上世紀70年代,國家號召獨生子女,我父母只生了我一個,可家裡當時四世同堂,我是曾長孫女。春節年夜飯,就有二十幾口人。 過年,是家裡最大的一件事。進入臘月,就要開始清掃。幾個表兄弟負責把餐桌椅一件件抬到小院,用熱水洗一遍。我要幫忙揀菜。因爲菜市場提前很多天就關門,蔬菜都是整麻袋買回來的。奶奶、姑媽帶著放寒假的我,圍在小飯桌前,白天揀、晚上揀。南京人過年,要炒什錦菜。有些人家,一個春節只吃這一道蔬菜。這道菜名是一個,內容是十三種:菠菜、黃花菜、香菇、藕等等。什錦菜,是飯桌上不可少的涼菜。誰家媳婦做得好,親戚們來了還要帶走一飯盒。我家拌什錦菜,用搪瓷臉盆裝,一做十幾盆,蓋上蓋,放在院子裡,自然冷凍。 男孩子們打掃完衛生,要幫忙殺雞、殺魚、醃鹹肉、灌香腸。都是體力活。年還沒過,一個臘月,已經快把人累傷了。然而,我們都咬緊牙,因爲到了過年時,有新衣服穿、有壓歲錢拿、有炮仗煙花放。大人們都高興了,笑眯眯地喝酒,菜是隨便吃的,作業也不用做了。 年三十那一天,小孩子們已經無事做了,全家人都穿著新衣服。女人們燙了新頭髮,在廚房忙著切香腸、裝什錦菜、燉雞湯,把幾冷幾熱全部備上。我拿著錢,帶領表兄弟們上街買炮仗煙火。我祖父與父親都是長子,我是長房孫女,年齡小地位高。錢交我管,買什麼,由我定。 到了街上,全是炮仗攤,一家家比價購貨,表兄弟們抬著紙箱子,我們快活得快飛起來了。回到家,叔叔們負責把小鞭炮放在房前屋後,天地響遠遠地排了一長溜。母親與姑姑們早在廚房備好菜,單等人齊炒菜。陸陸續續,家人全歸了。曾祖父也請下了樓,祖父陪著他看電視。 冬天天黑得早,不到六點,就要擦黑。院中小廚房燈火通明,炒菜鍋開始桌球響。桌上冷盤已經擺齊,曾祖父領頭落坐。祖父、父親帶著一家人,坐上了桌。祖母是老習慣,堅決不上桌。曾孫輩我是代表,也有一席。表兄弟們全部在小飯桌上吃。等幾個熱菜上來,母親與姑姑們也落座,祖母也請上桌,大家一起坐好。叔叔們這會跑出去,一個房前一個屋後,兩個人同時點炮仗。 衝鋒鎗一般的聲音,接著是天地響。二人點完炮,趕緊回了席。曾祖父舉杯,說什麼我們也聽不清,只看他嘴唇不再動,大家便站起來,一邊向他敬酒,一邊喊春節快樂、萬事如意、闔家幸福! 酒過一巡,母親帶著姑媽們回到了小廚房,祖母下到小飯桌,與外孫們坐在一起。 大飯桌吃著,還要給小飯桌布菜,小飯桌也上來敬酒。說著笑著鬧著,年夜飯吃完了。這時,老人孩子們集體休息,父親母親帶著兄弟姐妹們一起動手,不一會兒,客廳里撤了大飯桌,只剩一張大沙發,沙發麵前鋪了塊毯子。小飯桌擦得乾乾淨淨,放在另一邊。 電視裡放著春晚。男人們看電視、嗑瓜子吃花生。小孩子們隨手吃著糖果。我因爲是女孩,要跟著女人們包餃子。大年初一不動刀剪。餃子,是宵夜,也是農曆新年第一天所有人的飯食。 一忙就到了12點。大人小孩皆不困。房前屋後又碼好了小鞭炮與天地響。紙箱裡的煙花也放在門前。電視裡零點鐘聲響起,外面鞭炮齊發,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男孩子們早衝到院中,將各種煙花放起來。父親扶著曾祖父,也去看煙花。曾祖父的臉紅紅的,白鬍子在花火中也映得有點紅。 放罷炮仗煙花,大家回到屋內,開始拜年啦。 曾祖父第一個坐在大沙發上,旁邊放著一摞新鈔票。從祖父開始,大家在屋內排隊,屋子小,有時排幾隊人。我是曾孫輩第一個人,表兄弟們跟在我後面。我記得,從小時候到高中曾祖父去世,每一年曾祖父都一個人給三角錢。錢少,票子是新的,硬硬的抵在手心,很幸福。 這一輪拜年結束了。曾祖父坐到旁邊。祖父祖母雙雙坐在沙發上。大家又開始排隊。幾輪下來,曾孫輩們已經磕得頭暈,但口袋越來越鼓,正月里逛市場買花燈的錢全有了。 拜完年,已經深夜,曾祖父去休息,孩子們被逼著睡了。剩下的,打牌聊天吃零食,直守過這一歲,到了來年。 正月初一,我總是剛睡一會,就被叫起床。吃餃子、拜新年,雖然沒有壓歲錢拿,儀式一樣不能少。到了初二,要陪母親回娘家。外祖父家一樣是大家庭,磕頭、說吉祥話、熱鬧不能停。兩家過完,開始走親戚。我在祖父家是長孫女,在外祖父家,是長外孫女,去誰家我都得陪同,忙得心累眼黑,硬挺到正月十五,可以拿著壓歲錢,和表兄弟們去夫子廟看花燈、買花燈,鬧完花燈,趕回家吃元宵。吃罷十五的元宵,這個年,總算忙完了。 如今,我移居北京,家中長輩皆已去世。今年春節,我不回南京,父母來京團圓。家裡再熱鬧,不過4個人。四世同堂的忙年,只能在夢裡,或者記憶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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