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是先秦文化的集大成者,刪述『六經』,創立了以仁禮學說爲核心的儒家學派,將仁義禮智作爲立德樹人的基本要素,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走向天下大同作爲立國的必由之路。儒學在漢代定於一尊,這絕非漢武帝與董仲舒的私相授受,而是歷史的必然選擇。『六經』被尊爲『王教之典籍,先聖所以明天道、正人倫,致至治之成法』,奠定了中國文化的底色。 經過漫長的歷史發展,『六經』擴展爲『十三經』,並且漸次出現爲解經而起的傳箋、註疏、正義之學,以及文字、音韻、訓詁、版本、目錄、校勘等科目,它們彼此支持,相互烘托,成爲中國文化中特有的學科——『經學』。經學是中華民族價值觀體系的載體,是人生理念、國家制度、社會發展模式的理論形態,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靈魂與核心,在中國歷史上的作用無可比肩。皮錫瑞說:『自天子以至於士庶,莫不讀孔子之書,奉孔子之教。天子得之以治天下,士庶得之以治一身。有舍此而無以自立者。此孔子所以賢於堯舜,爲生民所未有,其功皆在刪定六經。』梁啓超說,宋元之後,【四書】成爲全社會最基礎的讀物,故而成爲大眾『一般常識之基礎,且爲國民心理之總關鍵。』爲此,從【七略】到【隋書·經籍志】,經過漫長的探索,確定以經、史、子、集爲中國文獻分類的總綱,而以經部文獻爲萬籍之冠,學者奉若圭臬,『視爲天經地義,未敢推翻另創』,成爲『中國目錄學史之主要潮流』。 近代以來,中國引進西方大學學科體系,無疑具有積極意義。不過,西方人文社會學科的體系,是基於當地歷史文化的產物,而人類文明是多元的,人文科學領域最具區域特色。引進西方學科體系,理應經過必要的消化,充分兼顧本國固有的學術特點。可惜前人削中國文化之足,適西方文化之履,用西方學科體系來『規範』中國既有的文化體系,倉促而粗暴地將最重要的經學逐出了大學。 值得注意的是,充分肯定孔子與經學的知識精英依然在在多有。梁啓超【國民必讀基本書目】的第一本即是【論語】,他說:『【論語】爲兩千年來國人思想之總源泉。』【六經】,『實爲古書中之最見寶貴者』。朱自清的【經典常談】提倡國民讀經教育,『在中等以上的教育里,經典訓練應該是一個必要的項目』,『做一個有相當教育的國民,至少對於本國的經典,也有接觸的義務』。當年在清華,王國維親自爲學生講授的課程是【尚書】【儀禮】【說文】,他的學術論文集【觀堂集林】,開篇即研究『六藝』的『藝林』。馬一浮更聲言,全部中國文化都可以統攝於『六藝』之中:『國學者,六藝之學也』『(六藝)是孔子之教,吾國二千餘年來普遍承認,一切學術之原皆出於此,其餘都是六藝之支流』。足見經典之學的是非,公道自在人心。2001年,饒宗頤發表關於『新經學』的演講,旗幟鮮明地指出,『經書是我們的文化精華的寶庫,是國民思維模式、知識涵蘊的基礎;亦是先哲道德關懷與睿智的核心精義、不廢江河的論著。重新論述經書的價值,在當前是有重要意義的』『經書對推進現代精神文明的建設,有積極性的重大作用』。 近幾年來,國家領導人在很多講話中表彰的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天下爲公、大同世界的思想,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思想,以民爲本、安民富民樂民的思想,爲政以德、政者正也的思想,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革故鼎新、與時俱進的思想,經世致用、知行合一、躬行實踐的思想,仁者愛人、以德立人的思想,以誠待人、講信修睦的思想等,大多出自儒家經典,彰顯了儒家經典的當代價值。 在舉國倡導民族自信、文化自信的今天,經學的歷史貢獻與時代價值正被越來越多的人所認識,而在當代的大學學科目錄中,經學學科依然缺位,這不公平,亦不正常。反思百年以來盲目追隨西方文科體系的迷悟,在大學中重建具有中國特色的經學學科,推動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入發展,該是提上議事日程的時候了。 (作者:彭林,系清華大學中國經學研究院院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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