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學研究者作為人文學科的學者,既有和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學者所共有的社會責任,更應體現出人文關懷。古代儒生無論作官還是居鄉,無不以化民易俗為己任。韓愈【師說】首先強調『傳道』,張載也講『為往聖繼絕學』,他們所指的『道』與『學』主要指儒家思想。當代對『道』的理解更寬泛,『道』不僅包含儒家之道,還包括古代其他各家的思想。雖然不同的人對『道』的理解存在差異,但不可否認『傳道』是古代文學研究者的重要任務。 然而,作為學者『傳道』重要場所的大學,目前出現了諸多問題,表現在功利主義盛行、行政管理至上、重理工輕人文等方面。王國維在【論教育之宗旨】中講:『教育之事亦分為三部:智育、德育(即意育)、美育(即情育)是也。』大學如果失去了德育和美育而僅僅保留了智育,就成為職業培訓場所。西方教育家所言,大學是思想交流的場所,是培育人的地方。如果大學隨波逐流,大學喪失精神,大學也將喪失其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因此,如何使大學恢復精神傳統,學者如何『傳道』,成為目前最為緊要的問題。古代文學研究者應該義無反顧地承擔起這種責任。 所謂『傳』,既包括傳承,也有傳播之意,二者同樣重要。古代文學研究者通過深入研究、著書立說等形式,就是在繼承並發展中國傳統思想文化。他們通過各種講座,向大眾傳播國學,也是在弘揚傳統文化。瑞士學者榮格在【尋求靈魂的現代人】中說:『每個人都能高舉着知識的火把前行,然而,每個人都只能舉一段路,直到下一個人接過它。』(人民郵電出版社2015年版,第56頁)古代文學研究者廣泛宣講和著書立說就是在實踐這種使命。 古代文學研究者著書立說與公開講授相對容易,在工作與生活中倡導君子風範,比前二者更重要,也更有難度。人文學者多就職於高校,作為教書育人的場所,高校本應承擔起『傳道』的歷史責任,但是,現實狀況令人憂慮,高校與大學教師不斷爆出負面新聞,從學術不端到領導腐敗,從教師失德到學生傷害,使得一向被視為象牙塔的高校蒙羞。學者只知有職業角色,不知社會角色與文化角色。在這種背景之下,古代文學研究者弘揚君子品格,身體力行,以自己高尚的行為引導社會風氣,顯得格外有價值,並且有一種緊迫感。 孔子說:『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論語·顏淵】)孔子所謂『君子』『小人』之分主要指的是地位,着眼於等級的差異,後來二者的區分逐步側重於道德水平的不同。現代社會的公民享有平的的政治地位,但是道德水平的差異還是存在的,倡導君子之風,強調責任、重義、孝順、誠信、謙讓、節儉、寬容、同情弱者等品德,是傳古代君子之道,對於引領社會風氣的轉變具有重要意義。今年十月由【光明日報】與安徽省社科院主辦了【君子文化的當代價值】學術研討會,中心議題就是傳統文化如何適應當代社會,如何體現君子文化在當今社會中的價值。 那麼,古代文學研究者如何『傳道』呢? 學者在校能夠抵制功利主義、物質至上等不良傾向,為學生樹立榜樣,讓校園保持一方淨土。還可以走出書齋,參加貧困地區的支教活動,或者擔任志願者,參與到公益活動中去,做良好公民的表率,對於社會風氣的淨化也會起到一定作用。在高校工作的古代文學研究者,其一言一行會對學生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對於培養具有社會責任感的公民很有裨益。希望大學教師樹立一種『傳道』的責任感與自豪感,正如法國學者涂爾幹所言,『世俗的教師可以並且應該具有這樣一種情感,教師同樣代表着高於他個人的一種偉大的道德實體:它就是社會。正如牧師是上帝的代言人一樣,教師是他那時代和國家的崇高道德觀念的解釋者。』(【教育的性質和任務】) 古代文學研究者傳道主要體現在教書育人方面。陳平原先生在【中國大學十講·自序】中說:『在中國,爭辯教育得失,不專屬於教育家和教育史家,而是每個知識分子都必須承擔的權利與義務。』目前社會上的功利主義影響到了大學,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重科研輕教學、重理工輕人文、管理行政化、重外表輕內涵。多數古代文學研究者具有教師的身份,針對這些問題,也大有可為。 教書育人是高校教師最重要的職責,『學生是有血有肉的人,教育的目的是為了激發和引導他們的自我發展之路。』『一所大學的理想,不是知識,而是力量。大學的職責就是把一個孩子的知識轉變為一個成人的力量。』(懷特海【教育的目的】)然而,目前在高校的管理體制之下,古代文學研究者都在進行著作論文的大比拼,只『授業』,不『傳道』,只做學問,不思做人。教師承擔着繁重的科研任務,教學在一定程度上被忽視,甚至連『授業』也被影響,更遑論育人。多數教師與學生的接觸僅限於課堂,而且普遍缺乏交流。導致大學課堂只有知識的灌輸,而沒有情感的交流、人格的培養。 中國傳統的教學並非如此。孔子與弟子多有交流,【論語】中記載了他們討論志向、學習等多個方面的內容,既有群體問答,也有一對一的講解。比如【公冶長】記載: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曰:『願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公冶長】)孔門師生暢談志向,子路、顏回和孔子自己都發表了看法。【論語·先進】之【侍坐章】不僅有弟子的志向的展示,還有孔子的點評。孔子和子夏有多次單獨交流,比如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八佾】)孔子在和弟子對【詩經】的討論中,得到了教學相長的效果。 古人強調言傳身教,【論語·述而】記載: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朱熹注曰:『諸弟子以夫子之道高深不可幾及,故疑其有隱,而不知聖人作、止、語、默無非教也,故夫子以此言曉之。』朱熹認為孔子的一言一行都是教育,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學生。現代心理學實驗證明,成人言行不一對孩子存在不利影響,孩子更容易學行為而非聽從語言,身教的作用遠遠大於言傳。 在現代新式教育盛行的背景下,古代書院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實際上,書院教育有着現代教育所缺乏的優勢,就是將傳道作為主要目標,體現在品格修養、自由教習與師生交流等方面。朱熹【白鹿洞書院揭示】強調為學、修身、處事、接物之要點,並重申了書院之宗旨,他說:『古昔聖賢所以教人為學之意,莫非使之講明義理,以修其身,然後推以及人。非徒欲其務記覽,為詞章,以釣聲名、取利祿而已也。』(【晦庵集】卷七十四)學習的最終目的是明理修身,即『道』的傳授,而不是滿足於知識的積累與利祿聲名的獲取,這種精神正是當今教育所缺乏的。 面對大學重視知識傳授,忽視人格培養的問題,筆者探索了一些解決辦法。例如,在古代文學的教學中,結合課程,經常組織學生進行討論,包括屈原的自殺有價值嗎?人有權利自殺嗎?如何評價儒家與縱橫家的義利觀?漢賦的功利目的與藝術性的關係如何?如何評價嵇康與阮籍不同的人生選擇?陶淵明的當代價值等等。將古代文人與文學作品與現代社會結合,學習古代文學是為了解決當代人的問題,關注人的精神世界,而不是僅僅作為知識點而記憶。這樣做能夠激發學生的學習熱情。再如,師生共同討論社會熱點,包括大學生支教、疑罪從無、親子關係、動物保護、國家公祭日與中日關係、考試與監考、舍友相處、興趣與學習、投身西部開發、天賦與成才、裸婚等題目。這樣的討論既能引導學生關注社會,也能訓練他們多角度看問題的思維習慣,培養他們的社會責任感。 想要加強教師『傳道』的效果,還要解決教育標準化的問題。使用一種模式、一個標準進行教育,學生的特長得不到充分發揮,教育的針對性不強,導致學生學習熱情不高。杜威在【明日之學校】中說:『只要千篇一律地對待兒童,就不可能建立一個真正科學的教育學。』實際上這涉及到『傳道』的方式,如果不能激發學生自身學習的動力,再好的課程也不會起到好的效果。因材施教是孔子教學方法的一大特色,也是目前教育所缺乏的。【雍也】記載,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朱熹注曰:『言教人者,當隨其高下而告語之,則其言易入而無躐等之弊也。』並引張敬夫曰:『聖人之道,精粗雖無二致,但其施教,則必因其材而篤焉。』孔子根據學生的天資做針對性的教育,比如他講授『仁』,對不同的學生用不同的表述,就是考慮到學生的領悟能力不一。孔子倡導中行,認為過猶不及。?同樣的問題『聞斯行諸』,他對子路、冉有的回答完全不同,就是希望培養學生,達到中庸,即恰當的地步(【先進】)。這一點建立在他孔子充分了解學生的基礎上,他知道子路與冉有的優點和缺點,也明了他們做人的底線,『弒父與君,亦不從也。』(【先進】) 我們倡導個性化教育,根據學生的天資、興趣、目標,做針對性的教育,其前提是老師要了解學生。因此本科生導師制是一項值得推廣的措施,筆者堅持每周與學生見面,討論的問題包括讀書、考研、輔修第二學位、宿舍人際、家庭貧困、感情苦惱等眾多方面。希望達到三個方面並重:學業引導、心理關注、生活關心,真正發揮古代文學研究者在育人方面的作用,增強傳道的效果。 希望我們的教育能夠達到德國學者雅斯貝爾斯所說的境界:『教育是人的靈魂的教育,而非理智知識和認識的堆集。』(【什麼是教育】)或者換一種充滿詩意的表達,教育的本質意味着: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雲搖動另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希望古代文學研究者能夠把大學作為傳道的場所,把中華文化,乃至人類文化一代代傳承下去。 (山西大學文學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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