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涌:從私人記錄逼近歷史真相
記者 何晶 學者傅國涌編著的【百年辛亥:親歷者的私人記錄】日前由東方出版社出版。記者了解到,該書以辛亥革命爲中心點,通過大量各方面人物的日記、書信、口述資料以及在華記者的書信、報告,對百年前發生的那場變革進行了既具整體性又有細節性的研究。書中採用的史料,來自不同社會階層,具有不同政治傾向,既有那桐、榮慶、紹英、徐世昌、許寶蘅、汪榮寶、鄭孝胥、惲毓鼎、葉昌熾等官員的日記,也有葉聖陶、吳宓、徐志摩、陸澹安等學生的日記,還有宗方小太郎、內田顧一、計約翰等外國人的日記,另有大量英、日、法等國外交人員的書信。通過這些私人記錄,【百年辛亥:親歷者的私人記錄】重現了有關辛亥革命的許多史實,從辛亥革命發生之初的社會情景、到辛亥革命爆發的景象,再到革命爆發後社會各界的反應,進行了全貌式的展現,對辛亥革命作出了全新的解讀,讓讀者得以進一步靠近現場,看到一幅幅更真實的歷史圖景,在平靜的敘事中感受那個大變革時代的呼吸,重新認識那場改寫歷史的革命。 記者:辛亥百年之際,有許多相關書籍出版,您爲什麼會選擇用『親歷者的私人記錄』這樣一種形式來對辛亥作一個闡釋? 傅國涌:2005年我出版過一本【主角與配角】,從角色意識的角度觀察辛亥革命前後的政治變動,意猶未盡,當時就有圍繞辛亥革命再寫一本書的念頭,至於寫什麼,怎麼寫,當時並無任何先入爲主的想法,我只是不想複述人們在各種讀物中熟知的辛亥革命,我試圖發現一個更接近當時歷史原貌的辛亥革命。 最終我選擇了『親歷者的私人記錄』的角度,親歷者不僅包括一心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革命黨人,也包括被驅除之列的滿人貴族和依附那個政權的漢人官吏,從王公大臣、封疆大吏到一般官員,也包括立憲派士紳、留學生、國內的師範生、中學生、小學生……他們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對現實有著不同的感受,對未來懷有不同的期待當然還有在華外交官、記者、傳教士、海關人員、公司職員、情報人員們。透過他們的眼睛,我們可以更清晰地看到那個時代的真相,體會當時的社會大變動。沒有親歷過那個時代的人,想要最大限度地接近那個時代的真相,只有依靠親歷者當時留下的記錄,及他們日後的口述和回憶,我更看重的是親歷者的日記、書信,這些私密性最強的文字,記錄的往往是他們當時的親歷、親聞和他們內心最真實的感受,帶著他們的呼吸和許多可以觸摸的細節,因此也最具有現場感。 過去我們知道的辛亥革命幾乎都是革命黨人單方面的敘事,我們看見的只是歷史的單一側面,而在不知不覺、潛移默化中當作了全部。換句話說,辛亥革命的史實是以革命黨人爲中心建構起來的,僅僅呈現了歷史的一部分,處於這個中心以外或不在中心視野里的大量史實則被遮蔽、忽略或遺漏了。當革命發生,官員們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面對、怎麼記錄的,過去我們知之甚少,幾乎缺位。在大臣當中,那桐、榮慶、紹英、徐世昌等人都有記日記的習慣,當風暴襲來,他們的反應、心態、舉動都是那樣的無可奈何,一句話,大勢已去,回天無力,也無人願意去回天。起草了大量詔書的許寶蘅、資政院欽選議員汪榮寶、翰林惲毓鼎、廣東地方官左紹佐等人都留下了日記,他們除了懷著不同的心情爲這個王朝送葬,已無所作爲。隆裕太后的眼淚挽回不了,升允的無限忠誠也挽回不了一個王朝的落幕,反對退位的恭親王溥偉只留下一個孤獨的背影。這本書使用了大量親歷者的日記、書信、口述或回憶錄,通過他們留下的可以相互參證的私人記錄,我試圖重建辛亥革命敘事,更加接近歷史真實面貌的敘事。 記者:這部書中可見許多親歷者的日記、書信及相關記錄,資料的獲得、選取都相當不容易。能不能具體談談您查詢資料的過程、場所,哪些材料的獲得最爲難得? 傅國涌:這些史料不是短期內積累的,有些是二十幾年前就有的,有些是十幾年前收集的,2004年前後寫【主角與配角】時就收集了很多,包括圖書館複印和舊書網上購買的舊書。最近這三年集中搜羅了許多不容易找到的史料,包括自己買的舊書,在圖書館複印的舊書,特別是通過朋友幫助,買了大批台灣的口述史料。這個過程中,有許多朋友的幫助,他們或贈我珍貴史料,或幫我找書,或幫我複印史料,爲了尋找入川湖北新軍士兵陳文斌的【生平記】,武漢的朋友王啟濤多次去武昌起義紀念館,幾經周折,終於替我手抄了需要的部分。對我來說,這些朋友們的幫助尤其珍貴。 記者:您說自己是用史實材料和文章結構來表達自己對辛亥革命的觀點,這樣做有什麼特別的用意? 傅國涌:我的這本書就是想重建辛亥敘事,將它從革命黨人單方面的敘事中解放出來,以更多元、開放的視角來重新審視,我甚至不想在敘事中加上我的觀點,敘事本身的豐富性是任何觀點都無法代替的,在這些敘事當中,不同的讀者自會看見歷史的一個個真相,做出不同的判斷。我始終認爲,事實勝於任何的理論。這樣說,當然不是說不要理論,或理論不重要。但在基本的事實沒有得到最大限度的呈現之前,輕易做出的結論往往是站不住的。重構史實,在多數時候要比表達觀點更重要。這是我讀史多年的一點小小感悟。當然,也可以說,我的觀點已悄悄融入整個結構和敘事當中,只是需要讀者自己去體會。我希望讀者朋友可以看見歷史的豐富性和複雜性,同時看見歷史的限度,從而有更深入的思考。 記者:那麼您對辛亥革命的價值判斷是什麼呢?傅國涌:我先做事實判斷,再作價值判斷,價值判斷或者說我的觀點實際上已經融合在我的事實判斷中了,我不是簡單地提供零散的無序的事實,而是經過我梳理、綜合、分析、考證過的事實。是在各種不同史料之間進行了相互參證,經過反覆思考,採信的材料進行類比組合之後的事實,也就是相信原始材料,但不是停留在原始材料,是在原始材料基礎上的提升、整合和融匯。這些合成一起就是我的價值判斷,這一切都在我的敘事和結構中自然呈現出來的,已經化在字裡行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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