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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學] 明代宦官研究:成果、困境与思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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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坡 發表於 2010-10-11 15:23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来源: 国学网――中国经济史论坛


    (三)监局制度研究。宦官的权力以及它与明代政治社会的诸种关系,一直是研究的重点。这方面的成果呈现“两多两少”:第一、将宦权放到与其它权力关系中――如内阁与司礼监――进行对比研究的多(常用的一个词是“权力网络”),而研究其具体制度的少。以洪武时期内府官制为例,过去40年里仅有黄彰健《论皇明祖训录所记明初宦官制度》(台北《史语所集刊》1972年第32本)。   
    第二、研究司礼监的多,主要是司礼太监“批红”对明代奏章制度及政局的影响,而研究司礼监以外宦官机构的少。众所周知,明代内府有“二十四衙门”,除了这些“大衙门”,还有东宫六局、天下王府承奉司、公主中使司,以及陵墓祠坛等处内臣,还有各种外差,如南京、凤阳、承天、太和山等处守备,各边省镇守太监,提督珠池、织造、烧造内官等。在这方面,研究殊少。以镇守内臣为例,在嘉靖十八年裁撤之前,每个省及边镇均置中官镇守,各边镇守之下还有分守、守备、监枪内臣。可这样一个重要制度,仅方志远《明代的镇守中官制度》(《文史》第40辑,1995年)和田澍《嘉靖前期革除镇守中官述论》(《文史》第49辑,l999年)两篇文章作了概述。其实,这些宦官机构同样构成明代“权力网络”中的节点,都是研究者不能轻弃的题目。   
    (四)宦官评价及明代的“宦祸"。对宦官的恶评是与其“专权乱政”相因应的,许多研究正从其生理缺陷上寻找原因。如山昌岭、张安福《宦官专权原因的社会心理学分析》(《济宁师专学报》2001第2期)在分析“宦官专权必然性”时说:“(宦官专权的)原动力来自宦官特殊的心理机制,以及由此而导致的心理变态。”作者引用弗洛伊德的理论,认定宦官心理的变态来自“阉割焦虑”,以致形成“畸形的人格”;又引用“现代政治心理学理论”,认为宦官的自卑情结必然促使他追求“过度补偿”。   
     心理分析作为一门科学,必有严谨的方法。而许多针对宦官心理的“分析”,既不拿一个“病人”细加“诊断”,也不提供一个群体(各个阶层的、“好”或“坏”的宦官)作量的保证,却开出“变态”的脉方。鲁迅说:“中国历代的宦官,那冷酷险狠,都超出常人许多倍。”此在文学家言尽可恣笔张大,而学术则不可不谨严。在讨论宦官“变态”问题时,不应忘记此类人中亦有以“我形虽废,自有不废者存”的,宦官中并非没有“珠玑”(刘宝石《明代宦官中的珠玑》,《中学历史教学研究》2007年第l期);“宦官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并不都是恶劣的”(赵兴元《从明代成化年间宦官的活动看宦官评价》,《第七届明史国际讨论会论文集》,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l999年)。   
对宦官的评价,在话语上常处于一个矛盾的境地。“变态”与否,在研究中也颇有因人而异的倾向,比如从来就没人说郑和“变态”、“焦虑”的。朱元璋说:“此辈自古以来,求其善良,千百中不一二见。”但研究者不能不注意到,在朝代的前期,政治较清明时,宦官多贤,至末世,则贤者尤难得。至此,心理学似乎失效了。其实,岂止宦官,官僚阶层不都如此吗?作为一个群体,宦官的行为也逃不脱社会的特定规范和影响,并不简单是个心理问题。   
    明清易鼎未久,即有“明不亡流贼,亡于宦官”之说;更有人将明朝称为“历史上最大的太监帝国”。对明代“宦祸”的评价,王天有认为,明朝268年,宦官“专权”不过20几年时间,将明代政治概指为“宦官政治”或“特务政治”,显然是不合适的。“正确看待明代宦官问题,既要看到宦官在国家权力运作中的作用,也要看到宦官权重所带来的危害”(《有关明史地位的四个问题》,《明清论丛》第七辑,紫禁城出版社,2006年),这是客观公允的。但宦官权重到底带来多大程度的危害,则是需要通过研究具体评估的。   

    三  研究的困境与出路   

    20多年来,明代宦官研究取得了不少成果,表现在一些错误认识得到纠正,一些偏见得到扭转,一些史实逐步澄清,这些都有助于达致对明代社会的正确认识。但实事求是地说,众多的成果呈现出一种“繁荣而单色”的特征。“繁荣”表现在数量上;“单色”表现为许多研究缺乏新意,反复操演陈说,还表现为研究漂浮,如蜻蜓点水,概说、介绍、综述的多,而能深入展开,“鞭辟入里”的少;一些至关重要的论题浅尝辄止,偶见一二篇引玉之作,随后数十年继之无文。这后一点尤其表现在制度的研究上。比如内府最重要的衙门司礼监,如前所述,关于明代中枢司礼监与内阁“两架马车”的论说不下万千言,均不过建立在刘若愚《酌中志》卷十六《内府衙门职掌》对司礼监的简单描述,以及司礼太监掌握“批红”这样一个简单事实的基础之上(《明史》的记载也主要参考该书)。而刘若愚向后人介绍的,仅仅是万历晚期至天启年间的司礼监,之前二百年司礼监职掌及构成的变化,又有多少人了解?如果没有对一种制度及其变动规律的深入解剖和研究,宏论再高,也不过近于说梦。   
    近几年来,明代宦官研究竞有渐冷的趋势,一个重要指标是:文章明显少了,和明史研究的其他领域相比,似有难以为继之感。这到底是研究者兴趣转移了,还是在这个领域,研究已难再有新的开拓,产生新的论题了?其实都不是,而是一个长期存在的“瓶颈”开始发挥阻塞效应,那就是史料的薄弱。   
    宦官史料的缺乏,有“先天”的不足。首先,宦官的历史是由士大夫书写的,不管那些“刑余之人”曾多么幸运地站在权力的巅峰,但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却永远只能立于万恶的“下流”。士大夫们掌握着用笔审判,甚至是报复的权力。其次,还是出于头一个原因,宦官史料常常被刻意抹去――没有什么比剿灭其遗迹更能表达作史者抵制阉宦的决心了。因此,尽管明代史籍多不可避免地会留下一些宦官史料,但总体而言,它们绝对是异常零散而缺漏的。除此之外,宦官史料发掘利用不够,也造成研究中史料基础的薄弱。宦官史料虽然缺略,但绝对数量仍然可观。收录宦官史料最多的,自非列朝《实录》莫属。但当下学界研究明代宦官,主要还是依靠王世贞的《中官考》一书。两者就史料所藏而言,无异于大海之与溪流;而且《中官考》的内容还主要源自《实录》。尽管现在已出版了好几种《明实录》的专题史料摘录,但至今尚无一种明代宦官的“实录钞”问世。另外,各种碑刻以及明清两朝地方志中的宦官史料,整理利用都还不够充分。由于大量零散的宦官史料未经系统整理,使用颇为不便,研究者只好就便取用《明史》、《中官考》等第二手材料,自然很快“仓空米尽”,史料的“瓶颈效应”便发挥作用了。   
    其实,明代宦官史料远非已用到“仓竭库罄”的地步,相反倒是大量史料被无端闲置。毋庸置疑,史料与论题之间存在互动关系,因为需求不旺,对资源的发掘也便动力不足。比如说较少为人重视的地方志中的宦官史料,多数是关于镇守内官的。内官出镇是明代军政及地方管理的一个独特现象,但无论是研究明代九边,还是省级管理机构的文章,多对这个存在百年之久,并发挥过重大影响的制度熟视无睹,剥落不论。专门论述的,虽有方志远和田澍的两篇文章,也属综述性质,没有利用到地方志中的史料。既然一个制度本身都被人视而不见,相关史料之遭委弃,也就不足为怪了。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它表明,在宦官研究中,虽然已很少再有人以一味的批判来代替平允的研究,但事实上的偏见及其惯性依然存在;学术视野偏狭,固有的陈套仍在作怪。而排除偏见,放开视野,无疑将促进新史料的发现;新史料的应用又必将促使新论题的不断涌现,这则是问题的另一个方面。英国人孟席斯的著作《l421:中国发现世界》(京华出版社,2005年),虽然引起不小的争议,但这位“业余历史学家”对太监郑和及其航海事业的全新描述,却是建立在“证据”的基础之上,作者运用史料之新颖、广泛和不拘,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也给我们以启示。   
    过去研究中的一些“常识”之得到纠正――如最初将明代“宦祸”归罪于永乐,到最终指证出真正的“祸首”实为太祖朱元璋――无不是伴随着新史料的发现及应用而达到的。   
    在这方面,朝鲜《李朝实录》值得一提。吴晗先生曾辑有《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一书,他和孟森先生是最早将这个“宝库”引入明清史研究的学者。其实,包括宦官在内的许多议题,仍可从中继续挖掘。陈学霖便主要依据其中的材料,撰写了《海寿――永乐朝一位朝鲜籍宦官》(《明朝人物与史料》,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年)、《明永乐朝宦官探索――黄俨奉使朝鲜事迹考释》(《第一届全国历史学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大历史系,1996年6月)等文。海寿在《明太宗实录》中仅出现两次,永乐二十二年八月,朱棣在漠北暴崩,偕学士杨荣驰报北京的就是他。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在明朝史籍中只留下雪中鸿爪般的印迹,李朝实录中的记载却不少。另外一个黄俨,地位更高,他是朱棣在燕府潜邸的亲近内侍,构衅于朱氏父子之间,几乎动摇仁宗的太子地位。永乐时期,曾多次奉使朝鲜,替朱棣行征求“处女”等密事。但《明太宗实录》仅记永乐七年九月的一次出使,余尽湮没。读《李朝实录》,这个明朝最早的权阉,面目登时清晰;明初一些为史籍所隐讳的政情与真相也跃然纸上。   
    新史料不仅产生新的议题,也带来新的――比如说社会史――研究领域。北京西山黑山会有个刚铁祠,祭祀明初宦官“刚祖”,祠内有关碑刻,跨明清直至民国,达23通之多。但“刚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扑朔迷离,莫衷一是。梁绍杰最早注意到这个人物,写了《钢铁碑刻杂考――明代宦官史的一个迷》(《大陆杂志》91卷5期,l995年)。其后赵世瑜、张宏艳将研究进一步深化,写了《黑山会的故事:明清宦官政治与民间社会》(《历史研究》2000年第4期),指出那位为明清两代宦官所崇祀,食了六百年香火的“太监祖师爷”,其实是宦官们自己创造,并不断敷衍附会的;阉人们那婉曲而微妙的精神世界,正藏在那表面看来千篇一律的祭祀文字里。如果没有对这些材料的精心发掘,那个“世界”也便永远消失了。   
    宦官史料利用不足,既有“自觉”(如以“特务”来概括明代宦官史,则异此的史料往往不取),或“非自觉”(泥于旧套,视野不开)的主观原因;也有史料本身匮缺,又散漫于典籍,非下大力气钩稽,无能奏网罗之功的客观原因。但它确实已经对明代宦官,乃至于明史的研究造成“堵塞”。因此我们说:明代宦官研究,与明史研究的其它任何一个领域相比,都更需要首先解决史料的问题。而欲有所突破,提升研究水平、拓宽研究路径,必须以发掘、整理史料为首务,这样才能为研究带来一个真正的具有持续生命力的繁荣。   

(作者 胡丹,原载: 中国史研究动态201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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