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大河報
在宋代都城,有着特別的茶俗,就是『支茶——七家茶』。北宋東京市民大多有這種俠肝義膽,鄰里街坊之間互幫互助,經常以茶為紐帶。凡是外地人被欺凌,必挺身而出加以救護,有新街坊喬遷新居,左鄰右舍前來送茶湯,問寒噓暖,極為感人,這在徐興業的長篇歷史小說【金甌缺】中有極為生動真切的描寫。
宋茶繼承了唐茶,但極大地發展了唐茶。
就繼承而言,最為明顯的特徵就是貢茶。何謂貢茶,簡而言之就是給皇家生產、製作的御用茶——專門給皇帝種的好茶,特好的茶。
以往都說歷史是由勞動人民創造的,這話很正確。但有時候如何創造,向哪個方向創造是不由普通群眾決定的,而是由最高統治者決定的,貢茶就是這樣。
宋代貢茶制度是建立在唐代基礎之上的,只是把貢茶生產基地由浙江顧渚遷到了福建建安(今福建建甌)。宋代恰值中國歷史上一個寒冷期,太湖冬天冰封,顧渚的新茶趕不到清明節前送到汴梁,而建安新茶走水運完全可以讓東京的皇帝老兒及時喝上節前茶,『建安三千里,京師三月嘗新茶』,因此皇家貢茶的生產基地就搬到了福建建安。
宋代皇帝在喝茶上格外講究。建安貢茶最初只製造一種茶,就是後世很有名的龍鳳團茶。早期的宋茶和唐茶別無二致,都是餅狀、團狀,也稱餅茶或團茶,就是現在常見的普洱茶餅那個樣子。但貢茶既然是皇家御用品,自然做工格外講究。龍鳳團茶因產自建安龍山和鳳山,所以其茶餅上雕刻有精美的龍鳳呈祥圖案。
早期的龍鳳團茶規格較大,直徑有3寸的、3.6寸的。公元1043年,蔡襄做了福建路轉運使後,化大為小,改制龍鳳團茶為小龍鳳團茶,直徑不過1.2寸。
『濃縮的就是精品』。『小資皇帝』宋徽宗趙佶在【大觀茶論】得意地宣稱:『本朝之興,歲修建溪之貢,龍團鳳餅,名冠天下。』
當時的小龍鳳團茶產量極小,『專擬上貢,雖近臣之家,徒聞而未見』。身為朝廷重臣見多識廣的歐陽修在【歸田錄】中記載:『其品精絕,謂小團,凡二十餅重一斤,其價值金二兩,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以至於當時的王公將相都有『黃金可求,龍團難求』之感嘆。
龍鳳團茶、小龍鳳團茶已經讓後世仰望了,但據史料記載,在神宗年間,又造出了一種密雲龍德貢茶,『其品又高於小團之上』;哲宗時,『又改密雲龍為瑞雲祥龍。徽宗趙佶,崇尚白茶,於是白茶遂為第一』。(【北苑貢茶錄】)
宋代貢茶就是以這種『後茶把前茶拍死在沙灘上』精神一步步推陳出新的。新品一出,前茶即降為凡品,以致宋朝北苑貢茶的名目愈來愈多,舉不勝舉。到宋高宗時,貢茶已經細分為十綱:『第一綱曰試新;第二綱曰貢新;第三綱有十六色:龍鳳勝雪、白茶、萬壽龍芽、御苑玉芽、上林第一、乙夜清供……第五綱有十二色……』
宋代貢茶制度牛到如此程度,以至於後世茶史學家已經很難逐一去考證這些『綱』與『色』具體都是什麼樣的茶。到了明太祖時期,一向以『仇富』為己任的朱元璋終於毫不留情地廢除了唐宋以來的貢茶制度。
散茶使得民間飲茶風盛
貢茶再精緻,水平再高超,也不過是為了滿足皇家的奢侈品需求欲望,最終只能留在史籍資料中供後世瞻仰,而真正傳承下來的,不是貢茶那樣的團茶、餅茶,而是散茶。
散茶,古籍中也叫葉茶、草茶或末茶,基本上已接近現在我們日常所飲用的茶葉了。散茶,在唐代已經出現,劉禹錫在【西山蘭若試茶歌】中說『自傍芳叢摘鷹嘴,斯須炒成滿室香』,但這種炒青、蒸青的制茶工藝還不是主流。
到了宋代中期,團茶生產雖然仍占據主導地位,但散茶的生產已經逐漸取得優勢。有宋一代是典型的市民社會,飲茶之風開始在底層市井之間風靡,價格低廉的散茶在民間大受歡迎,因其製作工藝簡單、攜帶方便、飲用方式多樣,不僅受到普通百姓的歡迎,連一向喝慣了團茶的上層文人士大夫也開始關注散茶。
歐陽修在其【歸田錄】中說:『自景v以後,洪州雙井白芽漸盛,近歲製作尤精……遂為草茶第一。』
宋茶有別於唐茶的最顯著特點,就是不僅有宮廷茶文化,更有市民茶文化。唐代民間雖有飲茶,但並不普及,飲茶圈子大多限於皇家和文人階層,唐代史料和詩詞中鮮有對民間飲茶的描述,宋茶則不同,和高不可攀的團茶相比,草茶更能讓引車賣漿者接受,民間飲茶者眾多,茶肆開始在城鎮大規模普及。
茶肆,也就是茶館、茶樓、茶店,唐代雖有,但真正興盛是在宋代,茶肆大規模在城鎮普及,是民間飲茶之風盛行的最有力標誌。
北宋大畫家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中,描述了東京虹橋一帶的繁華景象。其中既有掛着招牌的茶肆,也有邊喝茶邊看雜技表演的市民。這些市井百態的記錄,真實表達出北宋時期民間茶肆已經成為普通市民生活的一部分。
【清明上河圖】記錄的僅是東京繁華一角,茶肆的興盛,在諸多宋代史料中仍可窺斑見豹。據孟元老【東京夢華錄】所載,北宋時,汴京城內的鬧市和居民聚集之處,各類茶坊鱗次櫛比,潘樓東街巷的情況是:『潘樓東去十字街,謂之土市子,又謂之竹竿市;又東十字大街,曰從行裹角。茶坊每五更點燈,博易買賣衣服圖畫,花環領抹之類,至曉即散,謂之鬼市子。舊曹門街北山子茶坊,內有仙洞、仙橋,仕女往往夜遊吃茶於彼。』
宋代茶肆不僅多,而且分布密度大,並由此開始與酒樓並列。茶肆的客人們五花八門,林林總總,『上而王公貴人之所尚,下而小夫賤隸之所不可闕』。
除了一般的茶肆之外,還出現了上述晨開曉歇和專供夜遊的特殊茶肆。茶肆所提供的服務也更加多樣化。據【夢粱錄】記載,宋代茶館除賣奇茶異湯外,冬月還添賣七寶擂茶,暑天添賣雪泡梅花酒等。
茶肆的人氣之盛,也使很多其他行業紛紛以開茶肆的名義拉攏生意。【夢粱錄】中記載:『大街有三五家開茶肆,樓上專安著伎女,名曰花茶坊。如市西坊南潘節干、俞七郎茶坊,保佑坊北朱骷髏茶坊,太平坊郭四郎茶坊,太平坊北首張七相干茶坊,蓋此五處多有炒鬧,非君子駐足之地。』
茶肆之盛,是飲茶之風民間盛行的見證。茶肆紮根坊間,讓宋茶跳出了唐茶宮廷之風的窠臼。
茶,終得源於民間,而歸本於民間。
紮根民間形成茶俗文化
茶,源於民間,歸本於民間,這也讓宋茶在民間發揚光大。
宋茶文化有別於唐,就在於其濃郁的市井特色。唐茶文化主要在貴族文人之類的上層社會打轉,是高雅的,而宋茶文化則包含了底層市民的方方面面,儘管缺乏唐詩宋詞的讚美與謳歌(相對於唐茶而言),但更接近於現代人的生活,認識起來也更親切。
宋茶紮根於民間,形成了獨特的茶俗文化,這些與茶有關的習俗有些如今還在沿襲,有些雖不再沿用,但後人並不陌生。
茶進入習俗領域的第一步就是茶、果並列,用以祭祀。茶、果進入祭品行列,早在南北朝時期就有了,但宋代最為普遍。宋人陳景沂所著【全芳備祖·後集】記載:『覺林僧志崇,收茶三等。待客以驚雷莢,自奉以首草帶,供佛以紫茸香。』這說明當時要拿最好的茶來作禮佛茶。到了南宋時期,茶、果已是皇家祭祀的標準用品,據【中興禮書】描述:『紹興十三年七月初五,禮部太常寺言:「所有每位合用供養茶、酒、果、蠟燭、燎草等下臨安府排辦。』
茶進入普通人生活領域後,果茶待客已經成為習俗。宋代詩人徐積在【謝蔣穎叔】一詩中說:『便著青衫迎謝傅,更無茶果薦杯盤。』宋人洪邁在其【夷堅支乙】中也說:『焦氏以此候之,傾家出迎,具茶果延濘,經歲常然。』
隨着不斷演化,『客至點茶,客去設湯』成為中國古代待客之禮。據【南窗紀談】記載:『客至則設茶,客去則設湯,不知起於何時?然上至官府,下至間裡,莫之或廢……蓋客坐既久,恐其語多傷氣,故其欲去,則飲之以湯。』
在宋代都城,有着特別的茶俗,就是『支茶——七家茶』。北宋東京市民大多有這種俠肝義膽,鄰里街坊之間互幫互助,經常以茶為紐帶。凡是外地人被欺凌,必挺身而出加以救護,有新街坊喬遷新居,左鄰右舍前來送茶湯,問寒噓暖,極為感人,這在徐興業的長篇歷史小說【金甌缺】中有極為生動真切的描寫。
但這種茶俗絕非小說虛構,而是有史料為依據的。【東京夢華錄】記載:『或有從外新來鄰左居住,則相借措動使,獻遺湯茶,指引買賣之類。更有提茶瓶之人,每日鄰里,互相支茶,相問動靜,凡百吉凶之家,人皆盈門。』
大宋南遷之後,大批中原人逃到杭州一帶,互幫互助的風尚得到了傳承和發揚,『支茶』風俗演化成『七家茶』風俗。
據【西湖遊覽志余】記載:『立夏之日,人家各烹新茶,配以諸色細果,饋送親戚比鄰,謂之「七家茶」。』這種分饋鄰家茶湯的習俗蘊含了古代淳樸的睦鄰之義,據說這種習俗至今仍在蘇杭一帶民間流行。
宋茶特有的茶俗文化至今影響着近現代人的生活,比如『三茶六禮』婚慶習俗的最終定型,就是在南宋時期。
宋茶文化是一種真正融入了普通人生活的文化,至今我們仍能感觸到它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