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時的張若虛因其【春江花月夜】被稱為『孤篇橫絕,競為大家』,中唐時的張繼也與其類似,因一首【楓橋夜泊】而留名後世。 張繼,字懿孫,襄陽人。生於開元年間,天寶十三載(754)進士,授職江南,可能在於幼卿幕府或會稽一帶作過官。大曆初,為檢校祠部員外郎。此為虛職,實際的職務是在劉晏手下任轉運留後,分管洪州財賦。 劉晏在安史之亂後為國力復甦做出來巨大的貢獻,他善於用人,所用之人都是一時之選,如劉長卿、戴叔倫、包佶等。張繼也是劉晏的『大將』之一,初見劉晏時,劉晏『一見傾心』。張繼入劉晏幕府的時間約在廣德二年(764)之後。根據劉長卿詩【哭張員外繼】推導,張繼約卒於建中元年(780)洪州任上。他被後人評為『知治體,亦嘗領郡,輒有政聲』。
張繼的名詩【楓橋夜泊】,『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家喻戶曉,蒙童必讀。在王兆鵬先生利用現代統計學、根據歷代唐詩選及當下傳播情況綜合統計的唐詩排行榜中,這首詩名列第十二,可知其聲名之盛。然而,這首著名、短小的詩篇中,卻因流傳中的錯訛蘊含着多處歧義,引發了一千多年來持久不衰的爭議。 詩題首先就不確。在【中興間氣集》裡,詩題為【夜泊松江】。【全唐詩】注云『一作【夜泊楓江】』。宋代時定名為【楓橋夜泊】。施蟄存先生認為是【夜泊松江】,因為『夜半鐘聲到客船』表明鐘聲距離客船較遠。如果船停在楓橋下,緊鄰岸上的寺院,『到』字無從談起。此外,『姑蘇城外寒山寺』一句特別說明寺院的位置,如果距離很近,也不會作這樣的描繪。至于楓江之說,可能因為唐代時那段河水稱為楓江,結果後人錯把楓江寫成『楓橋』。詩題不同,對詩句中理解也會有差異。 楓橋,位於姑蘇城外,是通往寒山寺的橋,原名封橋,因張繼這首詩後來改作『楓』。寒山寺原名為普明禪院,亦由張繼詩後來改名。如果詩題原為【夜泊松江】,那封橋就是根據以訛傳訛的錯誤詩題所改。而張繼詩中的『寒山寺』可能並非說寺院名字如此,只因當時很冷,形容山為『寒山』,以加重蕭瑟之感,本意說的是寒冷的山上的寺院。
但由於張繼的詩,『楓橋』、『寒山寺』都出了名。為了對應詩句中的地名,封橋和普明禪院不僅改了名,還被後人編故事以附會。如有人認為『楓橋』是由於江邊有楓樹而得名,也正好與『江楓漁火對愁眠』相應。但現代有學者專門去實地考察,說江邊未見有楓樹,蘇州只有天平山麓有楓樹,是明代時由范仲淹的後代范允臨從福建移植來的。不過也有人反駁,現在沒楓樹不代表張繼去的時候沒有楓樹。無論如何,封橋、和普明禪寺改名後,永遠固化在名詩中了。 最有爭議的是『江楓漁火對愁眠』這句。『江楓』有兩種解釋,一種是江邊的楓樹,一種是指橋名。如前所述,對江邊是否在張繼時代種了楓樹是一大爭論點。還有人說,江邊即使有楓樹,月亮都落了,也看不到,如何對愁眠。『橋名派』乾脆跳出『楓樹說』,主張『江楓』是兩座橋,與楓樹無涉。江是江村橋,楓是楓橋。 但據考證,儘管如今江村橋的官方記錄稱其建在唐代,在宋代【吳郡志】的【橋梁】記錄中卻無記載,可知其後來才有,張繼時代只有封橋(楓橋)。沒有了江村橋,用江上的封橋來解釋『江楓』實在有些牽強。好在這句詩還有另一個版本,『江村漁火對愁眠』。
『江村漁火對愁眠』不必為楓樹和江村橋煩惱,乾脆改成了江邊的漁村裡的漁火陪着客人的愁眠了。但也有版本為『江村漁父對愁眠』,將愁眠的主體改為了漁父。可有人認為不通,張繼臥在客船中,三更半夜,天寒地凍,如果自己不愁,緣何睡不着覺,還要聽着寺里的鐘聲替江邊漁船上的漁父發愁?他怎麼知道漁父愁得睡不着覺呢? 這首詩的創作背景也不確定。一種說法是張繼當年趕考失敗後回家取道蘇州,為自己的前途愁。一種說法認為是安史之亂後,張繼避亂路經此地,為國家安危愁。倘若是落榜後寫的,漁父不需要發愁。倘若是避亂時所寫,大家要一起發愁才對,不獨漁父愁。 無論是否合理,『江村』、『漁父』並非空穴來風。清末經學家俞樾在為寒山寺重寫這首詩的詩碑時,在碑陰註明宋代【中吳紀聞】作『江村漁火』,並說『宋人舊籍可寶也』。雖然他在詩碑上正式題寫的還是『江楓漁火對愁眠』,但強調『姑從今本,然「江村」古本不可沒也』。除了這份正式刻下了的碑陰,俞樾還寫了另外一份,簽名蓋章後由家人收藏起來,近年由後人刊印面世。這份材料中,他認為『江楓漁火』四字文義不連貫,【全唐詩】中『漁火』寫作『漁父』,他懷疑『江楓』應為『楓江』,詩題為『夜泊楓江』,『楓江漁父』可能是張繼自稱。
除了夜泊在哪裡和究竟誰對愁眠的爭執,歷史上還發生過關於其他細節的爭論,比如月落了烏鴉是否會鳴叫、霜如何能滿天、半夜裡寺院怎麼能敲鐘等等。其中半夜裡是否敲鐘是歐陽修提出來的,之後引起眾多回應,紛紛證明至少蘇州的寺院晚上是敲鐘的。可惜寒山寺歷經滄桑,現在寺里的鐘是清代重鑄的。 一首七言絕句引發出如此多的重視和討論,演繹出不同版本,又使『一個荒村小寺成為千秋名勝』,也是其『獨有的光榮』。 作者簡介: 辛上邪,中國古代文學博士,集學者、作家、譯者、詩歌愛好者於一身,研究方向為唐代樂府,已發表論文多篇。【北京晚報】唐代文學、教育專欄作者;【今日中國】唐代文化專欄作者。定居加拿大後專事寫作,關注中西方教育、文化比較。 本文圖片來源於網絡。 最新課標中,列出208篇學生必背古詩文,其中唐代作品有76篇。 唐詩是中華民族的瑰寶,每一位炎黃子孫的身上都藏着唐詩的文化密碼。 葉嘉瑩先生說:『真正古典文學的生命,它那種美好的、興發感動的作用,很多年輕人不能體會了。所以我希望在幼小的生命成長的時候,就能夠對於我們中國美好的文化傳統,有一點點的感受,將來不管他是念經濟、念商貿、念理工都可以,但是必須要有一個文化的根源,這對於他做人處事都會有相當的好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