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3【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爲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爲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爲盜。』】子路問:『君子崇尚勇敢嗎?』孔子說:『君子把道義作爲前提,君子有勇氣卻不講道義,往往造成悖亂,小人有勇氣但是不講道義,往往淪爲強盜。』
17.24【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曰:『賜也亦有惡乎?』『惡敫以爲知者,惡不孫以爲勇者,惡訐以爲直者。』】子貢說:『君子也會有厭惡的人嗎?孔子說:『有厭惡。君子厭惡稱讚別人惡行的人,厭惡居於下位與人同流合污而且諂媚居上位者的人,厭惡行事勇敢而不懂禮義的人,厭惡做事果斷而頑固不化的人。孔子說:『子貢你也有厭惡的人嗎?』子貢說:『厭惡把投機當作智慧的人,厭惡把不謙遜當作勇敢的人,厭惡把攻訐當作直率的人。』
子貢是個強調愛憎分明的人,有比較強烈的是非觀念。實際上子貢是個比較通達的人,這樣的人往往比較圓融,比較寬容,但是子貢卻不然,所以,【論語】也說『子貢方人』,並不是『謗人』之意,而是指子貢這個人對事對人是態度往往是愛憎分明的。『方人』應該是校正、規正別人之意。
孔子說『唯仁者,能愛人,能惡人。』子貢對於這一點,進行了深入細緻的思考。【子路】篇也曾提及: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在這一章里,子貢繼續請教孔子,作爲一個君子,到底要對什麼樣的人表示厭惡呢?或者說什麼是『不善者』呢?所以,孔子在這裡指出了四種人。
所謂『惡稱人之惡者』,並不是指厭惡四處宣傳別人壞處的人,而是指那些把缺點當成優點,把醜惡當成美好的人,這樣的人往往已經發生了價值觀和道德觀的嚴重扭曲,才會宣揚和稱讚明明是醜惡的事物。這樣的人希望他能見賢思齊,見過內省,已經是不可能的。因爲他已經也沒有了分辨對錯了的能力,與之同時,往往也沒有了作爲人最起碼的羞恥之心。
所謂『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有人認爲『流』後來衍生的文字,原句應該是『惡居下而訕上者』。其實『居下流』有『居於下位,且與他人同流合污』之意。
所謂『惡勇而無禮者』,孔子說過『勇而無禮則亂』,往往會膽大包天,胡作非爲,肆無忌憚,不管是居上位,還是居下位均是如此。
所謂『惡果敢而窒者』,是指一個人做事情剛愎自用,獨斷專行,以至頑冥不化,聽不進任何勸告。』
孔子說:『唯上智與下愚不移。』沾有這四種惡習的人往往是無法通過寬容之心去感召他們的。所以,孔子並不認爲道德能直接解決一切的問題,自然更不認爲寬容能夠解決一切的問題。前文提到孔子提倡『恭寬信敏惠』,認爲『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這是對於通常之人而言,實際上對於上面四種人或者四種惡習,由於對方習染太深,恐怕是無法直接起到的作用。但是君子如果能做到『恭寬信敏惠』,自然就能團結絕大多數的人,形成一股氣候,使得上面四種人四處碰壁,不得不接受事實的教訓,自嘗苦果,得到應該有懲罰,從而迷途知返,有所醒悟。
子貢所指出的三類人實際上是對孔子指出四類人進行補充。
所謂『惡徼以爲知者』,通常釋『徼』爲『抄』,實際上『徼』在這裡『僥』即『僥倖』。子貢厭惡那些把投機取巧、僥倖成功視爲智慧的人。實際上這種人往往有強烈的賭徒心理。
所謂『惡不孫以爲勇者』,跟孔子的『惡勇而無禮者』是有所不同的,推廣而言,『不孫以爲勇者』往往就是『無禮以爲勇者』,就是把敢於不遵禮儀,如對人蠻橫,作爲有勇氣的表現。
所謂『惡訐以爲直者』,孔子主張『攻其惡,無攻人之惡』,而『訐以爲直者』往往是有攻人之惡,而未必攻其惡,只是爲自身利益,或者出於報復心理,爲了攻擊和打倒別人而已。
沾染這七種惡習的人,往往是存在價值觀念和道德意識上的嚴重扭曲,甚至往往存在嚴重的心理疾病,已經不是簡單的教育能夠解決的問題。正如同孔子所言『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陽貨】一篇在這裡提到這一點,實際上是指出對於這樣的人,作爲孔門弟子應該鮮明地表明自己的立場,至少要這樣的人保持距離。實際上【論語】在這裡也是告訴弟子,雖然孔子說『磨而不磷』、『涅而不緇』,但是對於沾染有這七種惡習的人,特別多種惡習集於一身者,往往因其不可救藥,不如憎而遠之。如果其爲非作歹,人人得而攻之。
17.25【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孔子說:『唯有女子和小人難以教養。親近他就不謙遜,遠離他就會埋怨。』
歷來,對於『女子』有解釋爲『女人』的,有解釋爲『女孩』的。對於『小人』有解釋爲『平民』的,有解釋爲『奴僕』的。對於這一章的解讀,各種觀點相當多,最主要的爭論集中在孔子是不是歧視和貶低婦女。其實孔子在這裡主要是感嘆『齊家』之難。按照【禮記.曲禮】的說法:
『天子有後,有夫人,有世婦,有嬪,有妻,有妾』
『公侯有夫人,有世婦,有妻,有妾』
『天子有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諸侯有九女;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由於古人實行一夫一妻多妾,所以往往其家族內部的關係遠不如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容易處理,往往還涉及每個婚姻背後的宗族之間的利益關係問題,特別是同時也必然涉及天子與諸侯之利、諸侯與諸侯之間的利益關係問題。同時子女往往也相對較多,繼承權也是個重大的問題。各種各樣的矛盾往往是錯綜複雜。作爲一家之主,要保證一家人和睦相處,往往是相當不容易的。更何況是幾代人居住在一起,往往還包括複雜的『婆媳』、『妯娌』關係等等。孔子在這裡的『女子』大概是泛指這種婚制制度下的女方,即整個家族中由婚聘關系所納入的女性家庭成員。
所謂『小人』則是指這種婚姻制度下所形成的家族所私有的奴僕和下人,甚至包括其門下所供養家臣、士人、門客等等。加之先秦時期王公、貴族往往有自己的封地和私邑,所以其宗族內部結構儼然是如同一個複雜的小社會。
所謂『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是指對其一旦稍有親近,往往恃寵而驕,狐假虎威,甚至發展爲欺上凌下,對其一旦稍有疏遠,往往倍感失落,四處埋怨,橫生事端。
這裡的『不遜』,並不見得光指其對於自身,這樣的現象固然有,但也是指其對家族中的其他成員。比方說本篇提到的陽虎,在季平子治下,他還是比較老實的,但是季平子一死,他居然連包括季桓子在內整個季氏家族都不放在眼裡。最後陽虎之所以作亂,起因就是季平子生前亦寵信家臣仲梁懷,故而生怨,必以驅逐之爲快。由於三桓此時的宗族繼承人均較爲年少,陽虎後來發展到可以凌駕於三桓之上,魯國也一度出現了陪臣執國命的局面。所以孔子亦云:『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
至於『女子』,客觀說,【論語】對於春秋時期女子亂政的現象根本沒有談,也沒有類似於『紅顏禍水』這樣的說法。理由之一就是武王說:『予有亂臣十人。』其中包括了武王的妻子邑姜。孔子說:『唐虞之際,於斯爲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 有人也以之作爲孔子歧視婦女的證據。孔子在這裡主要是針對『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而言,由於邑姜作王后,治於內,故而孔子本意是『武王有臣九人而天下治。』並不是排斥女性,而是強調舉賢才。邑姜作爲武王之妻的特殊身份,其治內有功是應盡之義,不可以『選於眾,舉邑姜』言之。所以,談不上有特別的歧視一說。
孔子之所以這樣說,起因是當時社會制度包括婚姻制度使然。孔子沒有提倡男女平等的思想是事實,但是指責孔子特意去維護和強化這種不平等,則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孔子不可能提出女性解放的命題,也不可能反對一夫一妻多妾制,孔子最少也可以算作士,但是他自己是終生沒有納妾的。作爲思想人物,他不會跟平常之人一樣經常爭論一些『男人如何,女人如何』這樣的事情。如果當時是『母系』社會,作爲孔子恐怕所說的正是『唯男子與小人難養也。』
17.26【子曰:『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孔子說:『年齡到四十歲還爲人所憎惡,他一生也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