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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培瑜 / 中國科學院紫金山天文台
【提要】本文分析了文獻上關於孔子生年的兩種說法，認爲可能都有所據，而【史記】更可信。一年之差或許是因曆法問題引起的。在此基礎上，對文獻記載的曆日進行了討論，並換算成現行的公曆格曆,得出孔子誕辰應爲前551年9月28日。
孔子是古代偉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是國內外享有盛譽的歷史文化名人。現在海內外許多學者都在研究他，舉行學術交流和紀念活動往往要涉及孔子的生卒年月日期。可是孔子的生年文獻上就有兩種說法，相差一年。因此孔子的生辰年月兩千年來一直未能很好解決。生年的一歲之差，有的國學大師認爲沒有必要化費精力再去爭論了。錢穆先生就說：『孔子生前一年或後一年，此僅屬孔子之生壽，與世運之升降,史跡之轉換，人物之進退，學術之流變，無足輕重如毫髮。』[1]但在『孔子卒年考』一節中，他仍花了不少筆墨論證孔子當生於襄公二十二年，才能符合終年七十三的記載。因爲考訂孔子生平事跡離不開年代。另一方面,生年的一歲之差對應的誕辰月日就會有所不同。例如僅筆者所見，孔誕就有公曆9月22日，9月28日, 10月3日，10月4日，10月9日諸說，中曆又有八月二十一日，八月二十七日，十月二十一日，十月二十七日之別。因此有必要再討論一下，看能否把認識基本上統一起來。
一、早期文獻中有關孔子生卒年月的記載
關於孔子的卒年，【春秋】記有：『哀公十六年夏四月己丑，孔丘卒。』【左傳】【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同。【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因止於哀公十四年，無此項記述。杜預注【春秋左傳】，以所推長曆爲據，認爲四月無己丑，日月必有誤。事實上【春秋長曆】是錯的，杜說實誤。但至今仍有釆杜說定孔卒爲四月乙丑日者，顯然不妥。
【春秋】【左傳】沒有記載孔子的生年和歲數，較早的文獻中記述孔子生年者有以下幾種：
1.【春秋公羊傳】：魯襄公二十一年『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據唐陸德明【經典釋文】,知唐初【公羊傳】有三種版本：①十月庚子；②十一月庚子；③又本無此句。
2.【春秋穀梁傳】：魯襄公二十一年『冬十月庚子，孔子生』。
3.【史記·孔子世家】：『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孔子年七十三，以魯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
這裡孔子出生年有兩說：【公羊傳】【穀梁傳】主張襄公二十一年，【史記】主張二十二年。誕生之月也有十、十一月兩說。先討論月份,襄公二十一年【春秋】記有『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九月庚戌朔前552年8月20日有一次日環食，曲阜可見七分大食，食甚時刻14時33分。【春秋】所記乃是時觀測的實記。『十月庚辰朔日食』系錯簡誤置。這都已成定論。這樣魯國時歷九月庚戌朔、十月庚辰朔，十一月庚戌朔月中無庚子。退一步講，如果【公羊】【穀梁】紀年有誤，孔誕確如【史記】所書爲襄二十二年，【春秋】這年七月有辛酉，應爲丙午朔，八、九、十月分別爲乙亥、乙巳、甲戌朔,十一月爲甲辰朔月中仍無庚子。顯然十一月是錯誤的。生月當爲十月。生日【公】【谷】的說法一致，都是庚子日，【史記】缺書。在年、月、日生辰三要素中，月、日基本上可確定下來：十月庚子日。問題出在誕生的年份上。
二、孔誕八月二十七日的由來
自【史記•世家】著錄孔子生於襄公二十二年以後，歷代史家、史學著作多從其說。董作賓統計共有65種史書沿襲【史記】的說法[2]。大約在南宋前後，例如孔傳的【東家雜記】、朱熹的【論語集注】等等，學者逐漸形成折衷釆用【史記•世家】的生年，【公羊】【穀梁】月日的辦法決定孔子誕辰，即：魯襄公二十二年十月庚子。按古六曆法數推步，十月庚子對應的日期如下旁註小寫的爲公曆儒曆月日：
周曆建子八月甲戌朔7.10十月癸酉朔9.7廿八日庚子10.4,
殷曆建子八月乙亥朔7.11十月甲戌朔9.8廿七日庚子10.4，
魯曆建子八月乙亥朔7.11十月甲戌朔9.8廿七日庚子10.4,
夏曆建寅八月甲戌朔9.8廿七日庚子10.4,
黃帝曆建子八月甲戌朔7.10十月癸酉朔9.7廿八日庚子10.4,
顓頊曆建寅八月甲戌朔9.8廿七日庚子10.4。
古六曆不是春秋魯國真實行用的曆法。孔子是魯國人，他的生辰應依魯國曆法爲准。根據【春秋】我們推算復原了魯國曆法以下稱『春秋魯國曆法』。這年正月建子，八月乙亥朔7.11,十月甲戌朔9.8,二十七日庚子10.4。依據孔子誕生地魯國時行曆法，這年十月庚子應爲十月二十七日。我國自秦統一後曆法都以建寅之月爲正月僅新莽短時內曾用丑正。建子子正，又稱周正十月相當於建寅寅正，又稱夏正曆法的八月。爲與我國多年習用的建寅曆法相應，古代學者就選定了夏正建寅八月二十七日作爲孔子的誕辰。由上述古曆推步可知，用古六曆中的夏曆推步確也得出八月二十七日庚子。這就是幾百年來，很多學者沿用孔子誕辰爲夏曆八月二十七日的由來。
三、公羊傳、穀梁傳孔誕月日考
戰國齊人公羊高、魯人穀梁赤皆從孔子學生子夏學【春秋】。【公羊傳】【穀梁傳】是由其後人、弟子在西漢前期根據口授整理、『著於竹帛』而成。成書不遲於【史記】。【史記•世家】卒年月日釆自【春秋】【左傳】，太史公何以不錄【公】【谷】關於生年月日的記述？『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孔子年七十三』根據何在？兩千年來一直有人提出問題。
公羊高、穀梁赤同受業於子夏，離孔子年代甚近，所學父子師徒相傳，到西漢著於竹帛，其言應有所據。東漢經師賈逵、服虔、邊韶、何休都接受【公】【谷】孔子生於襄二十一年之說，【史記】二十二年說在杜預，陸德明等晉唐學者提倡以後才逐漸爲學者釆用。所以不少學者認爲【公】【谷】之說可能更爲可信。
按古六曆推步，襄公二十一年十月庚子的日期爲旁註小寫的爲公曆儒曆月日：
周曆建子八月庚辰朔7.21十月己卯朔9.18廿二庚子10.9,
殷曆建子八月辛巳朔7.22十月庚辰朔9.19廿一庚子10.9,
魯曆建子八月辛巳朔7.22十月庚辰朔9.19廿一庚子10.9,
夏曆建寅八月庚辰朔9.19廿一庚子10.9,
黃帝曆建子八月庚辰朔7.21十月己卯朔9.18廿二庚子10.9,
顓頊曆建寅八月己卯朔9.18廿二庚子10.9,
春秋魯國曆法八月辛巳朔十月庚辰朔9.19廿一庚子10.9。
根據魯國當時實際行用的曆法，十月庚子應是二十一日。前面已述，秦漢以後我國曆法都以建寅之月爲正月又稱夏正，與用建子的周正曆法相差兩個月。化爲夏正曆法『十月二十一日庚子』應爲『八月二十一日庚子』，由上看出，這也恰與用古六曆的夏曆推步結果一致。這派學者就認爲孔子誕辰應爲襄公二十一年夏曆八月二十一日庚子。
四、兩說的比較
【史記】的史學價值是極高的，司馬遷又是一位嚴肅的史學家。【史記】釆用【春秋】【左傳】孔子卒年的說法，它記載『孔子年七十三』、『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似亦必有所本。而它不取【公羊】【穀梁】生辰的說法是沒有看到呢，還是懷疑它的可靠性？
如果太史公沒有看到公羊、穀梁的材料，事情好辦，因【公羊】【穀梁】不會晚於【史記】，且材料直接來源於孔子的學生，比較可靠，研究孔子誕辰直接引用它們的說法就是了。如果司馬遷看到過【公羊】【穀梁】的記載，而與他依據的材料有矛盾，認爲不可信，故棄之不用，那問題就比較複雜。今天只能相信【史記】所載的生年、年壽和卒年月日，而沒有理由把司馬遷棄而不信的『十月庚子』拿來做文章，孔子的誕生月日只能存疑。
現下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因爲文獻學家還未能就【史記】【公羊】【穀梁】記載的孔子生年、年壽、生辰月日取得一致意見，也未能證明哪一種記載缺乏依據。這樣，就不應該隨意對某一種記載予以否定。
我們認爲，有可能【史記】和【公羊】【穀梁】各有所本，所依的材料不相同，但都是有據的，可又比較簡略和不完整。這種情況下，【史記】給出孔子生、卒、年壽三個年代數據，實際上其中任意兩個都已足夠了。三個數據組成嚴格的自檢系統。哪一個數據有錯都會出現矛盾。【史記•世家】記述了孔子的生平事跡，年歲都以虛齡計數，這是古人習用的計歲方法，年壽和生卒年份又全相符合。而【公羊】【穀梁】只給出生年一個年代數據，如有差錯無法判定。因而，只要【史記】有據，僅此一點即可看出在出生紀年上顯然【史記】有較高的可信度。既然都有依據，那麼襄二十一、二十二這一年之差是怎麼來的呢？
1.古代紀年釆用王年元二順數的辦法，沒有今天公元XX年這樣的連續紀年。談及歷史事件及相距年代，大多要藉助年號和干支因計數王世、王年，諸多不便。中國大約西漢中後期開始以干支來紀年,先秦時期則曾參用依木星在天空的位置來紀年的辦法。歲星的恆星周期不是整十二年，而是11.857年。古人以十二年一周天去計數歲星位置，往往得出比真實要早的歷史年代約84年早一年。【公羊】【穀梁】給出的生年早一年會不會是這樣引起的呢？
2.中國曆法『自殷周皆創業改制』，秦漢初行用寅正曆法而以十月爲歲首。歷史上十、 十一及十二月發生的事件在與習用的正月歲首曆法的計年上，往往會出現一年的差別。秦漢初『三代三正』說甚爲流行。有可能襄二十一年是公羊、穀梁的傳人根據周魯行子正，把『十月庚子』理解爲上一年的後十月，把年份向前推了一年造成的卒於四月己丑不存在這個問題。
上面所述是基於兩種說法都有所本，而從曆法上做的推測和分析，僅供參考、討論。但兩者中任一條都會把紀年誤上一年。由此看來，前賢折衷採用【史記】生年和【公】【谷】的月日來決定孔子誕辰就不是沒有理由的了。
五、孔子的卒年月日
孔子卒年月日【春秋】有明確記載：『哀公十六年夏四月己丑，孔子卒。』【左傳】【史記】著錄皆同，問題比較簡單。
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的古曆日期是：
周曆建子四月戊寅朔，十二日己丑3.9,
殷曆建子四月己卯朔，十一日己丑3.9,
魯曆建子四月己卯朔，十一日己丑3.9,
夏曆建寅二月己卯朔，十一日己丑3.9,
春秋魯國曆法建子四月己卯朔，十一日己丑3.9。
按照魯國其時實行的曆法，孔子卒於哀公十六年四月十一日己丑，公曆儒曆前479年 3月9日。
孔子誕辰按公羊、穀梁的說法，應爲襄公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庚子，公曆儒曆前 552年10月9日，儒略日爲1520087。卒於前479年3月9日，儒略日1546536。這樣，孔子實際存世26449天，合72年151天公曆72年又5個月，虛齡74歲。
根據【史記】生年和『十月庚子』，孔子當生於魯襄公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庚子，公曆儒曆前551年10月4日，儒略日爲1520447。如此,孔子實際存世26089天，合71年156 天公曆71年5個月另5天，虛齡73歲。
六、孔誕合現行公曆的日期
現行的公曆是陽曆，又稱格曆，是1582年3月羅馬教皇格里高里十三世頒行的。格曆是由原行的儒曆修改而成。儒曆是前46年由羅馬統帥儒略•凱撒頒行的。格曆將原行的儒曆於該年10月中減去10日，定1582年10月4日之次日即爲10月15日。儒曆原4年設一閏2月29天，格曆改爲400年設97閏，即公元年數能被4除盡者置閏，但世紀年只有能以400除盡者才閏。使歲實由原儒曆365.25天改爲365.2425天，更接近於365.2422日的回歸年真值。因此真值每年仍約大26秒，約3323年又將積成1日，學者建議將公元4000年及其倍數8000、12000等等世紀年改爲平年，這樣在200個世紀中年始日與現在相差不會超過1天。我國在1912年起施行格曆至今。
公元前格曆與儒曆之間有下列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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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曆化儒曆 |
儒曆化格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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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 正 |
改 正 |
| 前901年3月至前701年2月 |
+8天 |
-8天 |
| 前701年3月至前601年2月 |
+7天 |
-7天 |
| 前601年3月至前501年2月 |
+6天 |
-6天 |
| 前591年3月至前301年2月 |
+5天 |
-5天 |
| 前301年3月至前201年2月 |
+4天 |
-4天 |
| 前201年3月至前101年2月 |
+3天 |
-3天 |
| 前101年3月至公元100年2月 |
+2天 |
-2天 |
目前世界上通行的公曆是格曆，歷史上的日期凡公元1582年以後的一律釆用格曆，以前的一律化爲儒曆。因爲格曆比儒曆更接近回歸年的真值,作爲歷史上的紀念日來說，將中國古代的曆日化爲今天實行的格曆對應的月日，可能更比較確切。
現將前述的孔子生卒的中曆、儒曆、格曆年月日期分別表述如下：
誕辰一從【公羊傳】【穀梁傳】
中曆：魯襄公二十一年魯國曆法十月二十一日庚子；夏曆八月二十一日庚子；
儒曆：前552年10月9日；
格曆：前552年10月3日。
誕辰二年從【史記】、月日從【公羊】【穀梁】
中曆：魯襄公二十二年魯國曆法十月二十七日庚子；夏曆八月二十七日庚子；
儒曆：前551年10月4日；
格曆：前551年9月28 日。
卒日
中曆：魯哀公十六年魯國曆法四月十—日己丑；夏曆二月十一日己丑；
儒曆：前479年3月9日；
格曆：前479年3月4日。
七、孔子誕辰的確定還應考慮其他因素
孔子在國內外都有較大影響。他的誕辰的確定要釆取比較穩妥、慎重的態度。除考慮上述的文獻和曆法因素外，還應考慮一些歷史因素和習慣、感情問題。
明清以來，近幾百年，封建王朝一直釆用八月二十七日作爲孔誕來紀念；多年來，這個日子也一直爲孔子後裔所釆用，而一般學者認爲它『出自其子孫相傳，當得其真』，故而深信不疑；民國以後，1929年起又將中曆八月二十七日直接改爲公曆8月27日作爲孔誕紀念日；而中國台灣於1952年公布確定孔子誕辰據中曆周靈王二十一年夏曆八月二十七日換算成公曆應爲9月28日，並定這一天爲教師節。
綜上所述，我們認爲，以魯襄公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庚子，夏曆八月二十七日，公曆格曆前551年9月28日作爲孔子誕辰比較合宜。當然，這樣也可仍以中曆的八月二十七日作爲孔誕紀念日。這樣，今年1989年9月28日就是孔子誕生2539周年紀念日。1990年9月28日是孔子誕生2540周年。中國有過虛歲生日的習慣，因此1989年9月 28日也可稱作孔子2540周年誕辰。
參考文獻
[1]錢穆,【先秦諸子系年考辨】，卷一，『孔子生年考』，『孔子卒年考』，商務印書館，1935年。
[2]董作賓，『孔子誕辰和八月二十七』，刊【大陸雜誌】，第一卷第七期，7-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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