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宣光烈孝皇帝 ◎天佑二年乙丑,西元九零五年 春,正月,朱全忠遣諸將進兵逼壽州。 潤州團練安仁義勇決得士心,故淮南將王茂章攻之,逾年不克。楊行密使謂之曰:『汝之功,吾不忘也,能束身自歸,當以汝爲行軍副使,但不掌兵耳。』仁義不從。茂章爲地道入城,遂克之。仁義舉族登樓,眾不敢逼。先是,攻城諸將見仁義輒罵之,惟李德誠不然,至是仁義召德誠登樓,謂曰:『汝有禮,吾今以爲汝功。』且以愛妾贈之。乃擲弓於地,德誠掖之而下,並其子斬於廣陵市。 兩浙兵圍陳詢於睦州,楊行密遣西南招討使陶雅將兵救之。軍中夜驚,士卒多逾壘亡去,左右及裨將韓球奔告之,雅安臥不應,須臾自定,亡者皆還。錢鏐遣其從弟鎰及指揮使顧全武、王球御之,爲雅所敗,虜鎰及球以歸。 庚午,朱全忠命李振知青州事,代王師範。 全忠圍壽州,州人閉壁不出。全忠乃自霍丘引歸,二月,辛卯,至大梁。 李振至青州,王師範舉族西遷,至濮陽,素服乘驢而進。至大梁,全忠客之。表李振爲青州留後。 戊戌,以安南節度使、同平章事朱全昱爲太師,致仕。全昱,全忠之兄也,戇朴無能,先領安南,全忠自請罷之。 是日社,全忠使蔣玄暉邀昭宗諸子:德王裕、棣王祤、虔王禊、沂王禋、遂王禕、景王秘、祁王祺、雅王禛、瓊王祥,置酒九曲池,酒酣,悉縊殺之,投屍池中。 朱全忠遣其將曹延祚將兵與杜洪共守鄂州,庚子,淮南將劉存攻拔之,執洪、延祚及汴兵千餘人送廣陵,悉誅之。行密以存爲鄂岳觀察使。 己酉,葬聖穆景文孝皇帝於和陵,廟號昭宗。 三月,庚午,以王師範爲河陽節度使。 戊寅,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獨孤損同平章事,充靜海節度使;以禮部侍郎河間張文蔚同平章事。甲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裴樞爲左僕射,崔遠爲右僕射,並罷政事。 初,柳璨及第,不四年爲宰相,性傾巧輕佻。時天子左右皆朱全忠腹心,璨曲意事之。同列裴樞、崔遠、獨孤損皆朝廷宿望,意輕之,璨以爲憾。和王傅張廷范,本優人,有寵於全忠,奏以爲太常卿。樞曰:『廷范勛臣,幸有方鎮,何籍樂卿!恐非元帥之旨。』持之不下。全忠聞之,謂賓佐曰:『吾常以裴十四器識真純,不入浮薄之黨,觀此議論,本態露矣。』璨因此並遠、損譖於全忠,故三人皆罷。 以吏部侍郎楊涉同平章事。涉,收之孫也,爲人和厚恭謹,聞當爲相,與家人相泣,謂其子凝式曰:『此吾家之不幸也,必爲汝累。』 爲清海節度使劉隱同平章事。 壬辰,河東都押牙蓋寓卒,遺書勸李克用省營繕,薄賦斂,求賢俊。夏,四月,庚子,有彗星出西北。 淮南將陶雅會衢、睦兵攻婺州,錢鏐遣其弟鏢將兵救之。 五月,禮院奏,皇帝登位應祀南郊,敕用十月甲午行之。 乙丑,彗星長竟天。 柳璨恃朱全忠之勢,姿爲威福。會有星變,占者曰:『君臣俱災,宜誅殺以應之。』璨因疏其素所不快者於全忠曰:『此曹皆聚徒橫議,怨望腹非,宜以之塞災異。』李振亦言於朱全忠曰:『朝廷所以不理,良由衣冠浮薄之徒紊亂綱紀;且王欲圖大事,此曹皆朝廷之難制者也,不若盡去之。』全忠以爲然。癸酉,貶獨孤損爲棣州刺史,裴樞爲登州刺史,崔遠爲萊州刺史。乙亥,貶吏部尚書陸扆爲濮州司戶,工部尚書王溥爲淄州司戶。庚辰,貶太子太保致仕趙崇爲曹州司戶,兵部侍郎王贊爲濰州司戶。自餘或門胄高華,或科第自進,居三省台閣,以名檢自處,聲跡稍著者,皆指以爲浮薄,貶逐無虛日,搢紳爲之一空。辛巳,再貶裴樞爲瀧州司戶,獨孤損爲瓊州司戶,崔遠爲白州司戶。 甲申,忠義節度使趙匡凝遣使修好於王建。 六月,戊子朔,敕裴樞、獨孤損、崔遠、陸扆、王溥、趙崇、王贊等並所在賜自盡。 時全忠聚樞等及朝士貶官者三十餘人於白馬驛,一夕盡殺之,投屍於河。初,李振屢舉進士,竟不中第,故深疾搢紳之士,言於全忠曰:『此輩常自謂清流,宜投之黃河,使爲濁流!』全忠笑而從之。 振每自汴至洛,朝廷必有竄逐者,時人謂之鴟梟。見朝士皆頤指氣使,旁若無人。 全忠嘗與僚佐及遊客坐於大柳之下,全忠獨言曰:『此木宜爲車轂。』眾莫應。有遊客數人起應曰:『宜爲車轂。』全忠勃然厲聲曰:『書生輩好順口玩人,皆此類也!』車轂須用夾榆,柳木豈可爲之!』顧左右曰:『尚何待!』左右數十人捽言『宜爲車轂』者,悉撲殺之。 己丑,司空致仕裴贄貶青州司戶,尋賜死。 柳璨餘怒所注,猶不啻十數,張文蔚力解之,乃止。 時士大夫避亂,多不入朝。壬辰,敕所在州縣督遣,無得稽留。前司勛員外郎李延古,德裕之孫也,去官居平泉莊,詔下未至。戊申,責授衛尉寺主簿。 秋,七月,癸亥,太子賓客致仕柳遜貶曹州司馬。 庚午夜,天雄牙將李公佺與牙軍謀亂,羅紹威覺之;公佺焚府舍,剽掠,奔滄州。八月,王建遣前山南西道節度使王宗賀等將兵,擊昭信節度使馮行襲於金州。 朱全忠以趙匡凝東與楊行密交通,西與王建結婚,乙未,遣武寧節度使楊師厚將兵擊之,己亥,全忠以大軍繼之。 處州刺史盧約使其弟佶攻陷溫州,張惠奔福州。 錢鏐遣方永珍救婺州。 初,禮部員外郎知制詔司空圖棄官居虞鄉王官谷,昭宗屢征之,不起。柳璨以詔書征之,圖懼,詣洛陽入見,陽爲衰野,墜笏失儀。璨乃復下詔,略曰:『既養高以傲代,類移山以釣名。』又曰:『匪夷匪惠,難居公正之朝。可放還山。』圖,臨淮人也。 楊師厚攻下唐、鄧、復、郢、隨、均、房七州,朱全忠軍於漢北。九月,辛酉,命師厚作浮梁於陰谷口,癸亥,引兵渡漢。甲子,趙匡凝將兵二萬陳於漢濱,師厚與戰,大破之,遂傅其城下。是夕,匡凝焚府城,帥其族及麾下士沿漢奔廣陵。乙丑,師厚入襄陽;丙寓,全忠繼至。匡凝至廣陵,楊行密戲之曰:『君在鎮,歲以金帛輸朱全忠,今敗,乃歸我乎?』匡凝曰:『諸侯事天子,歲輸貢賦乃其職也,豈輸賊乎!今日歸公,正以不從賊故耳。?斃忻芎裼鮒酳*鸀偁封皇弟禔爲潁王,佑爲蔡王。 丁卯,荊南節度使趙匡明帥眾二萬,棄城奔成都。戊辰,朱全忠以楊師厚爲山南東道留後,引兵擊江陵。至樂鄉,荊南牙將王建武遣使迎降。全忠以都將賀瑰爲荊南留後。全忠尋表師厚爲山南東道節度使。 王宗賀等攻馮行襲,所向皆捷。丙子,行襲棄金州,奔均州。其將全師朗以城降。王建更師朗姓名曰王宗朗,補金州觀察使,割渠、巴、開三州以隸之。 乙酉,詔更用十一月癸酉親郊。 淮南將陶雅、陳璋拔婺州,執刺史沈夏以歸。楊行密以雅爲江南都招討使,歙、婺、衢、睦觀察使,以璋爲衢、婺副招討使。璋攻暨陽,兩浙將方習敗之。習進攻婺州。 濠州團練使劉金卒,楊行密以金子仁規知濠州。 楊行密長子宣州觀察使渥,素無令譽,軍府輕之。行密寢疾,命節度判官周隱召渥。隱性憃直,對曰:『宣州司徒輕易信讒,喜擊球飲酒,非保家之主。餘子皆幼,未能駕馭諸將。廬州刺史劉威,從王起細微,必不負王,不若使之權領軍府,俟諸子長以授之。』行密不應。左右牙指揮使徐溫、張顥言於行密曰:『王平生出萬死,冒矢石,爲子孫立基業,安可使他人有之!』行密曰:『吾死瞑目矣!』隱,舒州人也。他日,將佐問疾,行密目留幕僚嚴可求。眾出,可求曰:『王若不諱,如軍府何?』行密曰:『吾命周隱召渥,今忍死待之。』可求與徐溫詣隱,隱未出見,牒猶在案上,可求即與溫取牒,遣使者如宣州召之。可求,同州人也。行密以潤州團練使王茂章爲宣州觀察使。 冬,十月,丙戌朔,以朱全忠爲諸道兵馬元帥,別開幕府。是日,全忠部署將士,將歸大梁,忽變計,欲乘勝擊淮南。敬翔諫曰:『今出師未逾月,平兩大鎮,闢地數千里,遠近聞之,莫不震懾。此威望可惜,不若且歸息兵,俟釁而動。』不聽。 改昭信軍爲戎昭軍。仍割均州隸之。 辛卯,朱全忠發襄州。壬辰,至棗陽,遇大雨。自申州抵光州,道險狹塗潦,人馬疲乏,士卒尚未冬服,多逃亡。全忠使人謂光州刺史柴再用曰:『下,我以汝爲蔡州刺史;不下,且屠城!』再用嚴設守備,戎服登城,見全忠,拜伏甚恭,曰:『光州城小兵弱,不足以辱王之威怒。王苟先下壽州,敢不從命。』全忠留其城東旬日而去。 起居郎蘇楷,禮部尚書循之子也,素無才行,乾寧中登進士第,昭宗覆試黜之,仍永不聽入科場。甲午,楷帥同列上言:『諡號美惡,臣子不得而私,先帝諡號多溢美,乞更詳議。』事下太常,丁酉,張廷范奏改諡恭靈莊愍孝皇帝,廟號襄宗,詔從之。 楊渥至廣陵。辛丑,楊行密承制以渥爲淮南留後。 戊申,朱全忠發光州,迷失道百餘里,又遇雨,比及壽州,壽人堅壁清野以待之。全忠欲圍之,無林木可爲柵,乃退屯正陽。 癸丑,更名成德軍曰武順。 十一月,丙辰,朱全忠渡淮而北,柴再用抄其後軍,斬首三千級,獲輜重萬計。全忠悔之,躁忿尤甚。丁卯,至大梁。 先是,全忠急於傳禪,密使蔣玄暉等謀之。玄暉與柳璨等議:以魏、晉以來皆先封大國,加九錫,殊禮,然後受禪,當次第行之。乃先除全忠諸道元帥,以示有漸,仍以刑部尚書裴迪爲送宮告使,全忠大怒。宣徽副使王殷、趙殷衡疾玄暉權寵,欲得其處,因譖之於全忠曰:『玄暉、璨等欲延唐祚,故逗遛其事以須變。』玄暉聞之懼,自至壽春,具言其狀。全忠曰:『汝曹巧述閒事以沮我,借使我不受九錫,豈不能作天子邪!』玄暉曰:『唐祚已盡,天命歸王,愚智皆知之。玄暉與柳璨等非敢有背德,但以今茲晉、燕、岐、蜀皆吾勍敵,王遽受禪,彼心未服,不可不曲盡義理,然後取之,欲爲王創萬代之業耳。』全忠叱之曰:『奴果反矣!』玄暉惶遽辭歸,與璨議行九錫。時天子將郊祀,百官既習儀,裴迪自大梁還,言全忠怒曰:『柳璨、蔣玄暉等欲延唐祚,乃郊天也。』璨等懼,庚午,敕改用來年正月上辛。殷衡本姓孔名循,爲全忠家乳母養子,故冒姓趙,後漸貴,復其姓名。 壬申,趙匡明至成都,王建以客禮遇之。 昭宗之喪,朝廷遣告哀使司馬卿宣諭王建,至是始入蜀境。西川掌書記韋莊爲建謀,使武定節度使王宗綰諭卿曰:『蜀之將士,世受唐恩,去歲聞乘輿東遷,凡上二十表,皆不報。尋有亡卒自汴來,聞先帝已罹朱全忠弒逆。蜀之將士方日夕枕戈,思爲先帝報仇。不知今茲使來以何事宣諭?舍人宜自圖進退。』卿乃還。 庚辰,吳武忠王楊行密薨,將佐共請宣諭使李儼承制授楊渥淮南節度使、東南諸道行營都統,兼侍中、弘農郡王。 柳璨、蔣玄暉等議加朱全忠九錫,朝士多竊懷憤邑,禮部尚書蘇循獨揚言曰:『梁王功業顯大,歷數有歸,朝廷速宜揖讓。』朝士無敢違者。辛巳,以全忠爲相國,總百揆。以宣武、宣義、天平、護國、天雄、武順、佑國、河陽、義武、昭義、保義、戎昭、武定、泰寧、平廬、忠武、匡國、鎮國、武寧、忠義、荊南等二十一道爲魏國,進封魏王,仍加九錫。全忠怒其稽緩,讓不受。十二月,戊子,命樞密使蔣玄暉齎手詔詣全忠諭指。癸巳,玄暉自大梁還,言全忠怒不解。甲午,柳璨奏稱:『人望歸梁王,陛下釋重負,今其時也。』即日遣璨詣大梁達傳禪之意,全忠拒之。初,璨陷害朝士過多,全忠亦惡之。璨與蔣玄暉、張廷范朝夕宴聚,深相結,爲全忠謀禪代事。何太后泣遣宮人阿秋、阿虔達意玄暉,語以他日傳禪之後,求子母生全。王殷、趙殷衡譖玄暉,云『與柳璨、張廷范於積善宮夜宴,對太后焚香爲誓,期興復唐祚。』全忠信之,乙未,收玄暉及豐德庫使應頊、御廚使朱建武系河南獄;以王殷權知樞密,趙殷衡權判宣徽院事。全忠三表辭魏王、九錫之命。丁酉,詔許之,更以爲天下兵馬元帥,然全忠已修大梁府舍爲宮闕矣。是日,斬蔣玄暉,杖殺應頊、朱建武。庚子,省樞密使及宣徽南院使,獨置宣徽使一員,以王殷爲之,趙殷衡爲副使。辛丑,敕罷宮人宣傳詔命及參隨視朝。追削蔣玄暉爲凶逆百姓,令河南揭屍於都門外,聚眾焚之。 玄暉既死,王殷、趙殷衡又誣玄暉私侍何太后,令阿秋、阿虔通導往來。己酉,全忠密令殷、殷衡害太后於積善宮,敕追廢太后爲庶人,阿秋、阿虔皆於殿前撲殺。庚戌,以皇太后喪,廢朝三日。 辛亥,敕以宮禁內亂,罷來年正月上辛謁郊廟禮。 癸丑,守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柳璨貶登州刺史,太常卿張廷范貶萊州司戶。甲寅,斬璨於上東門外,車裂廷范於都市。璨臨刑呼曰:『負國賊柳璨,死其宜矣!』西川將王宗朗不能守金州,焚其城邑,奔成都。戎昭節度使馮行襲復取金州,奏稱『金州荒殘,乞徙理均州,』從之。更以行襲領武安軍。 陳詢不能守睦州,奔於廣陵,淮南招討使陶雅入據其城。 楊渥之去宣州也,欲取其幄幕及親兵以行,觀察使王茂章不與,渥怒。既襲位,遣馬步都指揮使李簡等將兵襲之。 湖南兵寇淮南,淮南牙內指揮使楊彪擊卻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