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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 中華勵志網 作者 杜保瑞
摘要:
本文探討宋儒陸象山的教育理念,提出其教育宗旨乃在直接實踐與自負其責的觀念,其教育方法乃重立志與親師友及優遊為之,其批評學者論學多淪於義理研究忽略即知即行。本文並以象山教育理念為借鏡來探討華梵大學的覺之教育的宗旨與方法,強調華梵大學的教授師長在其中扮演的最關鍵性角色,因此必須有良好的機制以使教授的輔導教育功能充分發揮,對於學生的帶領應重視生活上的相伴與靈活的對應方法,更應對現代社會風氣有明確的價值立場,最後,教授應以互為緣起的觀念作為自己的教育及人生的信念。
一、前言
華梵大學於創校十周年之際舉辦「覺之教育學術研討會」,「覺之教育」者,特種直接啟發學人的本心智慧之教育理念者,此一教育理念由曉雲法師倡導之後[[ i ]],即在校園內推動迄今,並由校內教師於課堂授課及生活指導中推動開展[[ ii ]],值此現代文明日進、傳播科技發達之際,青年學子所受各種社會風氣影響,在在皆有挑戰教育理念之時,華梵大學所倡覺之教育之理念,確有端正學風培養人才之宗旨,唯於教學互動之中亦仍有理論與實務之考驗,理論之考驗者,學人之本心智慧之根源何在,實務之考驗者,教師教學方式之改進之道,此皆為本次覺之教育學術研討會之重要議題,作者不敏,僅以宋儒陸象山之實學為據,以其特有之人格風範及教學指點為文本依據,企於其中發掘珍寶,有以助於覺之教育之理論與實務之推動。
覺之教育理論的研究,就其本心智慧的發覺而言,是基於中國傳統儒佛價值觀的理念基礎上,以儒佛會通的精神作為現代學子的人格教育之價值根源,亦是曉雲法師的辦學宗旨,唯儒佛終極境界有別,本心智慧的內涵亦有所差異,然於現代學子之人格教育而言,此兩價值系統皆為中華文化傳統之大教,於初入手之際是可以會通的,無論是培養一位得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國家人才,或是培養一位得以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的真正佛教徒,這都不僅不與現代教育價值觀衝突,更且因兩者皆意境高遠宗旨廣大,其所欲培養之優秀青年之理想人格,實皆正為時代之所需。
既然覺之教育是要實施於大學校園的教育理念,則對於教育宗旨及教育方法便要積極講究,至於儒佛宗旨之形上義理及方法論根據之探就等問題,則非本文所欲關切問題,此類問題作者於它文中討論甚多[[iii]],對於現代大學校園內之青年學子之人格涵養問題,實不因儒佛終極旨趣之別異而形成啟發覺智之障礙。
本文之作,乃以宋儒象山學思為對象,探究其以儒家道德意識為宗旨之教育方法,汲取象山重視本心發掘之教育理念之論點,以有充實華梵大學覺之教育實施之借鏡。
本文第三節以下至第十一節止,即以象山論於儒學教育宗旨及教育方法之言論作介紹工作,進行方式先藉文本展示,再作說明。其中三至六節為教育宗旨,七至十節為教育方法,十一節為象山論學者通病,十二節為藉象山教育理念進行對覺之教育的反省,並為結論。
二、象山學及象山風格的定位
象山學,一言以蔽之,曰教育哲學,且為特重教育方法、教育主旨之教育哲學,其主旨即在成聖成賢之儒者風格的教育、培養上,其方法唯有「直指人心,先立其大」者,故而極具易簡之精神。
說象山學是教育哲學,乃即欲指出:象山對做人應該做一個什麼樣的人這個問題,乃賦予最根本的重視者,同時也提出他認為銜接往聖教人之法的觀點,並且在象山教學的過程中,教人做人,且做一個儒者式的大人,乃是其中最重要者。因此,教育,尤其是道德、人格的教育,才是象山學的重點,而且是唯一的重點,因此,象山的教育哲學是教育宗旨學,及教育方法學。
宋儒自北宋初期研讀先秦儒學典籍之風氣大盛後,重要大儒之學術工作焦點,即致力於儒學理論架構之建立上,於是而有諸多哲學問題必須解決,因此設教立論之重點,即在理學之建立上。然而,自象山出現於南宋士林中後,其設教立論之重點,即有所異,其以道德人格教育為己身着力之重點,此一重點自然不同於宋明理學中的其他儒者。象山不處理太多哲學上的問題,對於儒學在宋代的發展,象山承其學統,卻不沈溺於儒學研究中,而是把儒學的胸懷置於心中,且表於行動。他不是哲學理論的研究者,而是實踐者。在人倫日用中實踐著千古聖賢所傳承的人格理想。如果我們非把儒學作為哲學理論,則象山的貢獻在於教育哲學,即教育主旨及教育方法的理論上。
然而,由於象山此一特性,使得儒學的傳播收效甚大。這效果就表現在象山是真能教導出具有儒者氣象的門生者。也就是說,象山是唯一真能在人格涵養上,塑造出一個個當世儒者的儒學教育家。因此,象山是人師,而不是經師,是人性的指導者,是活生生地在日用人倫中再把聖賢氣象啟迪於當事人的導師。
但是,如果我們跳出象山設學之規模,而以象山一生行誼人格氣象評之,則象山同時是事功領域上的實踐者,他具備在現實世界經營事業的能力,他在典籍的評閱中,也最能把握現實世界成就事功的原則,而不拘泥於經典傳注的義理推敲。於是象山可以在家中治業,而能處理得有條不紊;象山也更可以在荊門主政,而能有實際效驗﹔同時在象山檢視介甫得失及評孟子闢土地充府庫之文詞上,也能有異於常論者。這些都表示了一點,就是理想中的內聖外王的儒者典範,在象山身上都能躬行踐履而出。
象山一掃北宋以來,儒者孜孜於思想介紹、及典籍傳注、及強守內修聖學之格局,象山一下子打開來,活潑生動地面對世間人倫日用、政治社會的諸多面貌。在用世的精神上,及儒學的教育上,在在都超越了宋儒原有的格局。這或許是象山氣質上的特異,或許是先秦孔孟精神的真正復興,或許是儒家思想的傳播,經過北宋諸儒後的必然發展。
無論如何,談象山學,我們會着力於他的教育哲學,但是談象山、談象山風格,我們就會着力於他內聖外王的俊美氣質、他躬行踐履的儒者氣象了。然而象山的精彩,在於他的風格,而不只在他的論學。象山是行動着聖賢的思想,而非是思想着聖賢的行動。我們更值得以象山一生行誼風範來定位象山,而非只以象山學術理論來定位他。
三、象山教學做人為要
以下即談象山教育理念中的教育宗旨之學。象山教學即教人學作儒者,儒者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理想型態,所以即是一個學做人的學問。此象山教學宗旨之第一項。茲恭錄【象山全集】中重要語錄於下:
「今所學果為何事?人生天地間,為人自當盡人道。學者所以為學,學為人而已,非有為也。」[[iv]]
「宇宙之間如此廣闊,吾身立於其中,須大做一個人。」[[v]]
「大抵為學,但當孜孜進德修業,使此心於日用間,戕賊日少,光潤日著。」[[vi]]
「須思量天之所以與我者,是甚底,為復是要做人否,理會得這個明白,然後方可謂之學問。」[[vii]]
象山教人,不論所學何事,所讀何書,皆以學做人為關鍵要目,做人,且做一個天地間堂堂正正的人,是一切學問事業的根本目的。此一教學重點,乃儒家自古相傳不二的標的。教育的目標乃在成就一個完人。而儒家自有其人性理論,以為教育成人的準則,這個目標,就是成聖成賢。聖賢與常人無異,唯在道德事業上恭身戮力以行之而已。先秦儒家勉人向善,不但把人生行為準則的德目,彰示標舉,並且為成就聖賢人格,更有許多其它課業的配合。有一般技藝能力的培養,以及古代典籍的學習。此在孔子為然,在孟子亦然。然而在儒學教學的傳播上,到了南宋,卻有了路線上的差異。
儒學經過漢唐以至於宋,其中既有漢儒的詮釋增減,也有玄學的傳播發揚,更有佛學的挑戰刺激。北宋儒學復興,學者的課題在回應自漢訖唐中間,新的學術理論的挑戰。因此典籍閱讀,儒學傳播,以至理論的重新建立,都成了重要的課題。
終於在北宋儒者辛苦經營之下,儒學學風大盛,先秦儒學回覆了它在中國人心靈中的重要地位,知識分子的重心已多數以儒學為主了。此一儒學昌盛之學風轉至南宋,許多披荊斬棘之理論工程已然完成。由於回應其它理論挑戰之理論建立工作,也已大抵完成,於是古籍之整理,以及新理論之解釋,便成為首要工作。並且當士林以學習儒學為重後,儒學教學的工作,亦益加重要了。
象山生逢其時,學者手捧儒書,各家說法輩出,不論對典籍研究的態度、對人間事功抱持的態度、對學習儒學的宗旨目標之掌握等等,騰口紛雲。象山於此際持言立論,則皆以回覆孔孟聖賢之教為務,不論讀書做事,皆教人以做人為要,要求內修其德,外成其事。光讀書,而不知道躬身力行是錯誤的;人生行事,不能以成就聖賢事業為目的,也是錯誤的;客觀的學術見解不是學習的終點,唯有聖賢人格的完成才是目的;光讀書光修己也是不夠的,唯有站在社會國家的工作崗位上,實實在在地做事才是應該的。因此象山教人,讀的是實書、做的是實事。並且以此途詮釋孔孟之學,而建立了象山特有的儒學風格。
四、象山實學重在實踐
學做人的學問應如何下手呢?實際上就在生活實踐中,因此實踐才是學者之要務,此象山教育宗旨之第二項。如其言:
「古人質實,不尚智巧,言論未詳,事實先著…………故言即其事,事即其言,所謂言顧行,行顧言,周道日衰,文貌日勝,事實湮於意見,典訓蕪於辨說…………子貢之達,又得夫子而師承之,尚不免此,多學而識之之見,非夫子叩之,彼固晏然而無礙。…………夫子既沒,其傳固在曾子」[[viii]]
「平時雖讀聖賢書,其實何曾篤志於聖賢事業。」[[ix]]
「宇宙間自有實理,所貴乎學者,為能明此理耳,此理茍明,則自有實行,有實事,實行之人,所謂不言而信,與近時一種事唇吻閒圖度者,天淵不侔,燕越異向。」[[x]]
「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等皆德行事,為尊為貴,為上為先,樂師辨乎聲詩,祝史辨乎宗廟之禮,與凡射御書數等事,皆藝也,為卑為賤,為下為後。…………百工之事,皆聖人作也,然聖人初不尚此。」[[xi]]
「論語中多有無頭柄的說話,…………非學有本領,未易讀也,苟學有本領,則知之所及者,及此也;仁之所守者,守此也;時習之,習此也;說者說此;樂者樂此;如高屋之上,建瓴水矣。學苟知本,六經皆我註腳。」[[xii]]
「未知學,博學個什麼,審問個什麼,明辨個什麼,篤行個什麼。」[[xiii]]
「如何是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老夫凡今所與吾友說,皆是理也,窮理是窮這個理,盡性是盡這個性,至命是至這個命。」[[xiv]]
「孔子弟子,如子遊子夏宰我子貢,雖不遇聖人,亦足以號名學者為萬世師,然卒得聖人之傳者,回之愚,參之魯,蓋病後世學者,溺於文義,知見徼繞蔽惑愈甚,不可入道耳…………某何嘗不許人讀書,不知此後有事在」[[xv]]
象山於孔學之傳在於曾子,而非子貢、子張、子夏,即藉以指明,曾參雖魯,但能實事實行,而子貢等人雖博學聰慧,且能講學教眾,然於篤志力行一事,實不及之。而孔學之要,卻在實際實踐聖賢事業,而不只流於典籍教學及學理爭論而已。是故象山教人,亦須於此着力,此即學做人,實實在在地將聖賢所說置於胸中,時刻警惕、時刻進行,而非只知空議論,亦非僅只在翻閱典籍、在理論爭辯而已。
然而,在實事實行中,亦須辨明踐履何事,唯有仁義忠信之行,以成德為目的之行,義理所當行之行,方為學習之目標,而非一般百工技藝、一般社會技能而已,是故象山實學,修德為先、講學為後、百工技藝更非重點;需在社會事功上着力、需在聖賢氣象上着力、需躬行踐履以充實此學,此方為象山實學之真義。
五、實學之理,在於天地,在於自己,乃天之所予我者
象山教人學作儒者,儒者的理想是真理嗎?象山認為這是本於天之賦予的價值,且已在自己心中,只要實現出來即可,此象山論教育宗旨之第三項。如其言:
「此天之所予我者,非由外鑠我也。」[[xvi]]
「孟子曰: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此天之所與我者,我固有之,非由外鑠我也,故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此吾之本心也,所謂安宅正路者,此也,所謂廣居正位大道者,此也。古人自得之,故有其實。言理則是實理,言是則是實事,德則實德,行則實行。」[[xvii]]
「此理在宇宙間,未嘗有所隱遁,天地之所以為天地者,順此理而無私焉耳,人與天地並立,而為三極,安得自私,而不順此理哉。…………」[[xviii]]
「此理於人無間然,昏明何事異天淵,自從斷卻閒牽引,俯仰周旋只事天。」[[xix]]
「明得此理,即是主宰,真能為主,則外物不能移,邪說不能惑,所病於吾友者,正謂此理不明,內無所主。一向縈絆於浮論虛說,終日只依藉外說以為主,天之所與我者,反為客,主客倒置,迷而不反,惑而不解,坦然明白之理,可使婦人童子聽之而喻,勤學之士,反為之迷惑,自為支離之說,以自縈纏窮年卒歲靡所底麗,豈不重可憐哉」[[xx]]
象山實學,在己力行,所行之事,乃道德事業中事,而道德之理則在天地,為天地所本有而賦命於我者,故實學之理之來源,乃在天之所予者。此一命題,自孟子而來,在中庸、易傳中更有發揮。然象山於此,殊無多論。象山視此為當然。因其本身即能自心中體會出此天之賦命,旦象山學之性格,本就不處理理論解析的問題。
牟宗三先生謂象山學已全預設在孟子,「孟子十字打開,更無隱遁」[[xxi]],似乎象山以為孟子已把道理講明,象山自己已無須多言,自然引用即可。然而以哲學理論之介紹、說明而言,任何一套建構完整之哲學體系,永遠需要後代人以其同時代之語言及思考方式予以重新詮釋及說明,而使理論體系能為當代人所熟悉及接受,此才有所謂哲學傳播發展之可言。此一工作在北宋諸儒中為之,南宋朱熹處亦為之。然而象山或以為此一理論已為人人心中極易曉知、接受者,是故不作此類工作。
象山敘述此類天之所予之命題,不作太多闡釋及解析之工作,只似全己預設在胸中,隨意揮灑,以先儒之語言,點撥當時之學者,令人感覺貼合無間、親切生動,就如生活語言一般。象山以此種態度以說明道德實事之理乃自天所予我,因此人人本具,不假外求,並以此理論為基礎而推出一切求學方法之理論,及一般學術問題之看法。此一態度下之象山,即似孟子本人,象山即孟子,即為以儒學導師之身份,以教人德性舉止,而非以研究孔孟學說之儒學理論家之身份,以教人解讀儒學理論。
因此,對於天命觀念之理論解釋,象山實無貢獻。然而此一為象山所預設之孟子學,卻仍須更多之解釋,方能為醉心理論工作之宋代學者所滿足,至於今日則更需要。此一工作無論在宋明儒家、在明代迄今之學者身上,着墨甚多。是非優劣此暫不論,總之,象山毫不着力於此。
然而象山之態度,卻非毫無用處者。相反地,若論及儒者生命氣象之展示及在人格上化民成俗之效上,此一直視天命在我心中,肯定之並實踐之的態度,卻正是最有力的方法,也證明了象山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其固不必語言文字多所解析,更不必理論辯爭多所用功,就以象山本人的風格氣象,就足以收儒學傳播的功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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