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不知常妄,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老子認爲不明白真正的永續之道,就會陷入胡亂、荒謬、狂悖之中。這樣去輕舉妄動,恣意妄行, 胡作非爲,均只會招致災亂和禍害。只有明白真正的永續之道才能做到虛懷若谷,智周四方。正所謂『知常容。』所以老子並不是真正的反對智識,而是引導人們去認識一種真正的大慧,也就是『知常』,實質上也就是『明道』。老子爲什麼說『容乃公』。還是老子說的知常則不欲,不欲故靜,『靜』方能有容,任天下萬物自化而不干預。在這裡老子實際上顛覆聖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極端思想。他不相信即使再聖明的天子也能包攬一切而做到分毫無失。老子對於道的深刻認識,使得其明白了人類自身的局限性。天子也不過是人,當世人把天下託付給天子,天子還不如把天下託付給道。那麼這就是『絕聖棄智,民利百倍』思想的源頭。只有當天子不以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而自居,他才能真正的做到『聖人恆無心,以百姓心爲心。』故而『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則孩之。』就如同孩子生下來還識人一樣『一視同仁』,做到無私無袒,無偏無倚 。所以,在老子的思想中並沒有『唯天下至聖,故能經綸天下之大經』那種狂熱的空想,反而流露出冷靜的理智。那麼也只有大公無私,方能真正做到智周四方。所以【中庸】也不得不承認『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以好察邇言』只不過能『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所以【中庸】也不得不承認『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征諸庶民。』並云『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
一個天子要做到『公乃全』,就必須開懷悅納,積思廣益。但老子說的『全』跟儒家的聖明天子因誠而明,因明而誠,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是存在很大的區別。老子說的『全』是基於他相信『民自化,民自正,民自富,民自朴』的基礎之上。只要所謂的聖人天子不要背道而馳,包打天下,他相信道無所不在,無所不入,社會和民間自身就存在先天的組織和調節功能。而儒家觀點則認爲天子之所以聖明,是從其強烈的道德自律出發,同時接受儒家的學說,就能做出從不出錯的英明決斷。而正是因爲這種空想的存在,恰恰爲君主專制提供了理論基礎。也就使得儒家往往只反對昏聵的專制,並不反對英明的專制。而且只要有儒家所崇尚的聖人出現,就能夠實現天下大治,澤被蒼生。實質上儒家的『民主』思想所追求的是他們所認爲的『開明』專制,而反對極端的獨裁。【老子】的思想中卻包括對『專制』制度本身的反思,雖然極其模糊和混沌。老子在闡明『道』的過程中對於『象』,對於『信』,對於『真』,對於『信』的表述和揭示,同樣是『惟恍惟惚』,正所謂『強爲之容』。但是正如【老子】自身所言,『其中有象』,『其中有信』,『其中有真』,『其中有信』。只要能夠靜心下來,細細地揣摩和感悟,仍然能夠穿越歷史的迷障,現實的紛紜,得到收穫和啟迪。
【老子】接下來說:『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也就是指出如果能做到『全』,德澤天下,智周四方,那麼就算得上與天同道,以德交歸,兩不相傷。在【老子】的精神世界中,類似於太陽光耀四方的形象並不突顯,反而突出『水利萬物而不爭』的『潤物細無聲』。所以,世人往往從『天無二日』,法得『民無二主』,而老子則法得『天之道』即『功遂身退,利而不害。』並指出『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長生。』所以老子說『道乃久。』但是老子爲什麼說『沒身不殆』呢?這個沒身並不是簡單地指『人死身滅』。還是老子說的『貴大患若身』 所以,『故貴以身爲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爲天下,若可托天下。』
當然,老子也貴生,但是老子是有前提的。他說:『出生入死』,實際上就是『自古皆有死。』這一點他並不否認,在【老子】五千言中並沒有任何神仙之術,永生之方。老子從生命個體出發,和孔子對於生命的關注是一樣的,也就是社會上普遍的『不得其死然』,不管是從歷史的經驗,還是從當時的現實出發。【論語】云:『羿善射,鏖蕩舟,俱不得其死然』又云:『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也就是說整個社會上上下下均是『暴虎馮河,死而無悔』。所以『沒身不殆』並不是所謂的『保命』哲學。老子提出『貴生』,實質上是從天子以至庶民『不畏死』。所以整個社會充滿了血腥和暴戾。那麼,有一些觀點認爲老子的思想削弱了人們的反抗精神。這個在當時而言,是無稽之談。當時的社會是好勇疾貧。但是這種所謂的『不畏死』並不是表現爲一個階層對於另一個階層的反抗,而是表現在民好內鬥、以鄰爲壑,表現在爲蠅頭小利,虛仁假義所驅使的征戰殺伐。如【史記】載:『初,吳之邊邑卑梁與楚邊邑鍾離小童爭桑,兩家交怒相攻,滅卑梁人。卑梁大夫怒,發邑兵攻鍾離。楚王聞之怒,發國兵滅卑梁。吳王聞之大怒,亦發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滅鍾離、居巢。楚乃恐而城郢。』兩個諸侯國因爲邊境上兩家的孩子爭採桑葉居然也能引發幾場國家之間的戰爭。所以,不先了解當時的歷史背景,評論老子的思想自然而然就會先入爲主,有失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