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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北方教育 論文摘要:『咱』是一個北方口語化的稱謂詞,屬於俗語範疇,從語用功能來看,它可以附着一些特殊的感情色彩,既能表達親密喜愛的情感,也能表達倨傲不滿的情緒,語詞意義具有多元性和不確定性。在一定的交際目的和言語環境及社會文化背景等因素的制約下,言語行為者可以依託人稱代詞『咱』含有的地域、社會文化背景,巧妙地運用話語策略來拓展其語義空間,在不同的語境、語氣中,『咱』的指稱義均可以形成不同的指稱信息,會話含意也各不相同,由此延伸了靜態詞義所規定的範圍,產生了豐富的語用含意。
詞義是人的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相互作用的產物,同時又與語言世界(包括詞語的形式結構、詞語的系統聯繫及詞語的使用功能)密切相關。依據新格賴斯會話含意理論,在人們的記憶儲存里,有若干不言而喻的『常規關係』(stereotypicalrelations),正因為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在話語中就不點自明,說話人就可以『說得儘量少』,受話人則以此為依據來『擴展說話人話語的信息內容』。奧斯汀(J.L.Austin)把作為整體的言語行為分為三個層次,即『話語行為』(說些什麼)、『話語施事行為』(在說話中實施了言外之事)和『話語施效行為』(言後之果)。在言語交際中推導出來的隱含意義稱作『會話含意』,會話含意不是提示人們說了什麼,而是告訴人們說這句話可能意味着什麼,在不同的語境中,不僅可以傳遞出語詞表面意義以外的含意,語氣也各不相同。
第一人稱代詞『咱』是一個典型的口語化北方語詞,屬於俗語範疇。在不同的語境中,『咱』的指稱義具有不確定性,分別可以指稱第一人稱、第二人稱以及第三人稱單複數,會話含意也比較豐富。許少峰和黃伯榮分別指出,『咱』作單數自指時有倨傲的情感含意,能夠產生交際距離;言談者以『咱』自稱時往往在發泄牢騷、挖苦嘲諷他人,或說俏皮話。從漢語語用的禮貌原則來看,如果『咱』用於和同輩熟人、朋友說話時的自稱,一般不會產生明顯的情感色彩,若用在對生人、長輩、晚輩說話的場合,通常能表現出傲慢、自大或不滿的感情傾向。
挖苦嘲諷:
(1)你們現在位置高了,咱區區老百姓,實在不敢高攀!(路遙【人生】)倨傲自大:
(2)姓趙的並不指着市政局活着,咱不做事也不是沒有飯吃!(老舍【趙子日】)
(3)我這人也就嘴上說點氣話,真要把民脂民膏端到咱跟前,咱還真咽不下肚。(王朔【千萬別把我當人】)相反,『咱』在表複數指稱義時有親近、友好的感情傾向,可以縮短交際距離。例如:
(4)史更新這才又急忙說:『老大娘,別害怕,我是咱冀中的子弟兵,我受了傷,你老人家……』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小青年急忙走上前來,細看了看,回頭叫道:『娘,快來吧,是咱們的戰士。』(劉流【烈火金剛】)
(5)咱程書記不談錢,談投資哩。(用梅森【人間正道】)
『咱』相比其他人稱代詞,它的語用含意比較複雜,已有的學術研究大多集中在對其歷史演變及方言特徵上,本文擬從語用策略的角度分析人稱代詞『咱』在現代漢語中的一些特殊用法及其語用含意。
一違反會話原則
詞的言語義是詞在一定的交際目的和言語環境及社會文化背景等因素的制約下呈現出的特定意義,這種話語交際意義分為說的意思和隱含意思兩種。說的意思指話語的規約性意義,它具有明顯性、單一性和普遍性(為任何具有語言知識的人所理解);隱含意思指話語在特定語境中的意義,它具有隱晦I生、多變性(隨語境的變化而變化)和特殊性(只能在語境中理解)J。根據格賴斯的合作原則,在言語行為中,人們的話語含意不僅僅局限於字面意義,在正常的言語交際中說話人應該遵守其中的各條準則,當說話人故意違反合作原則中某條或多條準則後,就可能產生會話含意,由此可以推導出語用含意。
(6)讓我瞧瞧讓我瞧瞧咱這筐中還出了聖人了。(王朔【許爺】)
(7)這是咱的好黨員給人家群眾做出來的樣子!(趙樹理【三里灣】)
上述兩例中的字面義都是一種肯定的含意,然而說話人想表達的卻是否定的態度,說話人故意違反了會話合作原則的質準則,說一些不符合事實的話,使會話含意帶有嘲諷意味。用『咱』自稱有油滑、玩世不恭之嫌,而說話人正是借這種特殊的言語行為方式來突出具有反語或隱喻的語義,輕而易舉地讓聽話人品味出話語含意。
(8)『沒辦法,』我拆了一對『幺雞』說,『誰讓咱跟了共產黨這麼久,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王朔【頑主】)
(9)『別人瞧不起咱們也就算了。』劉會元激動地對我說。『咱們不怨命,怪咱自個,誰讓咱小時候沒好好念書呢,現在當作家也是活該!但咱不能自個瞧不起自個,咱雖身為下賤,但得心比天高出污泥而不染居茅廁不知臭度盡劫波兄弟再相逢一笑泯恩仇……』(王朔【頑主】)
上述兩例。說話人故意違反了會話合作原則的關係準則,例(8)把群眾與黨的關係比擬為『一日夫妻百日恩』,例(9)把當作家看成是不求上進的結果,從話語行為上可以推斷,說話人是有意識地以俏皮、詼諧的自嘲方式來表示對社會某種現象的調侃、戲謔。在這樣的會話含意里,『咱』的指稱信息即指稱會話中的『你我』,又大於『你我』,變成了類屬的泛指,話語也隨之增添了色彩義。
(1O)『別這樣,師傅。』白度婉言規勸,『你不能把我們扔在這荒郊野外。』小伙子跳下車,往下搬白度的行李:『別害怕,這兒沒狼,全打光了,還是咱北京城的地界。』(王朔【千萬別把我當人】)
客人白度從北京火車站坐車欲往市區,車錢不夠,車夫小伙子中途停車。『北京城』和客人指定的目的地是兩個不同範疇的概念,車夫故意違反了會話合作原則的質準則,『咱北京城』的指稱義是不確定的泛指,含有調侃對方的意味,其會話含意是:我已經把你拉到了北京。
(11)不是,哥們兒,我也是流氓。』寶康央告,『咱流氓對流氓就別太計較。』『呔!誰是流氓?』我跳出人群叱寶康,『我們現在是文人了。』(王朔【一點正經沒有】)
說話人用『咱』模糊了話語的指稱範圍,讓對方理所當然地認定了『流氓』的指稱信息是『咱們』,藉此向對方表示親近的態度。
二話語情境移情
話語情境指文本中由語詞、體裁、結構和形象等構成的具體話語環境。不同的語詞,可以表現不同的格調、色彩、氣勢和節奏。『咱』與其他人稱代詞在語用方面的最大區別在於,可以利用語境關聯把『咱』的指稱義轉移為對方,這是一種語用移情的調控策略。一般情況下,能夠形成語用移情作用的『咱』是包括複數義指稱,即『你我』,而會話的焦點信息明白地指稱為『你(們)』,這樣的語用方式就能產生出兩種不同的語用效果:
一是具有認同感。
說話人把自己置換成對方,『咱』的指示信息是『你』,這樣的話語方式增加了雙方的認同感和親近感。
(12)單位不好,咱不去單位,咱提前退休,我去給你辦退休手續!(劉震雲【單位】)
(13)媽,咱別千這工作了,看到你這樣子,我心裡疼哪!(【人民日報】1994)
(14)少奶奶,這寡咱可守不得!(劉震雲【故鄉天下黃花】)
根據交際語境的信息指示,『咱』的指稱義是『你』。其中,例(12)以丈夫的身份安慰妻子,流露的是關懷和愛意;例(13)以孩子的身份向母親提出建議,語態變得親昵;例(14)以家僕的身份與主人以『咱』相稱,縮短了談話距離。
(15)『咱跟哥們兒是不是就別裝了,留着勁兒沖外人使去。』馬青說,誠摯地望着我。(王朔【一點正經沒有】)
(16)咱這個壺多說能賣十五兩銀子。我替您找幾個熟人看看,他們要,咱就省事了,他們不要,我陪您到鬼市兒走一趟。(鄧友梅【煙壺】)
上述兩例中的『咱』均指對方,例(15)的『哥們兒』是說話人自指,此句真正的話語含意可以推斷為:我已經是你們的哥們兒了,把你們當做自己人了,我希望你們對我應該坦誠相待。反之,如果脫離上下文語境孤立地按字面義去理解,把『咱』誤認為說話人,會話含意就完全不同了。而例(16)的『咱這個壺』顯然也並非是『我(們)的壺』,但若把句中的兩處『咱』改為『你』,話語情境的感情色彩就會隨之改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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