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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勇先生, 前国立台湾大学植物系教授)
古代的神话和传奇（包括拜物迷信）只是一种原始科学（savage science）。它和近代科学（modern science）的不同, 在于原始科学都没有系统性的因果分析, 经不起实质的批判。所以古代的神话和传奇往往都是错误的传言。――英国著名历史学家威尔士（Wells, H.G. 1866～1946）
幼年时在华北看到金黄色的麦浪, 只是觉得有趣, 但是看到荷兰画家梵高的“圣瑞米的麦田”(1889), 却似乎感觉到在不同人们的眼光中, 确有不同的印象。正如衣若芬的描述：“金黄的麦田像是燃烧了一般。麦浪扭转翻滚, 正如同梵高焦躁波动的精神状态。画面里一个微小的农人手执镰刀, 快要被麦浪淹没了似的。然而他又像日趋逼近的死神, 毫不留情地割断成熟的生命, 威胁着梵高。”没有想到一幅油画能够激起人们如此的深深感触。
可是我最欣赏梵高的画作是他那几幅向日葵。艺术评论说：“向日葵火焰般的黄色和卷曲的花瓣, 仿佛是梵高生命的直接展现”。我对向日葵的兴趣, 除了梵高所表现的如火生命力以外, 是因为这个华文译名的疑问。向日葵的英文原名叫做 sun-flower。表面上看不出花朵有向日旋转的习性。却因为“向日葵”的译名, 使得一般人都说向日葵的花朵会随太阳的运行而转动。而经我个人常期栽培向日葵的观察, 它并不会随太阳的运行而转动 + 。不但如此, 后来又在台湾桃园县观音乡青林农场的向日葵田中, 看到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 向日葵的花朵却全都向东的田间景象+ 。此后在美国司帝文斯（Stevens, W.C. 1903）的植物学教科书中, 才看到所传颂的向日性, 只是叶片会随太阳的方位而由叶柄发生转动, 使叶面能和日光的射线尽量成为垂直的角度, 以便吸收大量的日光, 进行光合作用 + , 而已。
然而向日葵花朵向日的说词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由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开始传诵的呢？而发生错误传说的原因何在呢？向日葵的“向日”二字是否只是中国人创用的呢？
经过多方的查考, 华文方面：目前所知近代字辞典中大多沿袭《辞源》(1915) 及《辞海》(1936) 的说词, 但也只有较大部头的字辞典会说明花朵 (花序) 能够随太阳运行而旋转。多数简明字典都只有名称而没有描述。至于《辞源》及《辞海》中名词的来源, 则都没有交代。据查阅古籍, 计有《植物名实图考》(清道光二十八年, 1848) 载有“丈菊……按此花向阳, 俗间遂通呼向日葵”之句。但向日葵的名称和向阳的习性仍不如《秘传花镜》(清康熙二十七年, 1688) 更为清晢。《花镜》说：
“向日葵, 一名西番葵……每干顶上只一花, 黄瓣大心, 其形如盘, 旋太阳回转：如日东升, 则花朝东; 日西沉, 则花朝西。……”
其他如台湾的《诸罗县志》(清康熙五十六年, 1717) 也有“葵花”之名。所以在1962年
谢阿才
先生 (1902～1967) 说：“葵花, 台湾府志 (1741) 曰：向日葵。”并注释说：“头状花甚大……常朝向阳光之性……”。由于中国古籍中已有“向日葵”之名, 所以日本早期植物学著作 (如《植学启原》, 日本天保四年, 1833), 也采用了向日葵的名称, 而日语称之为“日回”(hi mawari) 依旧认为花朵会随太阳回转。可是从来都没有人认真去看一看向日葵的花序是否真的会随太阳的运行而回转。
话说回来。大家都知道向日葵原产在北美洲。而它是在什么时候？是如何传到旧大陆来的？我们中国和日本大概不会比发现新大陆的人们（如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等地）更早知道 + 。现在来看西方人（包括美国人）对向日葵的倾日性有多少知识。
最先找到的是一本从英国《纳氏字典》（Nuttall’s Dictionary）直接翻译为中文的《英华大辞典》(清光绪三十四年, 1908, 由
颜惠庆
博士主编, 上海商务出版)。在 sunflower 项下,“向日葵”; 但英文解释说:“so called from its
habit of turning to the sun.”英国人也认为头状花序会随太阳而转动。直到近代, 虽然有不少英文及美文字典已经不再描述向日的特性, 但也有一些著名的百科全书 (如 Encyclopedia
Americana, 1993) 及少数大学植物学教科书 (如哈佛大学的 Adams, P 等1970 的《植物学》及行政院科学顾问 Raven, P.H. 等1992的《植物学》+ 仍旧说向日葵的头状大花序会随太阳的运行而旋转, 却从不去实际观察真实的现象。
后来笔者由一篇解释与向日葵同类植物――菊芋（Helianthus tuberosus, 英文名称 Jerusalem artichoke）的历史论文中, 才知道大家都说向日葵会随太阳而转动的现象, 只是美洲印地安人的一个传说 (myth)。而全世界的知识界自美洲把这个神话似的传说在16世纪传到欧洲以后, 大家都不加思索的加以转述, 几乎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正如威尔士先生所说, 这种原始民族的神话都经不起科学的实验, 只能称之为“原始科学”(savage science) 。
从以上所举示的这个实例, 可以看出在早期科学萌芽的年代, 不实的传说的确曾经误导了一般民众（甚至知识界）的认知。不过在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在科技已经发展的今天, 如果自认曾经接受严格科学训练的学者, 岂能随着无知的大众人云亦云。更应该在获得正确的资讯以后, 努力扩大宣传, 以免错误的神话继续传播。不可用不实的误导, 使虚伪的科学导致生活上的错误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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