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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郁賢皓
李白是唐代最偉大的詩人之一,是中國古代詩歌史上無與倫比的一代詩仙,他以獨特的成就,把中國的詩歌藝術推上了頂峯。他的許多優秀詩篇,不但在中國膾炙人口,而且在世界各國人民中也具有廣泛的影響。
李白詩歌藝術的最大特點是融會了屈原和莊周的藝術風格。在他的作品中,經常綜合運用豐富的想像、極度的誇張、生動的比喻、縱橫飛動的文字,充沛的氣勢,形成獨特的雄奇、奔放、飄逸的風格。龔自珍【最錄太白集】說:『莊屈實二,不可以並;並之以為心,自白始。』李白的作品既有屈原執著熾熱的感情,又有莊周放達超脫的作風。這在他的樂府詩、歌吟體詩以及絕句中最能體現這個特點。
李白詩歌藝術成就最高的是樂府詩。詩人自己也認為擅長樂府,晚年在江夏還把古樂府之學傳授給好友韋冰的兒子韋渠牟。李白現存樂府一百四十九首,多為舊題樂府。這些詩與古辭和前人創作已經形成的傳統題材、主題、氣氛、節奏有緊密聯繫。如【陌上桑】、【楊叛兒】等內容與古辭相同,【白頭吟】寫卓文君故事,與本事緊密相連。【夜坐吟】、【玉階怨】等明顯是模擬鮑照、謝I的同題作品。即使像【丁都護歌】似乎與原曲主題無關,但詩中仍有『一唱【都護歌】,心摧淚如雨』,說明創作時對原樂曲的悲慘意境有深切的聯想。李白樂府包括【靜夜思】、【宮中行樂詞】等新題樂府在內,幾乎都是寫戰爭、閨怨、宮女、飲酒、思鄉、失意等傳統題材的,而且在表現這些題材時,總是將個別特定的感受轉化為普遍傳統的形象表現出來。例如【戰城南】,有漢樂府本辭,經過梁、陳的吳均、張正見以及唐初盧照鄰的創作,已經形成描寫北方戰爭悲慘形象的特定內容。儘管李白的【戰城南】可能是對唐代某一戰爭的獨特感受,也寫到一些具體地名,但很難考證出寫的具體是哪一次戰爭,給人的印象並不是某個特定戰役的反映,而是自古以來北方戰爭的集中概括,與古辭主題相同。又如【將進酒】的主題也與前人之作類似,但李白詩中充滿樂觀豪邁之情:『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這種合理的極度誇張使黃河具有震撼人心的魁力。其文筆縱橫馳騁,他的偉大之處,並不在於擴大題材,改換主題,恰恰相反,他是在繼承前人創作總體性格的基礎上,沿着原來的方向把這題目寫深、寫透、寫徹底,發揮到淋漓盡致、無以復加的境地,從而使後來的人難以為繼,再也無法在這一舊題內超越他的水準。
李白的樂府詩多表現出渾成氣象,多用比興手法,不顯露表現意圖,這在一些代表作雜言樂府中尤為明顯。同時,他又把瑰麗奇幻的想像注入這些作品,使樂府舊題獲得新的生命。前人對此特點已有評述。如【河嶽英靈集】論李白詩說:『至如【蜀道難】等篇,可謂奇之又奇,然自騷人以還,鮮有此體調也。』李陽冰【草堂集序】說:『其言多似天仙之辭,凡所著述,言多諷興。』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四說:『太白古樂府,窈冥惝恍,縱橫變幻,極才人之致。』這些都是指李白樂府故意不點出主題寓意,多比興寄託而使之有豐富的內涵。這些特點造成李白許多樂府代表作至今存在很大的認識分歧。妙處還在於這些樂府可以允許有的人認為有寄託,有的人認為沒有寄託,所以胡震亨【唐音癸簽】卷三說:『樂府妙在可解可不解之間。』但如果我們掌握了這些特點後,對李白一些有分歧的代表作也可以取得較為一致的認識。如【蜀道難】的主旨和寓意歷來是分歧最大的,前人作品中,陰鏗的【蜀道難】已有『蜀道難如此,功名詎可要』的思想,唐人姚合【送李餘及第歸蜀】詩也認為李白【蜀道難】乃因功業無成而作:『李白【蜀道難】,羞為無成歸。子今稱意行,蜀道安覺危!』由此可以明白李白在詩中再三用『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的極度誇張,正是寄寓着初入長安追求功業無門而鬱積的強烈苦悶。李白現存的樂府代表作,大都是出蜀以後追求功業時期的作品,尤其是初入長安失意而作的居多。【梁甫吟】原是諸葛亮出山前隱居隆中之作,李白選用此題表明自己亦未出山。作品開頭就說:『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可知尚未見過明主。詩中用雷公、玉女、閽者等神話中形象以喻張等小人,寫出了自己初入長安被小人阻於君門之外的激憤心情。後期的【北風行】則一開頭用極度誇張的形象渲染嚴酷氣氛:『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最後又用『黃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這樣極度誇張的比喻,將思婦失去丈夫後的深切痛苦刻畫得入木三分。由此可見,李白把舊題樂府發展到頂峯,對舊題樂府作了輝煌、偉大的完成和結束。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能用樂府舊題寫出超越李白的作品。
李白的歌吟體詩現存約八十餘首,有不少是送別留別詩。如【白雲歌送劉十六歸山】、【鳴皋歌送岑征君】、【夢遊天姥吟留別東魯諸公】、【西嶽雲台歌送丹丘子】、【宣州謝I樓餞別校書叔雲】(應作【陪侍御叔華登樓歌】)、【金陵歌送別范宣】、【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等等,這類詩與樂府詩不同,不僅因為它沒有舊題的制約,而且因為它不像樂府那樣寄興於客體,相反,它都用第一人稱表現,而且對象明確,創作意圖都在詩中和盤托出,淋漓盡致。如【夢遊天姥吟留別】以色彩繽紛、瑰奇壯麗的夢幻和神話相結合的形式,來抒發對現實的感受,但主題卻非常明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而並沒有像樂府詩那樣因『迷離惝恍』而使後人對其寓意捉摸不定。歌吟體詩與樂府詩特質的區別,大概就是從李白開始的吧!
李白五言古詩較多,以【古風五十九首】為代表,這是編集者將李白數十年間所寫的五言詠懷古詩的匯編,並非一時一地之作。這些詩的內容主要是指斥朝政、感傷己遇和抒寫抱負等。這些詩與李白的樂府詩、歌吟體詩不同,寫得比較嚴密,較少誇張跳躍,但也常用比興手法。【唐宋詩醇】說這些詩『遠追嗣宗【詠懷】,近比子昂【感遇】,其間指事深切,言情篤摯,纏綿往復,每多言外之旨』。基本上說得不錯。但應該說這些作品還是繼承了【風】【雅】和楚【騷】的傳統,如【古風】其一(【大雅】久不作)就以恢復【風】【雅】傳統為己任。而五十九首詩中又有不少篇章是學習屈原以香草美人自喻來抒發感慨的。此外,其中有些詠史詩是脫胎於左思,遊仙詩則顯然受到郭璞的影響。這些詩比起前人的作品來,內容更為顯豁,感情更為深摯,意境更為明朗,語言更為流暢,這是李白對詠懷詩、感遇詩的發展。
李白的律詩現存一百十八首,絕大多數為五律,七律僅八首。詩人早年曾花相當功夫攻五律,現存最早詩篇之一【訪戴天山道士不過】,就是一首工穩整飭的五律。開元年間寫的【渡荊門送別】、【送友人入蜀】、【江夏別宋之悌】、【太原早秋】、【贈孟浩然】等等,平仄對仗都合律,意境也是律詩氣象。天寶初應制立就的【宮中行樂詞】,律對非常工切,也可說明李白對五律是有功力的。即使在後期,李白也還有格律嚴整的佳構如【秋登宣城謝I北樓】等作。【唐詩品匯】說:『盛唐五言律句之妙,李翰林氣象雄逸。』沈德潛【唐詩別裁集】也說李白五律『逸氣凌雲,天然秀麗』。從上列諸詩看,李白五律確有一種飛動之勢,英爽之氣,與王維、孟浩然、杜甫不同。李白還有不少律詩不屑束縛於對偶,往往只用一聯對句,甚或全用散句,有時平仄也不全部協調。如【夜泊牛渚懷古】,按平仄協調是一首律詩,但卻沒有一聯對仗,而且最後兩句:『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含不盡之意於言外,不符合意象應起訖完整的律詩原則。又如【送友人】首聯對仗,頷聯卻用『此地一為別,孤篷萬裏征』散句,它和尾聯的『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都呈現出詩意的不完結狀態,這是絕句的意境和氣象。七律【登金陵鳳凰台】雖然平仄對仗都符合要求,但首聯反覆出現相同的詞語,全詩的氣氛、風格也不像律詩。所以,胡應麟【詩藪】認為『杜(甫)以律為絕,李(白)以絕為律』,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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