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尘:尘滓,细小的尘灰渣滓。
十分:古代盛酒器。形如船,内藏风帆十幅。酒满一分则一帆举,十分为全满。
虚苦:徒劳,无意义的劳苦。
叹隙中驹:感叹人生短促, 如快马驰过隙缝。隙中驹:语出〖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石中火,梦中身:比喻生命短促,像击石迸出一闪即灭的火花,像在梦境中短暂的经历。石中火,语出北齐刘昼〖新论·惜时〗:『人之短生,犹如石火,炯然而过。』梦中身,语出〖关尹子·四符〗:『知此身如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是古代士人『宏才乏近用』,不被知遇的感慨。开口谁亲:有话对谁说,谁是知音呢?
陶陶:无忧无虑,单纯快乐的样子。『且陶陶、乐尽天真』是其现实享乐的方式。〖诗经·王风·君子阳阳〗:『君子陶陶,·····其乐只且!』
译文:夜气清新,尘滓皆无,月光皎洁如银。值此良辰美景,把酒对月,须尽情享受。名利都如浮云变幻无常,徒然劳神费力。人的一生只不过像快马驰过缝隙,像击石迸出一闪即灭的火花,像在梦境中短暂的经历一样短暂。虽有满腹才学,却不被重用,无所施展。姑且借现实中的欢乐,忘掉人生的种种烦恼。何时能归隐田园,不为国事操劳,有琴可弹,有酒可饮,赏玩山水,就足够了。
赏析:作者首先描述了抒情环境:夜气清新,尘滓皆无,月光皎洁如银。此种夜的恬美,只有月明人静之后才能感到,与日间尘世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把酒对月常是诗人的一种雅兴:美酒盈樽,独自一人,仰望长空,遐想无穷。
唐代诗人李白月下独斟时浮想翩翩,抒写了狂放的浪漫主义激情。苏轼正为政治纷争所困扰,心情苦闷,因而他这时没有『把酒问青天』也没有『起舞弄清影』,而是严肃地思索人生的意义。
月夜的空阔神秘,阒寂无人,正好冷静地来思索人生,以求解脱。苏轼以博学雄辩著称,在诗词里经常发表议论。此词在描述了抒情环境之后便进入玄学思辩了。
作者曾在作品中多次表达过『人生如梦』的主题思想,但在这首词里却表达得更明白、更集中。他想说明:人们追求名利是徒然劳神费力的,万物在宇宙中都是短暂的,人的一生只不过是『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一样地须臾即逝。作者为说明人生的虚无,从古代典籍里找出了三个习用的比喻。
〖庄子·知北游〗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古人将日影喻为白驹,意为人生短暂得像日影移过墙壁缝隙一样。〖文选〗潘岳〖河阳县作〗李善〖注〗引古乐府诗『凿石见火能几时』和白居易〖对酒〗的『石火光中寄此身』,亦谓人生如燧石之火。
〖庄子·齐物论〗言人『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唐人李群玉〖自遣〗之『浮生暂寄梦中身』即表述庄子之意。苏轼才华横溢,在这首词上片结句里令人惊佩地集中使用三个表示人生虚无的词语,构成博喻,而且都有出处。
将古人关于人生虚无之语密集一处,说明作者对这一问题是经过长期认真思索过的。上片的议论虽然不可能具体展开,却概括集中,已达到很深的程度。下片开头,以感叹的语气补足关于人生虚无的认识。
下片开头,以感叹的语气补足关于人生虚无的认识。『虽抱文章,开口谁亲』是古代士人『宏才乏近用』,不被知遇的感慨。苏轼在元祐时虽受朝廷恩遇,而实际上却无所作为,『团团如磨牛,步步踏陈迹』,加以群小攻击,故有是感。他在心情苦闷之时,寻求著自我解脱的方法。
善于从困扰、纷争、痛苦中自我解脱,豪放达观,这正是苏轼人生态度的特点。他解脱的办法是追求现实享乐,待有机会则乞身退隐。『且陶陶、乐尽天真』是其现实享乐的方式。只有经常在『陶陶』之中才似乎恢复与获得了人的本性,忘掉了人生的种种烦恼。
但最好的解脱方法膜过于远离官场,归隐田园。看来苏轼还不打算立即退隐,『几时归去』很难逆料,而田园生活却令人十分向往。弹琴,饮酒、赏玩山水,吟风弄月,闲情逸致,这是我国文人理想的一种消极的生活方式。他们恬淡寡欲,并无奢望,只需要大自然赏赐一点便能满足,『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就足够了。这非常清高而富有诗意。苏轼是一位思想复杂和个性鲜明的作家。
他在作品中既表现建功立业的积极思想,也经常流露人生虚无的消极思想。如果仅从某一作品来评价这位作家,都可能会是片面的。这首〖行香子〗的确表现了苏轼思想消极的方面,但也深刻地反映了他在政治生活中的苦闷情绪,因其建功立业的宏伟抱负在古代社会是难以实现的。
苏轼从青年时代进入仕途之日起就有退隐的愿望。其实他并不厌弃人生,他的退隐是有条件的,须得像古代范蠡、张良、谢安等杰出人物那样,实现了政治抱负之后功成身退。因而『几时归去,作个闲人』,这就要根据政治条件而定了。事实上,他在一生的政治生涯中并未功成名遂,也就没有实现退隐的愿望,临到晚年竟还被远谪海南。
全词在抒情中插入议论。人生很短暂,能做得不多,回首一看,一切都是虚无,就像偶尔掠过墙缝的阳光、又像燧石取火闪过的火花,或者是黄粱一梦中一段不切实际的经历,都是稍纵即逝、无法真正拥有的。与其浪费生命去追求名利浮云,不如放下一切做个闲人,对一张琴、倒一壶酒、听溪水潺潺、看白云飘飘,享受当下的美好自在。
这是作者从生活中悟出人生认识,很有哲理意义,读者读后不致感到其说得枯燥。此词是东坡词中风格旷达的作品。行香子词音节流美,堪称词林中之佳调。 上下片领格字用去声,领下三言三句。下片第一、二句,一般和上片平仄相同并押韵,然亦有并以仄收不押韵。东坡此词可为定格之典范。在韵律上此词虽不如〖行香子·过七里濑〗优美,但也很不错,尤其是『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两段排比,很有韵律美。
人生苦短,怀才不遇,建功无望,入仕之时亦生退隐之心,这是古代文人普遍的矛盾。于是有花间的沉沦,有避世的归隐,而苏轼是豪放达观之人,『且陶陶、乐尽天真』,似乎忘掉了人生的烦恼。此词虽在一定程度上流露了作者的苦闷、消极情绪,但『且陶陶、乐尽天真』的主题,基调却是开朗明快的。而词中语言的畅达、音韵的和谐,正好与这一基调一致,形式与内容完美地融合起来。据宋人洪迈〖容斋四笔〗所记,南宋绍兴初年就有人略改动苏轼此词,以讽刺朝廷削减给官员的额外赏赐名目,致使当局停止讨论施行。可见它在宋代文人中甚为流传,能引起一些不满现实的士大夫的情感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