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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華網 宋代是帝制時代中國民族意識最昂揚的時代,其成因一在於宋代始終沒有擺脫邊患的困擾,一在於宋代特有的士人自覺精神的高漲。民族意識昂揚的一個表現,便是終宋一朝士人都好言『恢復』。民間私議固然如此,朝政也往往為之左右。所以要理解宋人的意識世界,理解宋代的外交軍事政策,比如為什麼既有聯金的覆轍在前而又有聯蒙之禍在後,不認識這一不為今人所重視的『恢復』情結,終不能不說是一個缺憾。
宋以前人也說『恢復』,比如安祿山陷洛陽長安後唐人所說的『恢復兩京』,比如周世宗給江南主信中所說的『恢復內地』,但包括南北朝人在內,當時所謂的『恢復』都僅是就失地而言,並沒有宋人『恢復』所特含的華夷意識。宋人的華夷意識,是與『正統』觀念一起,伴隨着士人自覺精神的萌發成長和外敵壓迫的日益嚴重而強化的。慶曆時反對對元昊用兵的知諫院張方平,說過這樣一句話:『陛下猶天地之父母也,豈與犬豕豺狼較乎!』 『犬豕豺狼』四字,最可見宋人對『夷狄』的警惕、仇視和不抱幻想。及至靖康之難,邊鄙之微恙成為腹心之巨禍,華夷界限遂成不可逾越的天塹,『赤子盡為左衽』也因此成為極大事。
一
宋承亂世五代而來,五代數十年八姓十三君篡僭相繼,宋太祖亦憑槍桿子從孤兒寡母手中搶得江山,因此,剷除掌軍武人坐大的溫床,保全趙氏的皇脈,避免篡僭的歷史重演,在宋太祖心目中占有特殊的位置。宋太祖曾對江南(南唐)使者許鉉說過一句霸氣十足的話:『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太祖此語,是被許鉉:『李煜無罪,陛下師出無名』『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過失,奈何見伐?』的質問逼出來的。其實,不僅是對外的征討,宋初釋宿衛兵權,收強藩行政權,削宰相兵、財權,為後世垂『家法』,其脈絡的源頭也就是這句話。
太祖既取貶抑武人的立場,任用文士就成了題中應有之義。太宗嘗說:『王者雖以武功克定,終須用文德致治。』有宋一代,上自宰執,下至知州知縣;包括樞密院的所有政軍財法部門,以致於經略安撫那樣的武職,多由文士充任。蔡襄曾說:
今世用人,大率以文詞進。大臣,文士也;近侍之臣,文士也;錢穀之臣,文士也;邊防大帥,文士也;天下轉運使,文士也;知州郡,文士也。
不過,要追根溯源,重文並不是太祖的成算,不是因為太祖在古今帝王中對『文化』獨有偏好,而愛屋及烏澤被文士。惠及文士,只不過是太祖貶抑武人的副產品。宋代後嗣諸君多好文愛士,如真宗『聖性好學,尤愛文士』(太宗則為『天下無事,留意藝文』,如英宗以皇子入宮時『行李蕭然,無異寒士,有書數廚而已』,至有與藝文極褻者(如徽宗),實是重文風氣已成後的別話。就太祖而言,任用文士僅僅是因為文士的無足於侵害趙宋的皇脈。
【涑水紀聞】中有一段為人引用很多的話:
太祖時,趙韓王普為宰相,車駕因出,忽幸其第。時兩浙王錢m方遣使致書及海物十瓶於韓王,置在左廡下。會車駕至,倉卒出迎,不及屏也。上顧見,問何物,韓王以實對。上曰:『此海物必佳。』即命啟之,皆滿貯瓜子金也。韓王皇恐,頓首謝曰:『臣未發書,實不知,若知之,當奏聞而卻之。』上笑曰:『但取之,無慮。彼謂國家事皆由汝書生耳。』因命韓王謝而受之。
趙普貴為百官之首,又是建立趙宋王朝的一等功臣,只能得到所謂『彼謂國家事皆由汝書生耳』的待遇,可見文士在太祖眼裡是極不足道的。(王夫之以為此語出於太祖對普之『疑忌』而『相刺』,似未盡愜。)太祖這樣說恐非一時的興之所至,當是胸中蘊蓄的不經意流露。他對普說的另一段話對此有極坦率地表白:『五代方鎮殘虐,民受其禍。朕令選儒臣幹事者百餘,分治大藩,縱皆貪濁,亦未及武臣一人也。』文臣為害,非僅是『貪濁』,也未必不能如武人那樣撼動根本,但發作畢竟較緩,不象武人的威脅驟然勃發難以抗禦。而且,太祖生長在武人氣勢囂張文士極其卑猥的五代,自己亦靠槍桿子奪得天下,在他心目中,文臣自然不足為慮。這種不足慮,不是說他對文臣的品格別有高估,以為文臣沒有為惡之心,而是他根本不相信文臣有為惡的能力--無非就是『貪濁』而已,還能使出什麼大壞來!
對文臣如此,對士人初時亦不寬貸。孫蘭治【左氏春秋】,聚徒教授,其門人有被黜退者,蘭入貢部理論,結果落得『決杖配商州』的重罰。可見太祖的成算只有『抑武』而並無『右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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