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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華網 金興前宋的鄰國以北方的遼為最強大。但如上所述,宋初的宋遼戰爭出於宋的主動,與夷狄成禍不同,沒有引發宋人的華夷意識。以後宋遼在澶淵立盟,北邊的問題得以暫時解決。宋代的夷狄之擾,首起於西夏李繼遷,至元昊以後逐漸困擾宋廷,成為不能不正面對待的大問題。慶曆熙寧兩次求強盛的變法,一個主要動機就是解決西夏的侵掠。在這樣的情況下,華夷之防開始在宋人意識中抬頭。
神宗對夷狄問題已有相當明確的意識。他曾以詩明志,詩曰:
五季失圖,獫狁孔熾。藝祖造邦,思有懲艾。爰設內府,基以募士。曾孫保之,敢忘厥志。
『內府』,指太祖為取燕雲而貯歲余的『封樁庫』。神宗時復以金帛成帑,以藏開拓西北的專款。神宗又作詩二十字:『每虔夕惕心,妄意遵遺業。顧予不武資,何以成戎捷。』以一字揭於一庫,後稱為『御前封樁庫』。神宗計劃的第一步是開拓青唐,然後『經略銀夏,復取燕雲』。當時所患在『銀夏』,神宗卻想到了『燕雲』,這不是簡單的由西事牽出北事,而是在神宗的意識里,夷狄問題已經上升為總體性的問題,單靠究治局部已不能解決。
華夷之防在宋人意識中漸居中心位置,宋代的外交軍事政策,遂不能不受其影響。
五
宋遼在澶淵立盟,使兩國無戰事達百餘年,這在兩國關係就是全部國際關係的時代(西夏對宋遼關係不具制約力),可以說已是一個奇蹟。雖然盟約規定宋須輸遼銀絹,因而名義略虧,但立盟後得以通商,宋也從中得到了實利。北宋末『議者謂祖宗雖徇契丹,歲輸五十萬之數,然復置榷場與之為市,以我不急易彼所珍,歲相乘除,所失無幾。』應是實情。金興後宋置『久和之義』於不顧,固然有錯綜複雜的原因,如『上(徽宗)厭歲幣』,如『王黼欲功高蔡京』,如『兼弱攻昧』的漁利心理等等,但華夷意識的高漲則是其中的一個關鍵。正是因為有了這一意識形態的支撐,才使宋決策層有了排除一切的道德理由。
政和元年(1111年)童貫使遼,燕地漢人馬植初獻聯金攻遼之策,童貫即『約其來歸』,馬植至京入覲,徽宗降尊『臨軒慰勞』。可見馬植的主張合於宋君臣的心願。從以後的歷史進程看,宋取聯金攻遼的政策,在內部只受到很少的質疑,而決策層對實行這一政策的態度卻非常堅決。所以儘管在這一政策初議時就有人從義利兩方面指出了斷不可行,但反對意見並未能阻止這一政策的實施。
宣和間燕雲之役將興,參議宇文虛中上書言不可開釁,『王黼大怒,降集英殿修撰』。宣和四年(1122年)五月,童貫、蔡攸率師出征,朝散郎宋昭上書反對。【三朝北盟會編】記:『師既行,即降旨:’妄議此事者,必罰無赦。’執政、廷臣皆不敢言,獨昭上此書論之。書既上,王黼見之,大怒,除名勒停,送連州編管。』宋昭被押往編管地是枷着項的,極其嚴厲。
宇文虛中在上書中這樣說:
用兵之策,必先計強弱,策虛實,知彼知己,當圖萬全。今邊圉無應敵之具,府庫無數月之儲,安危存亡,系茲一舉,豈可輕議?且中國與契丹講和,今逾百年,自遭女真侵削以來,嚮慕本朝,一切恭順。今舍恭順之契丹,不羈縻封殖,為我藩籬,而遠逾海外,引強悍之女真以為鄰域。女真藉百勝之勢,虛喝驕矜,不可以禮義服,不可以言說誘,持卞莊兩斗之計,引兵逾境。以百年怠惰之兵,當新銳難抗之敵;以寡謀安逸之將,角逐於血肉之林。臣恐中國之禍未有寧息之期也。
宋昭上書不約而同,以為:『滅一弱虜,而與強虜為鄰,恐非中國之福』,『本朝與北虜通好,百有餘年,一旦敗之女真,果能信其不逾乎?異日女真決先敗盟,為中國患必矣。』
在當時的局面下,金之不可聯,遼之不可滅,已是顯然之事,並不需要高明的識斷才能看出。在這樣的情況下宋的決策層仍一意孤行,拒不接受任何勸戒,除了上舉上不了台面的因素,便是由於已為自設的道義使命所籠罩。說『自設』是因為,宋的決策層以為的幽燕之民『延頸款關願歸中國』,並不是一個正確的估計。【茆齋自敘】記錄了遼的秘書郎王介儒使宋時的一個插曲:
介儒云:『……南朝每謂燕人思漢,殊不思自割屬契丹已近二百年,豈無君臣父子之情!』仆(指馬擴)答曰:『……若論父子之情,誰本謂的(嫡)父耶?知有養父,而不知有的父,是亦不孝也。』
介儒的這句話很重要,它不僅反襯了馬擴強詞奪理的無力,也現出了國人在這方面意識的偏狹。郭藥師也有一個同具說明意義的例子。藥師率『常勝軍』投宋,徽宗召入朝,禮遇甚厚,藥師也極盡謙恭,但當徽宗要藥師取遼天祚帝時,藥師『涕泣如雨』,說:『天祚,臣故主也,國破出走,臣是以降。陛下使臣畢命他所,不敢辭,若使反故主,非所以事陛下,願以付他人。』藥師投宋,出於無歸的選擇,也可以說這一選擇只是在宋金之間『兩害相權取其輕』。宋人--不僅是宋人,總以為邊鄙之民,尤其是北地漢民『身在曹營心在漢』,其實是一相情願的誤斷。正像介儒所說,契丹--也可以放大到許多邊鄙民族--並沒有宋人所想象的那種歸宗感。此事頗關宋以後國人的對外意識,是一個有意義的問題,此處為題旨和篇幅所限,不能詳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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