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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學] 劉師培與近代清學史研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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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世 發表於 2011-7-1 00:06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來源: 中國讀史網
三、清學的『得』與『失』
總結清學的是非得失,是劉氏討論清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清學的歷史事實比較容易梳理清楚,但是涉及清學評價問題,要保持客觀的態度就顯得很困難。大多數學者對清學力矯宋學空疏之陋,而使學風歸於平實,以『實事求是』為指歸,持肯定態度。章太炎把清儒與漢儒相比較,認為除今文學之外,清儒與漢儒絕異,『不以經術明治亂,故短於風議,不以陰陽斷人事,故長於求是。』[24]而劉氏將清儒與明儒相比較,指出『清儒之學,以求是為宗』,而『明儒之學,以致用為宗』[25]。他們都認識到了『求是』是清學最大的特點。
清學以『求是』為宗,主要體現在治學方法上,清代漢學逐漸發展形成了一套『實事求是』的嚴慎治學方法,後人對漢學多有肯定,也是從方法論意義上而言的。章太炎對漢學的嚴謹治學方法提得很高[26],到了梁啓超、胡適,便視清代漢學的治學方法具有『科學的精神』了[27],這些顯然有主觀拔高漢學方法的學術價值的傾向。相比較而言,劉氏觀點顯得比較符合客觀事實,他說:『古無「漢學」之名,漢學之名始於近代。或於篤信好古,該漢學之範圍。然治漢學者,未必盡用漢儒之說;即用漢儒之說,亦未必用以治漢儒所治之書。是則所謂漢學者,不過用漢儒之訓故以說經,及用漢儒注書之條例,以治群書耳。』[28]侯外廬先生認為劉說只及於漢儒的訓詁方法與注書條例,還沒有明言這種方法是什麼[29]。其實不然,劉氏對清代漢學治學方法有具體的歸納,把這種方法概括為『標例』和『證實』。他認為漢代以後,為學之弊有二:逞博與篤信。逞博則不循規律,篤信則不求真知,此學術所由不進也。所謂『標例』,就是『取捨極嚴,而語無龐雜』;『證實』即『實事求是,而力矯虛誣』[30]。這是清代考證學超越前代的主要原因,也是值得肯定的地方。
『求是』的治學精神固然是清學中值得肯定之處,它使清學一反宋學之空虛而入實,但是為『求是而求是』往往會走向另一個極端,而陷入『瑣碎』的純考證一途,這種所謂的『實』也只徒有虛名罷了。清代漢學的弊端早已引起學者的批評,方東樹、龔自珍、魏源等均有批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把二千年的經學升降,以六字概括:兩漢之學,其弊也『拘』;魏晉至唐宋及宋初,其弊也『雜』;宋慶曆至南宋,其弊也『悍』;宋末至元,其弊也『黨』;明末之弊也『肆』;而清朝之弊也『瑣』[31]。不管這種歸納是否正確,但是清代漢學之『瑣』,屬乃事實。
劉氏少承家學,其治學深受清代漢學影響,是晚清名聲僅次於章太炎的古文經學大家,但他對清代漢學之弊有清醒的認識,不囿於自家學統的牽制,對清代漢學作了嚴厲批判。劉氏首先從學術本體角度,歷數清代漢學的各家各派缺陷與不足。他指出,在吳、皖兩派中,以吳派最為泥古墨守。惠棟『執注說經,隨文演釋,富於引申,寡於裁斷』;其弟子余蕭客『篤於信古,語鮮折衷』;王鳴盛『裁減損益,徵引博煩;惟膠執古訓,守一家之言』;孫星衍、洪亮吉『咸以文士治經,學鮮根柢,惟記誦淵雅』[32]。即便皖派除少數外,也難免漢學通病,劉氏不無感慨地說道,『自漢學風靡天下,大江以北治經者,以十百計,或守一先生之言,累世不能殫其業,或緣詞生訓,歧惑學者。……吾閱江氏【漢學師承記】,吾郡窮經之士,遠過他郡,然求其所謂不尚墨守者,十不得一焉。』[33]哪怕揚州學者向來不主門戶之見,學貴主『通』,在劉氏看來多數學者不過墨守陳規,少學有自得之士。他把清代漢學的末流歸為『叢掇派』,該派又分為四類:(一)、『據守』者,『不求於心,拘墟舊說,守古人之言,而失古人之心』;(二)、『校讎』者,『鳩集眾本,互相糾核,或不求其端,任情刪易,以失本真』;(三)、『摭拾』者,『書有佚編,旁搜博採,……然功力至繁,取資甚便,或不知鑑別,以贗為真』;(四)、『涉獵』者,『擇其新奇,……甚至考訂一字,辨證一言,不顧全文,信此屈彼。』[34]劉氏對清代漢學流弊的揭露應該說是比較客觀的,他之所以如此痛惡漢學末流之學風,在於其有違他本人治學風格的緣故。劉氏向來主張學人應該作『通儒』,學術貴在自得而不流於支離,強調『考古通今』[35]。他對這種『詳於考古,略於知今』[36]的學風深惡痛絕,認為『考古不能知今,則為無用之學』[37]。對那些為『知今而考古』的清初大儒經世學風,劉氏則倍加推崇。
劉氏從學術角度對清代漢學的批評是中肯的,但是作為前期積極主張排滿革命的他,要保持客觀冷靜的態度去評價清代學者就顯得有困難了。『學術之界可以泯,種族之界不可忘』,這是劉評判清儒的主要標準,他把『學術』與『種族』,『文』與『行』,『著述』與『氣節』,『學術觀點』與『政治立場』,把兩者本應該使用不同評價尺度的領域決然對立起來,選擇後者作為衡量評價清儒的首要標準。因此,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等人,起兵抗清,兵敗後猶『抱艱貞之大節』、『不事二姓』;孫奇逢、張履祥、梅文鼎,李等人,『以學自隱』、『恥事二姓『;戴震,孔廣森、王念孫等人雖入仕,但『無仕宦情』、『淡於榮利』;江聲、余蕭客『終身未嘗應童子試,亦不通姓名於顯宦之門』[38]。這些不與清廷合作的或不屑於入仕的學者,劉氏就給予了較高評價。而那些在清廷為官或入清官幕府的學者,則嚴加討伐。如清初湯斌、陸隴其『以偽行宋學』,而『配享仲尼』,從此『偽學之風昌』,把理學稱為『偽學』,還準備專門立有『學案』[39];魏象樞、李光地等人,『鬻道於虜,炫寵弋榮』;閻若璩、胡渭、毛奇齡,『以博學自鳴』,投靠清廷,『行尤卑』;段玉裁、洪亮吉、孫星衍入仕『以貪黷名』、『嗜利若渴』[40]。劉氏以是否與清廷合作為取捨標準,而不考慮特定歷史境域,以之衡量政治人物尚且偏頗,更何況以之褒貶思想家或學者。劉氏出於自身政治鬥爭的需要,對清儒作政治化或道德化的評價,有失公允。
與此同時,劉氏對清儒中具有樸素反封建民主思想的學者作了全面整理,把它作為清學的一部分,加以表彰,這無疑有利於人們更加全面認識清學的方方面面,而不致於以偏概全。劉氏曾著有【中國民約精義】,凸顯了中國源遠流長的『民權』思想。在該書第三篇【近世】部分,所開列的清儒: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唐甄、李b、呂留良、胡石莊、全祖望、戴震、王昶、魏源、龔自珍、章學誠、戴望等十三位[41],均被後世所公認的具有『民主』思想的學者,都被他囊括在此書中。他以盧梭【民約論】為基礎,對他們的『民主』思想作了全新的詮釋,雖不免有牽強之處,但它在晚清批判封建專制主義、宣傳資產階級的民主思想方面具有啟蒙意義,其學術價值同樣也不可忽視[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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