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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學] 敦煌四部籍與中古後期社會的文化情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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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 發表於 2012-3-1 10:16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來源: 中華文史網
透過敦煌本之史、子、集諸部典籍卷子,也可從某些側面瞥見有關唐代尤其唐中後期社會變化的種種史影,諸如門第升降之變、興衰治亂之變、地理人文之變、宗教信仰之變、文學藝術之變、醫藥科技之變等等。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中古士族制度,唐代已經弛廢。然而崇尚門第的社會觀念,盛行四五百年之久,至唐代依然根深蒂固。李唐王朝一再重修氏族志、姓氏錄,既是對朝野盛行的門第觀念的認同,又反映皇室貶抑先朝舊族、『崇重今朝冠冕』的努力。敦煌本有氏族譜(北圖位79號)和姓氏錄(S.2052號)二殘卷。論者起初以為是貞觀氏族志殘卷、顯慶姓氏錄殘卷。毛漢光考定北京藏譜可能撰成於天寶元年至寶應元年間(742-762),倫敦藏譜可能撰成於元和十五年至咸通十三年間(820-872);揭示唐代自太宗始,撰修氏族譜即呈雙線發展:『一是詔修譜,二是士大夫私修譜』。毛氏更稱:『由於貞觀六年(632)是第一次以唐代政治社會大族為背景整理譜系,其後詔修譜都以此為圭臬,加以變動。這個氏族志初奏本最合士大夫意,故初奏本亦可能是若干士大夫私修譜的基準,北京藏譜即其一也』,它還保持着『氏族志初奏本的外殼』;倫敦譜可能亦是私修,但承襲關係已難考證[26]。宋・王應麟【玉海】卷五十著錄唐譜甚多。毛氏所揭唐代民間竟相修譜之事確實存在,且中晚唐愈甚。民間修譜愈頻繁,愈可彰顯中晚唐時代由於地產得喪、科場進退、仕途陟黜等種種原因,導致朝野士人社會地位的升沉變動。中晚唐人們社會身份調整的頻率與規模,在中古時期為前所罕見。
安史之亂以後,河隴諸州相繼被吐蕃佔領,許多地區與唐朝隔絕近百年之久,史籍記載河隴史事也甚疏略。P.2555號寫卷兩面為當時陷蕃文士所作詩歌的唐抄本,初經法・戴密微(Paul Demieville)摘要校錄,再經陳祚龍新校重訂,共58首,名為【李唐詞人陷蕃詩歌初集】[27]。這部詩集可以反映安史之亂至咸通百餘年間的唐蕃關係,其詩篇尤其坦示出吐蕃治下漢族士人鮮活的心路歷程。試看如下詩句:『近來殊俗盈衢路,尚且蒿萊遍街陌。屋宇摧殘無個存,猶是唐家舊蹤跡。』『不憂儒節向戎夷,只恨更長愁寂寂。』(『晚秋羈情』)胡語充耳,胡服映目,詩人遭囚羈;斷垣殘壁,蒿萊丘墟,竟是唐家故地。『朝行傍海涯,暮行幕為家。千山空皓雪,萬裏盡黃沙。戎俗途將近,知音道已賒。回瞻雲嶺外,揮涕獨咨嗟。』(『至墨離海奉懷敦煌知己』)蕃兵押解,詩人西遷,過雪嶺,度流沙,隨處帳幕為家;戎夷之地日近,故鄉漸行漸遠,回望鄉邦獨自垂淚。這些詩篇是公元八九世紀西陲文士的『心史』。『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將往昔此類邊塞詩同陷蕃詩對照誦讀,會有隔世之感,也會真切地感受到盛唐的衰落。
同陷蕃詩作於同一時期的敦煌曲子詞,同樣包含歷史情境的描寫。試看『曲子望江南』(P.3128號):
之一:『曹公德,為國托西關(門)。六戎盡來作百姓,壓壇(彈)河隴定羌渾。雄名遠近聞。盡忠孝,向主立殊勛。靜(靖)難論兵扶社稷,恆將籌略定妖氛。願萬載作人君。』此首大約作於後唐同光元年(922)(任二北說)。後唐莊宗曾加歸義軍節度使曹議金以『河西、隴右、伊西庭、樓蘭、金滿等州節度使、檢校太尉、兼中書令、托西大王』。曹議金控扼河隴諸族,撫綏六戎部落,安定後唐的西邊陲,這首曲子讚頌他『為國托西門』的功績。之二:『敦煌懸(縣),四面六蕃圍。生靈苦屈青天見,數年路隔失朝儀,目斷望龍墀。新恩降,草木總光輝。若不遠仗天威力,河隍(湟)必恐陷戎夷。早晚聖人知。』此首大約作於後晉開運元年(944)(任二北說)。自後晉開國(936)以來,敦煌困於六蕃之圍,難得與後晉往來。直到天福七年(943)始得遣使入貢。後晉效後唐封曹議金故事,於開運元年(944)封議金之子曹元忠,『新恩降』指這件事。這首曲子抒發敦煌被蕃兵圍困的苦情,眾百姓期盼掙脫戎夷羈絆、早日回歸天朝的心情,就像草木渴望陽光一樣。之三:『邊塞苦,聖上合聞聲。背蕃漢經數歲,常聞大國作長城,今(金)榜有嘉名。太傅化,永保更延齡。每抱沉機扶社稷,一人有慶萬家榮。早願拜龍旌』。此首大約是『背蕃歸曹(漢)』的邊民作於開運二年(945)(任二北說)。當時曹元忠進為『檢校太傅』。詩人希望邊民之苦上達『聖(後晉皇帝)聽』,並稱譽曹元忠翼贊後晉之功。潘重規評論【曲子望江南】說,『敦煌人民陷在異族統治之下,……縱然天荒地變,俗改時移,而人心思漢。我華夏民族精神涵濡貫注發揮出來的熱愛祖國的魔力,是愈壓抑,愈堅強。』『他們愛抗蕃歸漢的官吏政府,就是愛自己的國家民族。這一段民族的真愛,只有文學作品才能反映得最真切。』他以敦煌曲子積澱着豐厚的歷史內涵而稱之為『詞史』,甚至認為它的『歷史價值顯得更重要』[28]。
唐末宋初,于闐國一度十分活躍,與周邊往來甚密切。其時中原方值五代嬗替,正史對于闐記載不多。敦煌于闐文寫卷提供了若干有關當時于闐國的歷史信息。如于闐文【使河西記】(俄國鋼和泰藏)和【克什米爾行程】(英國國家博物館藏,編號CH.I.0021a),分別記載于闐王娑縛婆(即李聖天,912―966)時代,自于闐向東赴河西、向南越克什米爾的交通路線及各路段行程。關于于闐至沙州路段,此前有宋雲、玄奘記載,此後有高居誨記載,但均簡略。【使河西記】詳載此段沿路地名,對了解絲綢之路此段的交通路線、城國位置、沙漠綠洲變遷等,都很有價值。如羅布三鎮在交通線上的相對位置、當時樓蘭(即玄奘所經納縛波故國)的具體位置(在今米蘭)等,均賴此【記】得以明了。其中于闐至且末段,多已移至絲綢之路古道以南,從而揭示自然地理變遷之重要事實:北宋初期,塔克拉馬乾沙漠南侵、一些城鎮被流沙掩埋、絲綢之路被迫南移。關於沙洲至朔方段,自吐蕃阻斷河隴後,沙洲外出初取回鶻路,繼由靈夏道,靈州成為歸義軍與中外往來的通路。但漢文典籍記載這條路線只記到州縣為止,【使河西記】則詳記州、縣以下各程站,提供了十世紀沙州至朔方的詳細完整的交通路線。[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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