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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大在線 兩個小故事 一次,和一位同胞爭論起唐朝初年的歷史,吵得臉紅耳赤。他的博學每每令我驚訝。我原來自以爲很熟悉兩【唐書】,但他講的好些典故我聽也沒聽過,很慚愧於自己史識淺薄。追究下去,他說:是從電視劇【唐明皇與楊貴妃》裡看來的。我立即啞口無言!
去年編輯部來了一篇稿子,題目是:男尊女卑在漢語和德語中的對比。作者是一位語言學專家,在國內出過好些書,發表過好些文章。他的立論是:漢字中,從『女』、從『母』的字多含貶義。他以『毒』字爲例,說:『從「母」,貶義』。正體漢字中的『毒』字下邊不是個『母』,而是個『毋』。漢字簡化後,把這兩個部首合一,都寫作『母』,因此造成了這樣奇怪的『研究結果』。
是什麼造成了我們對歷史的嚴重曲解,是什麼造成了我們對幾千年的文化沉積那樣深刻的偏見呢?這首先來自我們的意識形態中對傳統文化的逆反心理。但是,現代漢語白話文運動與解放以後的漢字簡化運動對當代中國文化與知識分子的影響是不能忽視的。這種具有『中國特色』的意識形態以及對漢語、漢字的大規模改革都與五四新文化運動所崇尚的精神有關。
白話文與簡化字
現代漢語白話文與簡化漢字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精神最顯著、最有成效的兩個結晶品,它對中國文化的現實與未來有著難以估量的深遠影響。
現代漢語白話文運動不僅是一場文化大革命,更是一個有廣泛現實效果的政治舉措。現代漢語白話文被規定爲正規語言之後,首先在小、中學的語言教育中獲得了普及。隨著一代一代通過現代漢語白話文學習科學、文化的人們的成長,它在一般媒體如圖書、雜誌、報紙、廣告、廣播、電視,乃至於現代的網際網路中,在日常的應用文字如文件、通知、說明書與帳單等等中,都獲得了廣泛的應用。但是,現代漢語白話文運動在漢語、漢字的改革中並不是孤立的,它僅僅是這場轟轟烈烈的文化改造與文化決裂運動的先導之一,開了此後一切棄絕文化傳統的行爲的先河。現代漢語白話文的成功普及爲這場文化運動樹立了信心,爲後來的漢字簡化運動鋪下了理念與實踐的基石。可以說,漢字簡化運動直接繼承了現代漢語白話運動的精神,徹底完成了現代漢語白話文運動未竟的事業。
肇端於五四的反禮教、反封建的口號從意識形態上造成了現代人與文化傳統的隔膜,而現代漢語白話文與簡化漢字才切實地隔斷了中國文化的承傳。經過這兩個運動,漢語文言文與正體漢字就由文化的主要載體退化爲文化的特殊現象。對於我們今天的知識分子,它們不啻於外語、外文,不經翻譯,不經注釋,沒有師友的指導,民國以前――並非遠古――的書籍與文字就不能被流暢地解讀。經過這兩個運動,中國文化才成了『傳統文化』,『古代文化』,成了已經死去的東西。文化大革命與八十年代的『反思』(【河殤】之流)敲死了棺材上最後兩枚鐵釘,把幾千年的思想、文化沉積送進了墳墓。
白話文、簡化字白化了文化,簡化了思想
馬克思主義的知識分子們說:傳統文化不能適應生產力的新發展,我們需要新的文化;不與傳統文化實行最徹底的決裂,新的文化就不能建立。因此,隔絕中國文化的承傳,正是我們努力的方向。他們的邏輯有些不能自圓其說的地方。
生產力的發展是一個積累的過程,每一個新發現,新技術,新的生產流程,新的市場開發都是建立在以往的發現,以往的經驗的基礎上的。爲了追求新的生產力,而摒棄一切既有的知識與技術,回到鑽燧取火,擊石成斧的水平上,當然是不可以的。與生產力相比較,文化的發展更是一個積累的過程,對既有的沉積有更大的依賴性。爲了建立適應新的生產力的文化,而摒棄一切既有的文化,就如同把文化拋回到原始洪荒的野蠻時代。
五四人並不是要我們拒絕一切文化,頭腦空空,君子而野人,人而禽獸。他們是要我們拋棄中國的文化,義無反顧地接受歐洲文化。他們只是把中國文化看成了接受歐洲『先進文化』的攔路虎。如今,這個攔路虎分享了其他珍禽異獸的命運,被我們滅絕了,我們有沒有因此更好地接受了『先進』的文化呢?我們廢除了漢語與漢字,卻並沒有因此學會任何一種『先進的語言』,並沒有因此打開一條通向『先進文化』的康莊大道。連我們最崇拜的馬克思、恩格斯的原典也是幾經翻譯、注釋才能讀懂。學校里教的『馬克思主義』其實不出史達林的那本薄薄小冊子。
象一個斷絕了源泉的小水窪,當代中國文化雖然仰受著歐洲十八、十九世紀支流思想的雨露甘霖,恐怕還是難免乾涸的命運。缺氧的人在最後的時刻不會再感到窒息,反而產生了欣快。中國知識分子對當代文化的欣快感,無異於迴光返照。我們說白話文、簡化字白化了文化,簡化了思想,不是危言聳聽,而是處處可見的悲慘現實。
學習漢語、漢字,真正解放思想
李斯要爲秦始皇建立絕對的權威與統治,因此必須杜絕一切傳統價值對現實政治的批判,強迫人民以吏爲師,全神貫注地學習秦王朝要他們知道的東西,實行徹底的思想清洗。先秦的文化,特別是那些文化的載體――書與儒生,都是這個思想清洗的攔路虎。焚書坑儒是滅絕這個攔路虎既乾脆又快捷的辦法。但是,高祖進軍魯國,當地讀書聲、弦歌聲不絕於耳。孔子之道終於成了此後兩千多年的主導思潮,而申韓法家成了暴政文化的代名詞。
與焚書、坑儒不同,漢語、漢字所遭到的大規模的改造,真正、徹底地把人民與既有的文化營養隔離開了,使他們長久地處於文化的真空之中。Bill Gates說:『掌握了媒體,就掌握了頭腦。』在失去了一切文化營養來源的時代,這句話就好千真萬確的真理,在閃閃放光。
這兩天是魯迅的紀念日。魯迅一面教導年輕人徹底摒棄古書,一面提倡獨立的人格,呼喚『精神的戰士』。當代中國知識分子可以說是用自己的一生去履行魯迅的教誨。他們一方面把早已經被打翻在地的中國傳統文化當作替罪羊,在它身上灌注了一切失敗與絕望帶來的仇恨;另一方面,熱切追求思想解放,希望打破所有條條框框,作最徹底的『自由主義者』。但是,他們無論怎樣努力,其思想與行爲都不能超出既有的模式。他們雖然以『後現代』自我標榜,但其思想深處還被禁錮在帶上了『中國特色的』,歐洲十八、十九世紀的那一兩個思想流派的囹圄中。因爲,他們鑑於語言文字的隔膜,不能切實學懂其他任何東西。
孔子說:『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無論是學習任何一種歐洲語言,還是學習漢語、漢字,都可以幫助我們打開通向外界窗口,有希望有朝一日能解脫桎梏,逃出囹圄。不管你信不信,學習才能帶來真正的思想解放。(文/張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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