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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鳳凰網 皇皇85萬言著就【柳如是別傳】
在工作的間隙,居所前的『陳寅恪小道』上,常常出現兩個身影,陪伴陳寅恪散步的,是夫人唐o。
陳寅恪之女陳美延說:『在我們眼睛裏,我母親真是非常偉大,而我父親更是天天這樣跟我們說。他一直說的就是,「我們家裏頭,你可以不尊重我,但是不能不尊重你們的母親。」他說母親是我們家裏的主心骨,沒有我母親,就沒有我們這個家了。』
唐o和陳寅恪一樣出身名門,自1928年和陳寅恪結為連理後,風雨同舟,成為陳寅恪生命中的第一知己。陳寅恪每完成一部著作,都請自己的妻子題寫封面。
【論再生緣】完成了。封面依然是唐o題寫的。但當時無法正式出版,陳寅恪只能請人用蠟版刻印,分送友人。『文章我自甘淪落,不覓封侯但覓詩』,全書結尾處,陳寅恪用自己的兩句詩,隱喻心境和志趣。
在陳寅恪的晚年,像他這樣學問和思想都很高的人越來越少,聽他課的學生也越來越少,他所看重的學生也不跟他了。到了1958年,陳寅恪竟成了學術界『拔白旗』的對象。他不再教課,轉為專力著述。
雖然那時候陳寅恪的學問,已經不為主流學術所推崇,但是他仍然浸潤在他所構築的那個純粹的學術世界中。他依然堅持用文言文寫作,他還固執地堅持用繁體字豎排出版自己的著作。他仍強調文責自負,著作裏的每一個字都是自己的,甚至不允許別人改動一個標點。
陳寅恪有一部中古史論文集【金明館叢稿初編】,出版社曾要求修改其中的一個詞,被他嚴辭拒絕,為此,這本書竟沒能在當時出版。
就在這段艱難的著述歲月裏,來了一位女性,自願給陳寅恪當助手,她叫黃萱。黃萱每天準時來到陳寅恪的住處,為眼睛看不見的陳寅恪查找書籍,朗讀材料,謄錄書稿。14年始終如一,直到『文革』開始,她被趕走。晚年陳寅恪的著作,都是由黃萱一字一句記錄完成的。她見證了這位大師在學術之路上踽踽獨行的每一個細節。
1961年8月30日,是個陰天。陳寅恪一直在家中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在哈佛大學的同學,早先清華研究院的主任吳宓。
吳宓走進陳寅恪寓所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而陳寅恪仍然端坐着,等待着。吳宓在當天的日記中,這樣描述他闊別12年的摯友:『寅恪兄雙目全不能見物,在室內摸索,以杖緩步,面容如昔,發白甚少,惟前禿頂,眉目成八字形……』
陳寅恪把自己的著作【論再生緣】油印本,作為禮物送給吳宓,還透露了自己正在撰寫的一部宏偉著作的大綱。這就是後來的那部大書――【柳如是別傳】。
在以往的歷史敘述中,柳如是不過是明末清初的一個煙花女子。但陳寅恪的研究發現,柳如是其實是一位有主見的才女,在那樣一個大變動的年代裏,從事着地下的反清復明運動。
陳寅恪很感慨,一個倚門賣笑的弱女子,在明清易代之際,竟比五尺男兒更看重家國大義,他為這個被士大夫輕蔑的奇女子立傳,以此表彰『我民族獨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他通過這樣一個人物,把明末清初這段波瀾壯闊的歷史,以百科全書式的視野展現出來。
這部百科全書,皇皇85萬言,陳寅恪為此耗費了整整10年的時間。書寫得很艱難。柳如是的遭際,觸動了陳寅恪對經歷了洋務運動、戊戌變法和抗日戰爭的家族和自己身世的感懷。
這部『痛哭古人,留贈來者』的書,展示了百年中國的一位大學者的大手筆。全書『忽莊忽諧,亦文亦史』,極其豐富的史料,經過精密的排比和考據,與自由穿插其間的陳寅恪天才般的感悟融為一體,書中濃縮了陳寅恪一生的學養和志趣。
學術傳承 澤被後世
【柳如是別傳】完成於1964年,這年陳寅恪75歲。生日前夕,陳寅恪見到了專程從上海趕來給老師祝壽的復旦大學教授蔣天樞。儘管這對師生在1949年以後,只見過兩次面,但多年來,他們通信不斷。陳寅恪在寫【柳如是別傳】的時候,很多材料是蔣天樞在上海找到以後再寄給陳先生的。
當許多昔日的學生紛紛遠離之後,這位出身清華的老門生的造訪,對年邁的陳寅恪是巨大的慰藉。他鄭重地作出了一個『生命之託』:請蔣天樞將來為他編一套文集。他把自己晚年最隱秘的心跡,寫進了這篇送給蔣天樞的文章中。
18年後,【陳寅恪文集】問世。這是蔣天樞在自己80歲的時候完成的恩師的囑託。當時蔣天樞自己的著作也需要整理,但是他把所有的事都放下來,首先整理陳寅恪的書。
陳寅恪最後的7年,大部分時間是不能站立的,他在一次洗澡時摔跤骨折。1966年,已經無法下床的陳寅恪,沒能逃過一場曠世的劫難。
『文革』開始了,造反派要把陳寅恪抬出去批鬥,當時家裏人很害怕,如果抬出去,肯定就活不回來了。但是後來卻並沒有來,一打聽才知道,是劉節先生代他去批鬥了。
劉節也是陳寅恪的清華早年弟子,當時是中山大學歷史系的教授。造反派粗暴地毆打劉節,還問他,有何感受。劉節回答說:『能夠代替老師來批鬥,我感到很光榮!』這樣的師生之誼、朋友之道,當如學術的承傳,澤被後世。
1969年10月7日,陳寅恪走完了他79歲的生命歷程。彌留之際,他一言不發,只是眼角不斷地流淚。
陳寅恪沒有遺囑,但他取得的學術成就卻垂範着後世的中國。他留下的著作,以繁體字豎排出版,一如他生前期望的那樣。這些文字,烙刻着以學術為生命的獨特印記,『留贈來者』。(編寫:默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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