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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國青年報
張蔭麟
張蔭麟(1905~1942),號素痴,廣東東莞人。歷史學家。
除了一本未完成的教科書,張蔭麟似乎再沒留下什麼。
那是一本不到16萬字的小冊子。最初由於筆誤,曾署名為『楊蔭麟』。1935年,他應當時教育部之邀,為高中生撰寫歷史課本。
這本不是什麼難事,尤其對於一位清華大學教授而言。更何況,還是這樣一位教授:與夏鼐、吳晗和錢鍾書並稱『清華文學院四才子』;被吳宓稱為『梁任公第二』;梁啓超首次與他相見,也讚嘆為『天才』。
但這位學者卻鄭重地為此請假兩年,專門編寫此書。區區一本高中教材,動用的陣容可謂豪華:在原先的計劃里,張蔭麟執筆漢以前,吳晗負責唐以後,並邀請王芸生、千家駒等撰寫專題。
張蔭麟一直不滿當時的歷史教育,說教材無窮無盡地排列着名字和史料,讓青年人『被迫重溫再溫可厭倦的一套雜湊的機械的史實』。因此這本名為【中國史綱】的課本既不重考證,也不引原文,而是用『講故事』的筆法來『畫』歷史。
以至幾十年後一位網友形容這部歷史課本是『好萊塢大片』,『看起來一點也不費腦子』。他甚至開始後悔,如果他的高中教材就是這本書的話,他也許就選擇讀文科了。
這個課本,除文筆優美之外,『運思情深意遠』是華東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王家范給予的另一評價。這位通史學者認為,只有錢穆的【國史大綱】可以與之媲美。
但這本薄薄的作品不幸成為作者終生的絕唱。『盧溝橋事變』後,張蔭麟不得不擱筆,當時剛寫到東漢建立。直至他5年後病逝於貴州遵義浙江大學,【中國史綱】也只是更新了序言部分。
如此英年早逝,讓吳晗感到遺憾,在他看來,這位天才同窗,本來是有望成為史學大師的。
吳晗第一次得知張蔭麟是在梁啓超的課堂上。那天梁先生上來就問誰是張蔭麟。原來他看到張蔭麟數篇非難自己的文章,指出著作附表中的紕漏。起初還以為前來叫板的是個教授,一見面才發現還是個17歲的孩子。
但這位少年並沒有藉機和學界『大牛』搭上關係。據好友賀麟回憶,當年許多清華同學,都有梁啓超親筆的對聯或條幅,唯獨張蔭麟除外。事實上,他還是在賀麟的『強拉硬拽』下,勉強登門拜訪過一次梁啓超。
在一首贈別詩中,這個書呆子解釋說:『為學貴自辟,莫依門戶側。』
『痴』和『昏』是悼念張蔭麟的文章中最常見的評價。大庭廣眾之下,他往往像入定的和尚一樣陷入沉思,跟人聊天也是有一搭沒一搭。據說,他結婚後第二天出門拜客,回來走到隔壁人家,對主人連說『對不起,累你久等』云云。看到人家莫名其妙的表情,這才意識到自己才是客人。
在專業領域,張蔭麟更是不近人情。他指出鄭振鐸文史研究中『使人噴飯之處』,又批評顧頡剛的孔子學說『隨口宣說』。胡適撰寫的【白話文學史】時稱名著,張蔭麟卻舉證確鑿,認為其定義混亂。包括恩師陳寅恪,他也本着『是則是,非則非,毫不掩飾,毫不客氣』的態度與之切磋。
但這些並沒有引起所謂的『筆墨官司』。遭其批評的馮友蘭在他去世後,主持設立了『張蔭麟獎學金』;顧頡剛也在【當代中國史學】一書中,肯定張蔭麟在通史領域大有建樹;陳寅恪更是寫下『大賈便便腹滿腴,可憐腰細是吾徒』的悼詞。
這種自由討論的學術氣氛,讓後輩人王家范『感動而又嫉妒』。他認為正是這種文化氛圍,才孕育了諸如【中國史綱】等一系列史學巨著的誕生。
這本嘔心瀝血之作,雖然奠定了作者的學界地位,但當時並沒有引起轟動。據傳,它先是被一家書店盜印,其老闆還是張蔭麟的同學。此後不久,吳晗寫信給浙江大學,表示幫助同學整理遺作,卻也不了了之。直到1955年三聯書店正式發行一萬餘冊,這本著作才開始被關注。
而張蔭麟本人,終究沒有躲過俗世的健忘。吳晗看到好友的墳墓冷落在遵義的郊區,藏書堆積在北平東莞會館,不由悲痛寫道:『中國的學者如此的稀罕,已有成就的學者如此的被糟蹋,蔭麟就如此寂寞地死去,寂寞地被人遺忘了。』
半個多世紀後,在張蔭麟執教過的清華大學歷史系,一位教授在一次課堂上向學生提起張蔭麟及【中國史綱】,竟然無人知曉。
不過,這位生性散淡的學者自己也許倒並不在意是被記住或遭遺忘,正如他在病危時刻大段念誦的【莊子】『秋水』篇所說,『天下之美,為盡在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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