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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網絡 過北京師範大學東門,有一座大廈,叫勵耘學苑。『勵耘』二字取自北師大原校長陳垣先生的『勵耘書屋』。
陳垣(字援庵)是廣東新會人氏,出身藥商家庭。17歲(光緒二十三年)時,他到北京參加順天鄉試,住在新會會館。和他同住會館的,是光緒壬辰科(光緒十八年)進士翰林伍銓萃。伍先生和他談起學問來,發現他讀書很多,對書的作者、內容、版本,都能談得頭頭是道,大爲驚奇。其實陳垣十三四歲就已經把十三經讀完了,後來偶然看到張之洞的【書目答問】,眼界更是大開,漸漸學會了按照目錄選購經史子集所需的圖書,廣泛涉獵。而這在當時是要被指爲不務正業的。那年的試題是【冉求之藝,文之以禮】。陳垣放筆直書,信心十足。考完後回到會館,將所做的文章情形,原原本本地說與伍先生聽。伍先生認爲他的文章雖好,但不合八股規範。九月初九日放榜,果未考中。陳垣懊惱離京,伍先生送陳垣到車站,握著他的手說:『文不就範,十科也不能考中!』這話對陳垣刺激很深。回到廣州後,陳垣便發憤要把八股文作好。他買回了十科的【直省闈墨】,一遍遍細讀,最後裝訂成四大冊,認真體味,有的好文章甚至能夠背誦。他用了兩年的時間,八股文大有長進,但是後來科舉卻取消了。晚年陳垣回憶說:『可惜白白糟蹋了兩年的時間,但也得到了一些讀書的方法。』
1913年,陳垣以革命報人的身份當選爲眾議員,赴北京參加中華民國第一屆國會,從此定居北京。陳垣治學,沒有師承,全靠自學。而研讀【四庫全書】對他的一生有著極深遠的影響。他到京後,聽說原藏承德文津閣的【四庫全書】已運到北京,存放在國子監前街大方家胡同的京師圖書館。對於這樣的國之重寶,陳垣心儀已久。那時他住在宣武門內象來街,在北京西南角,而方家胡同是在北京的東北角。當時溥儀還住在宮裡,紫禁城東西兩側的皇城根是宮苑禁地。所以陳垣每天讀書必須繞道走。於是他賃一輛驢車,每天天不亮就出發,到圖書館閱讀【四庫全書】,要是遇上風霜雨雪,有時來回要三四個小時。上午他總是圖書館剛開門就趕到,下午直到閉館才離開。就這樣,陳垣一讀就是十年!
陳垣將【四庫全書】著錄的書名和作者作了索引,並將當時最流行的趙懷玉本【四庫全書簡明目錄】與實際存書相考核,校出有目無書、有書無目、書名不符、卷數錯誤等情況,了解了【四庫全書】收集、編纂、禁毀、抽換的變化過程,寫成了【四庫書目考異】五卷。又因纂修四庫的掌故,私家多不便記載,陳垣利用乾隆御製詩文,寫成【編纂四庫全書始末】一卷。經過這樣反覆的鑽研,他不僅對【四庫全書】的情況非常熟悉,而且對浩瀚的文史圖書也已了如指掌,日後治史,自然得心應手,左右逢源了。1920年,當時民國政府擬利用法國退還庚子賠款,影印文津本四庫。葉恭綽舉薦陳垣董其事,只是後來政府更替,事情不了了之。
陳垣早年從隨著名天主教人士英斂之、馬相伯游,發願著述中國基督教史。1917年陳垣寫成了他的史學成名作【元也里可溫考】。元史『也里可溫』四字,漢意失考。陳垣將【元史】這部二百一十卷、二百多萬字的史書通閱一遍,凡是提到『也里可溫』的地方全部錄出,查閱了元史有關的筆記、典章、方志、碑帖。陳垣自學過蒙文,最終考訂出『也里可溫』,就是蒙元時代對基督教會人士的統稱,並將蒙元時代中國基督教的傳播與流布,在書中作了全面的論述,了結了數百年的懸案。他精心撰述,在中外學術界引起巨大轟動的則是【元西域人華化考】。這是講述中國西部少數民族和外來僑民漢化的一部專著,材料豐贍,條理明辨,刻意在有『全盤西化』論時著成。陳寅恪在序文中評論說:『近二十年來,國人內感民族文化之衰頹,外感世界思潮之激盪,其論史之作,漸能脫除清代經師之舊染,有以合於今日史學之真諦,而新會陳援庵先生之書尤爲中外學人所推服。』四十年後,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漢學家L.C.Goodrich教授將其譯爲英文。這也是他最滿意的一部著作。
陳垣從事宗教史和中西交通史的研究,部分原因也是因爲二十世紀初年敦煌經卷的驚世發現。大量有關民族史、中西交通史、宗教史、西北史地的文獻出現,作爲中國史學家,陳垣早在二三十年代不止在一種場合說過:『現在中外學者談漢學,不是說巴黎如何,就是說東京如何,沒有提中國的。我們應該把漢學中心奪到中國,奪回北京。』1924年夏,在北京大學國學門任導師的陳垣,與北京學界同仁發起『敦煌經籍輯存會』,並被推舉爲採訪部長。後來他對京師圖書館八千餘軸敦煌經卷分類考訂,編成【敦煌劫餘錄】。以『劫餘』二字,斥斯坦因、伯希和等西方漢學家對中國敦煌遺書遺物的掠奪。
在故宮博物院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中,馮玉祥將軍發動北京政變,推翻曹錕政府,驅逐溥儀出宮。爲應事態之變,國務院緊急成立了『清室善後委員會』,全體委員由國務院聘任,李煜瀛(字石曾)任委員長,聘請蔡元培、陳垣、沈兼士、俞同奎等十人任委員。善委會成立後,李煜瀛出京出國事不斷,故宮方針大政,漸漸擔在陳垣身上。就是陳垣主持的清點中,故宮陸續發現了一批珍貴的典籍、孤本、底本、檔案等。如在齋宮中發現了元刻本【元典章】,有汲古閣毛晉私印,也就是四庫提要所謂的內府藏本,以及在懋勤殿發現了當年羅馬教宗就中國禮儀的通諭等珍貴檔案。最重要的發現大概要算1925年4月在碓逄梅⑾至順痙舛嗄甑摹端目餿書薈要】。
陳垣很早便知此書,但無由得見,此次意外發現,令他驚喜萬分。【四庫薈要】與【四庫全書】同時編成,編【四庫全書】時,乾隆帝已63歲,他恐怕【四庫】編成費時太久,未必得見,所以又命四庫館臣擇精華,繕寫成【四庫薈要】。【四庫全書薈要】分抄兩部,一部存圓明園味腴書屋,一部放在紫禁城碓逄媚凇U饈痹裁髟耙徊快芊伲碓逄謎庖徊考次世間僅存。1925年10月10日,善委會與北京各界人士在乾清門廣場召開了故宮博物院的成立大會,陳垣任故宮博物院理事會理事。故宮博物院設古物館和圖書館,古物館由易培基任館長,陳垣任圖書館館長。爲紀念此事,陳垣在壽安門前手植稚檜八株。如今事過八十年,當年的稚苗已高逾宮牆。
民國年間,戰亂頻仍。1926年3月底,馮玉祥的國民軍與直奉聯軍作戰失利,即將退出北京,故宮安全受到威脅,只得決定請執政府內務部衛隊接替馮玉祥部駐防。藉此次換防之機,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都想進駐故宮。北洋政府內務部、直魯軍閥、前清遺老也均有動作。到了七月,事態急轉直下,吳佩孚主北京事,杜錫С雒孀楦蟆T諦履詬蠊務會議上,通過改組故宮議案,決定成立『故宮保管委員會』,以前清遺老趙爾巽、孫寶琦爲正副委員長。趙孫二人與故宮博物院諸理事商洽接管事。理事會派陳垣、俞同奎等四人前往。談判開始,陳垣發言說:『如果要接管故宮,必須組織點交、接收兩個委員會辦理接交手續。須點完一處,移交一處。接收一定要做到三點,故宮所有藏物:一不能還給溥儀;二不得變賣;三不能毀滅。如果你們不同意點交,可以登報聲明說明自願負故宮的全部責任……』趙孫二人回去匯報,不想杜錫Ь雇意點交,也同意設移交、接收兩委員會,駁回了趙孫二人的原議。二人一怒之下雙雙辭職,但接著就發生了8月8日陳垣被捕的事。
那天清晨,陳垣被憲兵司令部抓走了。故宮理事會同仁得到消息後,忙多方營救。到了下午憲兵司令王琦同意放人,但他對趙爾巽說:『這個姓陳的太可惡,還硬不肯走,一定要追問抓他的理由。』後來陳垣雖然被釋放回家,但王琦派了兩名憲兵跟到陳宅,將陳垣軟禁在家中,一住竟是一百多天。直到北伐勝利在即,南京國民政府正式公布【故宮博物院組織法】,接管了故宮,任命易培基爲院長,李煜瀛、陳垣等37人爲理事,故宮才安定下來。
輔仁大學的八年
八年抗戰期間,陳垣是在輔仁大學校長任上度過的。輔仁大學1933年後由美德兩國聖言會接辦,1936年後,輔仁校務長雷冕神父是德國人。後來德意日成爲軸心國,輔仁大學在這錯綜複雜的形勢下得以繼續開辦,而且爭取到文史各科仍用原有課本,不改用日文教材;校門不掛日本國旗;日文不作爲必修課。這『三不』一直堅持了八年,所以輔仁大學後來成爲淪陷區內國民黨政府承認的惟一一所大學。對於陳垣這樣有聲望的學者、大學校長,日偽當局是不會輕易放過的,總是企圖利用他,委以各樣文化要職,有時是直接出面,有時則是托陳垣的故舊疏通。對於這些,陳垣一概嚴辭拒絕。但無休止的騷擾威脅,使得陳垣不勝其煩,常思有個地方避一避。
有一次,他和幾位知心的師生在輔仁三樓看書畫展。偶在樓欄處往下望,只見日軍趾高氣揚走過。陳垣沉默不語,後來低吟『登臨獨恨非吾土,不爲城關畫角悲』,語畢眼含淚水,師生們將他扶下樓來。其實陳垣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離開古都,但是幾千師生的期望,使他實在下不得狠心。1943年底,他的學生柴德賡有扶師南行的密謀。陳垣也同意南下,但被輔仁校務長雷冕神父察覺,長談數晚,曉以利害,認爲陳垣留在北平反而有利於輔仁,有利於師生。校長一走,輔仁難以爲繼,很快就會被日偽當局接收或關閉,幾千師生頓失依靠,將難以就職和求學。最後雷冕竟大哭不走,真情挽留。陳垣百感交集,反覆思考,終未成行。
輔仁大學似淪陷區北平的『孤島』,成爲不肯就職於偽大學(日偽利用原址繼續開辦的大學,被稱偽大學,如『偽北大』)的學人的淨土,一些志士也以輔仁大學爲基地,秘密從事地下工作。輔仁大學雖未停辦,但師生被日偽當局逮捕卻是常有的,如英千里、沈兼士、胡魯士神父(荷蘭人)、范文瀾、趙光賢、李德倫、蕭乾等等。每一次陳垣都要積極營救。在那八年時間裡,陳垣還儘可能地向一些生活困難的學人約稿,藉此補貼他們的生活。八年裡,陳垣的心情是苦悶的,而這種苦悶只能在他史學著作的字裡行間得到抒發。在這時期他寫出了【明季滇黔佛教考】、【清初錚僧記】、【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中國佛教史籍概論】等著作。而最能體現他深明大義、崇尚名節思想的著作,則是【通鑑胡注表微】。這是一部研究胡三省(字身之)思想的作品。胡三省是宋末人,不仕於蒙元,以作通鑑注的方式,申訴蒙元的暴政。終於在他65歲那年迎來了古都的光復。
1951年11月,全國政協一屆三次會議後,毛澤東在懷仁堂舉行國宴時,與陳垣同席。毛澤東向別人介紹說:『這是陳垣,讀書很多,是我們國家的國寶。』翌年,陳垣任北京師範大學校長,直至1971年6月病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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