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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歷史為誰『變臉』】 一個辦法是從經濟問題入手。新政開始不久,監察御史梁堅就上書彈劾陝西地方官滕子京和西部軍區副司令張亢貪污挪用機要費。這兩個人一向被范仲淹器重,是新政的堅決支持者。機要費是皇帝批給官員的一小筆機動錢,在使用上有模稜兩可的餘地。范仲淹見此,不惜辭職,起而為他倆辯護。但對方也以辭職要挾,有一個與范仲淹作對的叫王拱辰的御史中丞也鬧辭職,而且真的不來上班了。早先,滕子京曾經批評仁宗好吃好喝,語詞有點誇大,鬧得仁宗下不來台,很是不快。這會兒,仁宗不免有點兒記舊仇,倒向了王拱辰,將滕、張二人貶官。
再就是栽贓誣陷。前朝老臣夏竦曾遭歐陽修等人彈劾而貶官,因此對范仲淹、歐陽修等十分痛恨。老夏喜歡書法,精於字形字體的研究,他身邊一個丫環也迷上了這一道。慶曆四年(1044年),他唆使這個丫環模仿名士石介的筆跡,漸漸以假亂真。石介是堅決支持范仲淹的大名士,經常寫文章和詩賦議論朝政,十分大膽。老夏真夠黑的,竟讓丫環模仿石介的筆跡,篡改了石介給富弼寫的一封信,篡改添加的內容暗含着要發動政變把仁宗拉下馬的意思。夏竦把這封信上交仁宗,算是重大舉報。仁宗看了這封信,不太相信,可內心也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特殊利益集團還有一個致命的陰招,就是告范仲淹等人暗中組黨,搞非法組織。
當朝宰相賈昌朝、前朝老臣夏竦等大官僚以及王拱辰等人暗中串通,指使諫官錢明逸向皇帝告狀,說范仲淹拉幫結派,結黨營私,擾亂朝廷,他們推薦的人,多是自己的朋黨。凡是他們一黨的,竭力保護張揚;不是他們一黨的,一概加以排斥,置之死地。
這一告,觸到了北宋建國以來最敏感的政治痛點。
宋太祖趙匡胤在奪取政權之後第三年(963年)九月,以唐朝牛、李黨爭造成許多後患為鑑,曾下詔書說:凡是及第的舉人,嚴禁稱主考官為恩師、老師,也不許自稱為門生。宋朝統治者最害怕的是大臣之間結合成派系或朋黨,發展成皇權的一個離心力量,他們要把互相牽制的原則充分運用到官僚人際關係中。太祖之後,太宗、真宗及仁宗都在這方面表示了決絕的態度,決不讓步。仁宗就曾多次下詔指示朝官"戒朋黨"。所以,這實際上成了宋初以來一條家法,一道底線。 收到指控結黨的小報告之後,仁宗想聽聽范仲淹的說法。慶曆四年四月的一天,仁宗向各位大臣問道:"過去小人多為朋黨,君子難道也結黨嗎?"胸懷坦誠的范仲淹竟回答說:"我在邊防的時候,見到能打仗、會打仗的人聚在一起,自稱一黨,怯懦的人也自稱一黨。在朝廷上,正、邪兩黨也是一樣。陛下只要用心體察,就可以分辨忠奸。假如結黨做好事,那對國家有什麼害處呢?"仁宗對這個回答當然很不以為然。
未曾想,就在朝廷中朋黨之爭甚囂塵上、范仲淹因此逐漸失去仁宗信任的情況下,37歲的歐陽修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寫了一篇【朋黨論】的政論呈交仁宗,並在朝官中傳閱。
歐陽修的文章,對派別問題不但不稍加避諱,反而承認大夥的確都在結黨。有小人以利益相交的"偽朋",有君子以"同道"結成的"真朋"。歐陽修提出,做皇帝的,應當辨別君子之黨與小人之黨,"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
這就等於向仁宗宣佈,我們已經結成了一個朋黨派系,同時這也是向仁宗的家法和底線挑戰。從北宋皇帝極深的避諱和憂慮來看,如此理直氣壯地宣告結為朋黨,對慶曆新政來說,就等於自殺。
果然,此文一出,特殊利益集團彈冠相慶(他們絕不承認自己是結為朋黨的),政治局勢急轉直下。此文成為慶曆新政決定性的轉折點,因為對宋仁宗來說,這是一個極為敏感、極其嚴重的政治問題,再加上朝堂內外反對改革之聲連成一片,仁宗為了維護皇帝的專權統治,下決心將"氣銳不可折"的范仲淹逐出中央政府。
這一年六月,宋仁宗任命范仲淹為陝西、山西宣撫使(處理地方軍政事務的高級官員),范仲淹被迫離開京師。朝廷中的反改革勢力趁機猛攻范仲淹,仁宗全面動搖。
十一月,仁宗下詔強調"至治之世,不為朋黨"。
慶曆五年正月,仁宗罷免了范仲淹參知政事職務,貶官到陝西彬縣當一把手;罷免富弼樞密副使職務,貶官到山東鄆城;罷免韓琦樞密副使職務,貶官到江蘇揚州;罷免積極支持改革的杜衍的宰相職務,貶官到山東兗州,理由是杜衍"支持朋黨之風";接着,又找理由將杜衍的女婿、支持新政的大文學家蘇舜欽罷官,並永遠削職為民;歐陽修則被貶官到安徽滁州。
之後不久,新政大部分措施陸續停止執行,幸虧包拯等人還盡力為抑制"門蔭"等措施說了一點兒好話,否定新政的步子才延緩了一點。慶曆新政僅一年多就失敗了,等到20多年以後王安石變法,慶曆新政的部分建策才又以新的面目出現。
後來王夫之總結慶曆新政的得失,說仁宗性格上有毛病,耳根子太軟,從善如流,從惡也如流。開始時對范仲淹的確很信任,但對改革阻力估計不足,遇到滔滔反對之聲就縮回去了。首鼠兩端,終致無所建樹。在這一點上,仁宗不如他的孫子神宗,始終堅定不移地支持王安石。
其實,還有重要的一條,如果改革觸到了皇帝所守的底線,就必然會中途失敗。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范仲淹無愧地做到了。不過,在長期的傳統社會中,這樣的仁人志士,總籠罩着悲劇的色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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