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源: 鳳凰網 第三,改革者的地位與權限不同。中國封建社會,權力集中在皇帝手中,皇權至高無上。因此,要革舊圖新,首先就要取得皇權支持,故韓非說:『事在四方,在要中央;聖人執要,四方來效。』但是,皇帝在多大程度上支持變法,不僅決定了改革者所擁有的權限大小,也決定了改革最終所能取得的成就。就此而言,王安石變法也有不如張居正改革之處。
熙寧元年(1068年),王安石調入京師後,宋神宗謙虛地說:『朕自視眇躬,恐無以副聊此意。可悉意輔朕,庶同躋此道!』雖然孫固、唐介等力言安石不可任相,但神宗不為所動,次年就以其為參知政事,主持變法。此時神宗對變法充滿了幻想,因此在變法初期對安石給予了一定的支持,使改革得以逐步展開。但是,隨着反對派聲勢的高漲,神宗對安石的不信任日益增加,對變法也動搖起來。當他看了韓琦指責青苗法的上疏後,對安石等執政大臣說:『琦,真忠臣!雖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謂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出令不可不審!』雖然安石作了辯駁,神宗仍半信半疑,安石不得不『稱疾家居』。神宗欲罷青苗法,直到安石以辭職相脅時,這才『為巽辭謝之』。又如神宗在親策賢良方正時,太原判官呂陶奏請罷理財之說,神宗讓安石讀卷,見安石神色沮喪時,他又讓反對變法的馮京續讀,並稱其言有理,這對安石等變法派來說,不能不是一種打擊。此類事例甚多,不再枚舉。
其實,宋神宗對安石的牽制遠不止此,在用人政策上他也留了一手。變法之初,安石就提醒神宗不要為異論所惑,神宗表面允諾,卻又把司馬光、馮京、文彥博等反對派留在朝中,以牽制和監視變法。這些人後來雖因政見不合而離開朝廷,但也為反對派阻撓變法提供頌跫。對神宗這種態叮安石也有所覺察,嘆道『天下事如煮羹,下一把火,又隨下一杓水,即羹何由有熟也?』並暗責神宗『只從得五分時也得也!』這些情況都表明,當反對派大舉進攻新法時,神宗的動搖性就暴露出來,使反對派抓住他這一弱點,從而給變法造成了難以逾越的障礙。
明神宗即位時,只是個十多歲的孩童,還沒有自己獨立的思想,正是這一因素使張居正在改革中取得了皇權的支持,牢牢掌握着改革大權。居正任首輔後,取得了神宗生母李太后與司禮太臨馮保的信任,成為他們在朝廷的代言人,而居正又利用自己作為帝師的特殊身份,向神宗灌輸改革思想,這樣,幼小的神宗自然而然地把張居正奉若神明,對改革更唯居正是從。因此,神宗這時只不過是皇權的符號,居正才是真正的掌權者,他有效地利用了皇權這把尚方寶劍來清除障礙,有力地推動了改革的進行。
明神宗成年後,更把居正視為頂梁柱,萬曆5年(1577年)9月,居正父在江陵病逝,按封建倫理,他必須回原籍守制三年,然而此時改革正處關鍵時刻,反對派在暗中活動,居正一旦離去,改革和他本人的前程都將凶吉難卜,因此無論對朝廷還是對他本人來說,居正都不能離開。這一點神宗十分清楚,故有人提議居正『奪情』時,神宗立即同意,並下詔說:『父制當守,君父尤重』,明確表示要居正奪情,使輿論大嘩,甚至有人上疏稱:『國有非此不可以為國,家有非此不可以為家,人而非此則禽獸矣,中華而非此則夷狄矣』,並說這會給國家帶來災難。正好這年有慧星從東南方升起,反對派便把它附會為上天對奪情的不滿,甚至有人『懸謗書通衢』。對這些攻擊性言論,神宗不為所動,並下詔:再論此事者誅無赦。同年12月,朝野又議論紛起,說居正將有異舉。為了闢謠,神宗再次出來為居正說話,重申:『綱常人紀,君臣為大』,斥責反對派『藐朕沖年,忌憚元輔忠正,不便己私,乃借綱常之說,肆為排擠之計,欲使朕孤立於上,得以任意自恣,殊為悖逆不道,傾危社稷,大傷朕心。』反對派果然被鎮住,使居正得以集中精力把改革推向深入。
儘管有人認為神宗對居正的尊敬是長期受李太后、居正嚴格管束所產生的敬畏心理的表現,並不是其內心思想的真實反映,但不可否認的是,神宗在改革過程中是給予了居正以極大的支持的,而不是像宋神宗那樣處處制肘王安石。至於居正死後,神宗幾乎盡廢其法,並抄居正家產和削官奪爵,卻不是神宗反對改革本身所致,而是諸種因素綜合作用所引發的悲劇。
第四,與同僚關係不同。要推行自上而下的改革,不能不依賴官僚機構和各級官吏。改革者如何處理與同僚的關係,就顯得尤為重要。在這方面,張居正顯然又比王安石略勝一籌。
王安石在變法時,對反對派毫不留情地予以打擊和排擠,就掃清變法障礙而言,此舉無可指責。然而,對那些只是指陳新法過失、對新法並無惡意的大臣,以及居於變法與反變法之間的大臣,安石也沒有採取積極措施爭取他們,而是一律予以壓制,把他們推向了反對派一方,壯大了對立勢力,給改革造成了十分不利的後果。此外,變法派內部也存在集團利益之爭,其中最典型的莫過於安石與呂惠卿之間的鬥爭。當安石應詔二次任相時,呂惠卿『忌安石復用,遂欲逆閉其途,凡可以害安石者,無所不用其智』,廷臣『遂更朋附之』。安石復相後,立即上疏反斥惠卿,終於把他趕出朝廷。但惠卿並不甘心,又在地方上疏稱:安石『盡棄所學,隆尚縱橫之末數。方命矯令,罔上要君,力行力年歲之間。雖矢志倒行逆施者,殆不如此,』竭力想扳倒安石。可見,安石不僅不善於處理與中間派的關係,即使同是變法派內部,一旦涉及切身利益時,他們也會作殊死搏鬥,暴露了他作為一個政治家的短視,這就難怪變法會以失敗而告終了。
張居正在處理與同僚關係方面的情況,要分期來看。在奪情以前,居正在這個問題上很有理智,對於那些『以言亂政』者堅決予以清除,而對持不同政見者,則把他們安排到非要害部門,或令其退休。同時,他又注意錄用人才,『無問是誰親故鄉黨,無計從來所作眚過,但能辦國家事、有禮於君者,即舉而錄之。』事實上,居正也是按這一原則來舉薦官員的,如素逆於居正的馬自強因精明能幹而受推薦,自強『不自意得之,頗德居正』。高拱的心腹楊博也被任為吏部尚書。這樣,一些懷才不遇的官員把居正看成了升遷的希望,一部分高拱舊屬也轉而支持居正,居正也因此大大加強了自己的威信和權力,故時人稱『相權之重,本朝罕儷』。正是憑藉這一有利形勢,居正得以把改革全面推行開來。在奪情以後,居正受到極大刺激,加上已大權在握,對形勢判斷不清,凡反對改革,或上疏言事但有利於改革的士大夫,他一概貶斥不用。從此以後,居正開始以個人感情任用官員,給改革造成了不利影響。不過,由於居正掌握了內外大權,仍能按既定的方針施政,所以改革能推行無阻,但居正身死之後新法被廢的隱患也由此種下。
第五,改革者信念和毅力不同。歷來凡是改革者都會遭到攻擊和誹謗,因為改革會觸動一部分人利益,他們勢必不遺餘力地阻撓、破壞改革。這時,改革者信念和毅力就會經受嚴峻考驗,其信念和毅力也將決定他們採用什麼態度來反擊反對派的進攻,從而繼續推行改革,取得更大成就。就此而言,王安石也不如張居正。
王安石任相前,曾大力提倡要求重視人才,可當他開始變法時,卻沒按這一方針來推行吏治改革,而是把目光放在經濟改革方面,這其中固然有宋神宗急於求成的原因在內,但安石鑑於慶曆新政的失敗,不敢得罪大官僚等既得利益者,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正因為下面官吏的陽奉陰違,才使王安石變法失去了初衷。因此,不敢力行吏治改革,可以說是安石毅力欠缺的一種表現。安石任相後,御史中丞呂誨上疏說安石『大奸似忠,大詐似信』,希望神宗不要受其欺騙。神宗不受,呂誨求去,安石亦求去。當神宗說:『若出誨,恐安石不自安』時,安石立即向神宗表示:『臣以身許國,陛下處之有義,臣何敢以形跡自嫌,苟為去就』。從安石的話表面看來,他似乎真的是『以身許國』,毫不計較個人得失,但言外之意卻是只有呂誨被斥後,他才出來變法!宋神宗當然聽出了話外之意,只好貶出呂誨,安石這才滿足心願。在以後的變法中,安石也多以謝病來消極抵抗神宗的動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復相後意氣消沉,屢次謝病求去,還在信中對人說『自念行不足以悅眾』,『智不足以知人』。這時他對變法的畏難情緒是顯而易見的。當他兒子王雨方死後,安石更是悲傷難抑,力請辭職。神宗見他去意已決,也對他失去信心,讓他去了江寧。從此,王安石就以寫詩來消愁解悶。由此可見,王安石對變法並沒有堅定的信念,他本人的毅力也不足以使他擔當北宋中葉救弊圖興的變法重任。
相反,張居正在這方面卻勝過王安石。早在隆慶年間,徐階致仕,將國事託付居正,他表示:『大丈夫既以身許國家、許知己,惟鞠躬盡瘁而已,他復何言!』改開始後,居正明知整頓吏治會招致既得利益者反對,但他毫無畏懼,表示自己『且受深恩,義當死報,雖怨誹有所弗恤也。』當他遭到自己門生劉台彈劾時,仍堅持初衷,聲稱『吾但欲安國家、定社稷耳,怨仇何足恤乎』,『使吾為劊子手,吾亦不離法場而證菩提』。表現了改革者的無畏精神。居正直到臨死時還把改革大權抓在手中,在病榻上還想着如何把改革推向深入。因此,張居正改革能夠取得巨大成就,與他堅定不移的信念及勇於任事的精神是密不可分的。
綜上所述,就『政治家』這一稱謂而言,王安石有不如張居正之處;就變法本身而言,王安石變法在策略和步驟上不如張居正改革那樣靈活;就改革者的地位和權限而言,王安石更不能和張居正相比;就改革班子而言,以王安石為首的變法派也不如以張居正為首的改革派那樣齊心協力。因此,王安石變法的成就自然不能與張居正改革相提並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