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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一元一 西漢時期,很多人甘願一死也不願接受宮刑。司馬遷也深知,屈辱的生比慘烈的死更加可怕。因為:
身份另類,終身受辱。
接受宮刑之後,就成為不是太監的太監,再不能入士大夫之列,這對於一個血性男人、一位飽讀詩書的文人,都是奇恥大辱!
司馬遷最為可敬的一點是,為了撰寫【史記】,決然選擇宮刑,去承受人生屈辱的極限。
『自宮』(自請宮刑)不僅僅是身體的傷殘,更是心靈深處永遠的傷痛。從此之後,羞辱與難堪將伴他一生。用司馬遷的話說:行莫丑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自宮』之後,他的腸子一天到晚在轉,坐在家裡精神恍惚,外出常常不知道該去哪裡;一想到『自宮』的恥辱,背上的汗立刻將衣服浸透(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如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
才命相違,動輒得咎。
司馬遷自視甚高,抱負極大。但是,『自宮』之後,即使有珠玉般的才華,聖賢般的品行,也因為戴罪之身、刑餘之人,再不能以此為榮耀了(雖材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司馬遷的『才』和『命』形成了極大的悖反,讓他深感錐痛,以至於『動而見尤,欲益反損』。動不動就受到無端指責;不做事則已,做了事反而更糟糕。可以想見,司馬遷後半生背負着『自宮』的重負,如何孤苦飄零,無所適從!
偉大靈魂成就歷史地位
『自宮』之後,作為男人的司馬遷死了,作為士大夫的司馬遷也死了,而激揚文字的太史公新生了。『新生』的太史公突然具備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認識,開始以飽受歧視的、社會最底層的眼光,去看待事物,看待人生,看待歷史。對那些是非成敗、灰飛煙滅、否泰強弱、日月盈虧,司馬遷難免生出一種悲天憫人的感喟和智慧。從此,在他的筆下,不論是兒女情長的項羽,還是老謀深算的劉邦;是出使西域的張騫,還是抗匈建功的衛青;是工於心計的王美人,還是不露痕跡的漢景帝;都因融入了自己的理解而血肉豐滿,這就是所謂『成一家之言』。
這種改變後的『一家之言』,我們可以從幾個方面來談。
1.鄙死觀。
膾炙人口的名言『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源自司馬遷【報任安書】。而【史記】之重,亦重於泰山。司馬遷置屈辱、生死於腦後,成就史書中的『王者之作』,更是作出了『重於泰山』的人生選擇。
【史記】有一篇【季布列傳】寫道:
季布原是項羽手下的一員虎將,多次打敗劉邦,劉邦對他恨之入骨。項羽兵敗自殺之後,劉邦懸賞千金捉拿季布,並且宣布:膽敢窩藏季布者滅三族。季布躲到當時的大俠朱家家中當奴隸。朱家為了營救季布,親自到京城拜見劉邦最信任的太僕夏侯嬰。朱家對夏侯嬰說:兩主相鬥,各為其主。季布作為項羽的部下,盡心盡責,那是他的本分。皇上能把項羽的臣下都殺光嗎?如今,皇上剛得天下就報私仇,怎麼能顯示寬廣的胸懷呢?真把季布逼急了,他逃到北邊匈奴或者南方越人處,豈不是拿壯士資助漢朝的敵人?劉邦聽後,立即赦免了季布,並封季布為郎中(皇帝的侍從)。漢惠帝時,季布當了中郎將,阻止了呂后對匈奴用兵。漢文帝時,季布又擔任了河東太守,成為漢朝一代名臣。
在【季布列傳】結尾,司馬遷說:在項羽那樣以勇猛著稱的名將面前,季布能憑自己的勇敢顯露名聲,可以稱得上是壯士。但是,季布為了保全性命,在朱家家中當奴隸,這是多大的恥辱啊!為什麼季布不選擇死亡呢?因為他認為自己有才,他把受辱不當作是一種恥辱,而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華。(以項羽之氣而季布以勇顯於楚,身屨典軍,搴旗者數矣,可謂壯士。然被刑戮,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負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終為漢名將!)
可見,司馬遷對季布的認識、評價正是基於自己的切身體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終生追求,何懼屈辱?能成大事者,在這一點上,概莫能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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