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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北京青年報
古羅馬最興盛的時期,正值中國的秦漢王朝時期。羅馬與秦漢同時存在於歐亞大陸的兩端,而且都建立了幅員非常廣闊的帝國。兩大帝國彼此了解對方的存在,並且通過歐亞大陸這一陸上通道(以雙方之間其他古國與民族為中介),以及地中海(紅海)-印度洋-南中國海這一海上通道,有着一定程度的接觸。古羅馬稱中國為『賽里斯國』,即『絲國』,漢代中國稱呼羅馬為『黎軒』、『大秦』或『海西國』。
謎案一:周穆王,是中國遠行歐洲第一人嗎?
【史記】等中國典籍中所記的、通過西亞陸路或東南亞海路來到中國的黎軒『善眩人』或『幻人』(雜技魔術藝人),可能是最早來到中國的羅馬人。那麼,誰是前往歐洲的中國第一人?
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歷史上前往歐洲的中國第一人,可能是西周的第五位國王――周穆王,其在位時間約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這時的歐洲,還是特洛伊戰爭的時代。但這只能說是個歷史謎案。
周穆王的故事,要從中國歷史上最有文化價值的一次盜墓事件說起。
西晉時期的公元281年,在汲郡(現河南汲縣),有一個名叫不準的盜墓者,盜了戰國時魏襄王(公元前318―前296在位)的墓。這次盜墓最重要的發現,是陪葬的戰國時期的竹簡數十車。由於事關重大,晉武帝馬上命令官員和學者進行研究。其中的兩部書,一是【穆天子傳】,一是【竹書紀年】(並稱『汲冢古書』)。
【穆天子傳】講的是一個有趣的故事:周穆王(即穆天子)西行。周穆王在北征犬戎之後,帶領『七粹之師』,駕着『八匹之乘』,從西周的東都洛陽出發,開始長途跋涉。先向北經過山西北部的雁門關,然後轉而向西。書中記載了非常多的地名、國名、部落名稱、山名、水名、人名,非常複雜。這些地方究竟在哪裡呢?
近代以來的學者,對【穆天子傳】書中的地理問題進行了詳細的考察,提出了很多思路與猜測。有人認為,周穆王西行可能在中國的寧夏、甘肅一帶。有人認為,他越過了新疆邊境,經過中亞,進入西亞,甚至越過烏拉爾山進入歐洲,最遠來到了今天的波蘭。
為什麼?因為書上所載的地形地貌、風土人情、神話傳說、民俗習慣,能夠與這些地方的歷史信息一一對上號。
比如,周穆王曾經來到『群玉之山』,這是不是盛產美玉的新疆河田?比如,周穆王登『崑崙之丘』,有學者認為,此即阿爾泰山。又比如,周穆王到了瑤池,會見了西王母,有學者認為,此處即今哈薩克斯坦的齋桑泊。西王母是中國神話傳說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也許是某一個母系社會部落首領的神化的形象,也有學者認為,這位女神的原型就是起源於小亞細亞、流行於地中海許多地區的『眾神之母』西比利(Cybele)。關於周穆王見西王母的傳說是【穆天子傳】中最精彩、文字最多、也最具有神話色彩的故事:西王母在瑤池設宴招待穆王,兩人互相酬唱,然後依依惜別。
群玉之山、瑤池瑤台,是中國文學中常常描寫的仙境,比如李白【清平調】『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又如,離西王母住地不遠有一個地方,有一個特別的現象,『巨鳥解羽』,以至『集羽千里』。這是不是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在其名著【歷史】中講到的,歐亞大陸內陸地區『有羽毛自天降下』,『大地和天空到處都是這種羽毛』的同一個地方(希羅多德後來自己解釋那是雪)?其後,周穆王又翻山涉水,有人認為其越過了烏拉爾山和伏爾加河,所達到的最西的地方,應該是在波蘭境內。
除【穆天子傳】外,【史記】和【竹書紀年】都有周穆王與北方民族打仗和駕車遠行的事跡。那麼,【穆天子傳】是基於歷史事實的中國第一部小說,還是帶有神話傳說色彩的歷史記載?周穆王真的遠行到了歐洲嗎?他是踏上歐洲的第一個中國人嗎?
謎案二:漢朝軍隊與羅馬軍團打過仗嗎?
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一些媒體和學者共同推動,反覆地炒作這樣一個所謂歷史真相:說是在甘肅永昌境內有一座羅馬城,是漢朝軍隊俘獲的羅馬戰俘在此建立的,現在這個地方還有許多具有古羅馬體貌特徵的當地居民,就是那些戰俘與當地人通婚的後裔。擊敗過匈奴的大漢雄師,戰勝了威名赫赫的羅馬軍團?這個故事太引人入勝了,引發了一次次炒作,而且調門一次比一次高,最早說是『永昌境內有一座羅馬戰俘城』,後來變成『一支羅馬軍隊在中國境內消失』,最後變成『中國境內駐紮過一支羅馬軍團』。
其實,早在上世紀50年代,是牛津大學歷史學家德效騫教授最早提出來永昌境內有羅馬城這一命題的。
漢朝確實曾在永昌境內設立過一個古城,叫犁K(即『黎軒』的異寫)城,這早已被中外學者確認。但是,有根據說它是因為漢朝軍隊跟羅馬軍隊打仗、把戰俘安置在這裡而建立的嗎?
持這種主張的學者,依據的是【漢書】中記載的一個事件。
公元前36年(漢元帝建昭三年),在中亞地區一支匈奴人的首領郅支單于,向漢朝中央政權挑戰。漢朝西域都護騎都尉甘延壽和副校尉陳湯,矯詔(假冒漢朝皇帝的命令)與他們在郅支城都賴水(今哈薩克斯坦與吉爾吉斯斯坦交界處)打了一場大仗。漢軍在郅支城離城三里處紮營布陣,看到單于城裡有這樣一支軍隊:
『單于城上立五采幡幟,數百人披甲乘城,又出百餘騎往來馳城下,步兵百餘人夾門魚鱗陳(陣),講習用兵……土城外有重木城,重木城中射,頗殺傷外人。』
所謂羅馬軍團的傳說就出自這段記載。據稱,這種用圓形盾牌連成魚鱗形狀防禦的陣式(可能是古羅馬軍隊的龜甲戰陣)和修『重木城』的方法,只有古羅馬軍隊採用。因此,他們是一支被匈奴單于僱傭的羅馬軍隊。那麼,這支羅馬軍隊來自何處?德效騫教授推測,他們就是在與安息帝國作戰中失蹤的那支古羅馬軍隊。
公元前53年的卡雷戰役,是西方戰爭史上最著名的戰役之一。古羅馬著名歷史學家普魯塔克在其名著【希臘羅馬名人傳】中生動描寫了這場戰役。
這年,羅馬著名軍事領袖克拉蘇,帶領着幾千羅馬軍團遠征由波斯人建立安息(帕提亞)帝國。他的兒子小克拉蘇與他一同出征。戰役過程中,小克拉蘇率領1800人,想繞到安息軍隊的後面實行突襲,但中了安息軍隊的埋伏。小克拉蘇見局勢無可挽回,讓副手把自己殺死,他的士兵多數被殺死,一些人被俘虜。老克拉蘇背水一戰,最後兵敗身死。書中交代有『一萬人被生俘』。
德效騫教授就是從研究這『一萬人被生俘』的下落着手的。他推論,這些人輾轉地來到了中亞,投靠了在當地稱雄的匈奴人,做了匈奴人的僱傭兵,17年之後,即公元前36年,在郅支城與漢朝軍隊打了這場戰役。戰敗之後,這些人被漢朝軍隊俘虜到中國甘肅境內設立了犁K古城安置下來。
這個故事引人入勝,但證據不足。
首先,不管是普魯塔克的描述,還是其他史料,都沒有表明他們到了匈奴處。
其次,【漢書】記載,郅支城戰役的結果是閼氏(單于的夫人)、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被殺,一百四十五人被生虜,千餘人投降。甘延壽和陳湯把這些俘虜『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就是送給了跟着漢朝軍隊作戰的十五個西域國家的國王,沒說這些人被帶到了甘肅或內地任何地方。
那麼,為什麼當地確實存在一些具有與歐洲人相似的體貌特徵的居民呢?這個問題也很好理解:當地正處在中國內地連接西域的交通要道,有歐洲人到中國來太容易了,未必非得認定他們是羅馬軍隊的後裔!
謎案三:曾有羅馬商團來到洛陽嗎?
兩大帝國沒有發生軍事接觸,那麼有沒有商業往來呢?
【後漢書・西域傳】講道,張騫、班超經營西域,內地與西域聯繫通暢,漢朝政府在當地立屯田、設驛站,使節不斷,商旅雲集。
這就為西域各國使團和商旅進入中國內地提供了客觀條件。那麼,這些商旅中有無來自羅馬帝國的?
公元150年左右,在羅馬統治下的希臘,著名地理學家托勒密在所著【地理志】中轉述他人的記述,有馬其頓商人梅斯・提提阿努斯的助手曾經到過賽里斯。
有趣的是,【後漢書・西域傳】和【後漢書・和殤帝紀】,都有關於公元100年左右『蒙奇兜勒』使者的記載。
和帝永元九年(公元97年),班超遣掾甘英窮臨西海而還……於是遠國蒙奇兜勒皆來歸服,遣使貢獻。(【後漢書・西域傳】)
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冬十一月,西域蒙奇兜勒二國遣使內附,賜其王金印紫綬。(【後漢書・和殤帝紀】)
『蒙奇兜勒』在哪裡?是兩國還是一國?與托勒密說的馬其頓使團是不是一回事?學者們認為,『蒙奇』就是『馬其頓』的譯音。但是『兜勒』是什麼地方呢?也許『蒙奇兜勒』就是這個國家的名字,而不是『蒙奇、兜勒二國』?
【後漢書】是南朝范曄所著,其所記載的東漢與西域的關係,主要來自班固、班超、班勇一家兩代的記載。班固是【漢書】的作者,曾隨大將軍竇憲北征匈奴;其弟班超在西域建功立業31年,告老還鄉以後,其子班勇在西域繼續擔任長史。所以,班氏家族對西域的記述應該是準確的。【後漢書】在【西域傳】中只寫『蒙奇兜勒』,但在【和殤帝紀】中卻寫成『蒙奇兜勒二國』,也許作者自以為蒙奇、兜勒是兩個國家吧,以致後人也被誤導。但是,如果把『蒙奇兜勒』連在一起念,那是否就是『馬其頓(人)』?如果是真的,也許這就印證了托勒密的記載。而所謂『遣使貢獻』、『遣使內附』,也許是把商人當成了國家使節,或是『中央帝國』心態的表現吧!
冥冥之中,羅馬與中國的兩部古典名著,記載了同一個歷史事件,讓人感到神奇與不可思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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