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二十三
邾人滅須句,魯國夫人成風謂魯禧公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禮也;蠻夷猾夏,周禍也。』因勸封須句,以崇皞、濟而修祀,紓中夏之禍。公伐邾,取須句,而反其君。韙哉其言也!邾既滅須句,勢將逼魯,不言魯禍,而言周禍,魯者,周之魯也,周者,諸夏之宗主也,言周,不忘宗主也,諸夏皆周也,言周禍,則以其為諸夏之共患也。興滅國,繼絕世,尊王室,攘夷狄,春秋大義也,而成風以一女子能言之,以蠻夷猾夏為大慮,可見周禮之澤深入人心,華夷之辨普及女子。雖當四夷交侵,春秋諸侯皆能攘之,兼併之,使九州無復夷狄。
篇二十四
齊桓公死,而中原無霸矣,宋襄公有大志,欲繼齊桓之霸,求合諸侯,而國小才疏,不足為資,況虐滕鄫兩國之君,失德於諸侯乎?乃不度德量力,與強楚爭盟,徒受執辱。鄭伯如楚,不從宋,襄公復率衛侯、許男、滕子伐鄭,楚救鄭,戰於泓。楚之蠻橫無禮,近於夷狄,而襄公欲以君子堂堂正正之師待之,宋師敗績,公亦傷股,大國之不可測,安可以正兵勝之哉!猶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不以阻隘也。寡人雖無德,不鼓不成列。辱中夏而長楚之狂耳。不重傷,不禽二毛,所以待禮義之國也,豈能待蠻橫之楚乎?古之為軍,不以阻隘,古之諸侯相對也,今楚之狡悍,目無天子,虎視中原,而以古道待之,不亦迂哉!宋之敗,中原之敗,楚益猖狂。而晉惠公與秦穆公戰於三原,亦為穆公所俘,辱莫大焉。微晉文公之出,中原危矣,而使秦楚陵入中原,豈可哉!文公雄才大略,足繼齊桓,而備嘗艱難困苦,流亡各國,能負重任,熟知天下大勢,返國為君,任賢使能,即采狐偃之謀,為勤王之舉,辭秦師而下,復襄王於周,而名高諸侯,遂討無禮之國,執衛禽曹。楚圍宋,而文公救宋,文公問於舅犯、先軫,軫勸文公詐之,楚之蠻橫無信義,唯可詐也,以其人之道治其人。文公用軫之謀敗楚將子玉於城濮,以取威定霸,能通權達變也,使楚退出中原,不敢逞狂,以振中原之威,豈若宋襄之迂而辱中原哉!
【春秋】與晉文公而不與宋襄公,以晉文能敗楚也。而既勝不驕,行賞以舅犯為首,或曰先軫之謀,公曰:『城濮之事,偃說我毋失信。先軫曰「軍事勝為右」,吾用之以勝。然此一時之說,偃言萬世之功,奈何以一時之利而加萬世功乎?是以先之。』則權詐所以待楚,一時之權,文公通權達變而又不忘常道,以信義待諸侯,而晉世為霸主也。春秋真為霸者,齊桓、晉文而已,宋襄之弱,不足為霸也,秦穆之有夷心而侵鄭,屢伐晉,楚莊王之狂,而問鼎於周,圍宋急,目無天子,亦不可為霸也,強耳,諸侯畏其威而有所不服也,況秦穆公之敗於晉襄公,不得逞於中原,只霸西戎乎?吳王闔閭之黷武無德,雖敗楚陵齊,而傷于越王勾踐,勾踐雖滅吳,未長於中原,僭號之罪,禮所不容,皆不及桓文也。
篇二十五
仁義禮智信,本於誠也,王道貴誠,而或假之以為利,則伯也,偽之以為私,則伯之不若,豈可許為仁義哉?宋襄公之敗於楚,或以為仁義之不敵,或以為蠢彘之仁義,是皆不知宋襄者也。宋襄公之欲主盟諸侯,召滕子不至,則辱之,召鄫子不至,則欲烹之,何其暴也!夫豈有仁義哉?欺其弱小也。其後與楚戰,曰不鼓不成列,不重傷,不禽二毛,欲為堂堂正正之師,豈虐於滕鄫而恤於楚哉?畏楚之強大,知非其敵,姑以為名,雖敗而猶得仁義之名。宋人雖咎之,而有君子稱宋襄之有禮義,公羊子以為文王之師不過,而宋襄名列五霸之中,甚矣,宋襄公之偽足以欺君子,並欺後世也!宋襄公之仁義不在愚,而在偽也,雖智者亦不察也。子魚之諫,襄公豈不知?特欲博禮義之名耳。前之虐滕甑者,實也,後之恤楚兵者,偽也。
孔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兵食可去,而信絕不可亡,其重信可謂至矣。孔子過蒲,蒲人止之,弟子力戰,蒲人懼,與孔子盟曰:『苟毋適衛,吾出子。』孔子去,乃適衛。子貢曰:『盟可負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聖人所重者信,而於此則背之,似為不信矣,然夫子又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蒲人之要盟,豈為義哉?不義之信而猶守之,斯孔子所謂硜硜小人也。要盟非誠也,不義之信非誠也,信貴於誠,苟為不誠,何信之守?鄭祭仲之以權詐佐其君鄭莊公,專鄭之柄,豈有信義哉!使於宋,為宋所脅,逼其廢忽立突,祭仲懼而從之,雖懦而亦人之常情,然回宋國,身安矣,盟可負也,而猶為廢立,竟如匹夫守其硜硜之信,只見其愚,昔之權詐何在哉?畏懼之甚,不敢有違,又懷私心,知脅於宋,必為國人所輕,姑以大義為名行廢立之權而立威,不誠也。宋襄公之仁義,鄭祭仲之信,皆為不誠,何可與聖人並論哉!公羊子猶以知權與之,不辨誠偽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