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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賞析] 醒世恆言的知"情"與識"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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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潘學軍

馮夢龍編著的【醒世恆言】中的【賣油郎獨占花魁】是一篇值得玩味的佳作。筆者以爲,箇中原因,在於它爲我們思考『情』『淫』的問題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平台。它告訴我們,只有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情』『趣』,才能真正領悟到『情』『趣』。在此基礎上,作者似乎爲我們提出了關於『情』『淫』的關係問題。

馮夢龍【醒世恆言】

馮夢龍【醒世恆言】

馮夢龍【醒世恆言】

『花魁』名叫王美,其實她真名叫莘瑤琴。因在兵亂中與父親莘善和母親阮氏走失,被人牙子卜喬賣入王九媽的妓院作妓女,故改名換姓。鴇兒王九媽爲了賺得更多的銀子,請人教王美習學技藝,因此,王美琴棋書畫般般精通,再加上一個天仙般的好模樣兒,成爲遠近聞名的『花魁娘子』。然而王美被賣入苦坑,誤入紅塵,並不願意接客。不曾想,被鴇兒王九媽與金二員外設計將其灌醉,然後破身梳頭。自此,她聽從劉四媽之言,接客攢錢,決意有朝一日從良,尋個直心實意的人以作終身之靠。

話說,臨安府有個開油店的朱十老,三年前過繼一小廝,是汴涼逃難而來的,本姓秦名重,其父秦良,其母早喪,十三歲那年,其父將其過繼給朱十老,並改名朱重,在門店幫忙經紀。哪知,朱十老聽從門店夥計讒言,將朱重趕出門店,朱重走投無路,只得仍操舊業,走街竄巷賣油爲生,仍用其本姓本名。因其爲人誠實,聰明伶俐,兼之買賣公平,買油人多願與其交涉,因之,其名大振,整個臨安府都喚他『秦賣油』。由於買賣漸漸起色,他因此而積得些銀子。之後,思慕王美之美名,將所積之銀買轉鴇兒王九媽,王美知其誠心可靠,便將終身託付於秦重,自湊千金,贖身爲良,嫁給秦重爲妻,重改本姓名爲莘瑤琴,最終秦重與父親秦良團圓,莘瑤琴也與父母莘善、阮氏團聚。秦重重操舊業,且家業興旺,生兒育女,兒子讀書成名,夫妻偕老。

這則故事,在敘事上重複了話本的誤會、巧合、團圓等故套,本沒有什麼獨到之處。但是,從故事的立意來看,確有值得玩索的地方。當然,不同的閱讀者會有不同的感受。筆者覺得它通篇貫穿著一個『情』字,秦重是一個知『情』的人,也是一個知『趣』的人,知『情』又識『趣』,小說刻畫了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物形象,使得秦重在眾多的嫖客中具有獨特的一面。因此,也使得此篇小說在『三言』中成爲一個『有名』的篇什,常爲諸家提及。單就這一點而言,筆者覺得有必要嘮叨幾句。

王美本是一個良家女子,因戰亂與父母走失,被賣入妓院賣身。儘管如此,她仍盼著有朝一日能從良,找一個知疼著熱的人得靠終身,且與走失多年的父母重聚。可喜的是,在眾多的嫖客中,她以一種特別的方式與秦重相遇,並且實現了自己的這一人生夢想。

其一,秦重身份低賤,是一個以賣油爲生的低層市民。作爲一個賣油郎,他的遭遇與王美相似。儘管如此,與名傾臨安城權貴的『魁花』王美莘瑤琴相比,他覺得自己的地位太低。事實是,秦重在第一眼窺見王美的美貌時,自己也覺得與她交接信心不足,他內心想著:

『呸!我終日挑這油擔子,不過日進分文,怎麼想這等非分之事!正是癩蛤蟆在陰溝里想著天鵝肉吃,如何到口!』又想一回道:『他相交的,都是公子與王孫,我賣油的,縱有了銀子,料他也不肯接我。何況我做生意的青青白白之人。若有了銀子怕他不接!只是那裡來這幾兩銀子?』

秦重想到自己身份時,心理是相當矛盾的。一方面,對王美一片痴情,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只是一個身無分文的賣油郎,與只和公子王孫交接的王美相比,簡直就是癩蛤蟆與白天鵝,一個在地下,一個在天上,遙不可及。不但自己對自己沒有信心,就連鴇兒王九媽也覺得兩者不可能交接。當有一日秦重認爲自己有夠陪侍王美一夜的銀子時,他把自己打扮得有模有樣,便壯著膽子懷揣著十六兩銀子去找王九媽,連王九媽也覺得王美不會接見他。但是,她看到秦重心誠與意切,在得了一點銀子的好處費後,才勉強答應給秦重遞話,使秦重看到了一點點署光,也因此而對王九媽心存感激。

萬幸的是,秦重的耐心與誠心打動了王美,使得他與王美的距離縮小,也爲日後成就這一樁美滿的婚姻打下了基礎。

其二,秦重是一個知『情』『趣』的男人,這是他與那些身爲公子王孫的嫖客相比不同的地方,也是能打動王美芳心的關鍵所在。

小說中有一個非常有趣的情節,它體現了秦重的知『情』與識『趣』,因此也感化了被等級觀念固化了的王美,王美看上他的不是他的銀子和地位,而是他的真心和誠心,這也是王美接受他的原因。因此,這個情節也成爲小說敘事的轉折點。

當秦重懷揣著銀子與一顆真誠的心來到妓院時,內心是七上八下的。王九媽唯利是圖,得了秦重的一點銀子後,主動熱心爲秦重周旋活絡。事有不巧,那晚王美因接待一個權貴,一直到一更多才回來,且已吃得酩酊大醉。回到院中,倒頭便睡。根本不理會王九媽和秦重。不過,秦重並不灰心意冷,在一旁小心殷勤地服侍著王美,又是倒茶,又是用自己的衣服接住她吐出的污物。然後,心滿意足地挨著王美的身在旁邊躺下,不曾有握雲攜雨的歡娛。

當天大亮時,王美醒來,突然發現身邊睡著一個男人,只是感到奇怪,但是不責怪。想著昨晚自己醉酒,多虧秦重照顧,倒是心存感激。然後,兩人開始搭腔。當王美得知秦重的身份時,不但不嫌棄,還對秦重心生好感。下面是兩人有趣的一段對話:

秦重,筆者注逐將初次看見王美,筆者注送客,又看見上轎,心下想慕之極,及積趲嫖錢之事,備細述了一遍。『夜來得親近小娘子一夜,三生有幸,心滿意足』。美娘指王美,筆者注聽說,愈加可憐,道:『我昨夜酒醉,不曾招接得你。你乾折了多少銀子,莫不懊悔?』秦重道:『小娘子天上神仙,小可惟恐伏侍不周,但不見責,已爲萬幸,況敢有非意之望!』美娘道:『你做經紀的人,積下些銀兩,何不留下養家?此地不是你來往的。』秦重道:『小可單只一身,並無妻小。』美娘頓了一頓,便道:『你今日去了,他日還來麼?』秦重道:『只這昨宵相親一夜,已慰生平,豈敢又作痴想!』美娘想道:『難得這好人,又忠厚,又老實,又且知情識趣,隱惡揚善,千百中難遇此一人。可惜是市井之輩,若是衣冠子弟,情願委身事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然後,秦重臨走時,王美還贈了他二十兩銀子,秦重萬分推辭不得,只好接受了。

事後,秦重或許心上再沒想到王美。因爲,一是那一夜儘管沒有與王美有肉慾上的歡娛,但是,得見如天仙般美麗的王美已心滿意足,不敢有非分之想,也覺得自己不配。二是秦重也覺得王美對自己沒有愛情,最多只是有好感或同情心而已,去作太多的思想也無濟於事。後來倒是有一事,使得兩人又重新走到一處,且定下終身。這件事就是王美被惡少吳八公子凌辱,當走投無路時,恰好遇見秦重,秦重向她伸出援助之手,搭救了她。自此,王美與秦重訂下百年之好,王美又自花一千金將自己贖身從良,並改爲本姓本名,與秦重結百年好合。隨後,秦重與自己的父親重圓,莘瑤琴也與自己走失多年的父母團聚。兩人偕老,且兒子讀書成名,家業興旺。

有趣的是,從上述的情節中,我們發現兩個看似根本無法走到一起的人,最終喜結良姻。其中的原因,就是秦重知『情』又識『趣』。當初王美看上秦重的不是他的財富,也不是他的地位,而是他的誠心、痴情,對人溫存、細心和體貼。他來妓院不專是爲娛色而來,而是慕情而至,即使沒有雲雨的歡娛他也感到心滿意足,這就是秦重知『情』的地方。她覺得這是秦重與其他公子王孫不同的地方。公子王孫只會娛色縱慾,且朝三暮四,用情不專。相比之下,『情』不會因色衰顏老而減退,只有像秦重這樣知『情』的人才可託付終身。

所謂的識『趣』就是秦重處事有分寸,知事難爲而不強求,點到爲止,見好就收。因此,當他實現自己與王美能見一面的心願時,就知趣地離開,設身處地地爲王美著想,不爲難不強求,不使對方因自己的非分之想而處於尷尬的境地。然而,越是這樣,越使得王美覺得他的好處。因此,日後,兩人的事情走向圓滿的結局,那就是在意料中的事了。

不過,話說到此,又使筆者想起一個關於『情』『淫』的話題。馮夢龍是晚明『尚情』思潮中的『弄潮兒』之一。他在【情史】等著作中大力宣揚『情』,崇尚『情』,且提出『情』『淫』的本質區別。他說:『夫情近淫,而淫實非情。今縱慾之夫,獲新而棄舊;妒色之婦,因婢而虐夫,情安在乎!惟淫心未除故耳!』【情史】卷七可知,在馮夢龍看來,『情』『淫』是不同的。這個觀點在此篇中的主人公秦重身上也得到體現。秦重身上的『情』與公子王孫身上的『淫』也形成鮮明的對比。因此,也看出馮夢龍對『情』的思想傾向性。

關於『情』『淫』的思辨,在晚明一些士人中表現得尤爲突出。他們的『尚情』觀是在一些士人被泛情論誤導下,縱慾娛色的一種糾正,提出『情』中無『淫』的觀點,爲晚明『尚情』思潮推波助瀾。在這種『尚情』思潮的影響下,曹雪芹創作【紅樓夢】提出『大旨談情』,化用『意淫』一詞,作『情』『淫』的哲學思辨,對『尚情』思想作進一步的深化和發展。對此,脂批者似乎也體會到曹雪芹寫『情』的箇中三昧,在第六十六回前所作的批語中,也提出『情』中無『淫』『淫』里無『情』的觀點。這些,與馮夢龍在【情史】中的觀點如出一轍,其中的鏡鑒,顯而易見。所不同者,曹雪芹在【紅樓夢】中表現的『情』,其思想的豐富性和深刻性,遠遠超過之前的一些作品。這是繼承中的超越,超越中的提升。

總之,由【賣油郞獨占花魁】想到的就是這些。

是爲記。

2013年6月7晚記於後花園寓所

2020年4月6日改於痴紅軒

龍依 發表於 2025-4-4 22:12 | 顯示全部樓層
【賣油郎獨占花魁】的情理辯證與市井雅趣

馮夢龍【醒世恆言】中的這篇佳作,實爲明代市井文學中情理辯證的典範。故事表層雖沿襲"才子佳人"模式,內里卻暗藏深刻的人性觀察與社會批判。

一、情與欲的倫理分野
秦重對花魁之情,迥異於尋常嫖客的肉慾之求。其"積銀三載,但求一宿"的執著,展現的是對人格尊嚴的珍視。文中"輕攏慢捻""侍奉湯水"等細節,恰構成對傳統"梳攏"儀式的祛魅。這種以"侍"代"占"的行爲模式,顛覆了青樓敘事中主客權力關係,將情色交易升華爲情感互動。金聖歎批點【水滸傳】所謂"好色而不淫",正可移評於此。

二、市井階層的審美自覺
秦重作爲賣油郎的形象塑造極具突破性。其"每日數文錢必記於壁"的節儉與"見美人嘔吐則以袍袖承之"的體貼,構成市井細民特有的情感表達方式。這種將經濟理性與情感純粹性相統一的特質,打破了才子佳人模式中的階級壁壘。李漁【閒情偶寄】論"俗中求雅",此即典範。

三、女性主體的覺醒敘事
莘瑤琴從"被迫承歡"到"自贖擇婿"的轉變,實爲晚明女性意識萌發的文學投射。其"攢金自贖"的行爲,既是對"杜十娘"式悲劇的超越,也暗合當時江南商埠中妓女贖身制度的現實。張岱【陶庵夢憶】載名妓王月生"擇婿甚嚴",可互爲印證。

四、情理衝突的調和智慧
故事結局的"雙親重聚"設計,非僅話本俗套,實含深意。秦良與莘善的軍人身份,暗示亂世背景;而最終油坊重開的安排,則彰顯了商業倫理對戰爭創傷的療愈。這種將個人情感安置於家庭重構與社會秩序恢復中的敘事策略,體現著馮夢龍"導愚適俗"的編纂宗旨。

此篇在"三言"中的特殊價值,恰在於它通過市井細民的日常生活,完成了對"情"之本體的哲學探討。秦重"知行情趣而不逾矩"的形象,既承續了湯顯祖"情至說"的餘緒,又開創了【紅樓夢】"意淫說"的先聲,在中國情文學譜系中具有樞紐意義。
長弓射太陽 發表於 2025-4-9 01:33 | 顯示全部樓層
【賣油郎獨占花魁】的情理辯證與市井雅趣

潘學軍先生對【賣油郎獨占花魁】的解讀頗具慧眼,然其中"情"與"淫"之辨尚有可申論處。馮夢龍此篇妙處,實在於將市井煙火氣與士人雅趣熔鑄一爐,通過秦重與莘瑤琴的遇合,展現明代市民社會特有的情感倫理。

一、情之真諦:市井中的"敬"與"誠"
秦重之"知情",非僅男女慕悅,實乃一種市井細民特有的生命態度。其積銀求見花魁,非如尋常嫖客急色,反是"整冠束帶"、"不敢唐突"的恭敬。這種"市井之敬",恰與儒家"發乎情,止乎禮"形成微妙呼應。當瑤琴醉吐狼藉時,秦重以袖承穢的細節,正是馮夢龍對"情"的最高詮釋——情至極處,反現莊嚴。

二、趣之境界:俗事中的雅致
所謂"識趣",在文本中呈現爲三重境界:秦重賣油時的"唱價清亮",是市井生計之趣;存銀時"將汗巾包裹"的謹慎,是細民持家之趣;而最終不以娼妓視瑤琴,則是超越階層的審美之趣。這種"俗中見雅"的趣味,實爲晚明文人文化向市井滲透的生動寫照。

三、情理結構:市民倫理的文學建構
故事的表層是才子佳人模式,深層卻建構著新型市民倫理。秦重"三年積銀"的恆心,瑤琴"自贖從良"的決斷,皆彰顯商品經濟下個體的人格覺醒。值得注意的是,最終團圓結局中,秦重重操油鋪舊業而非科舉入仕,暗示著馮夢龍對市井價值的肯定——這恰是【醒世恆言】"恆"字真義所在。

四、文本張力:雅俗之間的敘事智慧
馮氏的高明,在於以話本之"俗"載道學之"雅"。瑤琴初拒秦重時的階層偏見("不是有名稱的子弟,接了他,被人笑話"),終被"市井真情"所化解。這種敘事轉折,實則是對傳統士商觀念的文學調解。而"賣油郎"與"花魁"的身份反差,恰構成最具戲劇性的情理辯證。

結語:
【賣油郎】之不朽,正在於它超越了簡單的道德訓誡,通過市井人物的真情實感,展現了中國傳統社會晚期情感倫理的微妙變遷。秦重之"情"所以動人,不在於其純潔無瑕,而在於包含市井生活的全部粗糲與溫暖;瑤琴之"趣"所以珍貴,亦不在其才藝超群,而在於歷經風塵仍存的生命尊嚴。這種對人性複雜度的文學把握,正是"三言"歷久彌新的精神內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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