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氏兼爱,至于无父,只是抹杀亲疏等杀,不务爱亲,而径爱人,爱人无方序,则至对亲之爱薄,流至于不爱其亲而爱他人之悖德者矣。夫亲疏不分,爱无厚薄,爱路人如父母,或者过厚矣,亦视父母同路人,竟甚薄矣,故至无无父。而爱人有穷,爱人亲无穷也。穷于人之爱以同亲,则亦穷于亲之爱而有所不恤。孟子乃极言率兽食人者,仁者视路人如亲人之可爱,天资凉薄不肖者,则视亲人如路人乃至如禽兽之可杀矣,使仁人愚而不得其理,不肖者顽而更甚其恶,则兼爱之说误之也,以学术杀后世,启后世以毁人伦之祸,甚于古之暴君,安得不深排而力距之,必息其说乎?
王船山《读四书大全说》对此章言之尤深,曰: “率兽食人,人将相食”,集注作譬喻说。看来,孟子从大本大原上推出,迎头差一线,则其后之差遂相千万里,如罗盘走了字向一般。立教之始,才带些禽兽气,则习之所成,其流无极:天下之率兽食人者,亦从此生来;天下之人相食也,亦从此生。祸必见于行事,非但喻也。 如但为我,则凡可以利己者,更不论人。但兼爱,则禽兽与人,亦又何别!释氏投崖饲虎,也只是兼爱所误。而取人之食以食禽兽,使民饿死,复何择焉!又其甚者,则苟可为我,虽人亦可食;苟视亲疏、人物了无分别,则草木可食,禽兽可食,人亦可食矣。 杨朱、墨翟,他自是利欲淡泊枯槁底人,故虽错乱而不至于此。乃教者,智教愚,贤教不肖者也。开一个门路,说“为我、兼爱是道”,“拔一毛而不为”,“邻之赤子犹兄之子”,从此流传将去,拔己一毛而利人不为,则亦将害人躯命利己而为之;亲其邻之子如兄之子,则亦将漠视其兄子如邻之子,而兄子可同于邻人,人肉亦可同于兽肉矣。圣贤之教,虽使愚不肖者择不精,语不详,而下游之弊必不至如此。唯其于人、禽之界,分得清楚也。
率兽食人,孟子时已自有此暴行。然杨、墨之教,近理者粗,惑人者浅,则其害止于率兽食人,而未有人相食之事,故曰“将”。春秋传“易子而食”,甚言之也,犹云“室如悬罄”。庄子称盗跖脯人肝肉,亦寓言而非实事。自后佛入中国,其说弥近理而弥失真,直将人之与禽,同作大海之沤,更不许立计较分别。故其言戒杀、戒食肉者愈严,而天下人之果于相食也亦因之而起。自汉明以后,如黑山贼、朱粲、刘洪起之类,啖人无异于菽麦,以张睢阳之贤而亦不免矣。悲夫!孟子之言“将相食”者,而果相食也,则佛之为害其惨矣哉! 盖苟视此臭皮囊为赤白和合不净之所成,亦如粪壤之生蔬谷,而父母未生前别有本来面目,则此泡之聚、捏目之花、熏成妄立之肉骨筋骸,而脔之烹之,以聊填我之饥疮也,亦何不可哉!圣人不作,辟之者无力,人之日即于禽而相残也,吾不知其所终矣!
船山此解较合孟子义理,兼爱抹杀亲疏等杀分别,其流弊必至无此,欲清其污,必浚其源,故孟子从源头上要距杨墨为我兼爱之说,而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又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都是针对墨子兼爱而发。 墨氏兼爱,必至于无父......请点击下面“淘专辑”查看整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