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卷11銘箴詩解2箴惟德軌攻疾防患取事核辨文必簡深 題文詩:
箴者針也,攻疾防患,喻針石也.斯文之興, 盛於三代.夏商二箴,餘句頗存.周之辛甲, 百官箴闕,唯虞箴篇,體義備焉.迄至春秋, 微而未絕.魏絳諷君,故於后羿,楚莊王訓, 民生在勤.戰國以來,棄德務功,銘辭代興, 箴文委絕.揚雄稽古,始范虞箴,卿尹州牧, 作廿五篇.崔胡補綴,總稱百官.指事配位, 鞶鑒有徵,信所謂追,前古清風,攀辛甲於, 後代者也.至於漢末,潘勖符節,要而失淺; 溫嶠侍臣,博而患繁;王濟國子,文多事寡; 潘尼乘輿,義正體蕪:凡斯繼作,鮮有克衷. 至於魏國,王朗雜箴,乃置巾履,得其戒慎, 失其所施;觀雜箴之,約文舉要,憲章武銘, 水火井灶,繁辭不已,志有偏也.箴誦於官, 銘題於器,名目雖異,警戒實同.箴全御過, 文資確切;銘兼褒讚,體貴弘潤.其取事也, 必核以辨,其摛文也,必簡而深,此其大要. 然而矢言,之道蓋闕,庸器之制,久淪所以, 箴銘寡用,罕施於代.秉文君子,宜酌遠大. 銘實表器,箴惟德軌.有佩於言,無鑑於水. 秉茲貞厲,敬乎立履.義典則弘,文約爲美. 【原文】全文 箴者,針也,所以攻疾防患,喻針石也。斯文之興,盛於三代。夏商二箴,餘句頗存。周之辛甲,百官箴闕,唯【虞箴】一篇,體義備焉。迄至春秋,微而未絕。故魏絳諷君於后羿,楚子訓民於在勤。戰代以來,棄德務功,銘辭代興,箴文委絕。至揚雄稽古,始范【虞箴】,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及崔胡補綴,總稱【百官】。指事配位,鞶鑒有徵,信所謂追清風於前古,攀辛甲於後代者也。至於潘勖【符節】,要而失淺;溫嶠【侍臣】,博而患繁;王濟【國子】,文多而事寡;潘尼【乘輿】,義正而體蕪:凡斯繼作,鮮有克衷。至於王朗【雜箴】,乃置巾履,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觀其約文舉要,憲章武銘,而水火井灶,繁辭不已,志有偏也。 夫箴誦於官,銘題於器,名目雖異,而警戒實同。箴全御過,故文資確切;銘兼褒讚,故體貴弘潤。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其攡文也必簡而深,此其大要也。然矢言之道蓋闕,庸器之制久淪,所以箴銘寡用,罕施後代,惟秉文君子,宜酌其遠大焉。 贊曰∶銘實器表,箴惟德軌。有佩於言,無鑑於水。 秉茲貞厲,警乎立履。義典則弘,文約爲美。 【原文】2
箴者1,所以攻疾防患,喻針石也2。斯文之興,盛於三代。夏、商二箴3,余句頗存。及周之辛甲百官箴一篇4,體義備焉5。迄至春秋,微而未絕。故魏絳諷君於后羿6,楚子訓民於『在勤』7。戰代以來8,棄德務功,銘辭代興,箴文委絕9。至揚雄稽古10,始范【虞箴】11,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12。及崔、胡補綴13,總稱【百官】,指事配位,鞶鑒可征14,信所謂追清風於前古15,攀辛甲於後代者也。至於潘勖【符節】16,要而失淺;溫嶠【傅臣】17,博而患繁;王濟【國子】18,引廣事雜19;潘尼【乘輿】20,義正體蕪21:凡斯繼作,鮮有克衷22。至於王朗【雜箴】23,乃置巾、履24,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25。觀其約文舉要,憲章戒銘26,而水火井灶27,繁辭不已,志有偏也。
【譯文】 箴,就是針刺,用以批評過錯,防止禍患,好比治病的石針。這種文體興起後,盛行於夏、商、周三代。【夏箴】和【商箴】,還留下幾個殘餘句子。周代的辛甲,要求各種官吏都寫箴辭,用以針刺天子的過失。其中只有【虞人之箴】一篇,箴體的格式和內容都比較完備。到春秋時期,這種文體逐漸少起來,但還未衰絕。所以晉國魏絳曾用【虞人之箴】中講的后羿,來諷諫晉君;楚莊王曾用『民生在勤』等話來箴戒國人。戰國以後,拋棄道德,專求有功;因此,銘辭代之而興,箴文就基本上絕跡了。到了漢代,揚雄考古,才模仿【虞人之箴】,寫了卿尹、州牧等各種官吏的箴文共二十五篇。後來崔駰、胡廣等又加以補寫,總稱爲【百官箴】。按照不同的官位,提出應該箴戒的事項,充分發揮鑑戒的作用,這就可說是學習古人的清風,繼承辛甲的做法了。漢末潘勖的【符節箴】,比較簡要,卻失於膚淺;東晉溫嶠的【侍臣箴】,內容廣博,卻過於繁雜;西晉王濟的【國子箴】,雖然旁徵博引,內容卻很貧乏;潘尼的【乘輿箴】,內容正確,但又寫得過於蕪雜:所有這些相繼出現的作品,很少寫得恰到好處。至於魏國王朗的【雜箴】,把頭巾、鞋子也寫了進去,雖也有了戒慎的意義,但在箴中寫這種東西是不恰當的。【雜箴】的文詞簡明扼要,是學周武王的銘寫的;但它寫一些水火井灶之類,就顯得拉雜不已了,這是立意不正造成的。
【注釋】
1 箴(zhén真)者:唐寫本作『箴者,針也』。譯文據唐寫本。箴:勸告。針:針刺治病。
2 針石:即石針,古代用石針治病。
3 夏商二箴:【周書·文傳解】引到【夏箴】數句,【呂氏春秋·應同】引到【商箴】數句。但這些未必是夏商時的作品。
4 『及周之辛甲』句:唐寫本作:『周之辛甲,百官箴闕,唯【虞箴】一篇。』譯文據此。辛甲:原來是商臣,後做周文王的大史。百官箴闕:據【左傳·襄公四年】,辛甲曾『命百官官箴王闕』。闕:過失。【虞箴】:指【虞人之箴】,見【左傳·襄公四年】。
5 體義:指箴這種文體的基本格式和內容。
6 魏絳:春秋時晉國人。【左傳·襄公四年】說,魏絳曾引【虞人之箴】諫晉君。后羿(yì義):傳爲夏代有窮國的君主,善於射箭。【虞人之箴】中曾講到后羿因射獵而忘國事,所以魏絳用來勸告晉君不要荒于田獵。
7 楚子:指楚莊王。在勤:【左傳·宣公十二年】載欒(luán攣)武子說,楚莊王經常教育國人,曾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
8 戰代:戰國時代。
9 委:唐寫本作『萎』,譯文據『萎』字。萎:衰。
10 揚雄:字子云,西漢末年文學家。稽:查考。
11 范:模範,這裡作動詞用,指學習,模仿。
12 卿尹州牧:均官名,這裡指揚雄所作【冀州箴】、【司空箴】、【宗正卿箴】等二十多篇各種官吏的箴文。載【全漢文】卷五十四。
13 崔:指東漢文人崔駰、崔瑗父子。胡:胡廣,字伯始,東漢大官僚。他們繼揚雄補寫各種官吏的箴文,共四十八篇,叫做【百官箴】。【全後漢文】輯得崔七篇(卷四十四)、崔瑗九篇(卷四十五)、胡廣三篇(卷五十六)。
14 鞶(pán盤):官服的大帶。鑒:鏡,指裝飾在鞶帶上的鏡。據【左傳·莊公二十一年】『王以後(皇后)之鞶鑑於之』句注,鞶鑒原是『古之遺服』或『婦人之物』,可見劉勰所說『鞶鑒』不是實指其物,而主要是取『鑒』的鑑戒之意。征:驗證。
15 信所謂:唐寫本作『可謂』,無『信』字。譯文據『可謂』二字。
16 潘勖(xù續):字元茂,漢末作家。他的【符節箴】已亡。
17 溫嶠(qiáo橋):字太真,東晉初文人。傅臣:唐寫本作『侍臣』。譯文據『侍臣』,指溫嶠的【侍臣箴】(見【藝文類聚】卷十六)。
18 王濟:字武子,西晉文人。他的【國子箴】已亡。
19 引廣事雜:唐寫本作『引多而事寡』,譯文據此。
20 潘尼:字正叔,西晉文人。他的【乘輿箴】載【晉書·潘尼傳】。
21 義正:【乘輿箴】雖從封建統治者長治久安的願望出發,但其中講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故人主所患,莫甚於不知其過,而所美莫美於好聞其過』等,劉勰評以『義正』,在當時是有可取之處的。
22 衷:中,恰到好處。
23 王朗:字景興,三國時魏國文人。他的【雜箴】只殘存數句,見【藝文類聚】卷八十。
24 巾:指頭巾。履:鞋。 25 失其所施,劉勰在本篇第三部分說:『箴誦於官,銘題於器。』古代箴詞多用於箴戒帝王,王朗在【雜箴】中講到巾、履之類,所以劉勰認爲用非其所。
26 憲章:法度。這裡用作動詞,指學習。戒銘:唐寫本作『武銘』,指周武王的銘文。譯文據『武銘』。
27 水火井灶:今存王朗【雜箴】中說:要使冬天像夏天那樣溫暖,沒有火灶怎麼行?要使夏天像冬天那樣涼快,沒有井水怎麼行?
【原文】3
夫箴誦於官,銘題於器,名目雖異1,而警戒實同。箴全御過,故文資確切;銘兼褒讚,故體貴弘潤2。其取事也必核以辨3,其摛文也必簡而深4,此其大要也。然矢言之道蓋闕5,庸器之制久淪6,所以箴銘異(寡)用7,罕施於代8。惟秉文君子9,宜酌其遠大焉10。 【譯文】
箴是官吏對帝王諷誦,銘是用來品題器物,它們的名稱和用途雖然不同,但引起警戒的作用是一致的。箴主要用來抵禦過失,所以文詞必須準確切實;銘則兼有褒揚讚美的作用,因此,其篇體以弘大潤澤爲貴。總的來說,銘和箴所講的事,都必須確實而清楚明白;所用的文詞,都必須簡要而深遠。這就是銘箴二體在寫作上的基本要求。但由於說直話的風氣逐漸消失,記功的制度也長期不存在,所以這兩種文體都不多用,也就很少施行於後代了。今後的作者,應注意取其弘潤、深遠的特點。 【注釋】
1 名目:唐寫本作『名用』。譯文據『名用』。
2 弘潤:即【文賦】所說:『銘博約而溫潤。』
3 核:核實,符合事實。辨:明,清楚。
4 摛(chī吃):發布。
5 矢:正直。闕:缺少。
6 淪:沉沒。
7 異用:一作『寡用』。譯文據『寡用』。
8 罕:稀少。於代:唐寫本作『後代』。譯文據『後代』。
9 秉文:寫作。秉:操,持。
10 酌:擇善而取。遠大:指上面說的弘潤、深遠。本書【定勢】篇說,『箴銘碑誄,則體制於弘深。』
【原文】
贊曰:銘實表器1,箴惟德軌。有佩於言2,無鑑於水3。秉茲貞厲4,敬乎立履5。義典則弘6,文約爲美。
【譯文】
總之,銘主要是彰明器物,箴主要是軌範道理。應該牢記警戒的語言,而不要徒取銘箴的形式。要用這種貞正的勉勵,來警戒人的實際行爲。內容合於常道就能弘大,文辭則以簡要爲美好。
【注釋】
1 表器:唐寫本作『器表』。表:明,這裡作動詞用。
2 佩:結於衣帶的裝飾物。這裡指銘記於心,佩服不忘。
3 無鑑於水:【國語·吳語】:伍子胥諫吳王說:『王其盍(何不)亦鑑於人,無鑑於水。』韋昭註:『鑒,鏡也。以人爲鏡,見成敗;以水爲鏡,見形而已。』劉勰所說『無鑑於水』,就是用這個意思。
4 貞:正。厲:勸勉。
5 敬言乎履:唐寫本作『敬乎立履』。履:行爲,實踐。
6 典:常道,這裡指合於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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