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內篇卷4人世間詩解6就不欲入和不欲出意有所至愛有所亡 題文詩:
顏闔將傅,靈公太子,問衛大夫,蘧伯玉曰: 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為無方,則危吾國; 與為有方,則危吾身.其智足以,知人之過, 而不知其,所以過也.若此然者,吾奈之何? 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如之,二者有患. 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為顛為滅, 為崩為蹶.心和而出,為聲為名,為妖為孽. 彼為嬰兒,與為嬰兒;彼無町畦,若亦與之, 為無町畦;彼為無崖,與為無崖.導而達之, 入於無疵.螳螂怒臂,擋車不知,其不勝任, 以其才之,美者為是.戒之慎之.積伐夸而, 美以犯之,則幾危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 不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不以全物, 與之為其,決之之怒.時其饑飽,達其怒心. 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由,順其性也; 故其殺者,逆其性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 以蜄盛溺.適有蚊附,拊之不時,馬則缺銜, 毀首碎胸.意有所至,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原文】
顏闔將傅衛靈公大子①,而問於蘧伯玉曰②:『有人於此,其德天殺③。與之為無方④,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⑤,而不知其所以過⑥。若然者,吾奈之何?』 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⑦,心莫若和⑧。雖然,之二者有患⑨。就不欲入⑩,和不欲出(11)。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12),為崩為蹶(13)。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14),為妖為孽(15)。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16),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17),亦與之為無崖。達之(18),入於無疵(19)。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20),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21)。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 之(22),幾矣(23)。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24),為其殺之之怒也(25);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26)。時其饑飽,達其怒心(27)。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28),順也;故其殺者,逆也(29)。 夫愛馬者,以筐盛矢(30),以蜄盛溺(31)。適有蚊虻仆緣(32),而拊之不時(33),則缺銜毀首碎胸(34)。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35),可不慎邪!』
【譯文】 顏闔將被請去做衛國太子的師傅,他向衛國賢大夫蘧伯玉求教:『如今有這樣一個人,他的德行生就兇殘嗜殺。跟他朝夕與共如果不符合法度與規範,勢必危害自己的國家;如果合乎法度和規範,那又會危害自身。他的智慧足以了解別人的過失,卻不了解別人為什麼會出現過錯。像這樣的情況,我將怎麼辦呢?』 蘧伯玉說:『問得好啊!要警惕,要謹慎,首先要端正你自己!表面上不如順從依就以示親近,內心裡不如順其秉性暗暗疏導。即使這樣,這兩種態度仍有隱患。親附他不要關係過密,疏導他不要心意太露。外表親附到關係過密,會招致顛仆毀滅,招致崩潰失敗。內心順性疏導顯得太露,將被認為是為了名聲,也會招致禍害。他如果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你也姑且跟他一樣像個無知無識的孩子;他如果同你不分界線,那你也就跟他不分界線。他如果跟你無拘無束,那麼你也姑且跟他一樣無拘無束。慢慢地將他思想疏通引入正軌,便可進一步達到沒有過錯的地步。
你不了解那螳螂嗎?奮起它的臂膀去阻擋滾動的車輪,不明白自己的力量全然不能勝任,還自以為才高智盛很有力量。警惕呀,謹慎呀!經常誇耀自己的才智而觸犯了他,就危險了!你不了解那養虎的人嗎?他從不敢用活物去餵養老虎,因為他擔心撲殺活物會激起老虎兇殘的怒氣;他也從不敢用整個的動物去餵養老虎,因為他擔心撕裂動物也會誘發老虎兇殘的怒氣。知道老虎饑飽的時刻,通曉老虎暴戾兇殘的秉性。老虎與人不同類卻向飼養人搖尾乞憐,原因就是養老虎的人能順應老虎的性子,而那些遭到虐殺的人,是因為觸犯了老虎的性情。 【莊子內篇】憨山釋德清註: 愛馬的人,以精細的竹筐裝馬糞,用珍貴的蛤殼接馬尿。剛巧一隻牛虻叮在馬身上,愛馬之人出於愛惜隨手拍擊,沒想到馬兒受驚便咬斷勒口、掙斷轡頭、弄壞胸絡。意在愛馬卻失其所愛,能夠不謹慎嗎!』
顏闔將傅衛靈公太子(蒯聵也),而問於蘧伯玉(名瑗,衛之賢人,孔子之友也)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去聲,降也。謂天生低品之人也)。與之為無方(謂不以法度規之也),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若以法度繩墨之、言諫之,則必不信而見尤,則危吾身)。其知(去聲)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謂其人聰明,足以摭拾人之過,而不知己之過)。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善其問於我也)!戒之,慎之(言此人不可輕意犯之者),正汝身哉(當先正己,而後事之)!形莫若就(言其人狠戾,不可逆之,宜將順其美,而後救其惡),心莫若和(言中心不可以不善而逆之,故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雖然形就心和,亦未免患。形就,將與己同;心和,則將為悅己。以此縱之,則不敢以規諫,故有患)。就不欲入(言形雖就,不可全身放倒也),和不欲出(出者,謂顯己之長,形彼之短,故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若放身阿諛,承順其惡,則返成其惡,將取顛滅崩蹶之禍)﹔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若少露圭角,則彼將以己之惡而收為聲名,其心必忌之而為妖孽矣。故此二者皆有患也)。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嬰兒,言彼無知識也)﹔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町畦,言無牆塹,謂全無檢束也);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崖,謂無崖岸,言放蕩無拘也)﹔達之入於無疵(言先且於一切舉動,不可一毫有逆其意;待彼久久相信而不疑,則漸漸因事引達,以入無過之地。此正所謂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可無患也)。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此喻不量力而逆之也。螳螂怒臂以當車轍,其志則似矣,而不知其力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言螳螂恃其才之美者,但不量己力耳。謂盍才雖美,至若盡力以事暴君,恐不免其患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言汝積伐己之美才,而挺身以犯暴君之難,若螳螂之怒臂,其不免於死者幾矣,可不戒慎之哉)!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若以生物,則長其殺心)﹔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全物與之,則令虎決裂,而生其怒也;虎怒則發威,猛而不可制矣)。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養虎而不知順其性,則被其殺無疑矣)。夫愛馬者,以筐盛矢(矢,即糞也),以蜃盛溺(尿也)。適有蚊虻仆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則怒而斷其銜勒也)毀首碎胸(言馬之怒,則毀碎胸首之絡轡也)。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言雖愛馬之至,若拊之不時,一觸其怒,則將斷勒毀轡矣,又何顧其愛哉)。可不慎耶(愛馬之喻,尤切事情。三喻,乃事暴君之大戒也)!』 此言輔君之難也。已上三者,皆人間世之難者。意謂夫遊人間世者,必虛心安命,適時自慎,無可、不可,乃可免患。若不能虛心,恃知妄作,無事而強行者,顏回是也;若不能安命,多憂自苦,當行而不行者,葉公是也。二者皆非聖人所以涉世之道,而當以孔子之言為準也。若其必不得已而應世,以事人主,必將順其美,匡救其惡,以竭其忠。尤當以戒慎恐懼,達變知機;不可輕忽,不可恃才輕觸,以取殺身之禍。此又當以蘧伯玉之言為得也。涉世人情之曲折,極盡於此矣。是必取重仲尼、伯玉,乃可免患耳。 上言材能之累。下以不才以全生。 【注釋】
①顏闔:魯國的賢人。傅衛靈公大子:給衛靈公太子作師傅。大(tài)子:太子。
②蘧(qú)伯玉:衛國的賢大夫,名瑗,字伯玉。
③天殺:生就的兇殘嗜殺。
④與之:朝夕與共的意思。方:法度、規範。
⑤其知(zhì):他們的智慧。⑥其:『其』字的指代含意舊注指前句之有過者,認為公子自身無道,致使百姓有過,全句意思是,卻不知道人們為什麼出現過錯。『其』字一說作反身自代講,全句意思則是,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過錯。姑備參考。譯文從前一說。
⑦形:外表;與下句『心』相對文。就:靠攏,親近。
⑧和:順,含有順其本性的意思,近似於疏導的含意。
⑨之:這。
⑩入:關係太深。
(11)出:超出,過於顯露,與上句『入』字對文。
(12)顛:仆倒,墜落。
(13)崩:毀壞。蹶:失敗,挫折。聯繫前一句,『顛』、『滅』、『崩』、『蹶』均用指『形就而入』可能造成的惡果。
(14)為(wèi):為了。本句兩個『為』字跟上下三句的另六個『為』字含意不同,其他六個『為』字均是造成、招致的意思。
(15)孽(niè):災害。
(16)町(tǐng)畦(qí):田間的界路,喻指分界、界線。
(17)崖:山邊或岸邊,『無崖』喻指無邊,沒有約束。
(18)達:通達,指通過疏導與衛太子思想相通,逐步地使他走上正途。
(19)疵:病,這裡指行動上的過失。
(20)怒:奮起。當:阻擋;這個意義後代寫作『擋』,簡化為『擋』。轍:車輪行過的印記。『車轍』猶言『車輪』。
(21)是其才之美:即『以其才之美為是』,即自恃才能太高。
(22)積:長期不斷地。伐:誇耀。而:你。
(23)幾:危險。
(24)生物:活物。
(25)為其殺之之怒也:唯恐它撲殺活物時而誘發殘殺生物的怒氣。
(26)決:裂,撕開。
(27)達:通曉、了解。
(28)異類:不同類。媚:喜愛。
(29)逆:反,觸犯 。
(30)矢:屎,糞便。
(31)蜄(shèn):大蛤,這裡指蛤殼。溺:尿。
(32)蚉:『蚊』、『虻』兩字之異體,即牛虻。仆緣:附着,指叮在馬身上。
(33)拊(fǔ):拍擊。
(34)銜:馬勒口,『缺銜』指咬斷了勒口。首:轡頭,『毀首』指掙斷了轡頭。胸:胸飾,『碎胸』指弄壞了絡飾。
(35)亡:失。『意有所至』是說本意在於愛馬;『愛有所亡』是說失其所愛,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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