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內篇卷6大宗師詩解10離形去智顏回坐忘安貧樂道 題文詩:
顏回之曰:回也益矣.子曰何謂?曰忘仁義. 曰可猶未.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 曰忘禮樂.曰可猶未.他日復見,曰回益矣. 曰何謂也?曰坐忘矣.子蹴然曰:何謂坐忘? 顏回答曰:墮其肢體,黜其聰明,離形去智, 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乃曰:同則無好, 化則無常,果其賢乎;丘從而後.子輿也與, 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乃曰:子桑殆病. 裹飯往食,至子桑門,若歌若哭,其鼓琴曰: 父邪母邪?天乎人乎?不任其聲,趨舉其詩. 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思使我, 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也豈,欲吾貧哉? 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也豈,私貧我哉? 求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 大宗師也,物我兩忘,順其自然,安貧樂道.
【原文】
顏回曰:『回益矣①。』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②。』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③。』仲尼蹴然曰④:『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⑤,黜聰明⑥,離形去知⑦,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⑧,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譯文】 顏回說:『我進步了。』孔子問道:『你的進步指的是什麼?』顏回說:『我已經忘卻仁義了。』孔子說:『好哇,不過還不夠。』過了幾天顏回再次拜見孔子,說:『我又進步了。』孔子問:『你的進步指的是什麼?』顏回說:『我忘卻禮樂了。』孔子說:『好哇,不過還不夠。』過了幾天顏回又再次拜見孔子,說:『我又進步了。』孔子問:『你的進步指的是什麼?』顏回說:『我「坐忘」了』。孔子驚奇不安地問:『什麼叫「坐忘」?』顏回答道:『毀廢了強健的肢體,退除了靈敏的聽覺和清晰的視力,脫離了身軀並拋棄了智慧,從而與大道渾同相通為一體,這就叫靜坐心空物我兩忘的「坐忘」。』孔子說:『與萬物同一就沒有偏好,順應變化就不執滯常理。你果真成了賢人啊!我作為老師也希望能跟隨學習而步你的後塵。』
【注釋】
①益:多,增加,進步。
②從整段文意推測,『仁義』當與後面的『禮樂』互換,忘掉『禮樂』進一步才可能是忘掉『仁義』,但譯文仍從舊述。
③坐忘:端坐靜心而物我兩忘。
④蹴(cù)然:驚奇不安的樣子。
⑤墮:毀廢。
⑥黜:退除。
⑦去:拋棄。
⑧無常:不執滯於常理。
【原文】
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①。子輿曰:『子桑殆病矣②!』裹飯而往食之③。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④:『父邪?母邪?天乎?人乎⑤?』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⑥。 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譯文】
子輿和子桑是好朋友,連綿的陰雨下了十日,子輿說:『子桑恐怕已經睏乏而餓倒。』便包着飯食前去給他吃。來到子桑門前,就聽見子桑好像在唱歌,又好像在哭泣,而且還彈着琴:『是父親呢?還是母親呢?是天呢?還是人呢?』聲音微弱好像禁不住感情的表達,急促地吐露着歌詞。
子輿走進屋子說:『你歌唱的詩詞,為什麼象這樣?』子桑回答說:『我在探尋使我達到如此極度睏乏和窘迫的人,然而沒有找到。父母難道會希望我貧困嗎?蒼天沒有偏私地覆蓋着整個大地,大地沒有偏私地托載着所有生靈,天地難道會單單讓我貧困嗎?尋找使我貧困的東西可是我沒能找到。然而已經達到如此極度的睏乏,還是「命」啊!』 【莊子內篇】憨山釋德清註:
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言雖忘仁義,則可許有入道之分,然猶未也)。』他日復見,曰(顏回他日又見夫子):『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言忘禮樂,則不拘拘於世俗也)。』曰:『可矣,猶未也(言雖忘人而同,未忘己)。』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改容也)曰:『何謂坐忘?』顏回曰:『隳(壞也)支體(言忘形也),黜聰明(泯知見也),離形去知,同於大通(言身知俱泯,物我兩忘,浩然空洞,內外一如,曰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言身世兩忘,物我俱空,則取捨情盡,故無所好也),化則無常也(言物我兩忘,形神俱化,化則無己,則物無非己。故不常執我為我也)。而(汝也)果(實也)其賢乎(言汝功夫到此,實過於我多矣)!丘也請從而後也(夫子自以為不若,亦願為此也)。』
此一節,言方內曲學之士,果能自損兼忘,而與道大通,雖聖智亦嘗讓之。意謂此等功夫,非智巧可入也。故前以子貢之不知,今以顏子乃可入也。 子輿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知其絕食也)!』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言歌之哀也),鼓琴曰:『父耶!母耶!天乎!人乎(此鼓琴之曲也)!』有不任其聲(言餓而無力,故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趨舉其詩,言氣短促,舉詩而氣不相接也)。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言何故不成音韻也)?』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言且歌且思,使我如此之貧至極者,不可得,不知其誰使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弗可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此一節,總結一篇之意。然此篇所論,乃大宗師,而結歸於命者,何也?乃此老之生平心事,有難於言語形容者。意謂己乃是有大道之人,可為萬世之大宗師。然生斯世也,而不見知於人,且以至貧極困以自處者,豈天有意使我至此耶?然而不見知於時者,蓋命也夫。即此一語,涵滀無窮意思。然此大宗師,即逍遙遊中之至人、神人、聖人,其不知為知,即齊物之因是真知,乃真宰,即養生之主。其篇中諸人,皆德充符者。總上諸意,而結歸于于大宗師,以全內聖之學也。下應帝王,即外王之意也。 【注釋】
①霖:陰雨三日以上。『霖雨』即連綿不斷地下雨。
②殆:恐怕,大概。病:睏乏潦倒。
③裹飯:用東西包着飯食。食之:給他吃。『食』字舊讀去聲。
④鼓琴:彈琴。
⑤以上四句,均為子桑探問自己的睏乏是由誰造成的。⑥任:堪。『不任其聲』是說聲音衰微,禁不住內心感情的表達。趨:急促。『趨舉其詩』是說急促地吐露出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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