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開泰:人性·人文·文明之導論（三）

​黃開泰:人性·人文·文明之導論（三）

七

中國文化是人性之善化成的文化，『上善若水』，仁義道德，內涵的所有文化的發明創造和實踐運用，都能夠『止於至善』，發揮維護生存關係之和的文化作用。中國文化是建設文明的文化工具，營造和諧的社會生存關係，讓各種不同的文化，協調作用，改善文化時代的生存狀況，其中，『儒學是以完善人性，實現聖人最高人格為追求的學說。』（黃開國，儒家人性與倫理新論，陝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6頁）不過，並不是有了中國文化，就有良好的文化生存狀況，有了儒家學說，人就能有人性，這要看文化智人能不能運用中國文化來主導文化生存，能不能運用儒家學說來進化精神。

文化生產物質，不一定帶來生存關係之和，也不一定有文明的意義，只有人有了人性才有可能。文化智人能不能文明，既與文化的人文精神有關，也與人的仁義道德有關，與人的生命智慧、政治智慧有關。生存狀況，現實地球生命不外兩種，原始（自然）生存和文化生存。原始生存，是野獸動物和原始智人的生存，物質（食物）是唯一的理性目的，精神意識就建立在物質之上，物豐則善，物乏則惡。文化生存是文化智人獨有的生存方式，由於物質利益遠比原始生存豐富得多，所以物質不再是唯一的理性目的，也不是善惡的唯一決定因素。

在文化生存時代，物質利益很豐富，但豐富的物質利益沒有帶來生存關係之和的情感聯繫和社會風氣，人與人、群體與群體、國家與國家的關係還是利益爭鬥的關係，從這一點來說，文化生存無異於原始（自然）生存。人性是文化生存關係之和的基本前提，有了人性，人不貪、群體不貪，國家不貪，物質利益才會產生文明的價值，文化生存才有和善的情感聯結，溫馨的社會風氣，自然環境才不會被破壞。中國文化把樹人放在首位，道理就在這裡。中國文化致力於人的精神進化，看起來沒有西方文化那樣實用，總有人污衊、歪曲、否定中國文化，只能說這些人的意識還是野獸、原始智人唯物唯利、為我唯爭的意識，在用 原始（自然）生存衡量文化生存。

對人性的認識，中國文化主要有兩種觀點，性善論與性惡論。性善論以道德倫理為人生而具有的本質，性惡論以初生人性為情慾的生理屬性。這兩種觀念都看到了人的本性，即活生生的人的本性如同動物一樣，有善的本性，也有惡的本性。文化生存時代對於人來說，最重要就是弘揚善，塑造仁義道德，使人成為真正的人，否則人將比禽獸還禽獸。

1974年在意大利，南斯拉夫的『行為藝術之母』——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麻醉自己面向觀眾站在放滿72種道具（包括手槍、菜刀、子彈、鞭子等）桌子前，任隨人們使用任何一種物品，對她做任何事。在6小時的創作過程中，有的人用口紅在她的臉上亂畫，有的人用剪刀剪碎她的衣服，在她身體上作畫，有人劃破她的皮膚，甚至有人將上了子彈的手槍塞進她的口中……，所有的人都施暴，幾乎沒有人給予擁抱。她流下了眼淚，身上滿是人們留下的各種痕跡、傷痕，在後來的採訪中，她說，『他們真的會對我做任何事，如果把全部決定權公諸於眾，那你就離死不遠了。』（微信公眾訂閱號，水木然專欄，2017/10/29：20世紀最偉大美女行為藝術家，被觀眾蹂躪現場……）

人類文明的標誌，並不在物質層面，也不在制度層面，而在人的精神、道德層面。西方文化主導的文化生存，強調民主，強調自由，強調自我價值、功利成就，不講人性之善，社會生存關係之中，沒有仁義道德的意識，所以一旦有機可乘，惡之欲就猖狂起來，野性橫行，禍害人間。

問題的嚴重性在於，西方文化主導的生存時代，沒有仁義的民主自由、財富名位的個人價值、唯我獨尊的意識形態等功利觀念，已經成為文化智人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是非觀，講中國文化、講仁義道德，就會有不少文化精英群起而攻之，甚至被一些網站封殺，相反一些污衊抹黑孔子、歪曲誹謗儒家學說的東西，卻能夠在網站上通行無阻。

現世之人在西方文化營造的社會裡生活，歐美大片，聲能震耳，光能炫目，影能撩心，膨脹了本能野性，激發了作惡之心。人惡了，滅絕了許許多多的地球生物，但卻不知其惡，不以為害，依然沉迷在物質之樂中，不能醒悟。刺激，冒險，個人英雄，明星大腕，一夜暴富，乃至於福布斯、諾貝爾、奧斯卡的貪慾，在文化智人的理性中躁動着，善被拋棄了，道德精神被物質化了。今天的人們，被科學娛樂，被物質主宰，既不能靜也不能安了。

八

牟宗三先生認為，『凡是一個時代，一個國家，民族生命與文化生命不能得到諧和的統一，這時代一定是惡劣的時代，悲劇的時代。』（牟宗三著，中西哲學之會通十四講，羅義俊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8頁）什麼是民族？民族和家、國一樣，是文化的產物，是文化的概念，不是自然的概念。沒有文化的自然叫物種、叫種群，原始智人叫部落。民族，是指有着類似的生活方式，具有一致的文化認同、精神認同的人群。國家則是由多個民族，多種文化，不同宗教文化，『和而不同』形成的。國家、民族是由有共同的文化信念和精神追求的文化智人構成的，說民族，說國家，其實就是說文化。

文化是立國之本，是民族之根，野性文化成就野性國家，養成野性民族，人性文化成就仁義國家，養成善良民族。文化大致分宗教文化、物質文化、人性文化三類。西方的文化生存時代，主導時間最長的是宗教文化，其次是文藝復興後的科學與商業文化，中國不同，在鴉片戰爭前的數千年，基本上是講仁義道德的人性文化主導。由於主導文化的差異，中國形成了與人為善的國家精神和民族性格，在春秋戰國之後的漫長歷史中，除了外族侵略、朝代更替，基本上社會安寧，天下太平。西方形成了唯物唯利、為我唯爭的國家精神和民族性格，宗教主導文化生存時，宗教戰爭不斷，科學與商業文化後，掠奪擴張、殖民侵略的戰爭不斷。

工業革命，西方文化席捲全球，一躍成為主導整個文化智人生存的文化，世界的文化生存關係不和了，自然生存關係惡化了，野性之爭從歐洲擴張到了美洲、亞洲、非洲，戰爭從局部發展到全世界，環境污染出現了，極端氣候出現了，物種大滅絕出現了。

地球上已經有過了五次大滅絕，現在發生的是第六次生物大滅絕。這次生物大滅絕的主要原因是什麼？是人的野性，是人的貪婪，是不知收斂的科學技術。

【大滅絕時代】轉載了克魯岑發表在【自然】雜誌上的【人類的地質特徵】的一組數據，說明文化智人對地球自然的破壞：『·改變了這顆星球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的地表面貌。·主要河流的大多數都已經建立了水壩或被分流。·種植作物從肥料中固定的氮比所有陸地生態系統天然固定的氮都多。·漁業捕撈了近海超過三分之一的生物資源。·使用了世界上超過一半的可以直接利用的流動淡水資源。』（[美] 伊麗莎白·科爾伯特著，大滅絕時代，葉盛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年，第151頁）

在科學的作用下，『據估計，全部造礁珊瑚蟲物種的三分之一，全部淡水軟體動物的三分之一，鯊魚和鰩魚物種的三分之一，全部哺乳動物的四分之一，全部爬行動物物種的五分之一，以及全部鳥類物種的六分之一，都在走向各自的滅亡。物種的消失無所不在，在南太平洋也在北大西洋，在北極也在撒哈拉，在湖水中也在島嶼上，在山巔之上也在山谷之中。如果你懂得如何尋找，在自家院落里也可能追蹤到正在發生的滅絕事件。對於物種消失的原因，有着各式各樣似乎完全不相干的解釋。但是，只要對這類事件進行足夠深入的追蹤，你就會不可避免地找到那個共同的根源-「一個像野草一樣的物種」。』（[美] 伊麗莎白·科爾伯特著，大滅絕時代，葉盛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年，第21頁, 第375頁.）這個『野草一樣的物種』就是文化智人！

『自從生命在大約40億年前出現後，從來沒有任何單一物種能夠獨自改變全球生態。雖然生態革命和大規模物種滅絕事件時有所聞，但都不是因為某種特定的蜥蜴、蝙蝠或真菌的活動，而是由一些強大的自然力量造成的，例如氣候變化、板塊運動、火山噴發或小行星撞擊。……不過短短一個世紀，人類造成的影響可能已經超越6500萬年前那顆滅絕恐龍的小行星。』[以色列]尤瓦爾·赫拉利 Yuval Noah Hararj-著 林俊宏-譯.未來簡史[M].中信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2017年.第66頁

九

科學無所不能，利令智昏、慾令智昏，文化智人不知天高地厚，為所欲為，在不自覺間，為自己挖掘出了大滅絕的墳墓。

生態災難在陸地、在海洋，在一切有生物存在的地方發生着；極端氣候成常態，極寒極熱，滔天洪水，極度乾旱，地球自然越來越不適宜人類生存了。在貪婪的動力作用下，科學把文化智人帶入了信息社會，商業文化打造出了世界村，縮短了野性之爭的空間距離，減少了野性之爭的時間間隔，惡有了更加便利的條件和更加廣闊的場所。

科學是一種文化工具，需要人發明創造，需要人掌握運用。人是什麼樣的人，科學就產生什麼樣的價值。文化智人是原始智人的後代，有着和原始智人一樣的野性靈魂，精神沒有淨化，靈魂充滿野性，科學就會成為作惡的工具。

人文價值，從終極性講，是活生生的人的生存價值，是人活得好、活得久的價值，用【黃帝內經】的話說，就是『形與神俱，盡終其天年』和『與萬物沉浮於生長之門』而『無有終時』。沒有人，什麼價值都說不上，人生存艱難，什麼價值同樣說不上。可是在科學，人物質化了，基因、細胞、體液，實驗室、顯微鏡把人分解得七零八落，既沒有自然完整性的生命特徵，又沒有多維聯繫的客觀基礎。人的認識錯了，文化生存能好嗎？文化智人能夠可持續發展嗎？我們聽到是溢美之詞，是讚揚之聲，看到的是群情激奮，人人都在為了更好、更多、更新的物質享受你爭我奪。

可持續發展是生命歷史的連續過程，基於過去，立足現在，走向未來。文化智人相對於原始智人是可持續發展，文化是可持續發展的象徵，文化智人的可持續發展呢？還是文化嗎？如果還是文化，就不能稱為可持續發展。

文化智人的可持續發展，既有原始智人的生命延續，更有文化智人的精神進化，僅僅生命的延續，是野獸、原始智人的可持續發展，不是文化智人的可持續發展。文化智人不同於野獸、原始智人的地方，就是人有自主的理性精神，若是理性精神依然由惡之欲的野性主導，生存狀況和原始智人一樣，由力量決定，勝王敗寇、弱肉強食，絕不是文化智人的可持續發展。文化智人可持續發展的基本標誌，除了生生不息的生命，主要在精神進化，在修養仁義道德。

可持續發展十分時髦，許多大型國際會議都講可持續發展，許多跨國公司都講可持續發展，能源、汽車、電子信息、市場營銷等各行各業，都在為自己的可持續發展盡心竭力，最本質、最重要的生命的可持續發展，精神進化的可持續發展，被徹底忘記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