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觉中：孔子生卒年月日考简述

孔子生日之所以众说纷纭，是因所据的原始资料不同，或考证的角度不同，也与春秋时列国历法不规范有关。我们今天如要确定孔子的生日，首先要涉及原始资料的取舍问题，是遵《春秋》经传还是遵《史记》？如遵《春秋》经传的记载，则孔子生年为鲁襄公二十一年，即公元前552年，而不是《史记》记载的鲁襄公二十二年，即公元前551年。

但孔子出生的月日《谷梁传》记的是十月庚子，今本《公羊传》记的是十一月庚子，该如何取舍？

从历史来看，唐陆德明说《公羊传》有三种传本，其中一种与《谷梁传》同，并无“十有一月”四字。清代大学者江永认为：“经书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则庚子者，十月二十一日也，《公羊》谓十一月庚子则误矣。”也有学者认为此四字是衍文。十月如有庚子日，十一月自然不可能有。因此，先儒凡认同《春秋》经传记载的皆认《谷梁》记载为正。

对《春秋》经传记事有相差一月这一现象，先儒早已注意到。一般认为《春秋》用周历记事，春秋后期周王朝未能统一颁历，列国遂自行推历，《春秋》便用鲁历记事。此时周历名存实亡_{在卫国似仍比较规范地实行}，故鲁历亦即周历，但鲁历与卫历因置闰或合朔不同，二者有时会有一月之差，先儒对此有充分论证。因子夏据传是卫国人，或长期在卫国任职，故子夏或其门人依卫历记作十一月庚子也不是不可能。因此，鲁历_{不规范的周历}的十月庚子即是卫历_{规范的周历}的十一月庚子，换算成夏历即为八月二十一日。

自司马迁《史记》出，晋代以后关于孔子生日先儒已明显分为两大派，一主《史记》的年配上《谷梁》的月日_{因《史记》只记生年，未记月日}，作鲁襄公二十二年八月廿七日_{格里历公元前551年9月28日}；一主《春秋谷梁传》，作鲁襄公二十一年八月廿一日_{儒略历公元前552年10月9日}。两派均有不少大儒认同，可谓势均力敌。民国时有“天才学者”之称的刘咸炘先生作《孔子生年月日决辨》，认为《春秋》二传的记载实为一致，《史记》晚出，并非从《世本》记载而来，《祖庭广记》中孔元措主襄公二十二年十月庚子只是依《史记》之说，而非据汉以前传续下来的孔氏家谱，因到北宋末孔子四十六世孙孔宗翰才开始撰修《孔氏家谱》。至此，关于孔子生日的千古聚讼可以说已有了令人信服的定断。

现在借助天文学的研究成果来求证孔子生日也是一条路子。如果抛开历史现实，用天文历法进行理想的逆推，若依《春秋》经传，则可得出孔子生于儒略历公元前552年10月9日_{或格里历公元前552年10月3日}。查天文日历或张培瑜先生的《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一书的春秋朔闰表，可知此日为夏历九月廿一日。为何现代天文历法的计算结果会跟《谷梁传》的记载相差一个月呢？原因是现代天文历法表并不是完全根据当时的历史现实编的，因为春秋时的列国历法置闰与合朔并不规范统一，致使天文历法表很难如实反映出来。因此，如根据《公羊传》记载的十一月庚子换算成夏历的九月廿一，认为刚好与现代天文历法的推算结果相合，便断定《公羊传》所记才是正确的，这一看法也是有问题的。从现实来看，西历的10月9日与夏历的九月廿一是不可能对应的，但与八月廿一却能对应。因此，将孔子诞辰定为鲁襄公二十一年夏历八月二十一日，即儒略历公元前552年10月9日是有充分的经典与历史依据的，而且有坚实的学术支持。国家将来如重定教师节，选择此日应是最理想的。

关于孔子的卒日，《公羊传》与《谷梁传》没有记载，《左传》在哀公十六年却有记载：“夏，四月己丑，孔丘卒。”《史记·孔子世家》亦载：“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晋杜预却认为哀公十六年夏四月有乙丑_{四月十八日}，无己丑，《左传》与《史记》的“己丑”乃“乙丑”之误，遂将孔子的卒日定为夏历的二月十八日。清考据大家江永曾对此加以辨驳：“四月己丑当为十一日也，时鲁历与卫历不同，蒯聩入卫事《传》依卫历在前年闰十二月，而《经》书此年正月己卯，是鲁历前年不置闰，故此年正月有己卯。正月既有己卯，故四月己卯朔，十一日为己丑。杜云四月十八日乙丑，无己丑，己丑，五月十二日，日月必有误，非也。杜又云鲁襄公二十二年生，至今七十三岁。今据《公》《谷》，二十一年生，当为七十四。先儒考核不精，使圣师生卒年月日不明。”

江永的考证应是正确的。查《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春秋朔闰表鲁哀公十五年_{公元前480年}，可知是年十二月鲁历是辛巳朔，殷历也是辛巳朔，周历却是庚辰朔，朔日早置一天。杜预按《长历》推到五月十二才有己丑日，可知他用的历法即是在前一年年末置闰的周历。如按哀公十五年十二月辛巳为朔日_{儒略历为公元前480年11月1日}的鲁历来推，哀公十六年的正月是辛亥朔，则己卯是二十九日，此日为晦日。下一日的庚辰如定为晦日，则四月己丑为四月十日，如定为朔日，则为四月十一日。因鲁历在前一年的末月不置闰，十二月是大月，庚戌三十日为晦日，则此年正月当为小月，辛亥为朔日，己卯二十九日当为晦日。如此往下推，庚辰为二月朔，庚戌为三月朔，己卯为四月朔，己丑则为四月十一日，此日儒略历为公元前479年3月9日_{格里历为3月4日}。但过去公布的天文历法按周历算，以戊寅而不是己卯作四月朔，故西历儒略历的3月9日对应的周历是四月十二日。可见，若依现代天文历法表推算，则会得出孔子生于夏历九月二十一日，卒于夏历二月十二日的结论，但这只是一种理想化的逆推而已，并不一定符合当时的历史现实。另外，如没有注意到哀公十六年依鲁历应是四月己卯朔，若依周历的四月戊寅朔，则会错将孔子的卒日推为夏历的二月十日，因张培瑜先生编的《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一书中的战国朔闰表已不再列鲁历，一般读者容易查到周历上去。只有像江永、成蓉镜这种精通历法的学者才会注意到这个问题。因此，考证孔子的生卒年月日，既要具备一定的天文历法知识，又要熟悉历史文献的记载，还要具备学术考证的功底，才能得出一个允当的结论。

东西几大圣人的生卒年月日有早期史料明确记载的唯有孔子，但千百年来诸圣中生卒日一直不能确定的也唯有孔子。对于一个有大一统文化传统的国度而言，连本民族至圣先师的诞辰都不能够确定，应是一种遗憾。当历史机缘成熟时，如能将之确定下来，并形成文化共识，当是中国文化史上一桩殊胜大事，其意义之大自不待言。我相信确定至圣先师生卒年月日的历史机缘已经成熟，这也是代表中国文化正脉的孔孟之道将要在世上复兴的征兆吧！

辛丑年二月初五日根据旧作《孔子生卒年月日考辨》《孔子生卒年月日再考》《孔子生日考简述》《孔子生月再辨》等文整理而成，二月初十日_{2021年3月22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