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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丁福林
一、貧賤坎坷的青少年時代
江淹字文通,生於宋文帝元嘉二十一年(444),卒於梁武帝天監四年(505),歷仕宋、齊、梁三朝。總觀江淹一生,早年仕途不順,歷經坎坷,但在文學創作上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為我國六朝時期傑出作家之一。後期致力於官場,其間雖小有波折,但基本上是一帆風順,最後官至金紫光祿大夫,封臨沮縣伯,可以說又是一個成功的政治家。這種既在文學創作上取得傑出成就,又在仕途上獲得重大成功,同時又能善終的人物,在篡奪相繼,誅殺無度的南朝,乃是非常罕見的。
濟陽江氏雖然是當時著名的大族,但江俺的一支卻並不貴顯。江淹的祖父江耽及父親江康之做到過縣令這樣的官職,但由於他的父親在他十三歲時即去世,從此家道遂逐漸衰落,漸趨貧窮。陳何之元所撰【梁典】及【南史】江淹本傳都說他年十三,孤貧,常採薪以養母。而這一段生活對他的成長以及堅韌性格的形成又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
由於江淹的博學和早年所顯示出來的創作天賦,使他很快引起了一些士大夫的注意並得到他們的賞識,其中對他幫助最大的就是當時的著名文士檀超。檀超當時在年齡上大於江淹許多,江淹青少年時期,檀超久已成名,為當世所重。但檀超卻不僅禮待江淹,而且『常升以上席』,這當然會使江淹名聲大振。以江淹孤苦貧寒的出身,在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時期即能出入諸王王府,檀超的獎掖無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宋孝武帝大明七年(463),年方二十歲的江淹即踏上仕途,由南徐州京口(今江蘇鎮江)來到京都建康(今江蘇南京),為當時的始安王劉子真和建平王劉景素等講授五經,成了他們的發蒙教師。當時始安王子真年僅七歲,建平王景素年十二歲。同年冬,江淹又被正式任命為南徐州刺史新安王劉子鸞的從事。新安王子鸞為孝武帝第八子,由於是寵妃殷氏所生,因此愛冠諸子。子鸞是時年僅八歲而被任為南徐州刺史,只是虛職,並未之京口任所而留在京都。所以,江淹在子鸞幕期間仍然居於京都並周旋於諸王之間。此時的江淹,可以說是志滿意得。如果照此發展下去,江淹的前途將會是一片光明。然而就在江淹二十一歲的大明八年(464),形勢卻發生了急劇的變化。這年的閏五月,宋孝武帝病死,繼任的是他的長子子業,因為後來被其叔宋明帝所廢,所以史稱前廢帝。子業是孝武帝王皇后所生,由於孝武帝寵愛殷妃及新安王子鸞,所以子業即帝位之前就心存不滿,對子鸞懷恨在心。加之子業為人,心胸狹窄,剛戾兇狠,在他即位後僅二個月,就免去了子鸞的司徒之職,讓子鸞前往南徐州就任,次年的九月,子鸞即被子業所賜死。因此江淹乃進入了始安王子真幕府。宋明帝泰始元年(465)的秋天,江淹又隨子真到了南兗州的治所所在的廣陵(今江蘇揚州)。在子真幕府期間,子真上給朝廷的章、表等大多出自江淹之手。
前廢帝子業不僅深恨子鸞,而且對他的幾個叔叔和其他的弟弟以及朝中的大臣也都非常猜忌,常欲置他們於死地。對政治形勢頗為敏感的江俺大約已經對此有所預感,加之新安王子鸞無端被殺的陰影猶在,所以他在當時陪侍子真登石頭城時所作的【侍始安王石頭】詩說:『暮情郁無已,流望在川陽。』『攬鏡照愁色,從坐引憂方。山中如未夕,無使桂葉傷。』在隨同子真前往南兗州廣陵就任途中所作的【從征虜始安王道中】詩說:『結軒首涼野,驅馬押城。容裔還鄉棹,逶迤去國旌。』『徒慚恩厚概,空抱春施名。仰願光威遠,歲晏返柴荊。』就表現出了與他二十歲左右青年人的心態非常不協調的憂慮傷感之情。
江淹隨始安王子真到達廣陵僅僅三個月左右,也就是泰始元年十一月,宋王朝即發生了一次重大的政治事件。由於前廢帝子業的荒淫暴虐,威脅到諸王的生命安全,也引起了在朝諸大臣的不滿。因此,子業的叔父湘東王劉乃乘機結連內侍,入宮廢殺了子業並自立為帝,這就是歷史上的宋明帝。因為不滿明帝劉的弒君自立,孝武帝的幾個兒子與相當一部分大臣紛紛起兵反抗,宋王朝終於暴發了一次大規模的內戰,戰爭幾乎涉及到整個國家,直到泰始二年(466)的八月,反對者的大本營江州的尋陽(今江西九江)才被明帝的軍隊所攻破,反抗者所遵奉的孝武帝第三子晉安王子勛被殺,戰事才基本結束。宋明帝為了鞏固政權,消除隱患,乃盡殺孝武帝諸子,年僅十歲的始安王子真也在這年的十月被明帝所賜死。繼任為南兗州刺史的是建平王劉景素,江淹在數年前曾是建平王景素的塾師,所以景素對江淹有着相當的了解和信任。江淹逃過這一劫難後,卻因禍得福,仍留在廣陵,成了建平王景素的幕僚。他的【自序】說:『始安王之薨也,建平王景素聞風而悅,待以布衣之禮。』可見他當時在景素的幕府中雖然並無職務,但卻是賓客的身份,景素對他還是頗為禮遇的。
然而命運多舛的江淹在這時又意外遭遇到一次人生的重大挫折。泰始三年(467)的八月,廣陵令郭彥文犯罪下獄,此事牽連到江淹。有人乘機告發說江淹有接受賄賂之嫌,江淹因此而被捕下獄。至於這次被捕的真正原因,據江淹【自序】說,乃是他『倜儻不俗』,即因年少氣盛,恃才傲物而招致了同僚的忌妒。從江淹的生平行事看,他的這個說法是比較可信的。在獄中,他寫下了【詣建平王上書】一文,向景素陳述冤情。文章發端即援引古人之事,敘述自己的冤屈,表達心中的感受,聲情並茂,慷慨激昂,語氣又不卑不亢,感人至深。是歷來傳頌的名作。錢鍾書於【管錐編】『二八』論此文說:『按齊梁文士,取青妃白,駢四儷六,淹獨見漢魏人風格而悅之,時時心摹手追。此書出入鄒陽【上梁孝王】、司馬遷【報任少卿】兩篇間,……雖於時習刮磨未淨,要皆氣骨權奇,絕類離倫。』即給予了很高的評價。無怪乎景素在見到這篇文章後深受感動,立即釋放了他。
不久,景素離開南兗州刺史任,回到京都擔任了丹陽尹之職,江俺也隨之南歸。大約在回京後的第二年即泰始四年的春天,二十五歲的江淹被南徐州刺史桂陽王劉休范舉為秀才,隨後又在當時例行的秀才對策中得到上第,從而被任命為巴陵王劉休若的王國右常侍之職,當時巴陵王休若正在湘州刺史任上。這一年的秋天,江淹乃沿長江西上,前往湘州治所所在地臨湘(今湖南長沙),結束了他艱難坎坷的青少年時代,踏上了他人生的新旅途。
二、忠心耿耿的建平王幕僚
在前往湘州臨湘的途中,江淹經過南朝當時西部的政治經濟中心荊州的江陵(今湖北江陵),遠望江陵近郊的著名山脈荊山的景物,不僅感慨萬平,寫下了他早年的代表作之一【望荊山】詩:
奉義至江漢,始知楚塞長。南關繞桐柏,西途出魯陽。寒郊無留影,秋日懸清光。悲風撓重林,雲霞肅川漲。歲晏君如何,零淚染衣裳。玉柱空掩露,金樽坐含霜。一聞苦寒奏,再使艷歌傷。
除了【雜體詩三十首】以外,詩人被【文選】所收錄的詩作並不多,此詩乃是其中之一。詩中描繪所見荊州一帶的秋景,氣勢雄渾壯闊,但已不似元嘉詩人寫景詩的峭刻與崇尚藻飾,而顯示出一種較為清秀自然的風格,明顯表現出了從元嘉向永明詩風過渡的痕跡,對後來謝x的詩歌創作有着較大的影響。但由於他這時離出南兗州獄不久,在獄中與獄吏為伍的陰影還未徹底消除,因此在詩中展示出來的是一片蕭瑟的秋景,迴蕩着濃厚的悲秋氣氛,含蓄地烘托出了他當時遠適異鄉的傷感之情。歷來的文學評論家對此詩都有頗高的評價,可見並不是偶然的。
江淹在巴陵王休若幕下僅僅只有幾個月時間,在泰始五年(469)的春夏之間,他即離開了休若幕,從臨湘回到京都建康,重新進入了建平王景素的幕府,當時景素正在丹陽尹任上,不久景素轉任吳興(今浙江吳興)太守,江淹又隨之到了吳興。從這時開始,一直到宋後廢帝元徽二年(474),他始終在景素幕中,對景素有着深厚的感情。加上此前在南兗州廣陵的一段時間,詩人在景素幕中先後大約共生活了八年左右。泰始五年歲末,景素被任命為湘州刺史,因此在泰始六年(470)的春天,江淹又一次有了湘州的臨湘之行。在途經著名的廬山時,建平王率隨從登上廬山,不由詩興大發,寫下了一首讚美廬山的詩篇,江淹也因此而寫下了一首和作【從冠軍建平王登廬山香爐峰】,這是又一首詩人早期的名作,也被蕭統收入了【文選】。由於建平王景素愛才好士,詩人在景素幕中的心情應該十分的愜意,加之被系南兗州獄時殘存的陰影已經逐漸消除,所以此詩顯得頗為輕鬆,色調也較為明快,充分表現出了廬山如仙境般的空靈境界,結尾則對建平王予以讚美並表示追隨與盡心輔佐的願望。事實上,江淹此詩詩末所說的並非是一般的應酬,也並非阿諛奉承之辭,在日後追隨景素的過程中,他確實盡到了全力輔佐景素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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