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傳奇雜劇的存世數量與研究價值

  作者: 左鵬軍

　　首先說明，筆者所謂『近代』，主要是指1840年鴉片戰爭至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此期的傳奇雜劇是長期以來中國戲曲史和文學史研究中最為薄弱的一個環節。在此基礎上，還要說明：第一，時間上限雖定於鴉片戰爭，但研究中應有意識地上溯到乾隆末年，即關注南洪北孔、蔣士銓、楊潮觀、唐英等之後的傳奇雜劇狀況；第二，1902年『小說界革命』口號的提出，帶來了小說、戲劇發展的高潮局面，這種興盛局面一直延續到五四運動時期，並未因為辛亥革命的失敗而發生明顯的改變，雖然戲劇精神有所變化；第三，五四運動之後的傳奇雜劇雖遭受重大打擊，但並未立即消亡，逐漸邊緣化的傳奇雜劇仍在新的文化、文學環境中延續其生命，並出現過相當優秀的戲劇家和戲劇作品。這是傳奇雜劇發展的最後階段，理當納入近代戲劇史的視野並予以應有的重視。
　　學術界有意識地、自覺地進行近代傳奇雜劇研究，是從20世紀20年代以後才正式開始的。這一過程伴隨着中國戲劇史、中國文學史學科的成立，伴隨着中國現代學術的產生與發展，也明顯地受到『五四運動』以後學術風氣、文化習尚的影響。準確地說，對近代傳奇雜劇的研究，實際上是建立現代意義上的中國戲劇史學、中國文學史學的一個方面的內容，儘管長期以來它的地位顯得不怎麼重要。
　　在近代傳奇雜劇研究中，劇目的著錄、戲曲史料和作品總集的整理是至關重要的基礎，這些基礎工作的水平直接關係到有關論著的學術質量。從已有的近代傳奇雜劇曲錄、曲目著作來看，可以認為，學術界還沒有全面準確地掌握近代傳奇雜劇創作、發表與流傳情況，這一領域還有許多基本工作亟待開展，研究力度應當加強，研究水平有待提高。
　　半個多世紀以來，學術界可以依賴並經常利用的近代傳奇雜劇作品集僅有如下數種：鄭振鐸編【清人雜劇二集】（1934年5月長樂鄭氏印行），所收道光時期及其後作品僅張聲d【玉田春水軒雜出】、吳藻【飲酒讀騷圖】和俞樾【老圓】三種；阿英編【晚清文學叢┏•傳奇雜劇卷】（中華書局，1962年9月），收錄晚清傳奇雜劇31種。這是近代傳奇雜劇作品的一次最重要的匯集，一些重要作品由此而流傳開來，逐漸為人們所注意。以上兩種作品集遂成為後來許多研究者最重要的資料來源，對近代傳奇雜劇研究產生了重要影響。
　　上述二書出版多年之後，方有兩種新的作品集出現：一是【中國古典文學名著分類集成•戲曲卷五】（百花文藝出版社，1994年12月），此書後半部分所選錄者均系近代傳奇雜劇作品，共25種，主其事者為梁淑安先生；二是張庚、黃菊盛主編【中國近代文學大系•戲劇集】（上海書店，1995年12月至1996年3月），此書收錄近代傳奇雜劇17種。這兩種作品集一則因為較為晚出，二則因為收錄作品不及阿英【晚清文學叢鈔•傳奇雜劇卷】豐富，目前似乎尚未發生顯著的影響。
　　近年來編撰出版的一些中國戲曲、中國文學工具書對近代傳奇雜劇條目的安排和解說，既表現了部分學者對近代傳奇雜劇的認識和重視，也反映出這一領域的文獻基礎還相當薄弱，研究現狀還未能盡如人意。如【中國大百科全┦•戲曲曲藝】、【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中國曲學大辭典】、【中國文學大辭典】、【中國近代文學大辭典】、【中國文學家大辭典•近代卷】等書中關於近代傳奇雜劇的內容，在條目的設置、文獻的運用和釋文的科學性、準確性方面，都還有待於繼續加強和大幅度提高。
　　關於近代傳奇雜劇的作家隊伍、劇目數量、版本流傳及其他相關情況，學術界向來沒有一個全面準確的統計。已出版的幾種有代表性的曲目、曲錄著作、曲學工具書，對近代傳奇雜劇劇目的著錄大致反映了目前這一研究領域的資料狀況和文獻水平。
　　阿英【晚清戲曲小說目】（上海文藝聯合出版社1954年8月第1版；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9月第1版）之【晚清戲曲錄】部分，著錄傳奇54種，雜劇40種，共計94種。此書編寫於20世紀30―40年代，由於當時歷史條件、文獻資料的限制，加之收錄標準較為嚴格，尚難以準確反映近代傳奇雜劇的整體面貌。如阿英所說：『本書意在補闕，故所錄以石鉛印本為主，必要時兼及木刻本，未刊稿。』『本書所收戲曲，以出版在晚清者為限，略及民初。在後刊行者，雖與晚清政治社會有關，亦不收錄。』『晚清戲曲總數，雖為時不久，已無法統計，搜集齊全，更非易事。本書所錄，以已收得者為限，僅知其名者不錄。』（【晚清戲曲錄例言】，【晚清戲曲小說目】卷首，上海文藝聯合出版社1954年8月版）非常明顯，這一數目遠非近代傳奇雜劇作品之全部。
　　周妙中【江南訪曲錄要】（載【文史】第二輯，中華書局1963年4月版）附錄【晚清至現代傳奇雜劇】著錄作品78種，正文著錄近代傳奇雜劇8種，共86種。【江南訪曲錄要（二）】（載【文史】第十二輯，中華書局1981年9月版）中，又著錄近代傳奇雜劇2種。兩文著錄近代傳奇雜劇共計88種。此二文並非全面的曲目著作，所著錄者限於作者為編輯【古本戲曲叢刊】和【古本散曲叢刊】而赴上海、南京、揚州、蘇州、杭州、紹興、寧波等江南各地訪書所見之劇目，數量不多，當然難以全面反映近代傳奇雜劇的總體狀況。
　　曾永義【清代雜劇概論】（收入其【中國古典戲劇論集】，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75年10月版）附錄【清代雜劇體制提要及存目】中，於【清人雜劇體制提要】部分著錄晚清雜劇81種，【清人雜劇存目】部分著錄晚清雜劇24種，共105種。此文寫作時間較早，且僅以『雜劇』為限，更由於資料條件的限制，著錄近代雜劇數量亦不算多。
　　傅惜華【清代雜劇全目】（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2月版）卷六【清末時期雜劇家作品】著錄作品159種，附錄【清末至建國前雜劇簡目】著錄作品78種，全書著錄近代雜劇共237種。此書作者著錄作品無論存佚，不分是否親見，以求全為要，因此著錄近代雜劇作品數量很多，比較充分地反映了近代雜劇創作的繁榮局面。
　　莊一拂【古典戲曲存目匯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12月版）附錄【近代作品】部分，著錄傳奇57種，雜劇50種，其他部分著錄基本上可以判定為產生於清道光以後的傳奇130種，雜劇71種，上述傳奇共187種，雜劇共121種，總計著錄近代傳奇雜劇308種。此書收錄範圍較寬，凡大體可確定為此期的作品盡皆收錄，只存劇名而可能已經亡佚的作品也一併收錄，而且此書將【近代作品】的時間下限定為1949年，因此，此書著錄的近代傳奇雜劇的數目較多。
　　齊森華、陳多、葉長海主編【中國曲學大辭典】（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12月版）最為晚出，編撰者所見文獻資料較為齊全，亦頗注意吸收近期研究成果，反映本領域的學術進展情況，而且與【古典戲曲存目匯考】一樣，將著錄作品的時間下限定至1949年，因此著錄近代戲曲的數目也較多：傳奇180種，雜劇128種，共計308種。
　　梁淑安、姚柯夫【中國近代傳奇雜劇經眼錄】（書目文獻出版社1996年10月版）的劇目著錄原則與上述幾種著作有較大不同：一是將『近代』的範圍嚴格確定在1840年至1919年之間，二是以編著者『經眼』即親自看到的傳奇雜劇劇本為限。另外，作者將所見的『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後的傳奇雜劇作品、諸家曲目著錄而未及寓目的劇目列入附錄。此書正文著錄『近代』傳奇雜劇170種，『五四運動』以後傳奇雜劇46種，未及寓目作品45種，全書共著錄近代傳奇雜劇261種。
　　根據諸家曲目、曲學工具書的著錄，加上筆者近十年研究中的新發現，可以肯定地說，1840至1949年這一百多年的時間裡，產生的傳奇雜劇作品當在550種以上，其中傳於後世、今天仍可見到者當在420種以上。這應當是一個令許多中國戲曲研究者和中國近代文學研究者始料不及、驚訝而又興奮的數字。
　　

　　一個多世紀的時間內就產生了數量如此眾多的傳奇雜劇作品，不僅表明近代戲劇繁榮發展、傳奇雜劇創作出現了最後一次高潮的事實，而且，將這一景觀置於整個中國戲曲的歷史長河中來考察，也可以說，近代是傳奇雜劇發展歷程中最後一個重要階段，取得了相當突出的思想成就和藝術成就，在中國戲曲史上應當占有一席之地。
　　回顧近代傳奇雜劇研究的學術史歷程，可以獲得這樣的基本認識：許多前輩研究者篳路藍縷，艱難跋涉，作出了長期不懈的努力，取得了具有開創意義的成績；這些努力和成績已成為這一研究領域得以成立和發展的重要基礎。同時，也必須看到，無論是從中國戲劇史研究的角度來看，還是從中國文學史研究的角度來看，近代傳奇雜劇都已經成為一個最為薄弱、最為滯後的學術領域，而且，這種情況將隨着其他研究領域的日益成熟和高度發展而表現得愈來愈明顯。
　　由於近代傳奇雜劇研究不充分、不發達，甚至多有空白，不僅限制了該領域自身的學術進展和整體水平，而且對與之密切相關的中國近代文學史、中國戲劇史研究也造成了明顯的影響，已經成為制約相關領域研究進展的不利因素之一。
　　中國近代戲劇一方面是古典戲曲的總結，與古代戲曲息息相關，另一方面又是現代戲劇的準備醞釀，是中國戲劇從古代走向現代的一個重要中介。近代戲曲（包括傳奇雜劇在內）嘗被鄭振鐸譽為『激昂慷慨，血淚交流，為民族文學之偉著，亦政治劇曲之豐碑』，『大有助於民族精神之發揚』（鄭振鐸【晚清戲曲錄敘】，【鄭振鐸古典文學論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除這一主導精神和時代主旋律外，近代傳奇雜劇展現出來的思想傾向和藝術取向是複雜多樣、豐富多彩的，它在題材的豐富性、主題的廣泛性、藝術的新奇性、文體的探索性等方面都留下了值得認真研究與總結的歷史經驗。由於長期以來沒有對近代傳奇雜劇進行過系統深入的研究，對其思想藝術價值也就不可能有準確的估價和判斷。
　　因此，全面研究和深入認識近代傳奇雜劇的發展變革，不僅對完整準確地認識中國古代戲曲史，尤其是傳奇雜劇的最後歷程至關重要，對全面深入地認識中國近代戲劇歷程，尤其是近代幾種主要戲劇形式之間的關係至為重要，而且，對考察中國古代戲曲向現代戲劇的歷史轉換，特別是現代戲劇的生成與發展，也具有特殊的價值。
　　近代傳奇雜劇研究的明顯滯後，不僅使這一領域本身的許多基本情況、重要問題長期得不到系統深入的研究，留下了不少學術空白點，而且，隨着中國戲劇史、文學史研究的不斷深化，這一薄弱環節也愈來愈明顯地限制和影響着與之密切相關的中國近代文學其他文體和中國現代文學某些領域研究的進展。與此相聯繫，近代傳奇雜劇在中國戲劇史和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與價值長期以來得不到確認的情況長期存在，也越來越明顯地限制和影響了一些研究者的文學史觀念，不利於文學史研究中融通古今和術業專攻的有機結合。
　　從文學史、戲劇史的事實聯繫與邏輯演進的角度來看，近代作為傳奇雜劇長期發展歷程中的最後一個重要階段，在走向式微消亡的過程中煥發出夕陽返照式的光彩，留下了許多值得認真總結並深長思之的經驗與教訓。因此，加強近代傳奇雜劇研究，弄清這一時期複雜豐富的戲劇史實，尋繹近代傳奇雜劇的變革軌跡，分析評價這一時期的重要作家作品、戲劇史現象，探討傳奇雜劇漸趨衰落直至最終消亡的過程和原因，準確認識近代傳奇雜劇的戲劇史、文學史地位，對完整地認識中國戲劇、中國文學的古今變遷，對中國戲劇史、中國文學史研究的深化和拓展，都有着特殊意義和重要價值。
　　就目前的情況而論，不得不說，這樣的研究，或許剛剛開始，或許尚未引起學界的足夠重視。希望這種情況在不久的將來會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作者單位：華南師範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