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謝嗣極
我國蒙學教育歷史悠久,『根據一些零星記載,大概從孔子那一代的時候起就有蒙學(張志公【蒙學全書・序】,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教材豐富,從周代的識字課本【史籀篇】,到近代傳播新學的【時務三字經】,數量不下千餘種;教法獨特,積累了寶貴的教學經驗。然而自從清末學制改革,學塾被廢,古代蒙學教育的長處被忽視。漢語是世界上獨特的語言,漢語文教學改革,必須同時從蒙學教育中借鑑傳統語文教學的經驗,否則語文教學將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當前的語文教育要從以下三個方面汲取古代蒙學的精華。
一、教材編寫
古代蒙學教材的編寫具有以下值得借鑑的特點。
首先,適應漢字的形、音特點。蒙學教材的語言,特色鮮明,大都為短句、偶句、通俗的韻語。這不是偶然的,因為漢字為方塊形,一字一音節,可以編成句式整齊的韻語。這樣的句子,富有節奏感,音樂性,琅琅上口,易讀易背。如:
融四歲,能讓梨;弟與長,宜先知。(【三字經】)
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崑岡,劍號巨闕,珠稱夜光。(【千字文】)
蜀犬吠日,比人所見甚稀:吳牛喘月,笑人畏怯過甚。(【幼學故事瓊林】)
滄海桑田,謂世事多變;河清海晏,兆天下昇平。(【幼學故事瓊林】)
其次,適應蒙童心理。從心理學的角度說,短句、押韻、通俗、貼近生活的文字,總是容易記住,成人尚且如此,兒童更是這樣。我國古代雖沒有系統的心理學研究,但古人在這方面有豐富的感性知識和經驗積累。明代呂得勝的【小兒語序】開頭便說:『兒之有知而能言也,皆有歌謠以遂其樂。清楚地指出兒童以唱歌謠為快樂。他兒子呂坤,受命編【續小兒語】成,找小朋友試讀後感慨道:『言各有體,為諸生家言,則患其不文;為兒曹家言,則患其不俗。強調對兒童說話,要通俗。蔡元培在【子民自述》裡說:『那時候的幼童,本有兩種讀書法:其一是先讀【詩經】,取其句短而有韻,易於上口。因此蒙學教材多用短語、偶句、通俗的韻語編成。
再次,目標明確。每種蒙學教材都有明確的教學目標:有的教蒙童識字,有的介紹歷史典故,有的訓練詩歌用韻、對仗,有的培養詩歌閱讀欣賞,有的進行道德規範教育。即使同為識字課本,【常用雜字】與【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的目標也不相同。【常用雜字】開宗明義:『人生世間,耕讀當先,生意買賣,圖賺利錢。學會寫賬,再打算盤,天平戥子,紙墨筆硯。由此可見這本書的教學目標不是求取功名,而是識字、記賬。教育者可以根據教育對象、教學目標,選擇不同教材。
又次,針對性強,易學有用。蒙學教材多由專家、學者針對某種目標專門編寫,如作古體詩講究對仗和押韻,而字的平仄和所屬韻部不易記住。【笠翁對韻】和【聲律啟蒙】就是為解決這一難題編寫的。這兩本書,運用對句,按韻編排,如:『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背熟了這兩部書,既記住了常用字所屬的韻部,又學到了平仄和對仗的知識,一舉多得。讀書和寫作都要懂得成語典故,【幼學故事瓊林】便成了必讀的書,對這本書鄒聖脈是這樣評價的:『欣逢至治,擢取鴻才,時藝之外,兼命賦詩,使非典籍先悉於胸中,未有揮毫不窘於腕下者。然華子之【類賦】,姚氏之【類林】,卷帙浩繁,艱於記憶。唯程允升先生【幼學】一書,誠多士饋貧之糧,而制科度津之筏也。意思是讀了這本書便可以『典籍悉於胸中,『揮毫不窘於腕下,助你通過科考。
和蒙學教材不同,現行語文教材每冊都有許多教學目標,從小學到中學的各冊語文教材,教學目標簡單循環,沒有明顯的層級遞進。如果借鑑蒙學教材的編寫方法,每冊教材可集中解決一個主要目標。小學階段主要完成四大目標:識字,據說【千字文】古代學塾中用一年教完,那麼小學六年完成200個常用字的識字目標應該不成問題;寫字,小學畢業,能寫一手清楚端正的字,這樣的話,學生的書寫就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不堪入目;背誦,會背一定數量古代詩詞,詩詞要貼近兒童生活,短小易懂,小學階段如果能背二百首,學生的文化、文學修養就不可小看;寫清楚一件事,這一目標可以在小學高年級(五、六年級)達成。初中、高中再分層設計由低到高的教學目標。這樣『集中兵力打殲滅戰,那麼教學效果會好得多,教學效率會高得多。
蒙學教材,除少數文選類,如【千家詩】,大多為名家為某種教學目標專門編著。最為典型的是【千字文】,據【太平廣記】載:
梁王教諸王書,令殷鐵石於大王(王羲之)書中拓一千字不重者,每字片紙,雜碎無序。武帝召興嗣謂曰:『卿有才思,為我韻之。興嗣一夕編綴進上,鬢髮皆白。
可見【千字文】最初是為教諸王書法而編寫的,因字不重複,語言優美,內容豐富,成了很好的識字課本。【千字文】是這樣,【幼學故事瓊林】、【聲律啟蒙】等都是如此。現行的語文教材都是文選式,編者按一定的教學目標選文,其最大局限是有時選不到合適的文章。但如果借鑑蒙學教材的編寫方法,選文和編著結合,就可以彌補選不到合適文章的不足。尤其是低年級的教材,如果能用語句簡短、琅琅上口的韻文寫,那就一定會受到小學生的歡迎。
二、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統一
語文課的性質之爭由來已久。上個世紀0年代特別是198年以後語文課成了一種變相的政治課,對此有人提出『不要把語文課上成政治課。196年曾經進行過一次教育改革,當時把語文課本改成文學課本,按照文學史的框架選擇經典著作,又有人強調語文課不是文學課。上世紀60年代針對這兩種傾向提出了『語文課是一門工具課的說法。1997年【北京文學】第11期刊登了鄒靜之、王麗、薛毅討論語文課的文章,一時間引發了全國性的大討論。有人說:『中學語文教學的種種問題,一言以蔽之,是人文價值、人文底蘊的流失,將充滿人性之美、最具趣味的語文變成枯燥乏味的技藝之學、知識之學,乃至變成一種應試訓練。(楊東平【語文課:我們失去了什麼】,【中國語文教育憂思錄】,教育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討論中眾多板子紛紛打到傳統語文教育的屁股上,這板子實在是打錯了地方,因為討論文章所指的傳統語文,並不是真正的傳統語文,而是舶來品,其教材編寫思想和教學方法都是從前蘇聯進口來的。真正的傳統語文應該是本土化的,它蘊含於我國歷史悠久的蒙學教育中,最為突出的是工具性和人文性達到了近乎完美的統一。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首先,教材各有側重,分別承擔工具性和人文性的任務。承擔識字教學任務的有【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等,承擔成語典故教學任務的有【龍文鞭影】、【幼學故事瓊林】、【歷代蒙求】等,承擔詩歌寫作任務的有【笠翁對韻】、【聲律啟蒙】等,以上側重於工具性。承擔詩歌閱讀欣賞任務的有【千家詩】等,承擔規範道德教育的有【朱子家訓】、【弟子規】等,以上教材側重於人文性。這些教材構成了人文性和工具性兼顧的目標體系。
其次,人文性和工具性互相滲透。前文所說人文性和工具性各有側重是就教材的主要目標而言,其實各種教材工具性和人文性是相互滲透的。如【三字經】,以識字為主要目標,此外社會倫理、自然知識等目標都滲透在識字這個主要目標中。【三字經】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選入【兒童道德叢書】,就是明證。即使以識字、記賬為目標的【常用雜字】,也有教人誠信的『升合斗桶,一稱兩端,明斤明兩,不哄不瞞、勸人為善的『扶老攜幼,救苦救難,聾啞瞎瘸,舍水舍飯,殘疾無保,關懷飽暖,恤孤憐貧,理所當然。【幼學瓊林故事】4萬字左右,收錄了舊時文人常用的成語典故。這些成語典故的內容包括天文地理、歲律時令、文臣武職等33個方面。這樣把人文性的內容滲透在知識學習的過程中,起到『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作用,比起純粹的道德說教效果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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