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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學] 試析『詩史』觀辨正及宋夏戰事詩的『詩史』性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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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之治 發表於 2012-6-12 14:44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來源: 中華文史網
論文摘要:以詩傳史、以詩證史的『詩史』觀念是中國古代重要的詩學傳統,其發展到宋代日趨成熟,宋夏戰事詩正是宋人『詩史』觀念的產物,它融鑄着文人士大夫深沉的憂患意識與濃郁的愛國情懷。宋夏戰事詩具有鮮明的『詩史』性質,並呈現出以下特點:1.發於危難,記錄史實;2.有史有情,忠憤沉鬱;3.律切精深,意在言外。通過對宋夏戰事詩『詩史』性質的考察,可以幫助我進一步去深入認識歷史、反思歷史,並從中積累民族的生存智慧。  
  近代國學大師陳寅恪在其【重刻西域人華化考序】中說:『有清一代經學號稱極盛,而史學則遠不逮宋人。』這是宋代史學發達,文人史學意識強烈的最好說明。記錄百餘年宋夏戰爭狀況的宋夏戰事詩,正是宋人『詩史』觀念下的產物。宋代是歷史上非常特殊的時代,其以文治國的政治方略,造就了有宋一代燦爛的思想文化,但同時也導致了軍事力量的薄弱,因而在與遼、金、西夏等少數民族政權對峙的過程中,宋廷基本上都處在被動挨打的境況之中。面對國家命運受到嚴重威脅,北宋文人內心的愛國熱情及憂患意識頓然勃發,他們不僅走上戰場,親歷戰爭,同時用詩歌記錄了他們在國家危亡時期的所聞、所見、所感,共創作了近干余首與宋夏戰事相關的詩歌。這些作品內容豐富,感情充沛真切,既具有紀實性,同時又不乏強烈的主觀情感色彩和獨具特色的藝術個性,體現出鮮明的『詩史』性質。鑑於前人對『詩史』內涵的莫衷一是,本文先就其概念作簡要辨析,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說明宋夏戰事詩的『詩史』性質。  


  一、『詩史』觀辨正  


  從記述史實、考見得失、褒善貶惡的角度出發,中國傳統的『詩史』觀念當肇始於孔子所整理的【春秋】,它以魯史為主線,記述了當時天下大勢的演變情況,具有以文傳史的性質。此後,孔子創立的『春秋筆法』逐漸滲透到詩歌創作領域中,詩、史互證的觀念也開始得到加強。  
  到了唐代,『詩史』概念被明確提出。唐人孟柴在其【本事詩】中云:『杜(甫)逢(安)祿山之難,流離隴、蜀,畢陳於詩,推見至隱,殆無遺事,故當時號為「詩史」。』_2J(孟綮認為杜甫詩歌真實地記錄了安史之亂期間的社會現狀,具有以詩傳史的意義,因之稱其為『詩史』。自此之後,『詩史』遂成為杜詩特質的經典概括。  
  到了宋代,由於其軍事力量的孱弱,周邊少數民族政權不時對宋代邊境及朝廷進行武力威脅,這使得宋朝的民族矛盾異常尖銳。為了激發和鼓舞世人的愛國思想及憂患意識,北宋文人開始進一步彰顯杜甫以詩記史的創作觀念,『詩史說也隨之在宋代被進一步彰顯與完善。如北宋詩論家黃徹在其【蛩溪詩話】卷1中云:『子美世號「詩史」,觀【北征】詩云……史筆森嚴,未易及也。』蔡居厚在【蔡寬夫夫詩話】中云:『子美詩善敘事,故號詩史。』史繩祖【學齋佔畢】卷4云:『惟其字字有證據,故以史名。』以上諸家提到的『史筆森嚴』、『詩善敘事』、『字字有證據』等概念,都是對杜詩以詩傳史性質的確認。黃庭堅更是以『千古是非存史筆,百年忠義寄江花』(【次韻伯氏寄贈蓋郎中喜學老杜詩】)來概括杜詩『詩史』的內涵。南宋的潘淳在其【潘子真詩話】中對此作了進一步闡釋:『老杜雖在流落顛沛,未嘗一日不在本朝,故善陳時事,句律精切,超古作者,忠義之氣,感發而然。』其立足於杜詩以史筆陳時事,抒發忠義之情來揭示其『詩史』內涵,而對杜詩『句律精切』的強調,又迎合了宋人作詩的理念,由此賦予杜詩『詩史』觀以全新的內涵。然而,這一時代觀念的融入,在某種程度上又沖淡了『忠義』之情的抒發。因此,明清時期的理論批評家在賦予『詩史』說以時代特徵的同時,對宋人的『詩史』觀念也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批判。  

  明人楊慎認為:『宋人以杜子美能以韻語紀時事,謂之詩史。鄙哉宋人之見,不足以論詩也。』在楊慎看來,宋人只看到了杜甫詩歌的紀實性,而忽視了其所包涵的內在情韻。他認為『詩史』說的要義不僅是鋪陳時事,同時還要意在言外,富有情韻。前七子中的何景明更是從『詩本性情之發』的觀念出發,批評杜詩『博涉世故,出於夫婦者常少;致兼雅頌,而風人之義或缺。』此語意在指出杜詩一味描寫對社會現實的所見所感,而忽視自我內心的個性化情感,這明顯脫離了詩歌的抒情本質。此後,李贄提出『童心』說,公安派倡導『性靈』說,這都是對詩歌應張揚個性、舒張情感的強調。受其影響,明代的詩文理論家亦以『情本論』來評價杜詩。明末清初的吳偉業在『詩與史通』思想的基礎之上,提出了『史外傳心之史』的嶄新命題;錢謙益在推舉杜詩紀實性與愛國思想的同時,亦賦予其以『心』傳『史』的內涵。二者所謂之『傳心』,實際上就是抒發特定時境下的內心情感,目的均是為了明晰詩與史的界限,從而將『以詩傳史』的傳統『詩史』內涵向詩歌的抒情本質回歸,宋人重道德情感的『詩史』觀因之受到空前挑戰。可見,在不同的歷史時代與文化背景下,『詩史』觀始終都被敷染着一層主觀色彩,從而造成了內涵上的不確定性。那麼究竟以何標準去看待『詩史』觀念呢?在筆者看來,欲解答以上問題,我們還是有必要再回到唐代孟綮對『詩史』內涵的最早說明。盂柴在定義『詩史』觀念時,明確指出杜詩之所以被當時號為『詩史』,其原因是『杜(甫)逢(安)祿山之難』,而且將社會動盪流離之現實『畢陳於詩,推見至隱,殆無遺事』。這其中的『畢陳於詩』、『殆無遺事』都是針對杜詩反映社會現實的深度和廣度而言,而以『隱』來加強『畢陳於詩』與『殆無遺事』之間的聯繫,實則是對『詩史』隱時世而顯性情之抒情方式的強調。因而『推見至隱』正是針對創作主體的主觀情感而言,即以自我的主觀情感體驗去反映現實、感悟世事,而不僅僅是記述史實,以此來凸顯以詩傳史的特殊性。正如現代學者們所說的那樣:『像杜詩這樣刻畫如此眾多「亂離人」的群相,這樣廣泛地反映他們的生活,這樣真實而深刻地表達他們的思想感情,確實是前無古人的。這是杜詩之所以堪稱一代詩史的重要原因』;『史實只提供事件,而杜詩則提供比事件更為廣闊、更為具體也更為生動的生活畫面』。通過古人的評述與現代學者的闡釋可見,記述歷史史實與表達思想感情的雙重結合才是『詩史』的核心內容。當然,在不同的社會歷史時期,『詩史』作品所反映之『情』的內涵不盡相同。這也就是後世在論及『詩史』內涵時,總是會敷染上不同時代的思想文化特徵,並對『詩史』觀有不同理解的原因之所在。  
  由以上辨析可見,被稱為『詩史』的作品不僅能夠反映某一時期重大社會事件,具有一定的歷史價值,而且創作主體還應以時代價值觀念對歷史事件作出情感評價,並運用一定的藝術手法加以表現,使其具備一定的審美價值。  
  從此意義上講,杜甫雖然是最早享有『詩史』盛譽的詩人,但這並不意味着只有杜詩才能被稱為『詩史』。『詩史』是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每當國家處在『患難』、『顛沛』之時,總會有文人將他們的筆觸伸向廣闊的社會歷史,全面深刻反映當時的社會現實,寄寓自我的主觀情感,表現出深沉的憂國憂民情感,這樣的作品都具有一定的『詩史』性質。但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能夠客觀真切地反映某一時期重大的歷史事件,記實與抒情並重,同時所記述的歷史事件具有連續性、完整性,這是成為『詩史』作品的必要前提。在此基礎之上,筆者認為:記錄百年宋夏戰爭情況的宋夏戰事詩是對歷史史實的真實記述,不僅具有以詩傳史、以詩補史的意義,同時亦將記實敘事與感時傷世的愛國情感緊密結合在一起,並融合了宋詩以才學為詩、以文字為詩、以議論為詩的創作觀念,體現着宋代的歷史文化特徵,從而具有鮮明的『詩史』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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