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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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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一百九十一‧列傳第七十九 毛澄 汪俊弟偉 吳一鵬 朱希周 何孟春 豐熙子坊 徐文華 薛蕙胡侍 王祿 侯廷訓
毛澄,字憲清,崑山人。舉弘治六年進士第一。授修撰。預修會典成,進右諭德,直講東宮。武宗爲太子,以澄進講明晰稱之帝。帝大喜。方秋夜置宴,即徹以賜。
武宗立,進左庶子,直經筵。以母憂歸。正德四年,劉瑾摘會典小疵貶諸纂修者秩,以澄爲侍讀。服闋還朝,進侍講學士。再進學士,掌院事,歷禮部侍郎。
十二年六月拜尚書。其年八月朔,帝微行。澄率侍郎王瓚、顧清等疏請還宮。既又出居庸,幸宣府,久留不返。澄等頻疏諫,悉不報。明年正月,駕旋,命百官戎服郊迎。澄等請用常服,不許。七月,帝自稱威武大將軍朱壽,統六師巡邊。遂幸宣府,抵大同,歷山西至榆林。澄等屢疏馳諫。至十二月,復偕廷臣上疏曰:「去歲正月以來,鑾輿數駕,不遑寧居。今茲之行,又已半歲。宗廟、社稷享祀之禮並系攝行,萬壽、正旦、冬至朝賀之儀悉從簡略。臘朔省牲,闕而不行,遂二年矣。歲律將周,郊禋已卜。皇祖之訓曰:『凡祀天地,精誠則感格,怠慢則禍生。』今六龍遐騁,旋軫無日。萬一冰雪阻違,道途梗塞,元正上日不及躬執玉帛於上帝前,陛下何以自安。且邊地荒寒,隆冬尤甚。臣等處重城,食厚祿,仰思聖體勞頓,根本空虛,遙望清塵,憂心如醉。伏祈趣駕速還,躬親祼享,宗社臣民幸甚。」不報。
十四年二月,駕甫還京,即諭禮部:「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太師、鎮國公朱壽遣往兩畿,瞻東嶽,奉安聖像,祈福安民。」澄等駭愕,復偕廷臣上言:「陛下以天地之子,承祖宗之業,九州四海但知陛下有皇帝之號。今曰『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者,臣等莫知所指。夫出此旨者,陛下也。加此號者,陛下也。不知受此號者何人。如以皇儲未建,欲遍告名山大川,用祈默相,則遣使走幣,足將敬矣。何必躬奉神像,獻寶香,如佛、老所爲哉。」因歷陳五不可。亦不報。
宸濠反江西,帝南征示威武,駐蹕留都者逾歲。澄屢請迴鑾。及駕返通州,用江彬言,將即賜宸濠死。澄據漢庶人故事,請還京告郊廟,獻俘行戮。不從。中官王堂鎮浙江,請建生祠,西番闡化王使者乞額外賜茶九萬斤,澄皆力爭。不聽。王瓊欲陷彭澤,澄獨白其無罪。
武宗崩,澄偕大學士梁儲、壽寧侯張鶴齡、駙馬崔元、太監韋霦等迎世宗於安陸。既至,將謁見,有議用天子禮者。澄曰:「今即如此,後何以加?豈勸進、辭讓之禮,當遂廢乎?」
世宗踐阼甫六日,有旨議興獻王主祀及尊稱。五月七日戊午,澄大會文武群臣,上議曰:「考漢成帝立定陶王爲皇太子,立楚孝王孫景爲定陶王奉共王祀。共王者,皇太子本生父也。時大司空師丹以爲恩義備至。今陛下入承大統,宜如定陶王故事,以益王第二子崇仁王厚炫繼興王后,襲興王主祀事。又考宋濮安懿王之子入繼仁宗後,是爲英宗。司馬光謂濮王宜尊以高官大爵,稱王伯而不名。范鎮亦言:『陛下既考仁宗,若復以濮王爲考,於義未當。』乃立濮王園廟,以宗朴爲濮國公奉濮王祀。程頤之言曰:『爲人後者,謂所後爲父母,而謂所生爲伯、叔父母,此生人之大倫也。然所生之義,至尊至大,宜別立殊稱。曰皇伯、叔父某國大王,則正統既明,而所生亦尊崇極矣。』今興獻王於孝宗爲弟,於陛下爲本生父,與濮安懿王事正相等。陛下宜稱孝宗爲皇考,改稱興獻王爲『皇叔父興獻大王』,妃爲『皇叔母興獻王妃』。凡祭告興獻王及上箋於妃,俱自稱侄皇帝某,則正統、私親,恩禮兼盡,可以爲萬世法。」議上,帝怒曰:「父母可更易若是耶!」命再議。
其月二十四日乙亥,澄復會廷臣上議曰:「禮爲人後者爲之子,自天子至庶人一也。興獻王子惟陛下一人,既入繼大統,奉祀宗廟,是以臣等前議欲令崇仁王厚炫主興獻王祀。至於稱號,陛下宜稱爲皇叔父興獻大王,自稱侄皇帝名,以宋程頤之說爲可據也。本朝之制,皇帝於宗藩尊行,止稱伯父、叔父,自稱皇帝而不名。今稱興獻王爲皇叔父大王,又自稱名,尊崇之典已至,臣等不敢復有所議。」因錄程頤代彭思永議濮王禮疏進覽。帝不從,命博考前代典禮,再議以聞。
澄乃復會廷臣上議曰:「臣等會議者再,請改稱興獻王爲叔父者,明大統之尊無二也。然加皇字於叔父之上,則凡爲陛下伯、叔諸父皆莫能與之齊矣。加大字於王之上,則天下諸王皆莫得而並之矣。興獻王稱號既定,則王妃稱號亦隨之,天下王妃亦無以同其尊矣。況陛下養以天下,所以樂其心,不違其志,豈一家一國之養可同日語哉。此孔子所謂事之以禮者。其他推尊之說,稱親之議,似爲非禮。推尊之非,莫詳於魏明帝之詔。稱親之非,莫詳於宋程頤之議。至當之禮,要不出於此。」並錄上魏明帝詔書。
當是時,帝銳意欲推崇所生,而進士張璁復抗疏極言禮官之謬。帝心動,持澄等疏久不下。至八月庚辰朔,再命集議。澄等乃復上議曰:「先王制禮,本乎人情。武宗既無子嗣,又鮮兄弟,援立陛下於憲廟諸孫之中。是武宗以陛下爲同堂之弟,考孝宗,母慈壽,無可疑矣,可復顧私親哉?」疏入,帝不懌,復留中。會給事中邢寰請議憲廟皇妃邵氏徽號,澄上言:「王妃誕生獻王,實陛下所自出。但既承大統,則宜考孝宗,而母慈壽太后矣。孝宗於憲廟皇妃宜稱皇太妃,則在陛下宜稱太皇太妃。如此,則彝倫既正,恩義亦篤。」疏入,報聞。其月,帝以母妃將至,下禮官議其儀。澄等請由崇文門入東安門,帝不可。乃議由正陽左門入大明東門,帝又不可。澄等執議如初,帝乃自定其儀,悉由中門入。
時尊崇禮猶未定,張璁復進大禮或問,帝益向之。至九月末,乃下澄等前疏,更令博採輿論以聞。澄等知勢不可已,謀於內閣,加稱興王爲帝,妃爲後,而以皇太后懿旨行之。乃疏言:「臣等一得之愚,已盡於前議。茲欲仰慰聖心,使宜於今而不戾乎情,合乎古而無悖乎義,則有密勿股肱在。臣等有司,未敢擅任。」帝遂於十月二日庚辰,以慈壽皇太后旨加興獻王號曰興獻帝,妃曰興國太后,皇妃邵氏亦尊爲皇太后,宣示中外。顧帝雖勉從廷議,意猶慊之。十二月十一日己丑復傳諭加稱皇帝。內閣楊廷和等封還御批,澄抗疏力爭,又偕九卿喬宇等合諫,帝皆不允。明年,嘉靖改元正月,清寧宮後三小宮災。澄復以爲言,會朝臣亦多諫者,事獲止。
澄端亮有學行,論事侃侃不撓。帝欲推尊所生,嘗遣中官諭意,至長跪稽首。澄駭愕,急扶之起。其人曰:「上意也。上言『人孰無父母,奈何使我不獲伸』,必祈公易議。」因出囊金畀澄。澄奮然曰:「老臣悖耄,不能隳典禮。獨有一去,不與議已耳。」抗疏引疾至五六上,帝輒慰留不允。二年二月疾甚,復力請,乃許之。舟至興濟而卒。
先是,論定策功,加澄太子太傅,蔭錦衣世指揮同知,力辭不受。帝雅敬憚澄,雖數忤旨,而恩禮不衰。既得疾,遣醫診視,藥物之賜時至。其卒也,深悼惜之。贈少傅,諡文簡。
汪俊,字抑之,弋陽人。父鳳,進士,貴州參政。俊舉弘治六年會試第一,授庶吉士,進編修。正德中,與修孝宗實錄,以不附劉瑾、焦芳,調南京工部員外郎。瑾、芳敗,召復原官。累遷侍讀學士,擢禮部右侍郎。嘉靖元年轉吏部左侍郎。
時議興獻王尊號,與尚書喬宇、毛澄輩力爭。澄引疾去,代者羅欽順不至,乃以俊爲禮部尚書。是時獻王已加帝號矣,主事桂萼復請稱皇考。章下廷議。三年二月,俊集廷臣七十有三人上議曰:「祖訓『兄終弟及』,指同產言。今陛下爲武宗親弟,自宜考孝宗明矣。孰謂與人爲後,而滅武宗之統也。儀禮傳曰:『爲人後者,孰後?後大宗也。』漢宣起民間,猶嗣孝昭。光武中興,猶考孝元。魏明帝詔皇后無子,擇建支子,以繼大宗。孰謂入繼之主與爲人後者異也。宋范純仁謂英宋親受詔爲子,與入繼不同,蓋言恩義尤篤,尤當不顧私親,非以生前爲子者乃爲人後,身後入繼者不爲人後也。萼言『孝宗既有武宗爲之子,安得復爲立後』。臣等謂陛下自後武宗而上考孝宗,非爲孝宗立後也。又言『武宗全神器授陛下,何忍不繼其統』。臣等謂陛下既稱武宗皇兄矣,豈必改孝宗稱伯,乃爲繼其統乎?又言『禮官執者不過前宋濮議』。臣等愚昧,所執實不出此。蓋宋程頤之議曰:『雖當專意於正統,豈得盡絕於私恩。故所繼,主於大義;所生,存乎至情。至於名稱,統緒所系,若其無別,斯亂大倫。』殆爲今日發也。謹集諸章奏,惟進士張璁、主事霍韜、給事中熊浹與萼議同,其他八十餘疏二百五十餘人,皆如臣等議。」
議上,留中。而特旨召桂萼、張璁、席書於南京。越旬有五日,乃下諭曰:「朕奉承宗廟正統,大義豈敢有違。第本生至情,亦當兼盡。其再集議以聞。」俊不得已,乃集群臣請加皇字,以全徽稱。議上,復留十餘日。至三月朔,乃詔禮官,加稱興獻帝爲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興國太后爲本生母章聖皇太后,擇日祭告郊廟,頒詔天下,而別諭建室奉先殿側,恭祀獻皇。俊等復爭曰:「陛下入奉大宗,不得祭小宗,亦猶小宗之不得祭大宗也。昔興獻帝奉藩安陸,則不得祭憲宗。今陛下入繼大統,亦不得祭興獻帝。是皆以禮抑情者也。然興獻帝不得迎養壽安皇太后於藩邸,陛下得迎興國太后於大內,受天下之養,而尊祀興獻帝以天子之禮樂,則人子之情獲自盡矣。乃今聖心無窮,臣等敢不將順,但於正統無嫌,乃爲合禮。」帝曰:「朕但欲奉先殿側別建一室,以伸追慕之情耳。迎養藩邸,祖宗朝無此例,何容飾以爲詞。其令陳狀。」俊具疏引罪。乃嚴旨切責,而趣立廟益急。俊等乃上議曰:「立廟大內,有干正統。臣實愚昧,不敢奉詔。」
帝不納,而令集廷臣大議。俊等復上議曰:「謹按先朝奉慈別殿,蓋孝宗皇帝爲孝穆皇太后附葬初畢,神主無薦享之所而設也。當時議者,皆據周制特祀姜嫄而言。至爲本生立廟大內,則從古未聞。惟漢哀帝爲定陶恭王立廟京師。師丹以爲不可,哀帝不聽,卒遺後世之譏。陛下有可以爲堯、舜之資,臣等不敢導以衰世之事。請於安陸特建獻帝百世不遷之廟,俟他日襲封興王子孫世世獻饗,陛下歲時遣官持節奉祀,亦足伸陛下無窮至情矣。」
帝仍命遵前旨再議,俊遂抗疏乞休。再請益力,帝怒,責以肆慢,允其去。召席書未至,令吳一鵬署事。明倫大典成,落俊職,卒於家。隆慶初,贈少保,諡文莊。
俊行誼修潔,立朝光明端介。學宗洛、閩,與王守仁交好,而不同其說。學者稱石潭先生。
弟偉,字器之。由庶吉士授檢討。與俊皆忤劉瑾,調南京禮部主事。瑾誅,復故官。屢遷南京國子祭酒。武宗以巡幸至,率諸生請幸學,不從。江彬矯旨取玉硯,偉曰:「有秀才時故硯,可持去。」俊罷官之歲,偉亦至吏部右侍郎,偕廷臣數爭「大禮」,又伏闕力爭。及席書、張璁等議行,猶持前說不變。轉官左侍郎,爲陳洸劾罷,卒於家。
吳一鵬,字南夫,長洲人。弘治六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戶部尚書周經以讒去,上疏乞留之。正德初,進侍講,充經筵講官。劉瑾出諸翰林爲部曹,一鵬得南京刑部員外郎。遷禮部郎中。瑾誅,復爲侍講。進侍講學士,歷國子祭酒、太常卿。並在南京。母喪除,起故官。
世宗踐阼,召拜禮部右侍郎。尋轉左。數與尚書毛澄、汪俊力爭「大禮」。俊去國,一鵬署部事,而帝趣建獻帝廟甚亟。一鵬集廷臣上議曰:「前世入繼之君,間有爲本生立廟園陵及京師者。第歲時遣官致祀,尋亦奏罷。然猶見非當時,取議後代。若立廟大內而親享之,從古以來未有也。臣等寧得罪陛下,不欲陛下失禮於天下後世。今張璁、桂萼之言曰『繼統公,立後私』。又曰『統爲重,嗣爲輕』竊惟正統所傳之謂宗,故立宗所以繼統,立嗣所以承宗,統之與宗初無輕重。況當我朝傳子之世,而欲仿堯、舜傳賢之例,擬非其倫。又謂『孝不在皇不皇,惟在考不考』,遂欲改稱孝宗爲皇伯考。臣等歷稽前古,未有神主稱皇伯考者。惟天子稱諸王曰伯叔父則有之,非可加於宗廟也。前此稱本生皇考,實裁自聖心。乃謂臣等留一皇字以覘陛下,又謂『百皇字不足當父子之名』,何肆言無忌至此。乞速罷建室之議,立廟安陸,下璁、萼等法司按治。」帝報曰:「朕起親藩,奉宗祀豈敢違越。但本生皇考寢園,遠在安陸,於卿等安乎?命下再四,爾等欺朕沖歲,黨同執違,敗父子之情,傷君臣之義。往且勿問,其奉先殿西室亟修葺,盡朕歲時追遠之情。」時嘉靖三年四月也。
頃之,一鵬極陳四方災異,言:「自去年六月迄今二月,其間天鳴者三,地震者三十八,秋冬雷電雨雹十八,暴風、白氣、地裂、山崩、產妖各一,民飢相食二。非常之變,倍於往時。願陛下率先群工,救疾苦,罷營繕,信大臣,納忠諫,用回天意。」帝優詔報之。
逾月,手敕名奉先殿西室爲觀德殿,遂命一鵬偕中官賴義、京山侯崔元迎獻帝神主於安陸。一鵬等復上言:「歷考前史,並無自寢園迎主入大內者。此天下後世觀瞻所系,非細故也。且安陸爲恭穆啟封之疆,神靈所戀,又陛下龍興之地,王氣所鍾。故我太祖重中都,太宗重留都,皆以王業所基,永修世祀。伏乞陛下俯納群言,改題神主,奉安故宮,爲百世不遷。其觀德殿中別設神位香幾以慰孝思,則本生之情既隆,正統之義亦盡。」奏入,不納。一鵬乃行。慮使者爲道途患,疏請禁約,帝善其言而戒飭之。
比還朝,則廷臣已伏闕哭爭,朝事大變,而給事中陳洸譸張尤甚。一鵬抗疏曰:「大禮之議斷自聖心,正統本生,昭然不紊。而洸妄謂陛下誕生於孝宗沒後三年,嗣位於武宗沒後二月,無從授受,其說尤爲不經。謹按春秋以受命爲正始,故魯隱公上無所承,內無所受,則不書即位。今陛下承武宗之遺詔,奉昭聖之懿旨,正合春秋之義。而洸謂孰從授受,是以陛下爲不得正始也。洸本小人,不痛加懲艾,無以杜效尤之漸。」不聽。
其年九月,一鵬以本官入內閣專典誥敕兼掌詹事府事。武宗實錄成,進尚書,領職如故。尋以省墓歸,還朝仍典誥敕。未幾,出理部事。前此典內閣誥敕者,皆需次柄政。而張璁、桂萼新用事,素銜一鵬異己,乃出爲南京吏部尚書,加太子少保。居二年,南京官劾諸大臣王瓊等不職,一鵬與焉,遂乞致仕。給廩如故事。卒贈太子太保,諡文端。子子孝,湖廣參政。
朱希周,字懋忠,崑山人,徙吳縣。高祖吉,戶科給事中。父文雲,按察副使。希周舉弘治九年進士。孝宗喜其姓名,擢爲第一。授修撰,進侍講,充經筵講官。劉瑾摘修會典小疵,降修撰。孝宗實錄成,復官。久之,進侍讀學士,擢南京吏部右侍郎。閱五年,召爲禮部右侍郎。
時方議「大禮」,數偕其長爭執。會左侍郎吳一鵬奉使安陸,尚書席書未至,希周獨理部事。而帝方營觀德殿,令協律郎崔元初習樂舞生於大內。太常卿汪舉劾之。帝遂令太常官一人同入內教習。希周上言:「太常樂舞有定數,不當更設。」帝不從。舉復爭,帝責其妄議。而是時張璁、桂萼已召至,益交章請去本生之號。帝悅從之,趣禮官具上冊儀。希周率郎中余才、汪必東等疏諫曰:「陛下考孝宗、母昭聖三年矣,而更定之論忽從中出,則明詔爲虛文,不足信天下,祭告爲瀆禮,何以感神祇。且本生非貶詞也,不妨正統,而親之義寓焉。何嫌於此,而必欲去之,以滋天下之議。」
時群臣諫者甚眾,疏皆留中,遂相率詣左順門跪伏。希周走告諸閣臣曰:「群臣伏闕,公等能坐視乎?」亦偕群臣跪伏以請。帝聞,大怒,命希周與何孟春等俱待罪,而盡系庶僚於詔獄。明日,上章聖皇太后冊文,希周及尚書秦金、金獻民、趙鑒、趙璜,侍郎何孟春,都御史王時中,大理少卿張縉、徐文華俱不赴。帝怒,責陳狀。希周等伏罪,復嚴旨譙責乃已。而是時庶僚系獄者猶未釋,希周上言:「諸臣狂率,固不可宥。但今獻皇帝神主將至,必百官齋迎,乃克成禮。乞早寬縲紲,用襄大典。」不納。「大禮」遂自此定矣。
其明年,由左侍郎遷南京吏部尚書。嘉靖六年,大計京官,南六科無黜者。桂萼素以議禮嗛希周,且惡兩京言官嘗劾己,因言希周畏勢曲庇。希周言:「南京六科止七人,實無可去者。臣以言路私之固不可,如避言路嫌,誅責之,尤不可。且使舉曹皆賢,必去一二人示公,設舉曹皆不肖,亦但去一二人塞責乎?」因力稱疾乞休。溫旨許之,仍敕有司歲給夫廩。
林居三十年,中外論薦者三十餘疏,竟不復起。性恭謹,不妄取予。卒年八十有四。贈太子少保。瀕歿,屬諸子曰:「他日儻蒙易名典,勿犯我家諱。」乃避「文」,諡恭靖。
何孟春,字子元,郴州人。祖俊,雲南按察司僉事。父說,刑部郎中。孟春少游李東陽之門,學問該博。第弘治六年進士,授兵部主事。言官龐泮等下獄,疏救之。詔修萬歲山毓秀亭、乾清宮西室,役軍九千人,計費百餘萬。抗疏極諫。清寧宮災,陳八事,疏萬餘言。進員外郎、郎中,出理陝西馬政,條目畢張。還,上釐弊五事,並劾撫臣不職。
正德初,請釐正孔廟祀典,不果行。出爲河南參政,廉公有威。擢太僕少卿,進爲卿。駕幸宣府,馳疏諫。尋以右副都御史巡撫雲南。討平十八寨叛蠻阿勿、阿寺等,奏設永昌府,增五長官司、五守御所。錄功,蔭一子,辭不受。
世宗即位,遷南京兵部右侍郎,半道召爲吏部右侍郎。會蘇、松諸府旱潦相繼,而江、淮北河水大溢,漂沒田廬人畜無算。孟春仿漢魏相條奏八事,帝嘉納焉。尋進左侍郎。尚書喬宇罷,代署部事。
先是,「大禮」議起。孟春在雲南聞之,上疏言:
臣閱邸報,見進士屈儒奏中請尊聖父爲「皇叔考興獻大王」,聖母爲「皇叔母興獻大王妃」。得旨下部,知猶未奉俞命也。臣惟前世帝王,自旁支入奉大統,推尊本生,得失之跡具載史冊。宣帝不敢加號於史皇孫,光武不敢加號於南頓君,晉元帝不敢加號於恭王,抑情守禮。宋司馬光所謂當時歸美,後世頌聖者也。哀、安、桓、靈乃追尊其父祖,犯義侵禮。司馬光所謂取譏當時,見非後世者也。儀禮喪服「爲人後者」傳曰「何以三年也?受重者,必以尊服服之」。「爲人後者,爲其父母報」,傳曰「何以期也?不二斬也」,「重大宗者,降其小宗也」。夫父母,天下莫隆焉。至繼大宗則殺其服,而移於所後之親,蓋名之不可以二也。爲人後者爲之子,不敢復顧私親。聖人制禮,尊無二上,若恭敬之心分於彼,則不得專於此故也。今者廷臣詳議,事猶未決,豈非皇叔考之稱有未當者乎?抑臣愚亦不能無疑。禮,生曰父母,死曰考妣,有世父母、叔父母之文,而無世叔考、世叔妣之說。今欲稱興獻王爲皇叔考,古典何據?宋英宗時有請加濮王皇伯考者,宋敏求力斥其謬。然則皇叔考之稱,豈可加於興獻王乎?即稱皇叔父,於義亦未安也。經書稱伯父、叔父皆生時相呼,及其既歿,從無通親屬冠於爵位之上者。然則皇叔父之稱,其可復加先朝已諡之親王乎?臣伏睹前詔,陛下稱先皇帝爲皇兄,誠於獻王稱皇叔,如宋王珪、司馬光所云,亦已愜矣。而議者或不然,何也?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自太祖傳至孝宗,孝宗傳之先皇帝,特簡陛下,授之大業。獻王雖陛下天性至親,然而所以光臨九重,富有四海,子子孫孫萬世南面者,皆先皇帝之德,孝宗之所貽也。臣故願以漢宣、光武、晉元三帝爲法,若非古之名,不正之號,非臣所願於陛下也。
及孟春官吏部,則已尊本生父母爲興獻帝、興國太后,繼又改稱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孟春三上疏乞從初詔,皆不省。於是帝益入張璁、桂萼等言,復欲去本生二字。璁方盛氣,列上禮官欺妄十三事,且斥爲朋黨。孟春偕九卿秦金等具疏,略曰:「伊尹謂『有言逆於心,必求諸道。有言遜於志,必求諸非道』。邇者,大禮之議,邪正不同。若諸臣匡拂,累千萬言,此所謂逆於心之言也,陛下亦嘗求諸道否乎?一二小人,敢托將順之說,招徠罷閒不學無恥之徒,熒惑聖聽,此所謂遜於志之言也,陛下亦嘗求諸非道否乎?何彼言之易行,而此言之難入也。」遂發十三難以辨折璁,疏入留中。
其時詹事、翰林、給事、御史及六部諸司、大理、行人諸臣各具疏爭,並留中不下,群情益洶洶。會朝方罷,孟春倡言於眾曰:「憲宗朝,百官哭文華門,爭慈懿皇太后葬禮,憲宗從之,此國朝故事也。」修撰楊慎曰:「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編修王元正、給事中張翀等遂遮留群臣於金水橋南,謂今日有不力爭者,必共擊之。孟春、金獻民、徐文華復相號召。於是九卿則尚書獻民及秦金、趙鑒、趙璜、俞琳,侍郎孟春及朱希周、劉玉,都御史王時中、張潤,寺卿汪舉、潘希曾、張九敘、吳祺,通政張瓚、陳霑,少卿徐文華及張縉、蘇民、金瓚,府丞張仲賢,通政參議葛禬,寺丞袁宗儒,凡二十有三人;翰林則掌詹事府侍郎賈詠,學士豐熙,侍講張璧,修撰舒芬、楊維聰、姚淶、張衍慶,編修許成名、劉棟、張潮、崔桐、葉桂章、王三錫、余承勛、陸釴、王相、應良、王思,檢討金皋、林時及慎、元正,凡二十有二人;給事中則張翀、劉濟、安磐、張漢卿、張原、謝蕡、毛玉、曹懷、張嵩、王瑄、張 2643f.gif 、鄭一鵬、黃重、李錫、趙漢、陳時明、鄭自璧、裴紹宗、韓楷、黃臣、胡納,凡二十有一人;御史則王時柯、余翺、葉奇、鄭本公、楊樞、劉潁、祁杲、杜民表、楊瑞、張英、劉謙亨、許中、陳克宅、譚纘、劉翀、張錄、郭希愈、蕭一中、張恂、倪宗岳、王璜、沈教、鍾卿密、胡瓊、張濂、何鰲、張曰韜、藍田、張鵬翰、林有孚,凡三十人;諸司郎官,吏部則郎中余寬、黨承志、劉天民,員外郎馬理、徐一鳴、劉勛,主事應大猷、李舜臣、馬冕、彭澤、張鵾,司務洪伊,凡十有二人;戶部則郎中黃待顯、唐昇、賈繼之、楊易、楊淮、胡宗明、栗登、黨以平、何岩、馬朝卿,員外郎申良、鄭漳、顧可久、婁志德,主事徐嵩、張庠、高奎、安璽、王尚志、朱藻、黃一道、陳儒、陳騰鸞、高登、程旦、尹嗣忠、郭日休、李錄、周詔、戴亢、繆宗周、丘其仁、俎琚、張希尹,司務金中夫,檢校丁律,凡三十有六人;禮部則郎中余才、汪必東、張 2648e.gif 、張懷,員外郎翁磐、李文中、張澯,主事張鏜、豐坊、仵瑜、丁汝夔、臧應奎,凡十有二人;兵部則郎中陶滋、賀縉、姚汝皋、劉淑相、萬潮,員外郎劉漳、楊儀、王德明,主事汪溱、黃嘉賓、李春芳、盧襄、華鑰、鄭曉、劉一正、郭持平、余禎、陳賞,司務李可登、劉從學,凡二十人;刑部則郎中相世芳、張峩、詹潮、胡璉、范錄、陳力、張大輪、葉應驄、白轍、許路,員外郎戴欽、張儉、劉士奇,主事祁敕、趙廷松、熊宇、何鰲、楊濂、劉仕、蕭樟、顧鐸、王國光、汪嘉會、殷承敘、陸銓、錢鐸、方一蘭,凡二十有七人;工部則郎中趙儒、葉寬、張子衷、汪登、劉璣、江珊,員外郎金廷瑞、范鏓、龐淳,主事伍余福、張鳳來、張羽、車純、蔣珙、鄭騮,凡十有五人;大理之屬則寺正毋德純、蔣同仁,寺副王暐、劉道,評事陳大綱、鍾雲瑞、王光濟、張徽、王天民、鄭重、杜鸞,凡十有一人;俱跪伏左順門。帝命司禮中官諭退,眾皆曰:「必得俞旨乃敢退。」自辰至午,凡再傳諭,猶跪伏不起。
帝大怒,遣錦衣先執爲首者。於是豐熙、張翀、余翺、余寬、黃待顯、陶滋、相世芳、毋德純八人,並系詔獄。楊慎、王元正乃撼門大哭,眾皆哭,聲震闕廷。帝益怒,命收系五品以下官若干人,而令孟春等待罪。翼日,編修王相等十八人俱杖死,熙等及慎、元正俱謫戍,始下孟春等前疏,責曰:「朕嗣承大統,祗奉宗廟,尊崇大禮,自出朕心。孟春等毀君害政,變亂是非。且張璁等所上十三條尚留中未發,安得先知?其以實對。」於是孟春等具疏伏罪,言:「璁等所條者,於未進之日先以私藁示人,且有副本存通政司,故臣等知之。臣等忝從大臣後,得與議禮之末。竊以璁等欺罔,故昌言論辨,以瀆天聽,罪應萬死。惟望聖明加察,辨其孰正孰邪,則臣等雖死亦幸。」帝怒不已,責孟春倡眾逞忿,非大臣事君之道,法宜重治,姑從輕奪俸一月。旋出爲南京工部左侍郎。故事,南部止侍郎一人,時已有右侍郎張琮,復以孟春爲左,蓋賸員也。孟春屢疏引疾,至六年春始得請。及明倫大典成,削其籍。久之,卒於家。隆慶初,贈禮部尚書,諡文簡。孟春所居有泉,用燕去來時盈涸得名,遂稱燕泉先生雲。
豐熙,字原學,鄞人,布政司慶孫也。幼有異。嘗大書壁間曰:「立志當以聖人爲的。遜第一等事於人,非夫也。」年十六喪母,水漿不入口數日,居倚廬三年。弘治十二年舉殿試第二。孝宗奇其策,賜第一人袍帶寵之。授編修,進侍講,遷右諭德。以不附劉瑾,出掌南京翰林院事。父喪闋,起故官。
世宗即位,進翰林學士。興獻王「大禮」議起,熙偕禮官數力爭。及召張璁、桂萼爲學士,方獻夫爲侍讀學士,熙昌言於朝曰:「此冷褒、段猶流也,吾輩可與並列耶?」抗疏請歸,不允。既而尊稱禮定,卜日上恭穆獻皇帝諡冊。熙等疏諫曰:「大禮之議頒天下三年矣,乃以一二人妄言,欲去本生之稱,專隆鞠育之報。臣等聞命,驚惶罔知攸措。竊惟陛下爲宗廟神人之主,必宗廟之禮加隆,斯繼統之義不失。若乖先王之禮,貽後世之譏,豈不重累聖德哉。」不得命,相率伏哭左順門。遂下詔獄掠治,復杖之闕廷,遣戍。熙得福建鎮海衛。
既璁等得志,乃相率請釋謫戍諸臣罪,皆首及熙,帝不聽。最後謹身殿災,熙年且七十,給事中田濡復請矜宥,卒不聽。居十有三年,竟卒於戍所。隆慶初,贈官賜恤。
子坊,字存禮。舉鄉試第一。嘉靖二年成進士。出爲南京吏部考功主事。尋謫通州同知。免歸。坊博學工文,兼通書法,而性狂誕。熙既卒,家居貧乏,思效張璁、夏言片言取通顯。十七年詣闕上書,言建明堂事,又言宜加獻皇帝廟號稱宗,以配上帝,世宗大悅。未幾,進號睿宗,配饗玄極殿。其議蓋自坊始,人咸惡坊畔父雲。明年復進卿雲雅詩一章,詔付史館。待命久之,竟無所進擢,歸家悒悒以卒。晚歲改名道生。別爲十三經訓詁,類多穿鑿語。或謂世所傳子貢詩傳,亦坊偽纂也。
徐文華,字用光,嘉定州人。正德三年進士。授大理評事。擢監察御史,巡按貴州。乖西苗阿雜等倡亂,偕巡撫魏英討之,破寨六百三十。璽書獎勞。
江西副使胡世寧坐論寧王宸濠系詔獄,文華抗疏救曰:「世寧上爲聖朝,下爲宗室,竭誠發憤,言甫脫口,而禍患隨之,亦可哀也。寧王威焰日以張,隱患日以甚。失今不戢,容有紀極。顧又置世寧重法,杜天下之口,奪忠鯁之氣,弱朝廷之勢,啟宗藩之心,招意外之變,皆自今日始矣。」不納。
帝遣中官劉允迎佛烏斯藏,文華力諫。不報。馬昂納妊身女弟於帝,又疏諫曰:「中人之家不取再醮之婦。陛下萬乘至尊,乃有此舉,返之於心則不安,宣之於口則不順,傳之天下後世則可丑。誰爲陛下進此者,罪可族也。萬一防閒闊略,不幸有李園、呂不韋之徒乘間投隙,豈細故哉。今昂兄弟子侄出入禁闥,陛下降絀等威,與之亂服雜坐,或同臥起,壞祖宗法,莫此爲甚。馬姬專寵於內,昂等弄權於外,禍機竊發,有不可勝言者。乞早誅以絕禍源。」亦不報。
文華既數進直言,帝及諸近幸皆銜之。會文華條上宗廟禮儀,祧廟、禘祫、特享、出主、祔食,凡五事。考證經義,悉可施行。帝怒,責其出位妄言,章下所司。禮官暗於經術,又阿帝意,遂奏文華言非是。命下詔獄,黜爲民。時正德十一年十月也。
世宗即位,起故官,歷河南按察副使。嘉靖二年舉治行卓異,入爲大理右少卿,尋轉左。時方議興獻帝「大禮」,文華數偕諸大臣力爭。明年七月復倡廷臣伏闕哭諫,坐停俸四月。已,席書、張璁、桂萼、方獻夫會廷臣大議,文華與汪偉、鄭岳猶力爭。武定侯郭勛遽曰:「祖訓如是,古禮如是,璁等言當。書曰大臣事君,當將順其美。」議乃定。及改題廟主,文華諫曰:「孝宗有祖道焉,不可以伯考稱。武宗有父道焉,不可以兄稱。不若直稱曰孝宗敬皇帝、武宗毅皇帝,猶兩全無害也。」疏入,命再奪俸。
六年秋,李福達獄起。主獄者璁、萼、獻夫,以議禮故憾文華等,乃盡反獄詞,下文華與諸法官獄。獄具,責文華阿附御史殺人,遣戍遼陽。遇赦,卒於道。隆慶初,贈左僉都御史。
自大學士毛紀、侍郎何孟春去位,諸大臣前爭「大禮」者或依違順旨,文華顧堅守前議不變。其被譴不以罪,士論深惜之。
薛蕙,字君采,亳州人。年十二能詩。舉正德九年進士,授刑部主事。諫武宗南巡,受杖奪俸。旋引疾歸。起故官,改吏部,歷考功郎中。
嘉靖二年,廷臣數爭「大禮」,與張璁、桂萼等相持不下。蕙撰爲人後解、爲人後辨及辨璁、萼所論七事,合數萬言上於朝。解有上下二篇,推明大宗義。其辨曰:
陛下繼祖體而承嫡統,合於爲人後之義,坦然無疑。乃有二三臣者,詭經畔禮,上惑聖聰。夫經傳纖悉之指,彼未能睹其十一,遽欲恃小慧,騁夸詞,可謂不知而作者也。
其曰「陛下爲獻帝不可奪之適嗣」。按漢石渠議曰:「大宗無後,族無庶子,己有一適子,當絕父嗣以後大宗否?」戴聖云:「大宗不可絕。禮言適子不爲後者,不得先庶子耳。族無庶子,則當絕父以後大宗。」晉范汪曰:「廢小宗,昭穆不亂。廢大宗,昭穆亂矣。先王所以重大宗也。豈得不廢小宗以繼大宗乎?」夫人子雖有適庶,其親親之心一也。而禮適子不爲後,庶子得爲後者,此非親其父母有厚薄也,直繫於傳重收族不同耳。今之言者不知推本祖禰,惟及其父母而止,此弗忍薄其親,忍遺其祖也。
其曰「爲人後者爲之子,乃漢儒邪說」。按此踵歐陽修之謬也。夫「爲人後者爲之子」,其言出於公羊,固漢儒所傳者。然於儀禮實相表里,古今以爲折衷,未有異論者也。藉若修之說,其悖禮甚矣。禮「爲人後者,斬衰三年」,此子於父母之喪也。以其父母之喪服之,非爲之子而何?其言之悖禮一也。傳言「爲所後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其若子者,由爲之子故耳。傳明言「若子」,今顧曰「不爲之子」,其言之悖禮二也。且爲人後者不爲之子,然則稱謂之間,將不曰父,而仍曰伯父、叔父乎?其言之悖禮三也。又立後而不爲之子,則古立後者,皆未嘗實子之,而姑偽立是人也。是聖人偽教人以立後,而實則無後焉耳。其言之悖禮四也。夫無後者,重絕祖考之祀,故立後以奉之。今所後既不得而子,則祖考亦不得而孫矣。豈可以入其廟而奉其祀乎?其言之悖禮五也。由此觀之,名漢臣以邪說,無乃其自名耶?抑二三臣者亦自度其說之必窮也,於是又爲遁辭以倡之曰:「夫統與嗣不同,陛下之繼二宗,當繼統而不繼嗣。」此一言者,將欲以廢先王爲人後之義與?則尤悖禮之甚者也。然其牽合附會,眩於名實,苟不辨而絕之,殆將爲後世禍矣。
夫禮爲大宗立後者,重其統也。重其統不可絕,乃爲之立後。至於小宗不爲之後者,統可以絕,則嗣可以不繼也。是則以繼統故繼嗣,繼嗣所以繼統也。故禮「爲人後」,言繼嗣也。「後大宗」,言繼統也。統與嗣,非有二也,其何不同之有?自古帝王入繼者,必明爲人後之義,而後可以繼統。蓋不爲後則不成子也。若不成子,夫安所得統而繼之。故爲後也者成子也,成子而後繼統,又將以絕同宗覬覦之心焉。聖人之制禮也,不亦善乎。抑成子而後繼統,非獨爲人後者爾也。禮無生而貴者。雖天子諸侯之子,苟不受命於君父,亦不敢自成尊也。春秋重授受之義,以爲爲子受之父,爲臣受之君。故穀梁子曰「臣子必受君父之命」。斯義也,非直尊君父也,亦所以自尊焉耳。蓋尊其君父,亦將使人之尊己也。如此則義禮明,而禍亂亡。今說者謂『倫序當立斯立已』,是惡知禮與春秋之意哉!
若夫前代之君,間有弟終而兄繼,侄終而伯叔父繼者,此遭變不正者也。然多先君之嗣。先君於己則考也,己於先君則子也。故不可考後君,而亦無兩統二父之嫌,若晉之哀帝、唐之宣宗是也。其或諸王入嗣,則未有仍考諸王,而不考天子者也。陛下天倫不先於武宗,正統不自於獻帝,是非予奪,至爲易辨。而二三臣者猥欲比於遭變不正之舉,故曰悖禮之尤者也。
其他所辨七事,亦率仿此。
書奏,天子大怒,下鎮撫司考訊。已,貰出之,奪俸三月。會給事中陳洸外轉,疑事由文選郎夏良勝及蕙。良勝已被訐見斥,而蕙故在。時亳州知州顏木方坐罪,乃誣蕙與木同年相關通,疑有奸利。章下所司,蕙亦奏辨。帝不聽,令解任聽勘。蕙遂南歸。既而事白,吏部數移文促蕙起。蕙見璁、萼等用事,堅臥不肯起。十八年詔選宮僚,擬蕙春坊司直兼翰林檢討。帝猶以前憾故,報罷。而蕙亦卒矣。
蕙貌臞氣清,持己峻潔,於書無所不讀。學者重其學行,稱爲西原先生。
當是時,廷臣力持「大禮」,而璁、萼建異議,舉朝非之。其不獲與廷議,而以璁、萼得罪者,又有胡侍、王祿、侯廷訓雲。
胡侍,寧夏人。舉進士。歷官鴻臚少卿。張璁、桂萼既擢學士,侍劾二人越禮背經。因據所奏,反覆論辨,凡千餘言。帝怒,命逮治。言官論救,謫潞州同知。沈府宗室勛注以事憾之,奏侍試諸生題譏刺,且謗「大禮」。逮至京,訊斥爲民。
王祿,新城人。舉於鄉,爲福建平和知縣。嘉靖九年疏請建獻帝廟於安陸,封崇仁王以主其祀,不當考獻帝,伯孝宗,涉二本之嫌。宗藩子有幼而岐嶷者,當養之宮中,備儲貳選。疏奏,即棄官歸。命按臣逮治,亦斥爲民。
侯廷訓,樂清人。與張璁同郡,同舉進士,而持論不合。初釋褐,即上疏請考孝宗,且言不當私藩邸舊臣,語最切直。除南京禮部主事。嘉靖三年冬,「大禮」定,廷訓心非之。私刊所著議禮書,潛寄京師,下詔獄拷訊。子一元,年十三,伏闕訟冤,得釋。後起官至漳南僉事。以貪虐,被劾爲民。一元舉進士,官至江西布政使。
贊曰:「大禮」之議,楊廷和爲之倡,舉朝翕然同聲,大抵本宋司馬光、程頤濮園議。然英宗長育宮中,名稱素定。而世宗奉詔嗣位,承武宗後,事勢各殊。諸臣徒見先賢大儒成說可據,求無得罪天下後世,而未暇爲世宗熟計審處,准酌情理,以求至當。爭之愈力,失之愈深,惜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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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一百九十二‧列傳第八十 楊慎王元正 王思王相 張翀 劉濟 安磐 張漢卿 張原 毛玉裴紹宗 王時柯余翺 鄭本公 張曰韜胡瓊 楊淮申良 張澯仵瑜 臧應奎 胡璉 余禎 李可登 安璽 殷承敘 郭楠俞敬 李繼先 王懋
楊慎,字用修,新都人,少師廷和子也。年二十四,舉正德六年殿試第一,授翰林修撰。丁繼母憂,服闋起故官。十二年八月,武宗微行,始出居庸關,慎抗疏切諫。尋移疾歸。
世宗嗣位,起充經筵講官。常講舜典,言:「聖人設贖刑,乃施於小過,俾民自新。若元惡大奸,無可贖之理。」時大璫張銳、於經論死,或言進金銀獲宥,故及之。
嘉靖三年,帝納桂萼、張璁言,召爲翰林學士。慎偕同列三十六人上言:「臣等與萼輩學術不同,議論亦異。臣等所執者,程頤、朱熹之說也。萼等所執者,冷褒、段猶之餘也。今陛下既超擢萼輩,不以臣等言爲是,臣等不能與同列,願賜罷斥。」帝怒,切責,停俸有差。逾月,又偕學士豐熙等疏諫。不得命,偕廷臣伏左順門力諫。帝震怒,命執首事八人下詔獄。於是慎及檢討王元正等撼門大哭,聲徹殿庭。帝益怒,悉下詔獄,廷杖之。閱十日,有言前此朝罷,群臣已散,慎、元正及給事中劉濟、安磐、張漢卿、張原,御史王時柯實糾眾伏哭。乃再杖七人於廷。慎、元正、濟並謫戍,余削籍。慎得雲南永昌衛。先是,廷和當國,盡斥錦衣冒濫官。及是伺諸途,將害慎。慎知而謹備之。至臨清始散去。扶病馳萬里,憊甚。抵戍所,幾不起。
五年聞廷和疾,馳至家。廷和喜,疾愈。還永昌,聞尋甸安銓、武定鳳朝文作亂,率僮奴及步卒百餘,馳赴木密所與守臣擊敗賊。八年聞廷和訃,奔告巡撫歐陽重請於朝,獲歸葬,葬訖復還。自是,或歸蜀,或居雲南會城,或留戍所,大吏咸善視之。及年七十,還蜀,巡撫遣四指揮逮之還。嘉靖三十八年七月卒,年七十有二。
慎幼警敏,十一歲能詩。十二擬作古戰場文、過秦論,長老驚異。入京,賦黃葉詩,李東陽見而嗟賞,令受業門下。在翰林時,武宗問欽天監及翰林:「星有注張,又作汪張,是何星也?」眾不能對。慎曰:「柳星也。」歷舉周禮、史記、漢書以復。預修武宗實錄,事必直書。總裁蔣冕、費宏盡付藁草,俾削定。嘗奉使過鎮江,謁楊一清,閱所藏書。叩以疑義,一清皆成誦。慎驚異,益肆力古學。既投荒多暇,書無所不覽。嘗語人曰:「資性不足恃。日新德業,當自學問中來。」故好學窮理,老而彌篤。世宗以議禮故,惡其父子特甚,每問慎作何狀。閣臣以老病對,乃稍解。慎聞之,益縱酒自放。明世記誦之博,著作之富,推慎爲第一。詩文外,雜著至一百餘種,並行於世。隆慶初,贈光祿少卿。天啟中,追諡文憲。
王元正,字舜卿,盩厔人。與慎同年進士。由庶吉士授檢討。武宗幸宣、大,元正述五子之歌以諷。竟以爭「大禮」,謫戍茂州卒。隆慶初,贈修撰。
王思,字宜學,太保直曾孫也。正德六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
九年春,乾清宮災。思應詔上疏曰:「天下之治賴紀綱,紀綱之立系君身而已。私恩不偏於近習,政柄不移於左右,則紀綱立,而宰輔得行其志,六卿得專其職。今者內閣執奏方堅,而或撓於傳奉,六卿擬議已定,而或阻於內批,此紀綱所由廢也。惟陛下抑私恩,端政本,用舍不以讒移,刑賞不以私拒,則體統正而朝廷尊矣。祖宗故事,正朝之外,日奏事左順門,又不時召對便殿。今每月御朝不過三五日,每朝進奉不逾一二事。其養德之功,求治之實,宰輔不得而知也。聞見之非,嗜好之過,宰輔不得而知也。天下之大,四海之遠,生民愁苦之狀,盜賊縱橫之由,豈能一一上達。伏願陛下悉遵舊典,凡遇宴閒,少賜召問,勿以遇災而懼,災過而弛,然後可以享天心,保天命。」
其年九月,帝狎虎而傷,閱月不視朝。思復上封事曰:「孝宗皇帝之子惟陛下一人,當爲天下萬世自重。近者道路傳言,虎逸於柙,驚及聖躬。臣聞之,且駭且懼。陛下即位以來,於茲九年。朝寧不勤政,太廟不親享。兩宮曠於問安,經筵倦於聽講。揆厥所自,蓋有二端:嗜酒而荒其志,好勇而輕其身。由是,戒懼之心日忘,縱恣之欲日進,好惡由乎喜怒,政令出於多門。紀綱積弛,國是不立。士氣摧折,人心危疑。上天示警,日食地震。宗社之憂,凜若朝夕。夫勇不可好,陛下已薄有所懲矣。至於荒志廢業,惟酒爲甚。書曰:『甘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陛下露處外宮,日湎於酒。廝養雜侍,禁衛不嚴。即不幸變起倉卒,何以備之。此臣所大憂也。」疏入,留中者數日,忽傳旨降遠方雜職,遂謫潮州三河驛丞。
思年少氣銳,每眾中指切人是非。已悔之,自斂爲質訥。及被謫,怡然就道。夜過瀧水,舟飄巨石上,緣石坐浩歌。家人後至,聞歌聲乃檥舟以濟。王守仁講學贛州,思從之游。及守仁討宸濠,檄思贊軍議。
世宗嗣位,召復故官,仍加俸一級。思疏辭,且言:「陛下欲作敢言之氣,以防壅蔽之奸,莫若省覽奏章,召見大臣,勿使邪僻阿徇之說蠱惑聖聽,則堯、舜之治可成。不然,縱加恩於先朝譴責之臣,抑末矣。」帝不允,因命近日遷俸者,皆不得辭。尋充經筵講官。
嘉靖三年與同官屢爭「大禮」,不報。時張璁、桂萼、方獻夫爲學士,思羞與同列,疏乞罷歸。不許。其年七月,偕廷臣伏左順門哭諫。帝大怒,系之詔獄,杖三十。逾旬,再杖之。思與同官王相,給事中張原、毛玉、裴紹宗,御史張曰韜、胡瓊,郎中楊淮、胡璉,員外郎申良、張澯,主事安璽、仵瑜、臧應奎、余禎、殷承敘,司務李可登,凡十有七人,皆病創先後卒。隆慶初,各蔭一子,贈官有差。思贈右諭德。
思志行邁流俗,與李中、鄒守益善。高陵呂柟亟稱之,嘗曰:「聞過而喜似季路,欲寡未能似伯玉,則改齋其人也。」改齋者,思別號也。
王相,字懋卿,鄞人。正德十六年進士。由庶吉士授編修。豪邁尚志節。事親篤孝。家貧屢空,晏如。仕僅四年而卒。
張翀,字習之,潼川人。正德六年進士。選庶吉士,改刑科給事中。引疾歸,起戶科。
世宗即位,詔罷天下額外貢獻。其明年,中都鎮守內官張陽復貢新茶。禮部請遵詔禁,不許。翀言:「陛下詔墨未乾,旋即反汗,人將窺測朝廷,玩侮政令。且陽名貢茶,實雜致他物。四方效尤,何所抵極。願守前詔,無墮奸謀。」不聽。寧夏歲貢紅花,大爲軍民害,內外鎮守官蒞任,率貢馬謝恩,翀皆請罷之。帝雖是其言,不能從。尋言:「中官出鎮,非太祖、太宗舊制。景帝遭國家多故,偶一行之。謂內臣是朝廷家人,但有急事,令其來奏。乃往歲宸濠謀叛,鎮守太監王宏反助爲逆,內臣果足恃耶?時平則坐享尊榮,肆毒百姓,遇變則心懷顧望,不恤封疆。不可不亟罷。」後張孚敬爲相,竟罷諸鎮守,其論實自翀發之。
屢遷禮科都給事中。又言:「頃聞紫禁之內,禱祠繁興。乾清宮內官十數輩,究習經典,講誦科儀,賞賚逾涯,寵幸日密。此由先朝罪人遺黨若太監崔文輩,挾邪術爲嘗試計。陛下爲其愚弄,而已得肆其奸欺。干撓政事,牽引群邪,傷太平之業,失四海之望。竊計陛下寧遠君子而不忍斥其徒,寧棄讜言而不欲違其教,亦謂可以延年已疾耳。側聞頃來嬪御女謁,充塞閨幃,一二黠慧柔曼者爲惑尤甚。由是,怠日講,疏召對,政令多僻,起居愆度。小人窺見間隙,遂以左道蠱惑。夫以齋醮爲足恃而恣欲宮壼之間,以荒淫爲無傷而邀福邪妄之術,甚非古帝王求福不回之道也。」
嘉靖二年四月,以災異,偕六科諸臣上疏曰:「昔成湯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歟?民失職歟?宮壼崇歟?女謁盛歟?苞苴行歟?讒夫昌歟?』今誠以近事較之。快船方減而輒允戴保奏添,鎮戍方裁而更聽趙榮分守。詔核馬房矣,隨格於閻洪之一言;詔汰軍匠矣,尋奪於監門之群咻。是政不可謂節也。末作競於奇巧,游手半於閭閻。耕桑時廢,缺俯仰之資;教化未聞,成偷薄之習。是民不可謂不失職也。兩宮營建,採運艱辛。或一木而役夫萬千,或一椽而廢財十百。死亡枕藉之狀,呻吟號嘆之聲,陛下不得而見聞。是宮壼不可謂不崇也。奉聖、保聖之後,先女寵於冊後;莊奉、肅奉之名,聯殊稱於乳母。或承恩漸鄰於飛燕,或黠慧不下於婉兒,內以移主上之性情,外以開近習之負倚。是女謁不可謂不盛也。窮奸之銳、雄,公肆賂遺而逃籍沒之律;極惡之鵬、鎧,密行請託而逋三載之誅。錢神靈而王英改問於錦衣,關節通而於喜竟漏于禁網。是苞苴不可謂不行也。獻廟主祀,屈府部之議,而用王槐諛佞之謀。重臣批答,乏體貌之宜,而入群小惎間之論。或譖發於內,陰肆毒螫,或讒行於外,顯逞擠排,上以汨朝廷之是非,下以亂人物之邪正。是讒夫不可謂不昌也。凡此,皆成湯之所無,而今日之所有,是以不避斧鉞之誅,用附責難之義。望陛下採納。」其年冬,命中官督蘇、杭織造,舉朝阻之不能得。翀復偕同官張原等力爭。時世宗初政,楊廷和等在內閣。群小雖已用事,正論猶伸,翀前後指斥無所避。帝雖不見用,然亦嘗報聞,不罪也。
及明年三月,帝以桂萼言,銳欲考獻帝,且欲立廟禁中,翀復偕同官力諫。帝於是責以朋言亂政,命奪俸。既又助尚書喬宇等再疏爭內殿建室之議,被詔切讓。呂柟、鄒守益下獄,翀等抗疏救。及張璁、桂萼召至,翀與給事三十餘人連章言:「兩人賦性奸邪,立心憸佞,變亂宗廟,離間宮闈,詆毀詔書,中傷善類。望亟出之,爲人臣不忠之戒。」皆不納。
帝愈欲考獻帝,改孝宗爲伯考,翀等憂之。會給事中張漢卿劾席書振荒不法,戶部尚書秦金請命官往勘,帝是之。翀等乃取廷臣劾萼等章疏,送刑部令上請,且私相語曰:「倘上亦云是者,即撲殺之。」璁等以其語聞。帝留疏不下,而責刑部尚書趙鑒等朋邪害正,翀等陷義罔忠,而進璁、萼學士。廷臣相顧駭嘆。諸曹乃各具一疏,力言孝宗不可稱伯考,署名者凡二百二十餘人。帝皆留中不報。七月戊寅,諸臣相率伏左順門懇請。帝兩遣中官諭之不退,遂震怒。先逮諸曹爲首者八人於詔獄,翀與焉。尋杖於廷,謫戍瞿塘衛,而璁、萼寵益盛。翀居戍所十餘年,以東宮冊立恩放還,卒。
劉濟,字汝楫,騰驤衛人。正德六年進士。由庶吉士授吏科給事中。山西巡撫李鉞劾左、右布政使倪天民、陳達。吏部請黜之,帝不許。濟疏爭,不省。帝幸宣府、榆林,濟皆疏請迴鑾。詔封許泰、江彬伯爵,又與諸給事中力爭,皆不報。世宗即位,出核甘肅邊餉。奏革涼州分守中官及永昌新添游兵。再遷工科左給事中。
嘉靖改元,進刑科都給事中。主事陳嘉言坐事下獄,濟疏救,不許。廖鵬父子及錢寧黨王欽等,皆以從逆論斬,鵬等夤緣中人冀脫死。濟上言:「自來死囚臨斬,鼓下猶受訴詞,奏上得報,已及日旰,再請而後行刑,則已薄暮,殊非與眾棄之之意。乞自三請後,鼓下不得受詞。鵬、欽等罪甚當,幸陛下勿疑。」詔自今以申酉行刑。鵬等竟緩決,欽後以中旨免死。濟力爭,不聽。故事,廠衛有所逮,必取原奏情事送刑科簽發駕帖。千戶白壽齎帖至,濟索原奏,壽不與,濟亦不肯簽發。兩人列詞上。帝先入壽言,竟詘濟議。中官崔文仆李陽鳳坐罪,已下刑部。帝受文愬,移之鎮撫。濟率六科爭之,不聽。都督劉暉以奸黨論戍,有詔復官。甘肅總兵官李隆嗾亂軍殺巡撫許銘,逮入都,營免赴鞫。濟皆力陳不可,帝從其言。暉奪職,隆受訊伏辜。
定國公徐光祚規占民田,嗾灤州民訐前永平知府郭九皋。太監芮景賢主之,緹騎逮訊。濟請並治光祚,章下所司。給事中劉最以劾中官崔文調外任,景賢復劾其違禁,與御史黃國用皆逮下詔獄,戍最而謫國用。法司爭不得,濟言:「國家置三法司,專理刑獄,或主質成,或主平反。權臣不得以恩怨爲出入,天子不得以喜怒爲重輕。自錦衣鎮撫之官專理詔獄,而法司幾成虛設。如最等小過耳,羅織於告密之門,鍛鍊於詔獄之手,旨從內降,大臣初不與知,爲聖政累非淺。且李洪、陳宣罪至殺人,降級而已。王欽兄弟黨奸亂政,謫戍而已。以最等視之,奚啻天淵,而罪顧一律,何以示天下。」帝怒,奪濟俸一月。後父陳萬言奴何璽毆人死,帝命釋之。濟執奉曰:「萬言縱奴殺人,得免爲幸,乃並釋璽等,是法不行於戚畹奴也。」
濟在諫垣久,言論侃侃,多與權幸相枝柱,直聲甚震,帝滋不能堪。「大禮」議起,廷臣爭者多得罪。濟疏救修撰呂柟,編修鄒守益,給事中鄧繼曾,御史馬明衡、朱淛、陳逅、季本,郎中林應驄,不聽。既而遮諸朝臣於金水橋,伏哭左順門,受杖闕廷。越十二日再杖,謫戍遼東。十六年冊立皇太子,赦諸謫戍者,濟不與,卒於戍所。隆慶初復官,贈太常少卿。
安磐,字公石,嘉定州人。弘治十八年進士。改庶吉士。正德時,歷吏、兵二科給事中,乞假去。
世宗踐阼,起故官。帝手詔欲加興獻帝皇號,磐言:「興,藩國也,不可加於帝號之上。獻,諡法也,不可加於生存之母。本生、所後,勢不俱尊。大義私恩,自有輕重。」會廷臣多力爭,事得且止。
嘉靖元年,主事霍韜言,科道官褻服受詔,大不敬。磐偕同官論韜先以議禮得罪名教,恐言官發其奸,故摭拾細事,意在傾排。帝置不問。尋因事言:「先朝內外巨奸,若張忠、劉養、韋霦、魏彬、王瓊、甯杲等,漏網得全要領。其貨賂可以通神,未嘗不夤緣覬復用。宜嚴察預防,天下事毋令若輩再壞。」帝納其言,命錦衣官密訪緝之。中官張欽家人李賢者,帝許任爲錦衣指揮。磐極言不可,不聽。
錦衣千戶張儀以附中官張銳黜革,御史楊百之忽爲訟冤,言:「儀當宸濠逆謀時,首倡大義,勸銳卻其饋遺。今銳以是免死,儀功不錄,無以示報。」磐疏言:「百之憸邪,陽爲儀遊說,而陰與銳交關,爲銳再起地。」百之情得,乃誣磐因請屬不行,挾私行謗。吏部尚書喬宇等議黜百之,刑部謂情狀未明,宜俱逮治。帝兩宥之,奪百之俸三月,磐一月。帝頻興齋醮,磐又抗言:「曩武宗爲左右所蠱,命番僧鎖南綽吉出入豹房,內官劉允迎佛西域。十數年間糜費大官,流謗道路。自劉允放,而鎖南囚,供億減,小人伏。奈何甫及二年,遽襲舊轍。不齋則醮,月無虛日。此豈陛下本意,實太監崔文等爲之。文鐘鼓廝役,夤緣冒遷,既經降革,乃營求還職。導陛下至此,使貽譏天下後世,文可斬也。文嘗試陛下,欲行香則從之,欲登壇則從之,欲拜疏則又從之。無已則導以游幸、土木,導以征伐,方且連類以進,伺便以逞。臣故曰文可斬也。」疏入,報聞。
戶部主事羅洪載以杖錦衣百戶張瑾下詔獄,磐與同官張漢卿、張逵、葛鴊等請付之法司。不聽。永福長公主下嫁,擇昏於七月下旬。磐言:「長公主於孝惠皇太后爲在室孫女,期服未滿,宜更其期。舊儀,駙馬見公主行兩拜禮,公主坐受,乖夫婦之分,亦當革正。」帝以遺旨格之,相見禮如故。
錦衣革職旗校王邦奇屢乞復職,磐言:「邦奇等在正德世,貪饕搏噬,有若虎狼。其捕奸盜也,或以一人而牽十餘人,或以一家而連數十家,鍛鍊獄詞,付之司寇,謂之『鑄銅板』。其緝妖言也,或用番役四出搜愚民詭異之書,或購奸僧潛行誘愚民彌勒之教,然後從而掩之,無有解脫,謂之『種妖言』。數十年內,死者填獄,生者冤號。今不追正其罪,使得保首領,亦已幸矣,尚敢肆然無忌,屢瀆天聽,何爲者哉。且陛下收已渙之人心,奠將危之國脈,實在登極一詔。若使此輩攘臂一朝壞之,則奸人環立起,堤防潰決,不知所紀極矣。宜嚴究治,絕禍源。」帝不能從。其後邦奇卒爲大厲如磐言。
帝驛召席書、桂萼等,磐請斥之以謝天下,且言:「今欲別立一廟於大內,是明知恭穆不可入太廟矣。夫孝宗既不得考,恭穆又不得入,是無考也。世豈有無考之太廟哉。此其說之自相矛盾者也。」不聽。
歷兵科都給事中。以率眾伏闕再受杖,除名爲民。卒於家。
張漢卿,字元傑,儀封人。正德六年進士。授魏縣知縣,征拜刑科給事中。嘗陳杜僥倖、廣儲積、慎刑獄三事,深切時弊,不報。武宗將南巡,偕同官伏闕諫。世宗嗣位,從巡撫李鐸言,發帑金二十萬優恤宣府軍民。以漢卿言,並發十三萬於大同。屢遷戶科都給事中。
嘉靖元年冬,與同官上言:「陛下軫念畿輔莊田之害,遣官會勘。敕自正德以後投獻及額外侵占者,盡以給民。王言一布,天下孰不誦陛下之仁。乃者給事中夏言、御史樊繼祖、主事張希尹勘上涿州薰皮廠、安州鷹房草場,詔旨留用。所司執奏,迄不肯從,非所以全大信昭至公也。皮廠起於馬永成,鷹房創於谷大用,皆奪民業爲之。今馬俊、趙霦恃藩邸舊恩,妄求免革,是復蹈永成、大用故轍也。乞盡還之民,而嚴罪俊、霦爲欺罔者戒。」後父陳萬言請營新第,既又乞莊田,內官吳勛等請督蘇州織造,漢卿皆極諫。不納。應天諸府大旱,帝將鬻淮、浙余鹽及所沒產,易銀振之。漢卿言:「易銀緩,非發帑金不可。」帝爲發銀十五萬。
未幾,復偕同官言:「今天下一歲之供,不給一歲之用,加以水旱頻仍,物力殫屈。陛下方躬行節儉,而中官梁棟等奏營造缺珠寶,是欲括戶部之銀也。梁政等又以蠲免三分之數,欲行京倉撥補,是欲耗太倉之粟也。夫內庫不足,取之計部,計部不足,取之郡邑小民,郡邑小民將安取哉?今東南洊飢,民至骨肉相食,而搜括之令頻行,臣等竊以爲不可。」報聞。已,又劾席書振濟乖方,乞遣官往勘,正其欺罔罪。帝方眷書甚,驛召爲禮部尚書,不罪也。
初,興獻帝議加皇號,漢卿力爭,至是又倡眾伏闕。兩受杖,斥爲民。二十年,言官邢如默、賈准等會薦天下遺賢,及漢卿,終不召。
張原,字士元,三原人。正德九年進士。授吏科給事中。疏陳汰冗食、慎工作、禁貢獻、明賞罰、廣言路、進德學六事。中言:「天下幅員萬里,一舉事而計臣輒告匱,民貧故也。民何以貧?守令之裒斂,中臣之貢獻,爲之也。比年軍需雜輸十倍前制,皆取辦守令。守令假以自殖,又十倍於上供。民既困矣,而貢獻者復巧立名目,爭新競異,號曰『孝順』。取於民者十百,進於上者一二,朝廷何樂於此而受之。人君馭下惟賞與罰。邇者庸才廝養莫不封侯腰玉。或足不出門而受賞,身不履陳而奏功。禦敵者竟未沾恩,覆軍者多至逃罪。此士卒所由解體也。」疏入,權幸惡之,傳旨謫新添驛丞。
嘉靖初,召復兵科,仍加俸一級。南寧伯毛良殺其子,錦衣掌印指揮朱震等多違縱,原先後論之,皆奪職閒住。帝進張鶴齡昌國公,封陳萬言泰和伯,世襲,授萬言子紹祖尚寶丞,又以外戚蔣泰等五人爲錦衣千、百戶,原抗疏極言,請行裁節。未幾,劾建昌侯張延齡強占民地,定國公徐光祚子、外戚玉田伯蔣輪、昌化伯邵蕙家人擅作威福。事雖不盡行,權貴皆震懾。
進戶科右給事中。撼門哭,再被杖,創重卒。貧不能歸葬。久之,都御史陳洪謨備陳原與毛玉、裴紹宗、王思、王相、胡瓊等妻子流離狀,請恤於朝。不許。隆慶元年贈光祿少卿。
毛玉,字國珍,更字用成,雲南右衛軍家子也,其先良鄉人。弘治十八年進士。正德五年,由行人擢南京吏科給事中。劉瑾既敗,大盜起。玉言大學士焦芳、劉宇實亂天下,請顯僇,以謝萬姓。群盜擾山東、河南,玉請備留都。已而盜果渡江,以備嚴不敢犯。外艱去,起南京兵科。御史林有年諫迎佛烏思藏下獄,玉抗疏救之,有年得薄罰。又以繼母艱去。服闋,除吏科。
世宗即位逾年,興邸諸內官怙帝寵,漸驕佚。又故太監谷大用、魏彬等相次謀復起,事有萌芽。玉即抗疏歷敘武宗時事,勸帝戒嗜欲,杜請託,以破僥倖之門,塞蠱惑之隙。帝嘉納焉。
御史曹嘉素輕險,仿宋范仲淹百官圖,分廷臣四等,加以品題。給事中安磐疏駁之,言唐王珪之論房玄齡等,本朝解縉之論黃福等,皆承君命而品藻之,未有漫然恣其口吻,如嘉者也。玉復言嘉背違成法,變亂國是,乞斥。帝從其言,貶嘉於外。御史許宗魯爲嘉訟,請斥玉,其同官倫以謀亦助爲言。給事中張原以庶僚聚訟,朝廷爲之多事,重損國體,乞身先斥罷。玉亦上疏求去,言:「宗魯等知朋友私恩,不顧朝廷大體。臣一身所系絕微,公論所關甚大,乞罷臣以謝御史。」帝皆慰留之。時宸濠戚屬連逮者數百人,玉奉命往訊,多所全活。且言宸濠稱亂,由左右貪賂釀成之。因劾守臣不死事者,而禁天下有司與藩府交通。帝俱從之。再遷左給事中。尋伏闕爭「大禮」,下獄受杖,竟卒。後贈光祿少卿。
裴紹宗,字伯修,渭南人。正德十二年進士。除海門知縣。武宗南巡,受檄署江都事,權幸憚之,供億大省。
世宗即位,召入爲兵科給事中。即疏請法祖定製,言:「太祖貽謀盡善。如重大臣,勤視朝,親歷田野,服浣濯衣,種蔬宮中,毀鏤金,碎水晶漏,造觀心亭,揭大學衍義之類,陛下所當繹思祖述。而二三大臣尤宜朝夕納誨,以輔養聖德。陛下日御便殿,親儒臣,使耳目不蔽於淫邪,左右不惑於險佞,則君志素定,治功可成。」帝嘉納之。帝欲加興獻帝皇號,紹宗力諫。嘉靖二年冬,帝以災異頻仍,欲罷明年郊祀慶成宴。紹宗言:「祭祀之禮莫重於郊丘,君臣之情必通於宴享。往以國戚廢大禮,今且從吉,宜即舉行,豈可以災傷復免。」修撰唐皋亦言之。竟得如禮。明年,以伏闕受杖卒。贈官如毛玉。
王時柯,字敷英,萬安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行人。嘉靖三年擢御史,疏言:「桂萼輩以議禮迎合,傳陞美官。薛蕙、陳相、段續、胡侍等,連章論劾,實出至公。今佞人超遷而群賢獲罪,恐海內聞之,謂陛下好諛惡直。願采忠讜之言,消朋比之禍,特寬蕙等而聽席書、方獻夫辭職,除張璁、桂萼別任,則是非不謬,人情悅服。」忤旨切責。未幾,有伏闕之事,再予杖,除名。
時御史疏爭「大禮」居首者余翺,字大振,定遠人,正德中進士。嘉靖二年爲御史,嘗劾司禮太監張佐蒙蔽罪。明年七月,與時柯等被杖戍邊。居戍所十四年。皇子生,赦還。穆宗即位,時柯、翱皆復官,贈時柯光祿少卿。
鄭本公,朔州衛人。正德九年進士。歷御史。武宗不豫,國本未建,本公請慎選宗室親賢者正位東宮,系天下望。不報。
世宗嗣位,及冬而乾清宮成,帝由文華殿入居之。本公上言:「事之可思者有六。是宮八年營構,一旦告成。陛下居安思危,當遠群小,節燕遊,以防一朝之患。重妃配,廣繼嗣,以爲萬世之計。慎終如始,兢兢業業,常若天祖之臨。求言益切,訪政益勤,用防壅蔽之患。持聖心,遠貨色,毋溺於鴆毒。重興作,惜財力,永鑑於先朝。」帝嘉納之。逾月,帝欲加興獻帝皇號,本公力言不可。
嘉靖改元,出按遼東。劾罷副總兵張銘、都指揮周輔。還朝,論救給事中劉最,忤旨切責。二年十月,時享太廟,帝不親行。本公與同官彭占祺極言遣代非宜,報聞。
明年三月,帝欲考興獻帝,立廟禁中。本公偕同官力爭,謂:「陛下潛邸之日,則爲孝宗之侄,興獻王之子。臨御之日,則爲孝宗之子,興獻帝之侄。可兩言決也。至立廟大內,實爲不經。獻帝之靈既不得入太廟,又空去一國之祀而托享於大內焉。陛下享太廟,其文曰『嗣皇帝』,於獻帝之廟,又當何稱?愛敬精誠,兩無所屬,獻帝將蹙然不安。」帝怒,責其朋言亂政,奪俸三月。其年六月,以席書爲禮部尚書,召張璁、桂萼入京。本公偕同官四十四人連章言:「萼首爲亂階,璁再肆欺罔,黃綰、黃宗明、方獻夫、席書連匯接踵。尚書之命,由中而下。行取之旨,已罷再頒。大臣因此被逐,言官由之得罪,雖往日瑾、彬之奸,流禍不若是酷也。」不納。已,偕廷臣伏闕哭諫。系獄,廷杖還職。當是時,爭「大禮」者,諸御史中,本公言最切中。
尋遷通政參議。九年不調,以疾請改南京。乃授大理寺丞,稍遷南京太僕少卿。謝病歸。二十年,言官邢如默、賈准等會薦,詔用不赴,卒。
張曰韜,字席珍,莆田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常州推官。武宗南巡,江彬縱其黨橫行州縣。將抵常州,民爭欲亡匿。時知府暨武進知縣咸入覲,曰韜兼綰府縣印,召父老約曰:「彬黨至,若等力與格。」又釋囚徒,令與丐者各具瓦石待。已,彬黨果累騎來。父老直遮之境上,曰:「常州比歲災,物力大屈,無可啖若曹。府中惟一張推官,一錢不入,即欲具芻,亦無以辦。」言已,彬黨疑有他變,乃稍退,馳使告彬。曰韜即上書巡按御史言狀。御史東郊行部過常州,謂曰:「事迫矣,彬將以他事縛君。」命曰韜登己舟先發,自以小舟尾之。彬黨果大至,索曰韜,誤截御史舟。郊使嚴捕截舟者,而陰令緩之。其黨恐御史上聞,咸散去,曰韜遂免。彬亦戒其黨毋擾,由是常以南諸府得安。
世宗即位,召爲御史。楊廷和等之爭織造也,曰韜亦上言:「陛下既稱閣臣所奏惟愛主惜民,是明知織造之害矣。既知之,而猶不已,實由信任大臣弗專,而群小爲政也。自古未有群小蒙蔽於內,而大臣能盡忠於外者。崔文輩二三小人嘗濁亂先朝,今復蒙惑聖衷,竊弄威福。陛下奈何任其逞私,不早加斥逐哉?臣聞織造一官,行金數萬方得之。既營之以重貲,而欲其不責償於下,此必無之事也。」帝不能用。
席書以中旨拜尚書,曰韜與同官胡瓊各抗疏力爭。既受杖,猶占疏劾奸人陳洸罪。未幾,竟死。隆慶初,追贈光祿少卿。
胡瓊,字國華,南平人。正德六年進士。由慈谿知縣入爲御史。歷按貴州、浙江有聲。哭諫,受杖卒。後贈官如曰韜。
楊淮,字東川,無錫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戶部主事,再遷郎中。始監京倉,革胥徒積弊殆盡。繼監淮、通二倉,罷中官茶果之供,除囤基及額外席草費。最後監內庫,奄人例有供饋,淮悉絕之。公勤廉慎,爲尚書孫交、秦金所重。伏闕受杖,月余卒。囊無一物,家人賣屋以斂。金與淮同里,爲經紀歸其喪。後贈太常少卿。
申良,字延賢,高平人。登鄉薦,授招遠知縣。山東盜起,良豫爲戰守具。盜至,追擊至黃縣,俘斬數百人。已,復至,再破走之。歷知諸城、良鄉。權貴人往來要索,良悉拒之。進安吉知州。錦衣葉瓊倚錢寧勢奪民田,良讞還之民。瓊因嗾奸人誣奏良,事竟得白。稍遷常州同知,入爲戶部員外郎。與淮俱杖死。贈太僕少卿。招遠民懷其政,繪像祀之。
張澯,字景川,廣東順德人。
祖善昭,四川僉事,謫臨江通判。先是,練子寧親黨戍臨江者八十餘人,善昭上書曰:「子寧忠貫日月,太宗謂『若使子寧在,朕固當用之』。仁宗亦謂『方孝孺等忠臣』。夫既忠之矣,何外親末屬,尚以奸惡賜配,百年不宥哉?」疏雖不行,中外皆壯之。
澯登正德九年進士,授建平知縣。忤巡江御史賀洪,改調廣昌。訟洪罪,洪坐削籍。澯自廣昌遷禮部主事,監督會同館。尚書王瓊與都御史彭澤有隙,以澤遣使土魯番許金幣贖哈密城印爲澤罪,嗾番人在館者暴澤過惡,誘澯爲署牒,且曰:「澤所爲,南宋覆轍也。事成當顯擢。」澯力拒曰:「王公誤矣。澤與土魯番檄具在,豈宋和戎比。昔范仲淹亦嘗致書元昊,寧獨澤也。」不肯署。尋進員外郎,受杖死。
仵瑜,字忠父,蒲圻人。父紳,工部主事。瑜少有志操,正德十二年釋褐,即謝病去。起補禮部主事,復引疾歸。世宗踐阼,起故官。疏陳勤聖學、篤親親、開言路、敬大臣、選諍臣、去浮屠、拯困窮、重守令、修武備、儲人材十事。已,竟死杖下。
臧應奎,字賢征,長興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南京車駕主事。進貢中官索舟逾額,力裁損之。中官遣卒嘩於部,叱左右執之,遁去。父所生母卒,法不得承重,執私喪三年。入爲禮部主事,未几杖死。應奎受業湛若水之門,以聖賢自期。嘗過文廟,慨然謂其友曰「吾輩歿,亦當俎豆其間」,其立志如此。
郎中胡璉,字重器,新喻人。正德六年進士,官刑部。嘗諫武宗南巡受杖。
主事余禎,字興邦,奉新人。正德九年進士。司務李可登,字思善,輝縣人。弘治末鄉薦。俱官兵部。可登素慷慨,以忠義自許,竟如其志。
戶部主事安璽,宛平人。正德十六年進士。刑部主事殷承敘,江夏人。正德九年進士。
穆宗嗣位,贈璉太常少卿,澯太僕少卿,瑜、應奎、承敘、璽、禎光祿少卿,可登寺丞。
郭楠,字世重,晉江人。正德九年進士。授浦江知縣。課最,入爲御史。
世宗即位,請召還直臣舒芬、王思、黃鞏、張衍瑞等。從之。嘉靖元年,核餉兩廣。劾總兵官撫寧侯朱麒貪懦,詔爲戒飭。尋上章,請退朝之暇延見大臣,如祖宗故事。且言,主事陳嘉言忤中官,不宜逮系。帝怒,奪其俸。
諸臣伏闕爭「大禮」,皆得罪。楠方巡按雲南,馳疏言:「人臣事君,阿意者未必忠,犯顏者未必悖。今群臣伏闕呼號,或榜掠殞身,或間關謫戍,不意聖明之朝,而忠良獲罪若此。乞復生者之職,恤死者之家,庶以收納人心,全君臣之義。」帝大怒,遣緹騎逮治,言官論救皆不納。既至,下鎮撫獄掠治,復廷杖之,削其籍。
先是,諸人既死,廷臣莫敢上聞。後府經歷俞敬奏言:「學士豐熙等皆以冒觸宸嚴,系獄拷訊。諸臣跡雖狂悖,心實忠誠。今聞給事裴紹宗、編修王相、主事余禎等俱已死,熙等在獄者亦垂亡矣。其呻吟衽席,創重不能起者,又不知凡幾。竊惟獻皇帝神主已奉迎入廟,正宜赦過宥罪,章大孝於天下。望霽雷霆之威,施雨露之澤。已死者恤其後,垂亡者宥其身,使人臣無復以言爲諱,宗社之幸也。」通政司經歷李繼先亦上言:「陛下追崇尊號,乃人子至情,誠不容已。群臣一時冒觸天威,重得罪譴,死者遂十餘人。大臣紛紛去位,小臣苟默自容。今日大同告變,曾無一人進一疏、畫一策者,則小大之臣,志不奮而氣不揚,亦可見矣。乞錄恤已死,赦還謫戍,追復去國諸臣,而在位者委任寬假之,使各陳邊計。臣愚不勝惓惓。」帝皆不省。
明年三月,御史王懋言:「廷臣以議禮死杖下者十有七人,其父母妻子顛沛可憫,乞賜優恤,贈官錄蔭。」帝大怒,謫懋四川高縣典史。逾數日,而楠疏至。帝益怒,遂逮治削籍。
六年春,以災變修省,從吏部言量與楠一官,得吉水教諭。終南寧知府。
贊曰:「大禮」之爭,群臣至撼門慟哭,亦過激且戇矣。然再受廷杖,或死或斥,廢錮終身,抑何慘也。楊慎博物洽聞,於文學爲優。王思、張翀諸人,或納諫武宗之朝,或抗論世宗初政,侃侃鑿鑿,死節官下,非徒意氣奮發立效一時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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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一百九十三‧列傳第八十一 費宏弟采 從子懋中 子懋賢 世父瑄 翟鑾 李時 顧鼎臣 嚴訥袁煒 李春芳孫思誠等 陳以勤 趙貞吉殷士儋 高儀
費宏,字子充,鉛山人。甫冠,舉成化二十三年進士第一,授修撰。弘治中,遷左贊善,直講東宮,進左諭德。
武宗立,擢太常少卿,兼侍講讀。預修孝宗實錄。充日講官。正德二年拜禮部右侍郎,尋轉左。五年進尚書。帝耽於逸樂,早朝日講俱廢。宏請勤政、務學、納諫,報聞。魯府鄒平王子當潩當襲父爵,爲弟當涼所奪且數年矣。宏因當潩奏辨,據法正之。當涼怒,誣宏受賂,宏不爲動。明年冬十二月命宏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尋加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進戶部尚書。
幸臣錢寧陰黨宸濠,欲交歡宏,饋彩幣及他珍玩。拒卻之,寧慚且恚。宸濠謀復護衛、屯田,輦白金鉅萬,遍賂朝貴,寧及兵部尚書陸完主之。宏從弟編修采,其妻與濠妻,兄弟也,知之以告宏。宏入朝,完迎問曰:「寧王求護衛,可復乎?」宏曰:「不知當日革之者何故。」完曰:「今恐不能不予。」宏峻卻之。及中官持奏至閣,宏極言不當予,詔卒予之。於是宸濠與寧合,而恚宏。寧數偵宏事無所得。以御史余珊嘗劾采不當留翰林,即指爲宏罪。中旨責陳狀,宏乞休。命並采致仕。寧遣騎伺宏後,抵臨清,焚其舟,資裝盡毀。宏歸,杜門謝客。宸濠復求與通,宏謝絕之,益怒。會宏族人與邑奸人李鎮等訟,宸濠陰令鎮賊宏。鎮等遂據險作亂,率眾攻費氏。索宏不得,執所與訟者支解之,發宏先人冢,毀其家,劫掠遠近,眾至三千人。宏馳使愬於朝。下巡撫孫燧按狀,始遣兵剿滅。
宸濠敗,言者爭請召宏。世宗即位,遣行人即家起宏,加少保,入輔政。宏持重識大體,明習國家故事。與楊廷和、蔣冕、毛紀同心協贊,數勸帝革武宗弊政。「大禮」之議,諸臣力與帝爭,帝不能堪。宏頗揣知帝旨,第署名公疏,未嘗特諫,以是帝心善之。及廷和等去位,宏爲首輔。加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委任甚至。戶部議督正德時逋賦,宏偕石珤、賈詠請斷自十年以後。從之。帝以四方災異,敕群臣修省。宏等因言:「陛下用度無節,工役不休。畿內土地半成莊田,內庫收納要求逾倍。太倉無三年之積而冗食日增,京營無十萬之兵而赴工不已。直臣得罪未見原,言官舉職乃被詰。律所當行者數經讞不誅,罪無可辨者遽傳旨獲免。干和召怨,自非一端。」帝引咎褒答,然不能用也。大同兵變,張璁請討之。宏曰:「討而勝,玉石俱焚;不勝,彼將據城守,損威重多矣。莫若觀變而徐圖之。」事果旋定。
宏爲人和易,好推轂後進。其於「大禮」不能強諫,亦未嘗附離。而是時席書、張璁、桂萼用事。書弟檢討春,故由他曹改用。及武宗實錄成,宏議出爲僉事,書由是憾宏。璁、萼由郎署入翰林,驟至詹事,舉朝惡其人,宏每示裁抑,璁、萼亦大怨。帝嘗御平台,特賜御製七言一章,命輯倡和詩集,署其銜曰「內閣掌參機務輔導首臣」。其見尊禮,前此未有也。璁、萼滋害宏寵,萼言:「詩文小技,不足勞聖心,且使宏得馮寵靈,凌壓朝士。」帝置不省。萼遂與璁毀宏於帝,言宏納郎中陳九川所盜天方貢玉,受尚書鄧璋賕謀起用,並及其居鄉事。宏上書乞休,略曰:「萼、璁挾私怨臣屢矣。不與經筵講官則怨,不與修獻皇帝實錄則怨,不爲兩京鄉試考官則怨,不爲教習則又怨。萼、璁疑內閣事屬臣操縱,抑知臣下采物望,上稟聖裁,非可專擅。萼、璁日攘袂扼掔,覬覦臣位。臣安能與小人相齮齕,祈賜骸骨。」不允。及璁居兵部,宏欲用新寧伯譚綸掌奮武營,璁遂劾宏劫制府部。無何,又因宏子懋良坐罪下吏,攻之益力,復錄前後劾疏上之。不得請,則力求罷,詆宏尤切,章數上。宏亦連疏乞休,帝輒下優詔慰留,然終不以譴璁、萼。於是奸人王邦奇承璁、萼指,上書污故大學士廷和等,並誣宏。宏竟致仕去。時六年二月也。十月,璁遂以尚書、大學士入直內閣,間一歲萼亦入矣。
十四年,萼既前死,璁亦去位,帝始追念宏。四月再遣行人即家起官如故。七月至京師。使中使勞以上尊御饌,面諭曰:「與卿別久,卿康健無恙,宜悉心輔導稱朕意。」宏頓首謝。自是眷遇益厚。偕李時召入無逸殿,與周覽殿廬,從容笑語,移時始出。賜銀章曰「舊輔元臣」。數有咨問,宏亦竭誠無隱。承璁、萼操切之後,易以寬和,朝士皆慕樂之。未幾卒,年六十有八。帝嗟悼,賻恤加等,贈太保,諡文憲。
宏三入內閣,佐兩朝殆十年。中遭讒構,訖以功名終。其自少保入也,弟采爲贊善,從子懋中由進士及第爲編修,宏長子懋賢方改庶吉士,父子兄弟並列禁近。采官至少保、禮部尚書,諡文通。懋中終湖廣提學副使。懋賢歷兵部郎中。
宏世父瑄,成化十一年進士。弘治時爲兵部員外郎。貴州巡撫謝昹、總兵官吳經等奏爛土苗反,僭稱王,乞發大軍征討。以兵部尚書馬文升請,令瑄與御史鄧庠往按。白苗無反狀,撫定之。劾昹、經及鎮守中官張成罪。遷貴州參議以終。
翟鑾,字仲鳴,其先諸城人。曾祖爲錦衣衛校尉,因家京師。舉弘治十八年進士,改庶吉士。正德初,授編修。劉瑾改翰林於他曹,以鑾爲刑部主事。旋復官,進侍讀。
嘉靖中,累遷禮部右侍郎。六年春,廷推閣臣。帝意在張孚敬,弗與。命再推,乃及鑾。中貴人多譽鑾者,帝遂逾次用之。楊一清以鑾望輕,請用吳一鵬、羅欽順。帝不許,命鑾以吏部左侍郎兼學士入直文淵閣。尋賜銀章曰「清謹學士」。
鑾初入閣,一清、謝遷輔政,既而孚敬與桂萼入,鑾皆謹事之。孚敬、萼皆以所賜銀章密封言事,鑾獨無所言。詰之,則頓首謝曰:「陛下明聖,臣將順不暇,何獻替之有。」帝心愛之。一清、萼、孚敬先後罷,鑾留獨秉政者兩月。其後李時、方獻夫入,位皆居鑾上,鑾亦無所怫。帝數召時、鑾入見,嘗問:「都察院擬籍谷大用貲產,當乎?」時、鑾皆北人,與中貴合。時曰:「所擬不中律。」鑾曰:「按律,籍沒止三條,謀反、叛逆及奸黨耳。不合三尺法,何以信天下。」帝曰:「大用亂政先朝,正奸黨也。」鑾曰:「陛下,即天也。春生秋殺,何所不可。」帝卒從重擬。
丁生母憂歸。服闋,久不召。夏言、顧鼎臣居政府,鑾與謀召己。會帝將南巡,慮塞上有警,議遣重臣巡視,言等因薦鑾充行邊使。十八年二月改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諸邊文武將吏咸受節制。且齎帑金五十萬犒邊軍,東西往返三萬餘里。明年春入京,遂命以原官入閣。在大同與總督毛伯溫議築五堡,過甘肅與總督劉天和議拓嘉峪關,皆受蔭敘。
二十一年,言罷,鑾爲首輔。時已加少保、武英殿大學士,進少傅、謹身殿。嚴嵩初入,鑾以資地居其上,權遠出嵩下,而嵩終惡鑾,不能容。御史趙大佑劾鑾私同年,吏部尚書許贊亦發鑾請屬私書,帝皆不問。會鑾子汝儉、汝孝與其師崔奇勳所親焦清同舉二十三年進士,嵩遂屬給事中王交、王堯日劾其有弊。帝怒,下吏部、都察院。鑾疏辨,引西苑入直自解。帝益怒,勒鑾父子、奇勳、清及分考官編修彭鳳、歐陽爲民,而下主考少詹事江汝璧及鄉試主考諭德素鳴夏、贊善浦應麒詔獄,並杖六十,褫其官。
鑾初輔政,有修潔聲。中持服家居,至困頓不能自給。其用行邊起也,諸邊文武大吏俱櫜鞬郊迎,恆恐不得當鑾意,饋遺不貲。事竣,歸裝千輛,用以遺貴近,得再柄政,聲譽頓衰。又爲其子所累,訖不復振。逾三年卒,年七十。穆宗即位,復官,諡文懿。
李時,字宗易,任丘人。父棨,進士,萊州知府。時舉弘治十五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正德中,歷侍讀、右諭德。世宗嗣位,爲講官,尋遷侍讀學士。
嘉靖三年擢禮部右侍郎。俄以憂歸。服除,爲戶部右侍郎。復改禮部,尋代方獻夫爲尚書。帝既定尊親禮,慨然有狹小前人之志,欲裁定舊章,成一朝製作。張孚敬、夏言用事,咸好更張。所建諸典禮,咸他人發端,而時傅會成之。或廷議不合,率具兩端,待帝自擇,終未嘗顯爭。以故帝愛其恭順。四方上嘉瑞,輒拜疏請賀。帝謙讓,時必再請。由是益以時爲忠。賜銀章曰「忠敏安慎」,俾密封言事。久而失之,請罪,帝再賜焉。
十年七月,四郊成,加太子太保。雷震午門,彗星見東井,時請敕臣工修省,令言官指陳利害興革。帝以建言乃科道專責,寢不行。光祿寺廚役王福、錦衣衛千戶陳昇請遷顯陵於天壽山,時等力陳不可。巡檢徐震奏於安陸建京師,時等駁其非制,遂議改州爲承天府。
其秋,桂萼卒,命時兼文淵閣大學士入參機務。時張孚敬已罷,翟鑾獨相。時後入,以宮保官尊,反居鑾上。兩人皆謙遜,無齟齬。帝御無逸殿,召時坐講無逸篇,鑾講豳風七月詩,武定侯郭勛及九卿翰林俱入侍。講畢,帝退御豳風亭賜宴。自是,數召見,咨謀政務。
明年春,孚敬還內閣,事取獨裁,時不敢有所評議。未幾,方獻夫入,與時亦相得。彗星復出,帝召見時等,諭以引咎修省之意,從容語及乏才。時等退,條上務安靜、惜人才、慎刑獄三事,頗及「大禮」大獄廢斥諸臣。帝優詔褒答之,然卒不能用也。給事中魏良弼、御史馮恩先後劾吏部尚書汪鋐,觸帝怒,時皆爲論救。
十二年,孚敬復入,鑾以憂去,獻夫致仕。時隨孚敬後,拱手唯諾而已,以故孚敬安之。孚敬謝政,費宏再入,未幾卒,時遂獨相。時素寬平,至是益鎮以安靜。帝亦恆召對便殿,接膝諮詢。時雖無大匡救,而議論恆暑忠厚,廷論咸以時爲賢。客星見天棓旁,帝問所主事應。對曰:「事應之說起漢京房,未必皆合。惟在人君修德以弭之。」帝稱善。扈蹕謁陵,道沙河,帝見居民蕭索,愴然曰:「七陵在此,宜加守護。」時對曰:「昔丘濬建議,京師當設四輔,以臨清爲南,昌平爲北,薊州、保定爲東西,各屯兵一二萬。今若於昌平增一總兵,可南衛京師,北護陵寢。」帝乃下廷臣勘議,於沙河築鞏華城,爲置戍焉。屢加少傅、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會夏言入輔,時不與抗,每事推讓言,言亦安之。帝待時不如孚敬、言,然少責辱,始終不替,孚敬、言亦不敢望也。十七年十二月卒官,贈太傅,諡文康。
顧鼎臣,字九和,崑山人。弘治十八年進士第一。授修撰。正德初,再遷左諭德。
嘉靖初,直經筵。進講范浚心箴,敷陳剴切。帝悅,乃自爲注釋,而鼎臣特受眷。累官詹事、給事中劉世揚、李仁劾鼎臣污佞。帝下世揚等獄,以鼎臣救,得薄譴。拜禮部右侍郎。帝好長生術,內殿設齋醮。鼎臣進步虛詞七章,且列上壇中應行事。帝優詔褒答,悉從之。詞臣以青詞結主知,由鼎臣倡也。
改吏部左侍郎,掌詹事府。請令曾子後授五經博士,比三氏子孫,從之。大同軍變,張孚敬主用兵,鼎臣言不可,帝嘉納。十三年孟冬,享廟,命鼎臣及侍郎霍韜捧主。二人有期功服,當辭。乃上言:「古禮,諸侯絕期。今公卿即古諸侯,請得毋避。」禮部尚書夏言極詆其非,乃已。尋進禮部尚書,仍掌府事。京師淫雨,四方多水災,鼎臣請振飢弭盜,報可。
十七年八月,以本官兼文淵閣大學士入參機務。尋加少保、太子太傅、進武英殿。初,李時爲首輔,夏言次之,鼎臣又次之。時卒,言當國專甚,鼎臣素柔媚,不能有爲,充位而已。帝將南巡,立皇太子,命言扈行,鼎臣輔太子監國。御史蕭祥曜劾吏部侍郎張潮受鼎臣屬,調刑部主事陸崑爲吏部。潮言:「兵部主事馬承學恃鼎臣有聯,自詭必得銓曹,臣故抑承學而用崑。」帝下承學詔獄,鼎臣不問。十九年十月卒官,年六十八。贈太保,諡文康。
鼎臣官侍從時,憫東南賦役失均,屢陳其弊,帝爲飭撫按。巡撫歐陽鐸釐定之。崑山無城,言於當事爲築城。後倭亂起,崑山獲全,鄉人立祠祀焉。
嚴訥,字敏卿,常熟人。舉鄉試,以主司試錄觸忌,一榜皆不得會試。嘉靖二十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遷侍讀。三吳數中倭患,歲復大祲,民死徙幾半,有司征斂益急。訥疏陳民困,請蠲貸。帝得疏感動,報如其請。尋與李春芳入直西苑。撰青詞,超授翰林學士。歷太常少卿,禮部左、右侍郎,改吏部,皆兼學士,仍直西苑。所撰青詞皆稱旨。
禮部尚書郭朴遷吏部,遂以訥代之。朴遭父喪,復代爲吏部尚書。嚴嵩當國,吏道污雜。嵩敗,朴典銓猶未能盡變。訥雅意自飭,徐階亦推心任之。訥乃與朝士約,有事白於朝房,毋謁私邸。慎擇曹郎,務抑奔競,振淹滯。又以資格太拘,人才不能盡,仿先朝三途並用法,州縣吏政績異者破格超擢,銓政一新。尋錄供奉勞,加太子太保。
四十四年,袁煒罷,命兼武英殿大學士入參機務。以代者郭朴未至,仍掌銓政。帝齋居西苑,侍臣直廬皆在苑中。訥晨出理部事,暮宿直廬,供奉青詞,小心謹畏,至成疾久不愈。其年冬十一月,遂乞歸。逾年,世宗崩,遂不復出。
訥既歸里,父母皆在。晨夕潔餐孝養,人以爲榮。訥嘗語人曰:「銓臣與輔臣必同心乃有濟。吾掌銓二年,適華亭當國,事無阻。且所任選郎賢,舉無失人。」華亭謂徐階,選郎則陸光祖也。家居二十年卒,年七十有四。贈少保,諡文靖。
袁煒,字懋中,慈谿人。嘉靖十七年會試第一,殿試第三,授編修。煒性行不羈,爲御史包孝所劾,帝宥不罪。進侍讀。久之,簡直西苑。撰青詞,最稱旨。三十五年,閣臣推修撰全元立掌南京翰林院,帝特用煒。煒疏辭,願以故官供奉。帝大喜,立擢煒侍講學士。甫兩月,手詔拜禮部右侍郎。明年,加太子賓客兼學士,賜一品服。三十九年,復以供奉恩加俸二等,俄進左侍郎。明年二月調吏部,兼官供奉如故。逾月遷禮部尚書,加太子少保,仍命入直。煒自供奉以後,六年中進宮保、尚書,前未有也。
先是二月朔,日食微陰,煒言不當救護。禮部尚書吳山不從,得譴去。帝聞煒言善之,遂以代山。及七月朔,又日食。歷官言食止一分五杪,例免救護。煒乃阿帝意上疏言:「陛下以父事天,以兄事日,群陰退伏,萬象輝華。是以太陽晶明,氛祲銷爍,食止一分,與不食同。臣等不勝欣忭。」疏入,帝益喜。其冬,遂命以戶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入閣典機務。累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建極殿大學士。四十四年春,疾篤,請假歸,道卒,年五十八。贈少師,諡文榮。
煒才思敏捷。帝中夜出片紙,命撰青詞,舉筆立成。遇中外獻瑞,輒極詞頌美。帝畜一貓死,命儒臣撰詞以醮。煒詞有「化獅作龍」語,帝大喜悅。其詭詞媚上多類此。以故帝急枋用之,恩賜稠疊,他人莫敢望。
自嘉靖中年,帝專事焚修,詞臣率供奉青詞。工者立超擢,卒至入閣。時謂李春芳、嚴訥、郭朴及煒爲「青詞宰相」。而煒貴倨鮮淟,故出徐階門,直以氣凌之。與階同總裁承天大志,諸學士呈稿,煒竄改殆盡,不以讓階。諸學士不平,階第曰任之而已。其後煒死,階亦盡竄改之。煒自負能文。見他人所作,稍不當意,輒肆詆誚。館閣士出其門者,斥辱尤不堪,以故人皆畏而惡之。
李春芳,字子實,揚州興化人。嘉靖二十六年舉進士第一,除修撰。簡入西苑撰青詞,大被帝眷,與侍讀嚴訥超擢翰林學士。尋遷太常少卿,拜禮部右侍郎,俱兼學士,直西苑如故。佐理部事,進左侍郎,轉吏部,代訥爲禮部尚書。時宗室蕃衍,歲祿苦不繼。春芳考故事,爲書上之。諸吉凶大禮及歲時給賜,皆嚴爲之制。帝嘉之,賜名宗藩條例。尋加太子太保。四十四年命兼武英殿大學士,與訥並參機務。世宗眷侍直諸臣厚,凡遷除皆出特旨。春芳自學士至柄政,凡六遷,未嘗一由廷推。
春芳恭慎,不以勢凌人。居政府持論平,不事操切,時人比之李時;其才力不及也,而廉潔過之。時徐階爲首輔,得君甚。春芳每事必推階,階亦雅重之。隆慶元年春,有詔修翔鳳樓,春芳曰:「上新即位,而遽興土木,可乎?」事遂止。
齊康之劾徐階也,語侵春芳。春芳疏辨求去,帝慰留之。及代階爲首輔,益務以安靜,稱帝意。時同列者陳以勤、張居正。以勤端謹,而居正恃才凌物,視春芳蔑如也。始階以人言罷,春芳嘆曰:「徐公尚爾,我安能久,容旦夕乞身耳。」居正遽曰:「如此,庶保令名。」春芳愕然,三疏乞休,帝不允。既而趙貞吉入代以勤,剛而負氣。及高拱再入直,凌春芳出其上,春芳不能與爭,謹自飭而已。俺答款塞求封,春芳偕拱、居正即帝前決之。會貞吉爲拱逐,拱益張,修階故怨。春芳嘗從容爲階解,拱益不悅。時春芳已累加少師兼太子太師,進吏部尚書,改中極殿,度拱輩終不容己,兩疏請歸養,不允。南京給事中王禎希拱意,疏詆之,春芳求去益力。賜敕乘傳,遣官護行,有司給夫廩如故事。閱一歲,拱復爲居正所擠,幾不免。而春芳歸,父母尚無恙,晨夕置酒食爲樂,鄉里艷之。父母歿數年乃卒,年七十五。贈太師,諡文定。
孫思誠,天啟六年官禮部尚書,尋罷。崇禎初,坐頌璫閒住。
思誠孫清,字映碧。崇禎四年進士。由寧波推官擢刑科給事中。熊文燦撫張獻忠,清論其失策。以久旱請寬刑,忤旨,貶浙江按察司照磨。未赴,憂歸。起吏科給事中。俄出封淮府,國變得不與。福王時,請追諡開國名臣及武、熹兩朝忠諫諸臣,於是李善長等十四人,陸震等十四人,左光斗等九人,並得諡。
春芳曾孫信,廣東平和知縣。城破,與二子泓遠、淑遠同時死。
陳以勤,字逸甫,南充人。嘉靖二十年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久之,充裕王講官,遷修撰,進洗馬。時東宮位號未定,群小多構釁。世宗於父子素薄,王歲時不得燕見。常祿外,例有給賜,王亦不敢請。積三歲,邸中窘甚。王左右以千金賄嚴世蕃,世蕃喜,以屬戶部,得並給三歲資。然世蕃常自疑,一日屏人語以勤及高拱曰:「聞殿下近有惑志,謂家大人何?」拱故爲謔語,以勤正色曰:「國本默定久矣。生而命名,從後從土,首出九域,此君意也。故事,諸王講官止用檢討,今兼用編修,獨異他邸,此相意也。殿下每謂首輔社稷臣,君安從受此言?」世蕃默然去,裕邸乃安。
爲講官九年,有羽翼功,而深自晦匿,王嘗書「忠貞」二字賜之。父喪除,還爲侍讀學士,掌翰林院。進太常卿,領國子監。擢禮部右侍郎,尋轉左,改吏部,掌詹事府。
穆宗即位,以勤自以潛邸舊臣,條上謹始十事,曰定志、保位、畏天、法祖、愛民、崇儉、攬權、用人、接下、聽言。其言攬權、聽言尤切,詔嘉其忠懇。
隆慶元年春,擢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入參機務。累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改武英殿。穆宗朝講希御,政無所裁決,近幸多緣內降得厚恩。以勤請勵精修政。帝心動,欲有所舉措,卒爲內侍所阻,疏亦留中。四年,條上時務因循之弊,請慎擢用,酌久任,治贓吏,廣用人,練民兵,重農谷。帝嘉之,下所司議。高拱掌吏部,惡所言侵己職,寢其奏,惟都察院議行贓吏一事而已。
初,以勤之入閣也,徐階爲首輔,而拱方向用,朝士各有所附,交相攻。以勤中立無所比,亦無私人,竟階與拱去,無訾及之者。及拱再入,與趙貞吉相軋,張居正復中構之。以勤與拱舊僚,貞吉其鄉人,而居正則所舉士也,度不能爲解,恐終不爲諸人所容,力引疾求罷。遂進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賜敕馳傳歸,詔其子編修於陛侍行。後二年,拱被逐,倉皇出國門,嘆曰:「南充,哲人也。」以勤歸十年,年七十。復頒上方銀幣,命於陛馳歸賜之,且敕有司存問。又六年卒。贈太保,諡文端。於陛別有傳。
趙貞吉,字孟靜,內江人。六歲日誦書一卷。及長,以博洽名。最善王守仁學。舉嘉靖十四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時方士初進用,貞吉請求真儒贊大業。執政不懌,因請急歸。還朝遷中允,掌司業事。
俺答薄都城,謾書求貢。詔百官廷議,貞吉奮袖大言曰:「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既許貢則必入城,倘要索無已,奈何?」徐階曰:「君必有良策。」貞吉曰:「爲今之計,請至尊速御正殿,下詔引咎。錄周尚文功以勵邊帥,出沈束於獄以開言路,輕損軍之令,重賞功之格,遣官宣諭諸將,監督力戰,退敵易易耳。」時帝遣中使瞷廷臣,日中莫發一語,聞貞吉言,心壯之,諭嚴嵩曰:「貞吉言是,第不當及周尚文、沈束事耳。」召入左順門,令手疏便宜。立擢左諭德兼監察御史,奉敕宣諭諸軍。給白金五萬兩,聽隨宜勞賞。初,貞吉廷議罷,盛氣謁嚴嵩。嵩辭不見,貞吉怒叱門者。適趙文華至,貞吉復叱之。嵩大恨。及撰敕,不令督戰,以輕其權,且不與一卒護行。時敵騎充斥,貞吉馳入諸將營,散金犒士,宣諭德意,明日即復命。帝大怒,謂貞吉漫無區畫,徒爲尚文、束遊說。下之詔獄,杖於廷,謫荔波典史。稍遷徽州通判,進南京吏部主事。
四十年遷至戶部右侍郎。廷議遣大臣赴薊州督餉練兵,嵩欲用貞吉,召飲示之意。貞吉曰:「督餉者,督京運乎,民運乎?若二運已有職掌,添官徒增擾耳。況兵之不練,其過宜不在是,即十戶侍出,何益練兵?」嵩怫然罷。會嵩請告,吏部用倉場侍郎林應亮。比嵩出,益怒。令都給事中張益劾應亮,調之南京,而改用僉都御史霍冀。益又言:「督餉戶部專職,今貞吉與左侍郎劉大賓廷推不及,是不職也,宜罷。」於是二人皆奪官。
隆慶初,起禮部左侍郎,掌詹事府。穆宗幸太學,祭酒胡杰適論罷,以貞吉攝事。講大禹謨稱旨,命充日講官。貞吉年逾六十,而議論侃直,進止有儀,帝深注意焉。尋遷南京禮部尚書。既行,帝念之,仍留直講。
三年秋,命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貞吉入謝,奏:「朝綱邊務一切廢弛,臣欲捐軀任事,惟陛下主之。」帝益喜。會寇入大同,總兵官趙岢失事,總督陳其學反以捷聞,爲御史燕如宦所發。貞吉欲置重罰,兵部尚書霍冀僅議貶秩。貞吉與同官爭不得,因上言:「邊帥失律,祖宗法具在。今當事者屈法徇人,如公論何。臣老矣,效忠無術,乞賜罷。」不許。俄加太子太保。
貞吉以先朝禁軍列三大營,營各有帥,今以一人總三營,權重難制。因極言其弊,請分五營,各統以大將,稍復祖宗之舊。帝善之,命兵部會廷臣議。尚書霍冀前與貞吉議不合,頗不然其言。廷臣亦多謂強兵在擇將,不在變法。冀等乃上議三大營宜如故,惟以一人爲總督,權太重,宜三營各設一大將,而罷總督,以文臣爲總理。報可。
初,給事中楊鎔劾冀貪庸。帝已留冀,冀以鎔貞吉鄉人,疑出貞吉意,疏辨乞罷,且詆貞吉。貞吉亦疏辨求去。詔留貞吉,褫冀官。其後營制屢更,未逾年即復其舊,貞吉亦不能爭也。俺答款塞求封,貞吉力贊其議。
先是,高拱再入閣即掌吏部。貞吉言於李春芳,亦得掌都察院。拱以私憾欲考察科道。貞吉與同事上言:「頃因御史葉夢熊言事忤旨,陛下嚴諭考核言官,並及升任在籍者。應考近二百人,其中豈無懷忠報主謇諤敢言之士。今一以放肆奸邪罪之,竊恐所司奉行過當,忠邪不分,致塞言路,沮士氣,非國家福也。」帝不從。拱以貞吉得其情,憾甚。及考察,拱欲去貞吉所厚者,貞吉亦持拱所厚以解。於是斥者二十七人,而拱所惡者咸與。拱猶以爲憾也,嗾門生給事中韓楫劾貞吉庸橫,考察時有私。貞吉疏辨乞休,且言:「臣自掌院務,僅以考察一事與拱相左。其他壞亂選法,縱肆作奸,昭然耳目者,臣噤口不能一言,有負任使,臣真庸臣也。若拱者,斯可謂橫也已。臣放歸之後,幸仍還拱內閣,毋令久專大權,廣樹眾黨。」疏入,竟允貞吉去,而拱握吏部權如故。
貞吉學博才高。然好剛使氣,動與物迕。九列大臣,或名呼之,人亦以是多怨。高拱、張居正名輩出貞吉後,而進用居先。咸負才好勝不相下,竟齟齬而去。萬曆十年卒,贈少保,諡文肅。
殷士儋,字正甫,歷城人。嘉靖二十六年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久之,充裕王講官。凡關君德治道,輒危言激論,王爲動色。遷右贊善,進洗馬,直論如故。
隆慶元年擢侍讀學士,掌翰林院事,進禮部右侍郎,未幾改吏部。明年春,拜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其冬,還理部事。四年正月朔望,日月俱食。士儋疏請布德、緩刑、納諫、節用,飭內外臣工講求民瘼。報聞。以舊恩,進太子太保。時寒暑皆罷講,士儋請如故事,四時無輟,並進講祖訓及大學衍義、貞觀政要。帝嘉納之。
始世宗定宗藩條例,親王無後,以兄弟及兄弟之子嗣,不得以旁繼。嘉靖末,肅懷王薨,無子。其大母定王妃請以輔國將軍縉嗣,禮部議縉實懷王從叔,不可承祧。詔許以將軍攝府事。及帝即位,王妃復請,前尚書高儀執不可。縉重賄中官,屬宗人爲奏,祈必得,士儋持之甚力。帝以肅藩越在遠塞,不王無以鎮之,遂許縉嗣。士儋爭曰:「肅府自甘州徙蘭州,實內地。且請別選郡王賢者理府事,毋遂私請,壞條例。」而帝意堅不可奪。士儋乃請封爲郡王,諸宗率以此令從事,帝終不許。
故事,郊畢,舉慶成宴。自世宗倦勤,典禮久廢。帝即位三載,猶未舉行,士儋始考定舊儀行之。十一月命以本官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辦事。俄俺答封事成,進少保,改武英殿。
始士儋與陳以勤、高拱、張居正並爲裕邸僚,三人皆柄用,士儋仍尚書,不能無望。拱素善張四維,欲引共政,而惡士儋不親己,不爲援。士儋遂藉太監陳洪力,取中旨入閣,以故怨拱及四維。四維父擅鹽利,爲御史郜永春所劾。事已解,他御史復及之。拱、四維疑出士儋指,益相構。御史趙應龍遂劾士儋進由陳洪,不可以參大政。士儋再辨求去,不允。而拱門生都給事中韓楫復揚言脅之,士儋亦疑出拱指。故事,給事中朔望當入閣會揖。士儋面詰楫曰:「聞君有憾於我,憾自可耳,毋爲他人使。」拱曰:「非體也。」士儋勃然起,詬拱曰:「若逐陳公,逐趙公,復逐李公,今又爲四維逐我,若能常有此座耶?」奮臂欲毆之。居正從旁解,亦誶而對。御史侯居良復劾士儋始進不正,求退不勇。士儋再疏請益力,乃賜道里費,乘傳歸,有司給廩隸如故事。家居十一年卒。時居正垂沒,四維爲政,怨士儋,贈太保,諡文通。久之,改諡文莊。
高儀,字子象,錢塘人。嘉靖二十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歷侍講學士,掌南京翰林院。召爲太常卿,掌國子監事。擢禮部右侍郎,改吏部,教習庶吉士。四十五年代高拱爲禮部尚書。
穆宗即位,諸大典禮皆儀所酌定。世宗遺命,郊社及祔享祔葬諸禮,悉稽祖制更定。儀乃會廷臣議:天地分祀不必改;既祭先農,不當復祈谷西苑;帝社、帝稷、睿宗明堂配天與玉芝宮專祀,當廢;孝潔皇后當祔廟,別祀孝烈於他所。帝皆報可。既而中官李芳復請天地合祀如洪武制,御史張檟請易皇極諸殿名,盡復其舊,儀皆持不可。帝踐阼四月,未召對大臣,儀屢請。
隆慶二年正月饗太廟,帝將遣代,儀偕僚屬諫,閣臣亦以爲言,乃親祀如禮。慶府輔國將軍縉請襲王爵,儀執不從。太子生七齡,儀疏請出閣,帝命待十齡行之。詔取光祿銀二十萬兩,儀力爭。初,世宗崇道教,太常多濫員,儀奏汰四十八人。寺卿陳慶奏供事乏缺,儀堅持不可。
掌禮部四年,每歲暮類奏四方災異,遇事秉禮循法,居職甚稱。引疾章六上,卒見留。會御史傅寵以先帝時撰文叩壇事劾儀,儀四疏求去,乃加太子少保馳傳歸。
歸二年,用高拱薦,命以故官侍東宮講讀,掌詹事府。六年四月詔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辦事。逾月,帝崩,預顧命。及拱爲張居正所逐,儀已病,太息而已。未幾卒。贈太子太保,諡文端。
儀性簡靜,寡嗜欲,室無妾媵。舊廬毀於火,終身假館於人。及沒,幾無以殮。
贊曰:費宏等皆起家文學,致位宰相。宏卻錢寧,拒宸濠,忤張、桂,再躓再起,終亦無損清譽。李時、翟鑾皆負才望,而鑾晚節不振。貞吉負氣自高,然處傾軋之勢,即委蛇,庸得免乎。顧鼎臣等雍容廟堂,可謂極遭逢之盛。而陳以勤誠心輔導,獻納良多。後賢濟美。繼登相位。終明之世,稱韋、平者,數以勤父子。天之報之,何其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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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一百九十四‧列傳第八十二 喬宇 孫交子元 林俊子達 張黻 金獻民 秦金孫柱 趙璜 鄒文盛 梁材 劉麟 蔣瑤 王廷相
喬宇,字希大,山西樂平人。祖毅,工部左侍郎。父鳳,職方郎中。皆以清節顯。宇登成化二十年進士,授禮部主事。弘治初,王恕爲吏部,調之文選,三遷至郎中。門無私謁。擢太常少卿。
武宗嗣位,遣祀中鎮、西海。還朝,條上道中所見軍民困苦六事。巳,遷光祿卿,歷戶部左、右侍郎。劉瑾敗,大臣多以黨附見劾,宇獨無所染。拜南京禮部尚書。乾清宮災,率同列言視朝不勤,經筵久輟,國本未建,義子猥多,番僧處禁寺,優伶侍起居,立皇店,留邊兵,習戰鬬,土木繁興,織造不息,凡十事。帝不省。久之,改兵部,參贊機務。以帝遠遊塞上,而監國無人,請早建儲貳。帝將自擊寇,宇復率同列諫。皆不報。
未幾,寧王宸濠反,揚言旦夕下南京。宇嚴爲警備,而談笑自如。時攜客燕城外,密察地險易,置戍守。綜理周密,內外宴然。指揮楊銳有才略,署爲安慶守備。鎮守中官劉琅與濠通,爲預伏死士。宇刺得其情,詰琅用事者,琅懼不敢動,宇乃大索城中,斬所伏壯士三百人,懸首江上。宸濠失內應,且知有備,不敢東。攻安慶,銳固守不得下。未幾敗。
帝至南京,詔百官戎服朝明年正旦。宇不可,率諸臣朝服賀。江彬索城門諸鑰,都督府問宇。宇曰:「守備者,所以謹非常。禁門鎖鑰,孰敢索,亦孰敢予,雖天子詔不可得。」都督府以宇言復,乃已。彬矯旨有所求,日數十至,宇必廷白之,彬亦稍稍止。彬欲譖去宇。守備太監王偉者,初爲帝伴讀,帝信之,每從中調護,故彬謀不行。帝駐南京九月,宇倡諸臣三請迴鑾,又自伏闕請。駕旋,扈至揚州。明年加太子太保。論保障功,復加少保。
世宗即位,召爲吏部尚書。宇自爲選郎,有人倫鑒,及是銓政一清。帝求治銳甚。宇與林俊、彭澤、孫交,皆海內重望,帝亦委任之。凡爲權幸所黜者,皆起列庶位,天下欣欣望治。帝性剛,好自用,宇所執漸不見聽。興府需次官六十三人,乞遷敘。宇言此輩虛隸名籍,與見供事者不同。黜罰之有差,皆怨宇。帝欲封駙馬都尉崔元爲侯,外戚蔣輪、邵喜爲伯,宇不可。無何,詔進壽寧侯張鶴齡爲公,封后父陳萬言爲伯,授萬言子紹祖尚寶丞。宇言:「累朝太后戚屬無生封公者,張巒亦歿後贈,今奈何以父贈爲子封。萬言封伯視巒更驟,而子授尚寶非制。願陛下守典章,以垂萬世。」帝並不從。史道訐楊廷和,宇言道挾私,遂下之詔獄。曹嘉助道劾宇,宇求罷,帝命鴻臚趨視事。
宇遇事不可,無不力爭,而爭「大禮」尤切。帝欲加興獻帝皇號,宇言加皇於本生之親,則干正統,非所以重宗廟,正名分。及禮官請稱獻帝爲本生考,帝改稱本生皇考,又詔建獻帝廟於大內,宇等復連章諫。特旨用席書爲禮部尚書,宇又偕九卿言:「陛下罷汪俊,用席書,謫馬明衡、季本、陳逅,召張璁、桂萼、霍韜,舉措乖違,人心駭愕。夫以一二人邪說,廢天下萬世公議,內離骨肉,外間君臣,名爲效忠,實累聖德。且書不繇廷推,特出內降,此祖宗來所未有。乞令俊與書各仍舊職,宥明衡等,止璁、萼毋召。」尋復請罷璁、萼、書,而出爭「大禮」者呂柟、鄒守益於獄。
會璁、萼至京,詔皆用爲學士。宇等又言:「內降恩澤,先朝率施於佞幸小人。若士大夫一預其間,即不爲清議所齒。況學士最清華,而俾萼等居之,誰復肯與同列哉。」帝怒,切責。宇遂乞休,許之。馳傳給夫廩,猶如故事。御史許中、劉隅等請留宇,帝曰:「朕非不用宇,宇自以疾求去耳。」後明倫大典成,追論前議,奪官。楊一清卒,宇渡江吊之。南都父老皆出迎,舉手加額曰:「活我者,公也。」
宇幼從父京師,學於楊一清。成進士後,復從李東陽游。詩文雄雋,兼通篆籀。性好山水,嘗陟太華絕頂。遇虎,僕夫皆驚仆,宇端坐不動,虎徐帖尾去。家居澹泊,服御若寒士。身歿,二妾劉、許皆從死。穆宗即位,復官,贈少傅,諡莊簡。
孫交,字志同,安陸人。成化十七年進士。授南京兵部主事,爲尚書王恕所知。弘治初,恕入吏部,薦授稽勛員外郎,歷文選郎中。居吏部十四年,於善類多所推引。遷太常少卿,提督四夷館。大同有警,命經略黃花鎮諸邊。增垣塹,廣樹藝,制敵騎馳突。永樂時,歲遣隆慶諸衛軍採薪炭。其後罷之,令歲輸銀二萬兩,軍重困。交奏免之。
正德初,擢光祿卿。三年進戶部右侍郎,提督倉場,改吏部。尚書張彩附劉瑾,交數規切。彩怒,調之南京。瑾敗,召拜戶部尚書。時征討流寇,調度煩急,仍歲凶,正賦不足,交區畫適宜。四方告飢,輒請蠲租遣振,以故民不至甚敝,而小人用事者皆不便之。帝欲以太平倉賜幸臣裴德,雲南鎮守中官張倫請采銀礦,南京織造中官吳經奏費乏,交皆力爭。八年六月,中旨與禮部尚書傅珪並致仕。言官多請留,不報。
世宗在潛邸知交名,甫即位,召復故官。首請帝日讀祖訓,言動悉取準則,經筵日講寒暑勿輟。帝褒納焉。或議遷顯陵天壽山,交言:「山陵事重,太祖於欲遷仁祖於鍾山,慮泄靈氣而止,具載皇陵碑。」事乃止。武宗侈汰之後,庫藏殫虛。交裁冗食,定經制,宿弊爲清。然事涉中官者,帝亦不能盡從也。嘗會廷臣議發內帑給軍廩官俸,已報可,爲中官梁諫等所沮。交言:「宮府異同,令出復反,非新政所宜。」不聽。
中官監督倉場者,初止數人,正德中增至五十五人。以交言罷撤過半,其後復漸增。帝已罷三十七人,交欲盡去之,並臨清、徐、淮諸倉,一切勿遣。帝令自今毋更加而已。守珠池中官,詔毋得預守土事,而安川夤緣復故。交劾川,命如前詔。正德中,上林苑內臣至九十九人,侵奪公私地無算。帝即位,命留十八人,如弘治時。已復傳奉至六十二人,交乞汰如初,且盡歸侵奪地。報許。又論御馬監內臣宜如祖制,毋監收芻豆,並令戶部通知馬數,杜其侵耗。不從。
錦衣百戶張瑾率校尉支俸通倉,橫取狼藉,主事羅洪載欲按之。瑾紿請受杖,奏洪載擅笞禁衛官。帝怒,逮下詔獄謫外。交與林俊、喬宇先後論救,不納。御馬監閻洪乞外豹房地,交言:「先帝以豹房故,貽禍無窮。洪等欲修復以開遊獵之端,非臣等所敢聞。」詔以地十頃給豹房,余令百戶趙愷等佃如故。奉詔上各宮莊田數,視舊籍不同,帝詰其故。交言:「舊籍多以奏請投獻,數多妄報也。新籍少,以奉命清核,田多除豁也。」帝意稍解,令考成、弘間籍以聞。
交年已七十,連章乞罷。帝輒慰留,遣醫視療。請益力,乃許之。手詔加太子太保,馳驛。令子編修元侍行,有司時存問,給食米輿隸,復賜道里費。卒年八十,諡榮僖。
交言論恂恂,不以勢位驕人。清慎恬愨,終始一致。初在南京,僚友以事簡多暇,相率談諧飲弈爲樂,交默處一室,讀書不輟。或以爲言,交曰:「對聖賢語,不愈於賓客、妻妾乎?」興獻王素愛重交,嘗割陽春台東偏地益其宅。後中官言孫尚書侵地,世宗曰:「此先皇所賜,吾敢奪耶?」
元,進士,終四川副使。謹厚有父風。
林俊,字待用,莆田人。成化十四年進士。除刑部主事,進員外郎。性侃直,不隨俗浮湛。事涉權貴,尚書林聰輒屬俊治之。上疏請斬妖僧繼曉並罪中貴梁芳,帝大怒,下詔獄考訊。後府經歷張黻救之,並下獄。太監懷恩力救,俊得謫姚州判官,黻師宗知州。時言路久塞,兩人直聲震都下,爲之語曰:「御史在刑曹,黃門出後府。」尋以正月朔星變,帝感悟,復俊官,改南京。
弘治元年用薦擢雲南副使。鶴慶玄化寺稱有活佛,歲時集士女萬人,爭以金塗其面。俊命焚之,得金悉以償民逋。又毀淫祠三百六十區,皆撤其材修學宮。干崖土舍刀怕愈欲奪從子宣撫官,劫其印數年。俊檄諭之,遂歸印。進按察使。五年調湖廣。以雨雪災異上疏陳時政得失。又言德安、安陸建王府及增修吉府,工役浩繁,財費鉅萬,民不堪命。乞循寧、襄、德府故事,一切省儉,勿用琉璃及白石雕闌,請著爲例。不從。
九年引疾,不待報徑歸。久之,薦起廣東右布政使,不拜。起南京右僉都御史,督操江。十四年正月朔,陝西、山西地震水涌。疏述古宮闈、外戚、內侍、柄臣之禍,乞罷齋醮,減織造,清役占,汰冗員,止工作,省供應,節賞賜,戒逸欲,遠佞幸,親賢人。又請豫教皇儲,因薦侍郎謝鐸,少卿儲瓘、楊廉,致仕副使曹時中,處士劉閔堪輔導。報聞。已,屢疏乞休,薦時中自代。不許。江西新昌民王武爲盜,巡撫韓邦問不能靖,命俊巡視。身入武巢,武請自效,悉擒賊黨。詔即以俊代邦問,俊引朱熹代唐仲友、包拯代宋祁事,力辭。不允。乃更定要約,庶務一新。王府征歲祿,率倍取於民,以俊言大減省。寧王宸濠貪暴,俊屢裁抑之。王請易琉璃瓦,費二萬。俊言宜如舊,毋涉叔段京鄙之求,吳王几杖之賜。王怒,伺其過,無所得。會俊以聖節按部,遂劾奏之,停俸三月。尋以母憂歸。
武宗即位,言官交薦,江西人在朝者合疏乞還俊。乃進右副都御史,再撫江西,遭父憂不果。正德四年起撫四川。眉州人劉烈倡亂,敗而逃,諸不逞假其名剽掠。俊繪形捕,莫能得。會保寧賊藍廷瑞、鄢本恕、廖惠等繼起,勢益張,轉寇巴州。猝遇之華壟,單輿抵其營,譬曉利害,賊羅拜約降。淫雨失期,復叛去,攻陷通江。俊擊敗之龍灘河,遣知府張敏等追敗之門鎮子,遂擒廖惠。而廷瑞奔陝西西鄉,越漢中三十六盤,至大巴山。官軍追及,復大破之。遂移師擊瀘州賊曹甫,且遣人招諭。甫佯聽令,使弟琯劫如故。指揮李蔭斬琯首,賊遂移江津,分七營,將攻重慶。俊發酉陽、播州土兵助蔭,以元日掩破其四營。賊遁入民家,焚之盡斃。乘勝搗老營,指揮汪洋等中伏死。蔭復進,去賊十五里。甫以數十騎出,遇蔭兵,敗走。官軍乘勝進圍之,俘及焚死者二千有奇。已,本恕、廷瑞爲永順土舍彭世麟所擒。俊論功進右都御史。甫黨方四亡命思南,復攻南川、綦江,以窺瀘州。俊益發土兵,令副使何珊、李鉞等敗之去。捷聞,璽書獎勵。
俊在軍,與總督洪鍾議多左。中貴子弟欲冒從軍功,輒禁止。御史俞緇走避賊,而僉事吳景戰歿。緇慚,欲委罪俊,遂劾俊累報首功,賊終不滅,加鑿井毀寺,逐僧徒,迫爲賊。於是俊前後被切責。比方四敗,賊且盡,俊辭加秩及賞,乞以舊職歸田。詔不許辭秩,聽其致仕。言官交請留,不報。俊歸,士民號哭追送。時正德六年十一月也。
世宗即位,起工部尚書,改刑部。在道數引疾,不許。因請帝親近儒臣,正其心以出號令,用渾樸爲天下先,初詔所革,無遷就以廢公議。既抵京師,會暑月經筵輟講,舉祖宗勤學故事以諫。俊時年已七十,寓止朝房,示無久居意。數爲帝言親大臣,勤聖學,辨異端,節財用。朝有大政,必侃侃陳論,中外想望其風釆。
中官葛景等奸利事覺,爲言官所糾,詔下司禮監察訊。俊言內臣犯法,法司不得訊,是宮府異體也,乞下法司公訊,以昭平明之治。都督劉暉下獄,俊當以交結朋黨律,言與許泰同罪,請斬以謝天下。廖鵬、廖鎧、齊佐、王瓛論死,屢詔緩刑,俊乞亟行誅。又劾谷大用占民田萬餘頃。皆不聽。中官崔文家人李陽鳳索匠師宋鈺賄不獲,嗾文杖之幾死,下刑部治未決,而中旨移鎮撫司。俊留不遣,力爭不納。明日又奏,帝怒責陳狀。俊言:「祖宗以刑獄付法司,以緝獲奸盜付鎮撫。訊鞫既得,猶必付法司擬罪。未有奪取未定之囚,反付推問者。文先朝漏奸,罪不容誅,茲復干內降。臣不忍朝廷百五十年紀綱,爲此輩壞亂。」帝憚其言直,乃不問。
俊以耆德起田間,持正不避嫌,既屢見格,遂乞致仕。詔加太子太保,給驛賜隸廩如制。
俊數爭「大禮」,與楊廷和合。嘗上言推尊所生有不容已之情,有不可易之禮,因輯堯、舜至宋理宗事凡十條,以上。及「大禮」議定,得罪者或杖死。四年秋,俊從病中上書言:「古者鞭撲之刑,辱之而已,非欲糜爛其體膚而致之死也,又非所以加於士大夫也。成化時,臣及見廷杖二三臣,率容厚棉底衣,重氈疊裹,然且沉臥,久乃得痊。正德朝,逆瑾竊權,始令去衣,致末年多杖死。臣又見成化、弘治時,惟叛逆、妖言、劫盜下詔獄,始命打問,他犯但言送問而已。今一概打問,亦非故事。自去歲舊臣斥逐殆盡,朝署爲空。乞聖明留念,既去者禮致,未去者慰留。碩德重望如羅欽順、王守仁、呂柟、魯鐸輩,宜列置左右。臣衰病待盡,無復他望,敢效古人遺表之意,敬布犬馬之心。」帝但下所司而已。又明年,疾革,復上書請懋學隆孝,任賢納諫,保躬導和,且預辭身後恤典,遂卒。年七十六。
後一年,明倫大典成,追論俊附和廷和,削其官,其子達以士禮葬之。俊歷事四朝,抗辭敢諫,以禮進退,始終一節。隆慶初,復官,贈少保,諡貞肅。
達,正德九年進士。官至南京吏部郎中。工篆籀,能古文。
張黻,吉水人。成化八年進士。歷知涪州、宿州,介特不避權貴。弘治中,俊蒙顯擢,而黻老不用。王恕爲之請,特予誥命。
金獻民,字舜舉,綿州人。成化二十年進士。除行人。弘治初,選授御史,按雲南、順天,並著風裁。出爲天津副使,歷湖廣按察使。
正德初,劉瑾亂政,追坐獻民勘天津地不實,與巡撫柳應辰等械繫詔獄,斥爲民。未幾,又坐湖廣事,再下獄,罰贖歸。逾年,又以瀏陽民劉道隆獄讞不實,罰米輸塞下。瑾誅,起貴州按察使。擢僉都御史,巡撫延綏,歷南京刑部尚書。
世宗即位,召爲左都御史。李鳳陽下刑部,程貴下都察院,皆改詔獄,獻民力爭。已,遷刑部尚書。執奏奸黨王欽、王銓不宜貸死。皆不納。尋代彭澤爲兵部尚書。五星聚營室,其占主兵。獻民因請敕天下鎮巡官預守戰之備,且請用賢納諫,罷土木,屏玩好。帝頗採納。獻民性伉直,有執持,帝或不能從,卒無所徇。帝初即位,盡斥先朝傳奉官。已,太監丘福、潘傑等死,詔官其弟侄錦衣。及司禮太監張欽死,以家人李賢承蔭,賢死復欲官其子儒。獻民先後執奏,帝皆不從。土魯番速檀滿速兒寇肅州,命獻民兼右都御史總制陝西四鎮軍務。比至蘭州,巡撫陳九疇已破敵,獻民再以捷聞。還京,仍理部事。論功,蔭錦衣世百戶。
錦衣百戶俞賢,中官泰養子也,以中旨管事,諫官爭之。獻民言:「祖宗有舊制,孝廟有禁例,陛下登極有明詔。賢無公家庸,又非泰子姓,猥以廝養竊名器,紊斁典章,不可之大者。宜納諫官言。」弗聽。錦衣副千戶李全、王邦奇等以冒濫汰去,至是奏辨不已,下部覆議。獻民言:「全等足不履行陣而坐論首功,身不隸公家而躐躋顯秩。陛下登極,汰去者三百餘人,人心稱快。萬一幸端再啟,則前詔皆虛,將來奏擾,有何紀極。」帝竟授全等試百戶。獻民復奏曰:「令出惟行勿惟反。今以小人奏辨,一旦復官九十餘人,徇左右私,壞祖宗法,竊爲陛下惜之。明旨不許夤緣管事,而奔競已成風矣;不許比例陳乞,而奏擾已踵至矣。誰生厲階,至今爲梗。望仍斥全等,以息人言,消天變。」言官任洛等亦以爲言,不聽。
會寧夏總兵官種勛行賂京師,偵事者獲其籍,獻民名在焉。給事蔡經、御史高世魁等交章劾之,獻民因引疾歸。居二年,邦奇訐前尚書彭澤,詞連獻民,逮下刑部獄。法司劾獻民奉命專征,未至其地,掠功妄報,失大臣體,宜奪職閒住,削其世蔭。詔可。初,「大禮」議起,獻民數偕廷臣疏爭。及左順門哭諫,又與徐文華倡之。帝由此不悅,卒得罪。隆慶初,贈恤如制。
秦金,字國聲,無錫人。弘治六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歷郎中。
正德初,遷河南提學副使,改右參政。守開封,破趙鐩於陳橋。歷山東左、右布政使。承寇躪後,與巡撫趙璜共拊循,瘡痍始起。九年擢右副都御史,巡撫湖廣。諸王府所據山場湖盪,皆奏還之官。降盜賀璋、羅大洪復叛,討平之。郴州桂陽瑤龔福全稱王,金先後破砦八十餘,斬首二千級,擒福全及其黨劉福興等。錄功,增俸一級,蔭錦衣世百戶,力辭得請。入爲戶部右侍郎。
世宗即位,改吏部。言官論金無人倫鑒,復改戶部,轉左,署部事。外戚邵喜乞莊田,金述祖制,請按治。帝宥喜,命都察院禁如制。中旨各宮仍置皇莊,遣官校分督。金言:「西漢盛時以苑囿賦貧民,今奈何剝民以益上。乞勘正德間額外侵占者,悉歸其主,而盡撤管莊之人。」帝稱善,即從其議。
嘉靖二年擢南京禮部尚書,率諸臣上疏曰:「陛下繼統以來,昭德塞違,勵精圖治,動無過舉,宜召天和,而災眚頻告者,何也?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陛下登極一詔,百度咸貞,天下拭目望至治。比來多與詔違,百司罔遵,萬民失仰,此詔令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逐庸回,任耆舊。比內閣擬旨輒中改,至疏請,徒答溫語,此任賢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聽言如流,朝請暮報。比來事涉戚畹、宦寺,雖九卿執奏,科道交章,皆曰『業經有旨』,此聽納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凡先朝傳陞、乞陞等官,一切釐革。此來恩澤過濫,封拜頻煩,此慎名器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凡奸黨巨惡俱付三法司。此來輒下鎮撫,此謹國法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首命戶部減馬房糧芻之半,且令科道官備核馬數。乃因太監閻洪等言,遂寢前詔,此恤民瘼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遣斥法王、佛子、國師、禪師。比來于禁地設齋醮,此崇正道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精明充盛。比來聖躬弗豫,天顏未復,此嗇精神不能如初也。夫初政所以清明者,政出公朝,而左右不預也;今政所以淆溷者,政在左右,而外廷不知也。惟政不可一日不在朝廷,惟權不可一日移於左右。所謂政在朝廷者,非必皆獨運也。股肱有托,耳目有寄,即主威重於九鼎,國勢安於泰山。自古帝王制御天下,操此術而已。不則宮府之勢隔而信任有所偏,婦寺之情親而聽受有所蔽,名曰總攬,而太阿之鐏實移於下矣。」章下禮部,尚書汪俊力勸帝採納,報聞。
尋就改兵部。孫交去,召爲戶部尚書。帝欲考興獻帝,金偕廷臣伏闕爭,又與何孟春等條張璁建議之非。及上聖母冊,金及趙璜等復不至,帝頻詰讓。金爲人樂易。及居官,一以廉正自持。在戶部,尤孜孜爲國。永福長公主乞寶坻、武清地,以金言頗減。撫寧、山海莊地賜魏國公徐達者,達卒仍歸之官,定國公光祚請之,金執不可。給事中黃重、御史張珩等先後爭,金等復以爲言,始報許。內府諸監局軍匠至數千人,中官梁諫請下部採金玉珠石,金皆執奏,不聽。奸人逯俊等乞兩淮鹽引三十萬,帝許之。金力爭不可,積失帝旨。
六年春以考察自陳致仕,馳驛給夫廩如制。歸五年,薦者不已,乃起南京戶部,疏陳利民六事。尋召爲工部尚書,加太子少保。帝與張孚敬、李時評諸大臣,以金爲賢,頗嫌其老。居數月,加太子太保,改南京兵部。逾歲致仕歸。二十三年卒,年七十八。贈少保,諡端敏。
孫柱,以諸生授中書舍人。大學士高拱得罪,倉黃去京師,門生皆避匿,柱獨追送百里外。吳中行疏論張居正奪情,被杖下詔獄。柱挾醫視湯藥,遂忤居正,遷魯府審理。尋假考察罷之。
趙璜,字廷實,安福人。少從父之官,墜江中不死。稍長,行道上,得遺金,悉還其主。登弘治三年進士,授工部主事。改兵部,歷員外郎。
出爲濟南知府。猾吏舞文,積歲爲蠹。璜擇願民教之律令,得通習者二十餘人,逐吏而代之。漢庶人牧場久籍於官,募民佃。德王府奏乞之,璜勘還之民。閱七年,政績大著。
正德初,擢順天府丞,未上,劉瑾惡璜,坐巡撫朱欽事,逮下詔獄,除名。瑾誅,復職。遷右僉都御史,巡撫宣府。尋調山東。河灘地數百里,賦流民墾而除其租。番僧乞征以充齋糧,帝許之,璜力爭得免。曲阜爲賊破,闕里林廟在曠野,璜請移縣就闕里,從之。擢工部右侍郎,總理河道。以邊警改理畿輔戎備。事定,命振順天諸府飢,還佐部事。
世宗即位,進左侍郎,掌部事。裁宦官賜葬費及御用監料價,革內府酒醋面局歲征鐵磚價銀歲鉅萬。
嘉靖元年進尚書。劉瑾創玄明宮,糜財數十萬,瑾死,奸人獻爲皇莊。帝即位,斥以予民,既而中旨令仍舊。璜言詔下數月而忽更,示天下不信,帝即報許。會方修仁壽、清寧宮,費不繼。璜因請與石景山諸房舍並斥賣以資用,可無累民,帝可之。給事中徐景嵩等謂詔書許還民,官不當自鬻,劾璜。璜疏辨,並發景嵩他事。御史張鵬翰言璜摭言官,無大臣誼。帝責鵬翰黨庇景嵩,竟斥。其同官陳江亦以劾璜被責,求去。給事中章僑言璜一舉逐兩諫官,甚損國體。尚書彭澤復奏僑非是,僑再辨,帝兩解之。詔營後父陳萬言第,估工值六十萬,璜持之。萬言愬於帝,下郎中、員外二人詔獄。璜言:「二臣無與,乞罪臣。」帝不聽。其後論救踵至,萬言不自安,再請貸。二人獲釋,工價亦大減。
三年,顯陵司香內官言陵制狹小,請改營,視天壽山諸陵。璜言陵制與山水相稱,難概同,帝納其言。已,帝欲遷顯陵,璜不可,乃寢。詔建玉德殿,景福、安喜二宮,璜請俟仁壽宮成,徐議其事,帝不許。頃之,以災異申前請,帝始從之,並罷仁壽役。江西建真人府,陝西督織造,皆遣中使,璜皆疏爭。營建世廟,中官所派物料,戶部多裁省。帝以問璜,璜言曩造乾清、坤寧兩宮所積余貲,足移用,帝遂報可。
璜爲尚書六年,值帝初政,銳意釐剔,中官不敢撓,故得舉其職。後論執不已,諸權幸嫉者眾,帝意亦寖疏。璜素與秦金齊名。考察自陳,與金俱致仕。廷臣乞留,不許,馳驛給夫廩如故事。
璜有干局,多智慮。事棼錯,他人相顧愕眙,璜立辦。既去,人爭薦之。十一年召復故官,未上卒。贈太子太保,諡莊靖。
鄒文盛,字時鳴,公安人。弘治六年進士。除吏科給事中。遼東巡撫韓重劾鎮守中官廖玘,文盛偕郎中楊茂仁勘實其罪,謫長陵司香。顏三衛屢擾邊,文盛還奏制馭六策。尚書劉大夏深善之,下之邊吏。
尋出核兩廣糧儲。思恩土官岑濬與田州岑猛構兵,文盛言:「田州廣西之藩蔽,李蠻田州之干城,參政武清受濬重賂,以計殺蠻釀成禍亂。制敕房供事參議岑業,濬懿親,爲彌縫於中,漏我機事。請先誅二人,而後行討。」業有內援,帝不聽。清尋以考察罷。
正德初,歷戶科都給事中,出爲保定知府,累遷福建左布政使。十一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撫貴州。清平苗阿旁、阿階、阿革稱王,巡撫曹祥調永順、保靖土兵討之,尋被劾罷。阿旁等據香爐山,興隆、偏橋、平越、新添、龍里諸衛咸被其患。文盛至,檄川、湖兵協剿,以貴州兵擣木砦,擒阿革。川、湖兵至,抵山下,山壁立,惟小徑五,賊皆樹柵。仰攻不能克,乃制戰樓與崖齊,乘夜雨附崖登,拔柵焚廬舍。賊奔後山,據絕頂。官軍乘間梯藤木以上,遂擒阿旁,余賊盡平。移師討平龍頭、都黎、都蘭、都蓬、密西、大支、馬羅諸砦黑苗,先後斬降無算。錄功,增俸一等,蔭子錦衣世百戶,力辭免。芒部陳聰等爲亂,討破之。四川土舍重安馮綸與凱里楊弘有怨。弘卒,綸糾緒苗相讎殺,侵軼貴州境。文盛遣參議蔡潮詣播州,督宣慰楊斌撫定之。請復設安寧宣撫司,以弘子襲,而錄潮功。尚書王瓊以專擅爲潮罪,不敘。頃之,改蒞南京都察院。
世宗即位,召爲戶部左、右侍郎,遷南京右都御史,就改戶部尚書。嘉靖六年,戶部尚書秦金罷,召文盛代之。首疏鹽政、錢法十一事。文盛爲人廉謹,踆踆若無能。與孫交、秦金、趙璜咸稱長者。歲余,以年至,再疏乞歸。卒贈太子少保,諡莊簡。
梁材,字大用,南京金吾右衛人。弘治十二年進士。授德清知縣,勤敏有異政。
正德初,遷刑部主事,改御史。出爲嘉興知府,調杭州。田租例參差,材爲酌輕重,立畫一之法。遷浙江右參政,進按察使。鎮守中官畢真與宸濠通,將舉城應之。材與巡按張縉劫持真,奪其兵衛。尋以憂去。
嘉靖初,起補雲南。土官相讎殺累年,材召其酋曰:「汝罪當死。今貰汝,以牛羊贖。」御史訝其輕,材曰:「如是足矣,急之變生。」諸酋衷甲待變,聞無他止。歷貴州、廣東左、右布政使。吏民輸課,令自操權衡,吏不得預。時天下布政使廉名最著者二人,材與姚鏌也。
六年拜右副都御史,巡撫江西。甫兩月,召爲刑部左侍郎。尋改戶部,遂代鄒文盛爲尚書。自外僚登六卿,不滿二載。自以受恩深,益盡職。上言:「臣考去年所入止百三十萬兩,而所出至二百四十萬。加催征不前,邊費無節,凶荒又多奏免,國計安所辦?詳求弊端:一宗藩,二武職,三冗食,四冗費,五逋負。乞集廷臣計劃條請。」於是宗藩、武職各議上三事,其他皆嚴爲節,帝悉報可。惟武職閒住者議停半俸,帝不納。經費大省,國用亦充。中官麥福請盡征牧馬草場租,材不可。侍郎王軏清勛戚莊田,言宜量等級爲限。材奏:「成周班祿有土田,祿由田出,非常祿外復有土田。今勛戚祿已逾分,而陳乞動千萬,請申禁之。自特賜外,量存三之一,以供祀事。」帝命並清已賜者,額外侵據悉還之民,勢豪家乃不敢妄請乞。畿輔屯田,御史督理,正統間易以僉事,權輕,屯政日弛。材請仍用御史。御史郭弘化言天下土田視國初減半,宜通行清丈。材恐紛擾,請但敕所司清釐,籍難稽者始履畝而丈。帝悉可之。
母喪去。服除,起故官。大同巡撫樊繼祖請益軍餉,材言:「大同歲餉七十七萬有奇,例外解發又累萬,較昔已數倍。日益月增,太倉銀不足供一鎮,無論九邊也。」繼祖數請不得,議開事例,下戶、兵二部行之。時修建兩宮、七陵,役京軍七萬,郭勛請給月糧冬衣。材言非故事,如所請,當歲費銀四十五萬;且冬衣例取內庫,非部事。勛怒,劾材悞公。帝詰責材,竟如勛奏。勛復建言三事,請開礦助工,余鹽盡輸邊,漕卒得攜貨物。材議,不盡行,勛益怒。
材初爲戶部,值帝勤政,力祛宿弊,多見從。及是屢忤權幸,不得志,乃乞改南。爲給事中周珫所劾,下吏部,尚書許贊等請留之。帝不悅,令與材俱對狀。材引罪得宥,而贊等坐奪俸。材由此失帝意。考尚書六年滿,遂令致仕。初,徽王守莊者與佃人訟,材請革守莊者,令有司納租於王,報可。王奏不便,帝又從之。材已去,侍郎唐胄等執初詔。帝大怒,並責材。令以右侍郎閒住,而奪胄俸,下郎官詔獄。
明年,戶部尚書李廷相罷。帝念材廉勤,大臣亦多薦者,乃召復故官,加太子少保。三掌國計,砥節守公如一日,帝眷亦甚厚。其秋,考察京官,特命監之。有大獄不能決,又命兼掌刑部事。帝嘆曰:「尚書得如材者十二人,吾無憂天下矣。」大工頻興,役外衛班軍四萬六千人。郭勛籍其不至者,責輸銀雇役,廩食視班軍。廷相嘗量給之,材堅持不予。勛劾材,帝命補給。勛又以軍不足,籍逃亡軍布棉折餉銀募工。材言:「今京班軍四萬餘,已足用,不宜藉口耗國儲。」帝從其奏。勛益怒,劾材變亂舊章。先是,醮壇須龍涎香,材不以時進,帝銜之。遂責材沽名誤事,落職閒住。歸,旋卒,年七十一。隆慶初。贈太子太保,諡端肅。
當嘉靖中歲,大臣或阿上取寵,材獨不撓,以是終不容。自材去,邊儲、國用大窘。世宗乃嘆曰:「材在,當不至此。」
劉麟,字元瑞,本安仁人。世爲南京廣洋衛副千戶,因家焉。績學能文,與顧璘、徐禎卿稱「江東三才子」。弘治九年成進士。言官龐泮等下獄,麟偕同年生陸崑抗疏救。除刑部主事,進員外郎。錄囚畿內,平反三百九十餘人。
正德初,進郎中,出爲紹興府知府。劉瑾銜麟不謁謝,甫五月,摭前錄囚細故,罷爲民。士民醵金贐不受,爲建小劉祠以配漢劉寵,因寓湖州。與吳琬、施侃、孫一元、龍霓爲「湖南五隱」。瑾誅,起補西安。遭父憂,樂吳興山水,奉父柩葬焉,遂居湖州。起陝西左參政,督糧儲。都御史鄧璋督師,議加賦充餉,麟力爭。會陝民詣闕愬,得寢。尋遷雲南按察使,謝病歸。
嘉靖初,召拜太僕卿。進右副都御史,巡撫保定六府。中官耿忠守備紫荊多縱,麟劾奏之。請捐天津三衛屯田課,及出庫儲給河間三衛軍月餉,逋課以償,皆報可。帝因諭戶部,中外軍餉未給者,悉補給之。再引疾歸。起大理卿,拜工部尚書。侍衛軍不給衣履,錦衣帥駱安援紅盔軍例以請,麟執不可。詔量給銀自製,後五載一給爲常。四司財物悉貯後堂大庫,司官出納多侵漁,麟請特除一郎官主之。帝稱善,因賜名「節慎庫」。已,上節財十四事,汰內府諸監局冒破錢,中貴大恨。及顯陵工竣,執役者咸覬官。麟止擬賚,群小愈怨。會帝納諫官言,停中外雜派工役,麟牒停浙江、蘇、松織造,而上供袍服在停中。中官吳勛以爲言,遂勒麟致仕。久之,顯陵殿閣雨漏,追論麟,落職。
麟清修直節,當官不撓。居工部,爲朝廷惜財謹費,僅逾年而罷。居郊外南坦,賦詩自娛。守爲築一台,令爲構堂,始有息游之所。家居三十餘年,廷臣頻論薦。晚好樓居,力不能構,懸籃輿於梁,曲臥其中,名曰神樓。文徵明繪圖遺之。年八十七卒。贈太子少保,諡清惠。
蔣瑤,字粹卿,歸安人。弘治十二年進士。授行人。正德時,歷兩京御史。陳時弊七事,中言:「內府軍器局軍匠六千,中官監督者二人,今增至六十餘人,人占軍匠三十。他局稱是,行伍安得不耗。」並言:「傳奉官及濫收校尉勇士並宜釐革。劉瑾雖誅,權猶在宦豎。」有旨詰問,且言「自今如瑤議者,毋覆奏」。
尋出爲荊州知府。築黃潭堤。調揚州。武宗南巡至揚,瑤供御取具而已,無所贈遺。諸嬖倖皆怒。江彬欲奪富民居爲威武副將軍府,瑤執不可。彬閉瑤空舍挫辱之,脅以帝所賜銅瓜,不爲懾。會帝漁獲一巨魚,戲言直五百金,彬即畀瑤責其直。瑤懷其妻簪珥、袿服以進,曰:「庫無錢,臣所有惟此。」帝笑而遣之。府故有瓊花觀,詔取瓊花。瑤言自宋徽、欽北狩,此花已絕,今無以獻。又傳旨征異物,瑤具對非揚產。帝曰:「苧白布,亦非揚產耶?」瑤不得已,爲獻五百疋。當是時,權幸以揚繁華,要求無所不至。微瑤,民且重困。駕旋,瑤扈至寶應。中官丘得用鐵系瑤,數日始釋,竟扈至臨清而返。揚人見瑤,無不感泣。迨遷陝西參政,爭出貲建祠祀之,名自此大震。
嘉靖初,歷湖廣、江西左、右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河南。帝命桂萼等核巡撫官去留,令瑤歸候調。已,累遷工部尚書。四郊工竣,加太子少保。西苑宮殿成,帝置宴。見瑤與王時中席在外,命移殿內,而移皇親於殿右以讓瑤,曰:「親親不如尊賢。」其重瑤如此。
時土木繁興,歲費數百萬計。瑤規劃咸稱帝意,數有賚予。以憂去。久之,自南京工部尚書,召改北部。帝幸承天,瑤扈從。京師營建,率役京軍,多爲豪家占匿。至是大工頻仍,歲募民充役,費二百餘萬。瑤以爲言,因請停不急者。豪家所匿軍畢出,募直大減。以老致仕去。
瑤端亮清介。既歸,僻處陋巷。與尚書劉麟、顧應祥輩結文酒社,徜徉峴山間。卒年八十九。贈太子太保,諡恭靖。
王廷相,字子衡,儀封人。幼有文名。登弘治十五年進士,選庶吉士,授兵科給事中。以憂去。正德初,服闋至京。劉瑾中以罪,謫亳州判官,量移高淳知縣。
召爲御史,疏言:「大盜四起,將帥未能平。由將權輕,不能禦敵,兵機疏,不能扼險也。盜賊所至,鄉民奉牛酒,甚者爲效力。盜有生殺權,而將帥反無之,故兵不用命。宜假便宜,退卻者必斬。河南地平曠,賊易奔,山西地險阻,亦縱深入,將帥罪也。若陳兵黃河之津,使不得西,分扼井陘、天井,使不得東,而主將以大軍蹙之,則賊進退皆窮,可不戰擒矣。」帝切責總督諸臣,悉從其議。已,出按陝西,裁抑鎮守中官廖堂,被誣。時已改督京畿學校,逮系詔獄,謫贛榆丞。屢遷四川僉事,山東副使,皆提督學校。
嘉靖二年舉治行卓異,再遷山東右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四川,討平芒部賊沙保。尋召理院事。歷兵部左、右侍郎,遷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初有詔,省進貢快船。守備太監賴義復求增,廷相請酌物輕重以定船數,而大減宣德以後傳旨非祖制者。龍江、大勝、新江、浦子、江淮五關守臣藉稽察榷利,安慶、九江藉春秋閱視索賂,廷相皆請革之。草場、蘆課銀率爲中官楊奇、卜春及魏國公徐鵬舉所侵蝕。以廷相請,逮問奇、春,奪鵬舉祿。三月入爲左都御史,疏言南京守備權太重,不宜令魏國世官。給事中曾忭亦言之,遂解鵬舉兵柄。
居二年,加兵部尚書兼前官,提督團營,仍理院事。兩考滿,加太子少保。畿民盜天壽山陵樹,巡按楊紹芳引盜大祀神御物律斬。廷相言:「大祀神御物者,指神御在內祭器帷帳之物而言。律文盜陵木者,止杖一百,徒三年。今舍本律,非刑之平。」忤旨,罰俸一月。帝將幸承天,廷相與諸大臣諫,不納。扈從還,以九年滿,加太子太保。雷震奉先殿,廷相言:「人事修而後天道順,大臣法而後小臣廉。今廉隅不立,賄賂盛行,先朝猶暮夜之私,而今則白日之攫。大臣污則小臣悉效,京官貪則外臣無畏。臣職憲紀,不能絕其弊,乞先罷斥。」用以刺尚書嚴嵩、張瓚輩。帝但諭留而已。
初,廷相請以六條考察差還御史。帝令疏其所未盡,編之憲綱。乃取張孚敬、汪鋐所奏列,及新所定凡十五事以進,悉允行之。及九廟災,下詔修省,因敕廷相曰:「御史巡方職甚重。卿總憲有年,自定六條後,不考黜一人,今宜痛修省。」廷相惶恐謝。
廷相掌內台最久,有威重。督團營,與郭勛共事,逡巡其間,不能有所振飭。給事中李鳳來等論權貴奪民利,章下都察院,廷相檄五城御史核實,遲四十餘日。給事中章允賢遂劾廷相徇私慢上。帝方詰責,而廷相以御史所核聞,惟郭勛侵最多。帝令勛自奏,於是劾勛者群起。勛復以領敕稽留觸帝怒,下獄。責廷相朋比阿黨,斥爲民。越三年卒。
廷相博學好議論,以經術稱。於星曆、輿圖、樂律、河圖、雒書及周、邵、程、張之書,皆有所論駁,然其說頗乖僻。隆慶初,復官,贈少保,諡肅敏。
贊曰:「喬宇守南京,從容鎮靜,內嚴警備,可謂能當大事者矣。觀宇與孫交等砥節奉公,懇懇廷諍,意在杜塞幸門,裨益國是。雖得君行政,未能媲美蹇、夏,要其清嚴不苟,行無瑕尤,於前人亦不多讓。蔣瑤爲尚書,功名損於治郡,王廷相掌內台,風力未著,是殆其時爲之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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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一百九十五‧列傳第八十三 王守仁冀元亨
王守仁,字伯安,餘姚人。
父華,字德輝,成化十七年進士第一。授修撰。弘治中,累官學士、少詹事。華有器度,在講幄最久,孝宗甚眷之。李廣貴幸,華講大學衍義,至唐李輔國與張後表里用事,指陳甚切。帝命中官賜食勞焉。正德初,進禮部左侍郎。以守仁忤劉瑾,出爲南京吏部尚書,坐事罷。旋以會典小誤,降右侍郎。瑾敗,乃復故,無何卒。華性孝,母岑年逾百歲卒。華已年七十餘,猶寢苫蔬食,士論多之。
守仁娠十四月而生。祖母夢神人自雲中送兒下,因名雲。五歲不能言,異人拊之,更名守仁,乃言。年十五,訪客居庸、山海關。時闌出塞,縱觀山川形勝。弱冠舉鄉試,學大進。顧益好言兵,且善射。登弘治十二年進士。使治前威寧伯王越葬,還而朝議方急西北邊,守仁條八事上之。尋授刑部主事。決囚江北,引疾歸。起補兵部主事。
正德元年冬,劉瑾逮南京給事中御史戴銑等二十餘人。守仁抗章救,瑾怒,廷杖四十,謫貴州龍場驛丞。龍場萬山叢薄,苗、僚雜居。守仁因俗化導,夷人喜,相率伐木爲屋,以棲守仁。瑾誅,量移廬陵知縣。入覲,遷南京刑部主事,吏部尚書楊一清改之驗封。屢遷考功郎中,擢南京太僕少卿,就遷鴻臚卿。
兵部尚書王瓊素奇守仁才。十一年八月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當是時,南中盜賊蜂起。謝志山據橫水、左溪、桶岡,池仲容據浰頭,皆稱王,與大庾陳曰能、樂昌高快馬、郴州龔福全等攻剽府縣。而福建大帽山賊詹師富等又起。前巡撫文森託疾避去。志山合樂昌賊掠大庾,攻南康、贛州,贛縣主簿吳玭戰死。守仁至,知左右多賊耳目,乃呼老黠隸詰之。隸戰慄不敢隱,因貰其罪,令詗賊,賊動靜無勿知。於是檄福建、廣東會兵,先討大帽山賊。
明年正月,督副使楊璋等破賊長富村,逼之象湖山,指揮覃桓、縣丞紀鏞戰死。守仁親率銳卒屯上杭。佯退師,出不意搗之,連破四十餘寨,俘斬七千有奇,指揮王鎧等擒師富。疏言權輕,無以令將士,請給旗牌,提督軍務,得便宜從事。尚書王瓊奏從其請。乃更兵制:二十五人爲伍,伍有小甲;二伍爲隊,隊有總甲;四隊爲哨,哨有長,協哨二佐之;二哨爲營,營有官,參謀二佐之;三營爲陣,陣有偏將;二陣爲軍,軍有副將。皆臨事委,不命於朝;副將以下,得遞相罰治。
其年七月進兵大庾。志山乘間急攻南安,知府季斆擊敗之。副使楊璋等亦生縶曰能以歸。遂議討橫水、左溪。十月,都指揮許清、贛州知府邢珣、寧都知縣王天與各一軍會橫水,斆及守備郟文、汀州知府唐淳、縣丞舒富各一軍會左溪,吉安知府伍文定、程鄉知縣張戩遏其奔軼。守仁自駐南康,去橫水三十里,先遣四百人伏賊巢左右,進軍逼之。賊方迎戰,兩山舉幟。賊大驚,謂官軍已盡犁其巢,遂潰。乘勝克橫水,志山及其黨蕭貴模等皆走桶岡。左溪亦破。守仁以桶岡險固,移營近地,諭以禍福。賊首藍廷鳳等方震恐,見使至大喜,期仲冬朔降,而珣、文定已冒雨奪險入。賊阻水陣,珣直前搏戰,文定與戩自右出,賊倉卒敗走,遇淳兵又敗。諸軍破桶岡,志山、貴模、廷鳳面縛降。凡破巢八十有四,俘斬六千有奇。時湖廣巡撫秦金亦破福全。其黨千人突至,諸將擒斬之。乃設崇義縣於橫水,控諸瑤。還至贛州,議討浰頭賊。
初,守仁之平師富也,龍川賊盧珂、鄭志高、陳英咸請降。及征橫水,浰頭賊將黃金巢亦以五百人降,獨仲容未下。橫水破,仲容始遣弟仲安來歸,而嚴爲戰守備。詭言珂、志高,讎也,將襲我,故爲備。守仁佯杖系珂等,而陰使珂弟集兵待,遂下令散兵。歲首大張燈樂,仲容信且疑。守仁賜以節物,誘入謝。仲容率九十三人營教場,而自以數人入謁。守仁呵之曰:「若皆吾民,屯於外,疑我乎?」悉引入祥符宮,厚飲食之。賊大喜過望,益自安。守仁留仲容觀燈樂。正月三日大享,伏甲士於門,諸賊入,以次悉擒戮之。自將抵賊巢,連破上、中、下三浰,斬馘二千有奇。余賊奔九連山。山橫亙數百里,陡絕不可攻。乃簡壯士七百人衣賊衣,奔崖下,賊招之上。官軍進攻,內外合擊,擒斬無遺。乃於下浰立和平縣,置戍而歸。自是境內大定。
初,朝議賊勢強,發廣東、湖廣兵合剿。守仁上疏止之,不及。桶岡既滅,湖廣兵始至。及平浰頭,廣東尚未承檄。守仁所將皆文吏及偏裨小校,平數十年巨寇,遠近驚爲神。進右副都御史,予世襲錦衣衛百戶,再進副千戶。
十四年六月命勘福建叛軍。行至豐城而寧王宸濠反,知縣顧佖以告。守仁急趨吉安,與伍文定徵調兵食,治器械舟楫,傳檄暴宸濠罪,俾守令各率吏士勤王。都御史王懋中,編修鄒守益,副使羅循、羅欽德,郎中曾直,御史張鰲山、周魯,評事羅僑,同知郭祥鵬,進士郭持平,降謫驛丞王思、李中,咸赴守仁軍。御史謝源、伍希儒自廣東還,守仁留之紀功。因集眾議曰:「賊若出長江順流東下,則南都不可保。吾欲以計撓之,少遲旬日無患矣。」乃多遣間諜,檄府縣言:「都督許泰、郤永將邊兵,都督劉暉、桂勇將京兵,各四萬,水陸並進。南贛王守仁、湖廣秦金、兩廣楊旦各率所部合十六萬,直擣南昌,所至有司缺供者,以軍法論。」又爲蠟書遺偽相李士實、劉養正,敘其歸國之誠,令從臾早發兵東下,而縱諜泄之。宸濠果疑。與士實、養正謀,則皆勸之疾趨南京即大位,宸濠益大疑。十餘日詗知中外兵不至,乃悟守仁紿之。七月壬辰朔留宜春王拱樤居守,而劫其眾六萬人,襲下九江、南康,出大江,薄安慶。
守仁聞南昌兵少則大喜,趨樟樹鎮。知府臨江戴德孺、袁州徐璉、贛州邢珣,都指揮余恩,通判瑞州胡堯元童琦、撫州鄒琥、安吉談儲,推官王暐、徐文英,知縣新淦李美、泰和李楫、萬安王冕、寧都王天與,各以兵來會,合八萬人,號三十萬。或請救安慶,守仁曰:「不然。今九江、南康已爲賊守,我越南昌與相持江上,二郡兵絕我後,是腹背受敵也。不如直搗南昌。賊精銳悉出,守備虛。我軍新集氣銳,攻必破。賊聞南昌破,必解圍自救。逆擊之湖中,蔑不勝矣。」眾曰「善」。己酉次豐城,以文定爲前鋒,先遣奉新知縣劉守緒襲其伏兵。庚戌夜半,文定兵抵廣潤門,守兵駭散。辛亥黎明,諸軍梯絙登,縛拱樤等,宮人多焚死。軍士頗殺掠,守仁戮犯令者十餘人,宥脅從,安士民,慰諭宗室,人心乃悅。
居二日,遣文定、珣、璉、德孺各將精兵分道進,而使堯元等設伏。宸濠果自安慶還兵。乙卯遇於黃家渡。文定當其前鋒,賊趨利。珣繞出賊背貫其中,文定、恩乘之,璉、德孺張兩翼分賊勢,堯元等伏發,賊大潰,退保八字腦。宸濠懼,盡發南康、九江兵。守仁遣知府撫州陳槐、饒州林城取九江,建昌曾璵、廣信周朝佐取南康。丙辰復戰,官軍卻,守仁斬先卻者。諸軍殊死戰,賊復大敗,退保樵舍,聯舟爲方陣,盡出金寶犒士。明日,宸濠方晨朝其群臣,官軍奄至。以小舟載薪,乘風縱火,焚其副舟,妃婁氏以下皆投水死。宸濠舟膠淺,倉卒易舟遁,王冕所部兵追執之。士實、養正及降賊按察使楊璋等皆就擒。南康、九江亦下。凡三十五日而賊平。京師聞變,諸大臣震懼。王瓊大言曰:「王伯安居南昌上游,必擒賊。」至是,果奏捷。
帝時已親征,自稱威武大將軍,率京邊驍卒數萬南下。命安邊伯許泰爲副將軍,偕提督軍務太監張忠、平賊將軍左都督劉暉將京軍數千,溯江而上,抵南昌。諸嬖倖故與宸濠通,守仁初上宸濠反書,因言:「覬覦者非特一寧王,請黜奸諛以回天下豪傑心。」諸嬖倖皆恨。宸濠既平,則相與媢功。且懼守仁見天子發其罪,競爲蜚語,謂守仁先與通謀,慮事不成,乃起兵。又欲令縱宸濠湖中,待帝自擒。
守仁乘忠、泰未至,先俘宸濠,發南昌。忠、泰以威武大將軍檄邀之廣信。守仁不與,間道趨玉山,上書請獻俘,止帝南征。帝不許。至錢唐遇太監張永。永提督贊畫機密軍務,在忠、泰輩上,而故與楊一清善,除劉瑾,天下稱之。守仁夜見永,頌其賢,因極言江西困敝,不堪六師擾。永深然之,曰:「永此來,爲調護聖躬,非邀功也。公大勛,永知之,但事不可直情耳。」守仁乃以宸濠付永,而身至京口,欲朝行在。聞巡撫江西命,乃還南昌。忠、泰已先至,恨失宸濠。故縱京軍犯守仁,或呼名嫚罵。守仁不爲動,撫之愈厚。病予藥,死予棺,遭喪於道,必停車慰問良久始去。京軍謂王都堂愛我,無復犯者。忠、泰言:「寧府富厚甲天下,今所蓄安在?」守仁曰:「宸濠異時盡以輸京師要人,約內應,籍可按也。」忠、泰故嘗納宸濠賄者,氣懾不敢復言。已,輕守仁文士,強之射。徐起,三發三中。京軍皆歡呼,忠、泰益沮。會冬至,守仁命居民巷祭,已,上冢哭。時新喪亂,悲號震野。京軍離家久,聞之無不泣下思歸者。忠、泰不得已班師。比見帝,與紀功給事中祝續、御史章綸讒毀百端,獨永時時左右之。忠揚言帝前曰:「守仁必反,試召之,必不至。」忠、泰屢矯旨召守仁。守仁得永密信,不赴。及是知出帝意,立馳至。忠、泰計沮,不令見帝。守仁乃入九華山,日晏坐僧寺。帝覘知之,曰:「王守仁學道人,聞召即至,何謂反?」乃遣還鎮,令更上捷音。守仁乃易前奏,言奉威武大將軍方略討平叛亂,而盡入諸嬖倖名,江彬等乃無言。
當是時,讒邪構煽,禍變叵測,微守仁,東南事幾殆。世宗深知之。甫即位,趣召入朝受封。而大學士楊廷和與王瓊不相能。守仁前後平賊,率歸功瓊,廷和不喜,大臣亦多忌其功。會有言國哀未畢,不宜舉宴行賞者,因拜守仁南京兵部尚書。守仁不赴,請歸省。已,論功封特進光祿大夫、柱國、新建伯,世襲,歲祿一千石。然不予鐵券,歲祿亦不給。諸同事有功者,惟吉安守伍文定至大官,當上賞。其他皆名示遷,而陰絀之,廢斥無存者。守仁憤甚。時已丁父憂,屢疏辭爵,乞錄諸臣功,咸報寢。免喪,亦不召。久之,所善席書及門人方獻夫、黃綰以議禮得幸,言於張璁、桂萼,將召用,而費宏故銜守仁,復沮之。屢推兵部尚書,三邊總督,提督團營,皆弗果用。
嘉靖六年,思恩、田州土酋盧蘇、王受反。總督姚鏌不能定,乃詔守仁以原官兼左都御史,總督兩廣兼巡撫。綰因上書訟守仁功,請賜鐵券歲祿,並敘討賊諸臣,帝咸報可。守仁在道,疏陳用兵之非,且言:「思恩未設流官,土酋歲出兵三千,聽官徵調。既設流官,我反歲遣兵數千防戍。是流官之設,無益可知。且田州鄰交阯,深山絕谷,悉瑤、僮盤據,必仍設土官,斯可藉其兵力爲屏蔽。若改土爲流,則邊鄙之患,我自當之,後必有悔。」章下兵部,尚書王時中條其不合者五,帝令守仁更議。十二月,守仁抵潯州,會巡按御史石金定計招撫。悉散遣諸軍,留永順、保靖土兵數千,解甲休息。蘇、受初求撫不得,聞守仁至益懼,至是則大喜。守仁赴南寧,二人遣使乞降,守仁令詣軍門。二人竊議曰:「王公素多詐,恐紿我。」陳兵入見。守仁數二人罪,杖而釋之。親入營,撫其眾七萬。奏聞於朝,陳用兵十害,招撫十善。因請復設流官,量割田州地,別立一州,以岑猛次子邦相爲吏目,署州事,俟有功擢知州。而于田州置十九巡檢司,以蘇、受等任之,並受約束於流官知府。帝皆從之。
斷藤峽瑤賊,上連八寨。下通仙台、花相諸洞蠻,盤亘三百餘里,郡邑罹害者數十年。守仁欲討之,故留南寧。罷湖廣兵,示不再用。伺賊不備,進破牛腸、六寺等十餘寨,峽賊悉平。遂循橫石江而下,攻克仙台、花相、白竹、古陶、羅鳳諸賊。令布政使林富率蘇、受兵直抵八寨,破石門,副將沈希儀邀斬軼賊,盡平八寨。
始,帝以蘇、受之撫,遣行人奉璽書獎諭。及奏斷藤峽捷,則以手詔問閣臣楊一清等,謂守仁自誇大,且及其生平學術。一清等不知所對。守仁之起由璁、萼薦,萼故不善守仁,以璁強之。後萼長吏部,璁入內閣,積不相下。萼暴貴喜功名,風守仁取交阯,守仁辭不應。一清雅知守仁,而黃綰嘗上疏欲令守仁入輔,毀一清,一清亦不能無移憾。萼遂顯詆守仁征撫交失,賞格不行。獻夫及霍韜不平,上疏爭之,言:「諸瑤爲患積年,初嘗用兵數十萬,僅得一田州,旋復召寇。守仁片言馳諭,思、田稽首。至八寨、斷藤峽賊,阻深岩絕岡,國初以來未有輕議剿者,今一舉蕩平,若拉枯朽。議者乃言守仁受命征思、田,不受命征八寨。夫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專之可也。況守仁固承詔得便宜從事者乎?守仁討平叛藩,忌者誣以初同賊謀,又誣其輦載金帛。當時大臣楊廷和、喬宇飾成其事,至今未白。夫忠如守仁,有功如守仁,一屈於江西,再屈於兩廣。臣恐勞臣灰心,將士解體,後此疆圉有事,誰復爲陛下任之!」帝報聞而已。
守仁已病甚,疏乞骸骨,舉鄖陽巡撫林富自代,不俟命竟歸。行至南安卒,年五十七。喪過江西,軍民無不縞素哭送者。
守仁天姿異敏。年十七謁上饒婁諒,與論朱子格物大指。還家,日端坐,講讀五經,不苟言笑。游九華歸,築室陽明洞中。泛濫二氏學,數年無所得。謫龍場,窮荒無書,日繹舊聞。忽悟格物致知,當自求諸心,不當求諸事物,喟然曰:「道在是矣。」遂篤信不疑。其爲教,專以致良知爲主。謂宋周、程二子後,惟象山陸氏簡易直捷,有以接孟氏之傳。而朱子集注、或問之類,乃中年未定之說。學者翕然從之,世遂有「陽明學」雲。
守仁既卒,桂萼奏其擅離職守。帝大怒,下廷臣議。萼等言:「守仁事不師古,言不稱師。欲立異以爲高,則非朱熹格物致知之論;知眾論之不予,則爲朱熹晚年定論之書。號召門徒,互相倡和。才美者樂其任意,庸鄙者借其虛聲。傳習轉訛,背謬彌甚。但討捕軬賊,擒獲叛藩,功有足錄,宜免追奪伯爵以章大信,禁邪說以正人心。」帝乃下詔停世襲,恤典俱不行。隆慶初,廷臣多頌其功。詔贈新建侯,諡文成。二年予世襲伯爵。既又有請以守仁與薛瑄、陳獻章同從祀文廟者。帝獨允禮臣議,以瑄配。及萬曆十二年,御史詹事講申前請。大學士申時行等言:「守仁言致知出大學,良知出孟子。陳獻章主靜,沿宋儒周敦頤、程顥。且孝友出處如獻章,氣節文章功業如守仁,不可謂禪,誠宜崇祀。」且言胡居仁純心篤行,眾論所歸,亦宜並祀。帝皆從之。終明之世,從祀者止守仁等四人。
始守仁無子,育弟子正憲爲後。晚年,生子正億,二歲而孤。既長,襲錦衣副千戶。隆慶初,襲新建伯。萬曆五年卒。子承勛嗣,督漕運二十年。子先進,無子,將以弟先達子業弘繼。先達妻曰:「伯無子,爵自傳吾夫。由父及子,爵安往?」先進怒,因育族子業洵爲後。及承勛卒,先進未襲死。業洵自以非嫡嗣,終當歸爵先達,且虞其爭,乃謗先達爲乞養,而別推承勛弟子先通當嗣,屢爭於朝,數十年不決。崇禎時,先達子業弘復與先通疏辨。而業洵兄業浩時爲總督,所司懼忤業浩,竟以先通嗣。業弘憤,持疏入禁門訴。自刎不殊,執下獄,尋釋。先通襲伯四年,流賊陷京師,被殺。
守仁弟子盈天下,其有傳者不復載。惟冀元亨嘗與守仁共患難。
冀元亨,字惟干,武陵人。篤信守仁學。舉正德十一年鄉試。從守仁於贛,守仁屬以教子。宸濠懷不軌,而外務名高,貽書守仁問學,守仁使元亨往。宸濠語挑之,佯不喻,獨與之論學,宸濠目爲痴。他日講西銘,反覆君臣義甚悉。宸濠亦服,厚贈遣之,元亨反其贈於官。已,宸濠敗,張忠、許泰誣守仁與通。詰宸濠,言無有。忠等詰不已,曰:「獨嘗遣冀元亨論學。」忠等大喜,搒元亨,加以炮烙,終不承,械繫京師詔獄。
世宗嗣位,言者交白其冤,出獄五日卒。元亨在獄,善待諸囚若兄弟,囚皆感泣。其被逮也,所司系其妻李,李無怖色,曰:「吾夫尊師樂善,豈他慮哉。」獄中與二女治麻枲不輟。事且白,守者欲出之。曰:「未見吾夫,出安往?」按察諸僚婦聞其賢,召之,辭不赴。已就見,則囚服見,手不釋麻枲。問其夫學,曰:「吾夫之學,不出閨門衽席間。」聞者悚然。
贊曰:王守仁始以直節著。比任疆事,提弱卒,從諸書生掃積年逋寇,平定孽藩。終明之世,文臣用兵制勝,未有如守仁者也。當危疑之際,神明愈定,智慮無遺,雖由天資高,其亦有得於中者歟。矜其創穫,標異儒先,卒爲學者譏。守仁嘗謂胡世寧少講學,世寧曰:「某恨公多講學耳。」桂萼之議雖出於媢忌之私,抑流弊實然,固不能以功多爲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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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一百九十六‧列傳第八十四 張璁胡鐸 桂萼 方獻夫 夏言
張璁,字秉用,永嘉人。舉於鄉,七試不第。將謁選,御史蕭鳴鳳善星術,語之曰:「從此三載成進士,又三載當驟貴。」璁乃歸。正德十六年登第,年四十七矣。
世宗初踐阼,議追崇所生父興獻王。廷臣持之,議三上三卻。璁時在部觀政,以是年七月朔上疏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陛下嗣登大寶,即議追尊聖考以正其號,奉迎聖母以致其養,誠大孝也。廷議執漢定陶、宋濮王故事,謂爲人後者爲之子,不得顧私親。夫天下豈有無父母之國哉?記曰:『禮非天降,非地出,人情而已。』漢哀帝、宋英宗固定陶、濮王子,然成帝、仁宗皆預立爲嗣,養之宮中,其爲人後之義甚明。故師丹、司馬光之論行於彼一時則可。今武宗無嗣,大臣遵祖訓,以陛下倫序當立而迎立之。遺詔直曰『興獻王長子』,未嘗著爲人後之義。則陛下之興,實所以承祖宗之統,與預立爲嗣養之宮中者較然不同。議者謂孝廟德澤在人,不可無後。假令聖考尚存,嗣位今日,恐弟亦無後兄之義。且迎養聖母,以母之親也。稱皇叔母,則當以君臣禮見,恐子無臣母之義。禮『長子不得爲人後』,聖考止生陛下一人,利天下而爲人後,恐子無自絕其父母之義。故在陛下謂入繼祖後,而得不廢其尊親則可,謂爲人後以自絕其親則不可。夫統與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漢文承惠帝后,則以弟繼;宣帝承昭帝后,則以兄孫繼。若必奪此父子之親,建彼父子之號,然後謂之繼統,則古有稱高伯祖、皇伯考者,皆不得謂之統乎?臣竊謂今日之禮,宜別立聖考廟於京師,使得隆尊親之孝,且使母以子貴,尊與父同,則聖考不失其爲父,聖母不失其爲母矣。」
帝方扼廷議,得璁疏大喜,曰:「此論出,吾父子獲全矣。」極下廷臣議。廷臣大怪駭,交起擊之,禮官毛澄等執如初。會獻王妃至通州,聞尊稱禮未定,止不肯入。帝聞而泣,欲避位歸藩。璁乃著大禮或問上之,帝於是連駁禮官疏。廷臣不得已,合議尊孝宗曰皇考,興獻王曰「本生父興獻帝」,璁亦除南京刑部主事以去,追崇議且寢。
至嘉靖三年正月,帝得桂萼疏心動,復下廷議。汪俊代毛澄爲禮部,執如澄。璁乃復上疏曰:「陛下遵兄終弟及之訓,倫序當立。禮官不思陛下實入繼大統之君,而強比與爲人後之例,絕獻帝天性之恩,蔑武宗相傳之統,致陛下父子、伯侄、兄弟名實俱紊。寧負天子,不敢忤權臣,此何心也?伏睹聖諭云:『興獻王獨生朕一人,既不得承緒,又不得徽稱,罔極之恩何由得報?』執政窺測上心,有見於推尊之重,故今日爭一帝字,明日爭一皇字,而陛下之心,亦日以不帝不皇爲歉。既而加稱爲帝,謂陛下心既慰矣,故留一皇字以覘陛下將來未盡之心,遂敢稱孝宗爲皇考,稱興獻帝爲本生父。父子之名既更,推崇之義安在?乃遽詔告天下,乘陛下不覺,陷以不孝。禮曰:『君子不奪人之親,亦不可奪親也。』陛下尊爲萬乘,父子之親,人可得而奪之,又可容人之奪之乎?故今日之禮不在皇與不皇,惟在考與不考。若徒爭一皇字,則執政必姑以是塞今日之議,陛下亦姑以是滿今日之心,臣恐天下知禮者,必將非笑無已也。」與桂萼第二疏同上。帝益大喜,立召兩人赴京。命未達,兩人及黃宗明、黃綰複合疏力爭。
及獻帝改稱本生皇考,閣臣以尊稱既定,請停召命,帝不得已從之。二人已在道,復馳疏曰:「禮官懼臣等面質,故先爲此術,求遂其私。若不亟去本生之稱,天下後世終以陛下爲孝宗之子,墮禮官欺蔽中矣。」帝益心動,趣召二人。五月抵都,復條上七事。眾洶洶,欲撲殺之。萼懼,不敢出。璁閱數日始朝。給事御史張翀、鄭本公等連章力攻,帝益不悅,特授二人翰林學士。二人力辭,且請面折廷臣之非。給事御史李學曾、吉棠等言:「璁、萼曲學阿世,聖世所必誅。以傳奉爲學士,累聖德不少。」御史段續、陳相又特疏論,並及席書。帝責學曾等對狀,下續、相詔獄。刑部尚書趙鑒亦請置璁、萼於理,語人曰:「得俞旨,便捶殺之。」帝責以朋奸,亦令對狀。璁、萼乃複列欺罔十三事,力折廷臣。及廷臣伏闕哭爭,盡系詔獄予杖。死杖下者十餘人,貶竄相繼,由是璁等勢大張。其年九月卒用其議定尊稱。帝益眷倚璁、萼,璁、萼益恃寵讎廷臣,舉朝士大夫咸切齒此數人矣。
四年冬,大禮集議成,進詹事兼翰林學士。後議世廟神道、廟樂、武舞及太后謁廟,帝率倚璁言而決。璁緣飾經文,委曲當帝意,帝益器之。
璁急圖柄用,爲大學士費宏所抑,遂與萼連章攻宏。帝亦知其情,留宏不即放。五年七月,璁以省墓請。既辭朝,帝復用爲兵部右侍郎,兼官如故。給事中杜桐、楊言、趙廷瑞交章力詆,並劾吏部尚書廖紀引用邪人。帝怒,切責之。兩京給事御史解一貫、張錄、方紀達、戴繼先等復交章論不已,皆不聽。尋進璁左侍郎,復與萼攻費宏。明年二月興王邦奇獄,構陷楊廷和等,宏及石珤同日罷。
吏部郎中彭澤以浮躁被斥,璁言:「昔議禮時,澤勸臣進大禮或問,致招眾忌。今諸臣去之,將以次去臣等。」澤乃得留。居三日,復言:「臣與舉朝抗四五年,舉朝攻臣至百十疏。今修大禮全書,元惡寒心,群奸側目。故要略方進,讒謗繁興。使全書告成,將誣陷益甚。」因引疾求退以要帝,帝優詔慰留。吏部闕尚書,推前尚書喬宇、楊旦;禮部尚書亦缺,推侍郎劉龍、溫仁和。仁和以俸深爭。璁言宇、旦乃楊廷和黨,而仁和亦不宜自薦。帝命大臣休致者,非奉詔不得推舉,宇等遂廢。
璁積怒廷臣,日謀報復。會山西巡按馬錄治反賊李福達獄,詞連武定侯郭勛,法司讞如錄擬。璁讒於帝,謂廷臣以議禮故陷勛。帝果疑諸臣朋比,乃命璁署都察院,桂萼署刑部,方獻夫署大理,覆讞,盡反其獄,傾諸異己者。大臣顏頤壽、聶賢以下咸被搒掠,錄等坐罪遠竄。帝益以爲能,獎勞之便殿,賚二品服,三代封誥。京察及言官互糾,已黜御史十三人,璁掌憲,復請考察斥十二人。又奏行憲綱七條,鉗束巡按御史。其年冬,遂拜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入參機務,去釋褐六年耳。
楊一清爲首輔,翟鑾亦在閣,帝待之不如璁。嘗諭璁:「朕有密諭毋泄,朕與卿帖悉親書。」璁因引仁宗賜楊士奇等銀章事,帝賜璁二章,文曰「忠良貞一」,曰「繩愆弼違」,因並及一清等。
璁初拜學士,諸翰林恥之,不與並列,璁深恨。及侍讀汪佃講洪範不稱旨,帝令補外。璁乃請自講讀以下量才外補,改官及罷黜者二十二人,諸庶吉士皆除部屬及知縣,由是翰苑爲空。七年正月,帝視朝,見璁、萼班兵部尚書李承勛下,意嗛之。一清因請加散官,乃手敕加二人太子太保。璁辭以未建青宮,官不當設,乃更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明倫大典成,復進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
一清再相,頗由璁、萼力,傾心下二人。而璁終以壓於一清,不獲盡如意,遂相齟齬。指揮聶能遷劾璁,璁欲置之死。一清擬旨稍輕,璁益恨,斥一清爲奸人鄙夫。一清再疏引退,且刺璁隱情。帝手敕慰留,因極言璁自伐其能,恃寵不讓,良可嘆息。璁見帝忽暴其短,頗愧沮。八年秋,給事中孫應奎劾一清、萼並及璁,其同官王准復劾璁私參將陳璠,宜斥。璁乞休者再,詞多陰詆一清,帝乃褒諭璁。而給事中陸粲復劾其擅作威福,報復恩怨。帝大感悟,立罷璁。頃之,其黨霍韜力攻一清,微爲璁白。璁行抵天津,帝命行人齎手敕召還。一清遂罷去,璁爲首輔。
帝自排廷議定「大禮」,遂以製作禮樂自任。而夏言始用事,乃議皇后親蠶,議勾龍、棄配社稷,議分祭天地,議罷太宗配祀,議朝日、夕月別建東、西二郊,議祀高禖,議文廟設主更從祀諸儒,議祧德祖正太祖南向,議祈谷,議大禘,議帝社帝稷,奏必下璁議。顧帝取獨斷,璁言亦不盡入。其諫罷太宗配天,三四往復,卒弗能止也。
十年二月,璁以名嫌御諱請更,乃賜名孚敬,字茂恭,御書四大字賜焉。
夏言恃帝眷,數以事訐孚敬。孚敬銜之,未有以發。納彭澤言構陷行人司正薛侃,因侃以害言。廷鞫事露,旨斥其忮罔。御史譚纘、端廷赦、唐愈賢交章劾之。帝諭法司令致仕,孚敬乃大慚去。未幾,遣行人齎敕召之。明年三月還朝,言已擢禮部尚書,益用事。李時、翟鑾在閣,方獻夫繼入,孚敬亦不能專恣如曩時矣。
八月,彗星見東井,帝心疑大臣擅政,孚敬因求罷。都給事中魏良弼詆孚敬奸,孚敬言:「良弼以濫舉京營官奪俸,由臣擬旨,挾私報復。」給事中秦鰲劾孚敬強辨飾奸,言官論列輒文致其罪,擬旨不密,引以自歸,明示中外,若天子權在其掌握。帝是鰲言,令孚敬自陳狀,許之致仕。李時請給廩隸、敕書,不許。再請,乃得馳傳歸。十二年正月,帝復思之,遣鴻臚齎敕召。四月還朝。六月,彗星復見畢昴間,乞避位,不許。明年進少師兼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士。
初,潞州陳卿亂,孚敬主用兵,賊竟滅。大同再亂,亦主用兵,薦劉源清爲總督,師久無功。其後亂定,代王請大臣安輯。夏言遂力詆用兵之謬,請如王言,語多侵孚敬。孚敬怒,持王疏不行。帝諭令與言交好,而遣黃綰之大同,相機行事。孚敬以議不用,稱疾乞休,疏三上。已而子死,請益力。帝報曰:「卿無疾,疑朕耳。」孚敬復上奏,不引咎,且歷詆同議禮之萼、獻夫、韜、綰等。帝詰責之,乃復起視事。帝於文華殿後建九五齋、恭默室爲齋居所,命輔臣賦詩。孚敬及時各爲四首以上。已,數召見便殿,從容議政。十四年春得疾,帝遣中官賜尊牢,而與時言,頗及其執拗,且不惜人才以叢怨狀。又遣中官賜藥餌,手敕言:「古有剪須療大臣疾者,朕今以己所服者賜卿。」孚敬幸得溫諭,遂屢疏乞骸骨。命行人御醫護歸,有司給廩隸如制。明年五月,帝復遣錦衣官齎手敕視疾,趣其還。行至金華,疾大作,乃歸。十八年二月卒。帝在承天,聞之傷悼不已。
孚敬剛明果敢,不避嫌怨。既遇主,亦時進讜言。帝欲坐張延齡反,族其家。孚敬諍曰:「延齡,守財虜耳,何能反。」數詰問,對如初。及秋盡當論,孚敬上疏謂:「昭聖皇太后春秋高,卒聞延齡死,萬一不食,有他故,何以慰敬皇帝在天之靈。」帝恚,責孚敬:「自古強臣令主非一,若今愛死囚令主矣。當悔不從廷和事敬皇帝耶?」帝故爲重語愒止孚敬,而孚敬意不已。以故終昭聖皇太后世,延齡得長系。他若清勛戚莊田,罷天下鎮守內臣,先後殆盡,皆其力也。持身特廉,痛惡贓吏,一時苞苴路絕。而性狠愎,報復相尋,不護善類。欲力破人臣私黨,而己先爲黨魁。「大禮」大獄,叢詬沒世。顧帝始終眷禮,廷臣卒莫與二,嘗稱少師羅山而不名。其卒也,禮官請諡。帝取危身奉上之義,特諡文忠,贈太師。
時有胡鐸者,字時振,餘姚人。弘治末進士。正德中,官福建提學副使。嘉靖初,遷湖廣參政,累官南京太僕卿。鐸與璁同舉於鄉。「大禮」議起,鐸意亦主考獻王,與璁合。璁要之同署,鐸曰:「主上天性固不可違,天下人情亦不可拂。考獻王不已則宗,宗不已則入廟,入廟則當有祧。以藩封虛號之帝,而奪君臨治世之宗,義固不可也。入廟則有位,將位於武宗上乎,武宗下乎?生爲之臣,死不得躋於君。然魯嘗躋僖公矣。恐異日不乏夏父之徒也。」璁議遂上。旋被召。鐸方服闋赴京,璁又要同疏,鐸復書謝之,且與辨繼統之義。「大禮」既定,鐸又貽書勸召還議禮諸人,養和平之福,璁不能從。鐸與王守仁同鄉,不宗其學,與璁同以考獻王爲是,不與同進。然其辨繼統,謂國統絕而立君寓立賢之意,蓋大謬雲。
桂萼,字子實,安仁人。正德六年進士。除丹徒知縣。性剛使氣,屢忤上官,調青田不赴。用薦起知武康,復忤上官下吏。
嘉靖初,由成安知縣遷南京刑部主事。世宗欲尊崇所生,廷臣力持,已稱興獻王爲帝,妃爲興國太后,頒詔天下二歲矣,萼與張璁同官,乃以二年十一月上疏曰:「臣聞帝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未聞廢父子之倫,而能事天地主百神者也。今禮官失考典章,遏絕陛下純孝之心,納陛下於與爲人後之非,而滅武宗之統,奪獻帝之宗,且使興國太后壓於慈壽太后,禮莫之盡,三綱頓廢,非常之變也。乃自張璁、霍韜獻議,論者指爲干進,逆箝人口,致達禮者不敢駁議。切念陛下侍興國太后,慨興獻帝弗祀,已三年矣,拊心出涕,不知其幾。願速發明詔,稱孝宗曰皇伯考,興獻帝皇考,別立廟大內,正興國太后之禮,定稱聖母,庶協事天事地之道。至朝臣所執不過宋濮議耳。按宋范純仁告英宗曰『陛下昨受仁宗詔,親許爲之子,至於封爵,悉用皇子故事,與入繼之主不同』,則宋臣之論,亦自有別。今陛下奉祖訓入繼大統,未嘗受孝宗詔爲之子也,則陛下非爲人後,而爲入繼之主也明甚。考興獻帝,母興國太后,又何疑。臣聞非天子不議禮;天下有道,禮樂自天子出。臣久欲以請,乃者復得席書、方獻夫二疏。伏望奮然裁斷,將臣與二臣疏並付禮官,令臣等面質。」帝大喜,明年正月手批議行。
三月,萼復上疏曰:「自古帝王相傳,統爲重,嗣爲輕。故高皇帝法前王,著兄終弟及之訓。陛下承祖宗大統,正遵高皇帝制。執政乃無故任己私,背祖訓,其爲不道,尚可言哉。臣聞道路人言,執政窺伺陛下至情不已,則加一皇字而已。夫陛下之孝其親,不在於皇不皇,惟在於考不考。使考獻帝之心可奪,雖加千百字徽稱,何益於孝。陛下遂終其身爲無父人矣。逆倫悖義如此,猶可使與斯議哉!」與璁疏並上。帝益大喜,召赴京。初,議禮諸臣無力詆執政者,至萼遂斥爲不道,且欲不使議。其言恣肆無忌,朝士尤疾之。召命下,眾益駭愕,群起排擊,帝不爲動。萼復偕璁論列不已,遂召爲翰林學士,卒用其言。萼自是受知特深。
四年春,給事中柯維熊言:「陛下親君子而君子不容,如林俊、孫交、彭澤之去是也。遠小人而小人尚在,如張璁、桂萼之用是也。且今伏闕諸臣多死徙,而御史王懋、郭楠又謫譴,竊以爲罰過重矣。」萼、璁遂求去,優詔慰留。尋進詹事兼翰林學士。議世廟神道及太后謁廟禮,復排廷議,希合帝指。帝益以爲賢,兩人氣益盛。而閣臣抑之,不令與諸翰林等。兩人乃連章攻費宏並石珤,齮之去。
給事中陳洸犯重辟,萼與尚書趙鑒攘臂爭,爲南京給事中所劾,不問。嘗陳時政,請預蠲六年田租,更登極初宿弊,寬登聞鼓禁約,復塞上開中制,懲奸徒阻絕養濟院,聽窮民耕城垣陾地,停外吏赴部考滿,申聖敬,廣聖孝,凡數事。多議行。
六年三月進禮部右侍郎,兼官如故。時方京察,南京言官拾遺及萼。萼上言:「故輔楊廷和廣植私黨,蔽聖聰者六年,今次第斥逐,然遺奸在言路。昔憲宗初年,命科道拾遺後,互相糾劾,言路遂清,請舉行如制。」章下吏部,侍郎孟春等言:「憲宗無此詔。萼被論報復,無以厭眾心。」萼言:「詔出憲宗文集。春欲媚言官,宜並按問。」章下部再議,春等言成化中科道有超擢巡撫不稱者,憲宗命互劾,去者七人,非考察拾遺比。帝終然萼言,趣令速舉。給事御史爭之,並奪俸。春等乃以御史儲良才等四人名上。帝獨黜良才,而特旨斥給事中鄭自璧、孟奇。且令部院再核,復黜給事中余經等四人,南京給事中顧溱等數人,乃已。
其年九月改吏部左侍郎。是月拜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故事,尚書無兼學士者,自萼始。甫逾月,遷吏部尚書,賜銀章二,曰「忠誠靜慎」,曰「繩愆匡違」,令密封言事與輔臣埒。七年正月,手敕加太子太保。明倫大典成,加少保兼太子太傅。
萼既得志,日以報怨爲事。陳九疇、李福達、陳洸之獄,先後株連彭澤、馬錄、葉應驄等甚眾,或被陷至謫戍。廷臣莫不畏其凶威。獨疏薦建言獲罪鄧繼曾、季本等,因事貶謫黃國用、劉秉鑒等,諸人得量移。世亦稍以此賢萼。然王守仁之起也,萼實薦之。已,銜其不附己,力齮齕。及守仁卒,極言醜詆,奪其世封,諸恤典皆不予。
八年二月命以本官兼武英殿大學士入參機務。初,萼、璁赴召,廷臣欲仿先朝馬順故事,於左順門捶殺之,走武定侯郭勛家以免。勛遂與深相結,亦蒙帝眷典禁兵。久之,勛奸狀大露,璁、霍韜力庇勛。萼知帝已惡之,獨疏其凶暴貪狡數事,勛遂獲罪。楊一清爲首輔持重,萼、璁好紛更,且惡其壓己,遂不相能。給事中孫應奎請鑑別三臣賢否,詆萼最力。帝已疑萼,令滌宿愆,全君臣終始之義。萼乃大懼,疏辨,且稱疾乞休。帝報曰:「卿行事須勉徇公議,庶不負前日忠。」萼益懼。給事中王准因劾萼舉私人李夢鶴爲御醫。詔下吏部,言夢鶴由考選無私。帝終以爲疑,命太醫院更考。言官知帝意已移,給事中陸粲極論其罪,並言夢鶴與萼家人吳從周、序班桂林居間行賄事。奏入,帝大悟,立奪萼官,以尚書致仕。璁亦罷政。帝複列二人罪狀詔廷臣,略言:「其自用自恣,負君負國,所爲事端昭然眾見,而萼尤甚。法當置刑典,特寬貸之。」遂下夢鶴等法司,皆首服。
無何,霍韜兩疏訟萼,言一清與法司構成萼贓罪。一清遂去位,刑部尚書周倫調南京,郎中、員外皆奪職,命法司會錦衣鎮撫官再讞。乃言夢鶴等假託行私,與萼無與。詔削夢鶴、林籍,從周論罪,萼復散官。是時璁已召還。史館儒士蔡圻知帝必復萼,疏頌萼功,請召之。帝乃賜敕,令撫按官趣上道。萼未至,國子生錢潮等復請趣萼。帝怒曰:「大臣進退,麼麽敢與聞耶」?並圻下吏。明年四月還朝,盡復所奪官,仍參機務。萼初銳意功名,勇任事,不恤物議,驟被摧抑,氣爲之懾,不敢復放恣。居位數月,屢引疾,帝輒優旨慰留。十年正月得請歸,卒於家。贈太傅,諡文襄。
萼所論奏,帝王心學論、皇極論、易復卦、禮月令及進禹貢圖、輿地圖說,皆有裨君德時政。性猜狠,好排異己,以故不爲物論所容。始與璁相得歡甚,比同居政府,遂至相失。
方獻夫,字叔賢,南海人。生而孤。弱冠舉弘治十八年進士,改庶吉士。乞歸養母,遂丁母憂。正德中,授禮部主事,調吏部,進員外郎。與主事王守仁論學,悅之,遂請爲弟子。尋謝病歸,讀書西樵山中者十年。
嘉靖改元夏還朝,道聞「大禮」議未定,草疏曰:
先王制禮,本緣人情。君子論事,當究名實。竊見近日禮官所議,有未合乎人情,未當乎名實者,一則守禮經之言,一則循宋儒之說也。臣獨以爲不然。按禮經喪服傳曰「何如而可以爲人後,支子可也」。又曰「爲人後者孰後,後大宗也」。「大宗者,尊之統也」。「不可以絕,故族人以支子後大宗也。適子不得後大宗」。爲是禮者,蓋謂有支子而後可以爲人後,未有絕人之後以爲人後者也。今興獻帝止生陛下一人,別無支庶,乃使絕其後而後孝宗,豈人情哉!且爲人後者,父嘗立之爲子,子嘗事之爲父,故卒而服其服。今孝宗嘗有武宗矣,未嘗以陛下爲子。陛下於孝宗未嘗服三年之服,是實未嘗後孝宗也,而強稱之爲考,豈名實哉!爲是議者,未見其合於禮經之言也。
又按程頤濮議謂「英宗既以仁宗爲父,不當以王爲親」。此非宋儒之說不善,實今日之事不同。蓋仁宗嘗育英宗於宮中,是實爲父子。孝宗未嘗育陛下於宮中,其不同者一。孝宗有武宗爲子矣,仁宗未嘗有子也,其不同者二。濮王別有子可以不絕,興獻帝無別子也,其不同者三。豈得以濮王之事比今日之事哉?爲是議者,未見其善述宋儒之說也。
若謂孝宗不可無後,故必欲陛下爲子,此尤不達於大道者也。推孝宗之心,所以必欲有後者,在不絕祖宗之祀,不失天下社稷之重而已,豈必拘拘父子之稱,而後爲有後哉。孝宗有武宗,武宗有陛下,是不絕祖宗之祀,不失天下社稷之重矣,是實爲有後也。且武宗君天下十有六年。不忍孝宗之無後,獨忍武宗之無後乎?此尤不通之說也。夫興獻帝當父也,而不得父。孝宗不當父也,而強稱爲父。武宗當繼也,而不得繼。是一舉而三失焉,臣未見其可也。
且天下未嘗有無父之國也。瞽瞍殺人,舜竊負而逃。今使陛下舍其父而有天下,陛下何以爲心哉!臣知陛下純孝之心,寧不有天下,決不忍不父其父也。說者又謂興獻帝不當稱帝,此尤不達於大道者也。孟子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周公追王太王王季,子思以爲達孝。豈有子爲天子,父不得稱帝者乎?
今日之事,臣嘗爲之說曰:陛下之繼二宗,當繼統而不繼嗣。興獻之異群廟,在稱帝而不稱宗。夫帝王之體,與士庶不同。繼統者,天下之公,三王之道也。繼嗣者,一人之私,後世之事也。興獻之得稱帝者,以陛下爲天子也。不得稱宗者,以實未嘗在位也。伏乞宣示朝臣,復稱孝宗曰皇伯,興獻帝曰皇考,別立廟祀之。夫然後合於人情,當乎名實,非唯得先王制禮之意,抑亦遂陛下純孝之心矣。
疏具,見廷臣方抵排異議,懼不敢上。爲桂萼所見,與席書疏並表上之。帝大喜,立下廷議。廷臣遂目獻夫爲奸邪,至不與往還。獻夫乃杜門乞假,既不得請,則進大禮上下二論,其說益詳。時已召張璁、桂萼於南京,至即用爲翰林學士,而用獻夫爲侍講學士。攻者四起,獻夫亦力辭。帝卒用諸人議定「大禮」,由是荷帝眷與璁、萼埒。四年冬進少詹事。獻夫終不自安,謝病歸。
六年召修明倫大典。獻夫與霍韜同里,以議禮相親善,又同赴召,乃合疏言:「自古力主爲後之議者,宋莫甚於司馬光,漢莫甚於王莽。主濮議者,光爲首,呂誨、范純仁、呂大防附之,而光之說惑人最甚。主哀帝議者,莽爲首,師丹、甄邯、劉歆附之,而莽之說流毒最深。宋儒祖述王莽之說以惑萬世,誤後學。臣等謹按漢書、魏志、宋史,略采王莽、師丹、甄邯之奏,與其事始末,及魏明帝之詔,濮園之議,論正以附其後。乞付纂修官,參互考訂,俾天下臣子知爲後之議實起於莽,宋儒之論實出於莽,下洗群疑,上彰聖孝。」詔下其書於史館。還朝未幾,命署大理寺事,與璁、萼覆讞李福達獄。萼等議馬錄重辟,獻夫力爭得減死。其年九月拜禮部右侍郎,仍兼學士,直經筵日講。尋代萼爲吏部左侍郎,復代爲禮部尚書。明倫大典成,加太子太保。
獻夫視璁、萼性寬平,遇事亦間有執持,不盡與附會。萼反陳洸獄,請盡逮問官葉應驄等,以獻夫言多免逮。思恩、田州比歲亂,獻夫請專任王守仁,而罷鎮守中官鄭潤、總兵官朱騏,帝乃召潤、騏還。思、田既平,守仁議築城建邑,萼痛詆之。獻夫歷陳其功狀,築城得毋止。璁、萼與楊一清構,獻夫因災異進和衷之說,且請收召謫戍削籍余寬、馬明衡輩,而倍取進士之數。帝優詔答之,寬等卒不用。獻夫以尼僧、道姑傷風化,請勒令改嫁,帝從之。又因霍韜言,盡汰僧道無牒、毀寺觀私創者。帝欲殺陳後喪,獻夫引禮固爭。尋復代萼爲吏部尚書。萼、璁罷政,詔吏部核兩人私黨。獻夫言:「陸粲等所劾百十人,誣者不少。昔攻璁、萼者,以爲黨而去之。今附璁、萼者,又以爲黨而去之。縉紳之禍何時已。」乃奏留黃綰等二十三人,而黜儲良才等十二人。良才者,初爲御史,以考察黜。上疏詆楊廷和,指吏部侍郎孟春等爲奸黨,萼因請復其職。至是斥去,時論快之。安昌伯錢維圻卒,庶兄維垣請嗣爵。獻夫言外戚之封不當世及,歷引漢、唐、宋事爲證。帝善其言,下廷議,外戚遂永絕世封。
璁、萼既召還,羽林指揮劉永昌劾都督桂勇,語侵萼及兵部尚書李承勛。又劾御史廖自顯,自顯坐逮。已,又訐兵部郎中盧襄等。獻夫請按治永昌,毋令奸人以蜚語中善類,帝不從。獻夫遂求退,帝亦不允。給事中孫應奎劾獻夫私其親故大理少卿洗光、太常卿彭澤,帝不聽。都給事中夏言亦劾獻夫壞選法,徙張璁所惡浙江參政黃卿於陝西,而用璁所愛黨以平代,邪回之彭澤逾等躐遷太常,及他所私昵,皆有跡,疑獻夫交通賄賂,疏入,帝令卿等還故官。獻夫及璁疏辨,因引退。帝重違二人意,復令卿等如前擬。
頃之,給事中薛甲言:「劉永昌以武夫劾冢宰,張瀾以軍余劾勛臣,下凌上替,不知所止,願存廉遠堂高之義,俾小人不得肆攻訐。」章下吏部。獻夫等請從甲言,敕都察院嚴禁吏民,毋得譸張亂政,並飭兩京給事御史及天下撫按官論事,先大體毋責小疵。當是時,帝方欲廣耳目,周知百僚情偽,得獻夫議不懌,報罷。於是給事中饒秀劾甲阿附:「自劉永昌後,言官未聞議大臣,獨夏言、孫應奎、趙漢議及璁、獻夫耳。漢已蒙詰譴,言、應奎所奏皆用人行政之失,甲乃指爲毛舉細故,而頌大臣不已。貪縱如郭勛,亦不欲人言。必使大臣橫行,群臣緘口。萬一有逆人其間,奈何!」奏入,帝心善其言,下吏部再議。甲具疏自明,帝惡其不俟部奏,命削二官出之外。部謂甲已處分,不復更議。帝責令置對,停獻夫俸一月,郎官倍之。獻夫不自得,兩疏引疾。帝即報允,然猶虛位以俟。
十年秋有詔召還。獻夫疏辭,舉梁材、汪鋐、王廷相自代。帝手詔褒答,遣行人蔡靉趣之。靉及門,獻夫潛入西樵,以疾辭。既而使命再至,雲將別用,乃就道。明年五月至京,命以故官兼武英殿大學士入閣輔政。初,賜獻夫銀章曰「忠誠直諒」,令有事密封奏聞。獻夫歸,上之朝,至是復賜如故。吏部尚書王瓊卒,命獻夫掌之。獻夫家居,引體自尊,監司謁見,輒稱疾不報。家人姻黨橫於郡中,鄉人屢訐告,僉事龔大稔聽之。獻夫還朝,囑大稔。會大稔坐事落職,疑獻夫爲之,遂上疏列其不法數事,詞連霍韜。獻夫疏辨,帝方眷獻夫,大稔遂被逮削籍。十月彗見東井。御史馮恩詆獻夫凶奸肆巧辨,播弄威福,將不利於國家,故獻夫掌吏部而彗見。帝怒,下之獄。獻夫亦引疾乞休,優詔不允。
獻夫飾恬退名,連被劾,中恧。雖執大政,氣厭厭不振。獨帝欲殺張延齡,常力爭。而其時桂萼已前卒。張璁最寵,罷相者屢矣。霍韜、黃宗明言事一不當,輒下之吏。獻夫見帝恩威不測,居職二歲,三疏引疾。帝優詔許之,令乘傳,予道里費。家居十年卒。先已加柱國、少保,乃贈太保,諡文襄。
獻夫緣議禮驟貴。與璁、萼共事,持論頗平恕,故人不甚惡之。
夏言,字公謹,貴溪人。父鼎,臨清知州。言舉正德十二年進士,授行人,擢兵科給事中。性警敏,善屬文。及居言路,謇諤自負。世宗嗣位,疏言:「正德以來,壅蔽已極。今陛下維新庶政,請日視朝後,御文華殿閱章疏,召閣臣面決。或事關大利害,則下廷臣集議。不宜謀及褻近,徑發中旨。聖意所予奪,亦必下內閣議而後行,絕壅蔽矯詐之弊。」帝嘉納之。奉詔偕御史鄭本公、主事汪文盛核親軍及京衛冗員,汰三千二百人,復條九事以上。輦下爲肅清。
嘉靖初,偕御史樊繼祖等出按莊田,悉奪還民產。劾中官趙霦、建昌侯張延齡,疏凡七上。請改後宮負郭莊田爲親蠶廠、公桑園,一切禁戚里求請及河南、山東奸人獻民田王府者。救被逮永平知府郭九皋。莊奉夫人弟邢福海、肅奉夫人弟顧福,傳旨授錦衣世千戶,言力爭不可。諸疏率諤諤,爲人傳誦。屢遷兵科都給事中。勘青羊山平賊功罪,論奏悉當。副使牛鸞獲賊中交通名籍,言請毀之以安眾心。孝宗朝,令吏、兵二部每季具兩京大臣及在外文武方面官履歷進御,正德後漸廢,以言請復之。七年,調吏科。
當是時,帝銳意禮文事。以天地合祀非禮,欲分建二郊,並日月而四。大學士張孚敬不敢決,帝卜之太祖亦不吉,議且寢。會言上疏請帝親耕南郊,後親蠶北郊,爲天下倡。帝以南北郊之說,與分建二郊合,令孚敬諭旨,言乃請分祀天地。廷臣持不可,孚敬亦難之,詹事霍韜詆尤力。帝大怒,下韜獄。降璽書獎言,賜四品服俸,卒從其請。又贊成二郊配饗議,語詳禮志。言自是大蒙帝眷。郊壇工興,即命言監之。延綏飢,言薦僉都御史李如圭爲巡撫。吏部推代如圭者,帝不用,再推及言。御史熊爵謂言出如圭爲己地,至比之張彩。帝切責爵,令言毋辨。而言不平,訐爵且辭新命,帝乃止。
孚敬頤指百僚,無敢與抗者。言自以受帝知,獨不爲下。孚敬乃大害言寵,言亦怨孚敬驟用彭澤爲太常卿不右己,兩人遂有隙。言抗疏劾孚敬及吏部尚書方獻夫。孚敬、獻夫皆疏辨求去。帝顧諸人厚,爲兩解之。言既顯,與孚敬、獻夫、韜爲難,益以強直厚自結。帝欲輯郊禮爲成書,擢言侍讀學士,充纂修官,直經筵日講,仍兼吏科都給事中。言又贊帝更定文廟祀典及大禘禮,帝益喜。十年三月遂擢少詹事,兼翰林學士,掌院事,直講如故。言眉目疏朗,美須髯,音吐弘暢,不操鄉音。每進講,帝必目屬,欲大用之。孚敬忌彌甚,遂與彭澤構薛侃獄,下言法司。已,帝覺孚敬曲,乃罷孚敬而釋言。八月,四郊工成,進言禮部左侍郎,仍掌院事。逾月,代李時爲本部尚書。去諫官未浹歲拜六卿,前此未有也。
時士大夫猶惡孚敬,恃言抗之。言既以開敏結帝知,又折節下士。御史喻希禮、石金請宥「大禮」大獄得罪諸臣。帝大怒,令言劾。言謂希禮、金無他腸,請帝寬恕。帝責言對狀,逮二人詔獄,遠竄之,言引罪乃已。以是大得公卿間聲。帝製作禮樂,多言爲尚書時所議,閣臣李時、翟鑾取充位。帝每作詩,輒賜言,悉酬和勒石以進,帝益喜。奏對應制,倚待立辦。數召見,咨政事,善窺帝旨,有所傅會。賜銀章一,俾密封言事,文曰「學博才優」。先後賜繡蟒飛魚麒麟服、玉帶、兼金、上尊、珍饌、時物無虛月。
孚敬、獻夫復相繼入輔。知帝眷言厚,亦不敢與較。已而皆謝事,議禮諸人獨霍韜在,仇言不置。十五年以順天府尹劉淑相事,韜、言相攻訐。韜卒不勝,事詳韜傳中。言由是氣遂驕。郎中張元孝、李遂與小忤,即奏謫之。皇子生,帝賜言甚渥。初加太子太保,進少傅兼太子太傅。閏十二月遂兼武英殿大學士入參機務。扈蹕謁陵,還至沙河,言庖中火,延郭勛、李時帳,帝付言疏六亦焚。言當獨引罪,與勛等合謝,被譙責焉。時李時爲首輔,政多自言出。顧鼎臣入,恃先達且年長,頗欲有所可否。言意不悅,鼎臣遂不敢與爭。其冬,時卒,言爲首輔。十八年,以祗薦皇天上帝冊表,加少師、特進光祿大夫、上柱國。明世人臣無加上柱國者,言所自擬也。
武定侯郭勛得幸,害言寵。而禮部尚書嚴嵩亦心妒言。言與嵩扈蹕承天,帝謁顯陵畢,嵩再請表賀,言乞俟還京。帝報罷,意大不懌。嵩知帝指,固以請,帝乃曰:「禮樂自天子出可也。」令表賀,帝自是不悅言。帝幸大峪山,言進居守敕稍遲。帝責讓,言懼請罪。帝大怒曰:「言自卑官,因孚敬議郊禮進,乃怠慢不恭,進密疏不用賜章,其悉還累所降手敕。」言益懼,疏謝。請免追銀章、手敕,爲子孫百世榮,詞甚哀。帝怒不解,疑言毀損,令禮部追取。削少師勛階,以少保尚書大學士致仕。言乃以手敕四百餘,並銀章上之。居數日,怒解,命止行。復以少傅、太子太傅入直,言疏謝。帝悅,諭令勵初忠,秉公持正,免眾怨。言心知所云眾怨者,郭勛輩也,再疏謝。謂自處不敢後他人,一志孤立,爲眾所忌。帝復不悅,詰責之。惶恐謝,乃已。未幾,雷震奉天殿。召言及鼎臣,不時至。帝復詰讓,令禮部劾之。言等請罪,帝復讓言傲慢,並責鼎臣。已,乃還所追銀章、御書。陝西奏捷,復少師、太子太師,進吏部尚書,華蓋殿。江、淮賊平,璽書獎勵,賜金幣,兼支大學士俸。
鼎臣已歿,翟鑾再入,恂恂若屬吏然,不敢少齟齬。而霍韜入掌詹事府,數修怨。以郭勛與言有隙,結令助己,三人日相構。既而韜死,言、勛交惡自若。九廟災,言方以疾在告,乞罷,不允。昭聖太后崩,詔問太子服制,言報疏有訛字。帝切責言,言謝罪且乞還家治疾。帝益怒,令以少保、尚書、大學士致仕。言始聞帝怒己,上御邊十四策,冀以解。帝曰:「言既蘊忠謀,何堅自愛,負朕眷倚,姑不問。」初,言撰青詞及他文,最當帝意。言罷,獨翟鑾在,非帝所急也。及將出都,詣西苑齋宮叩首謝。帝聞而憐之,特賜酒饌,俾還私第治疾,俟後命。會郭勛以言官重劾,亦引疾在告。京山侯崔元新有寵,直內苑,忌勛。帝從容問元:「言、勛皆朕股肱,相妒何也?」元不對。帝問言歸何時,曰:「俟聖誕後,始敢請。」又問勛何疾,曰:「勛無疾,言歸即出耳。」帝頷之。言官知帝眷言惡勛,因共劾勛。勛辨語悖謾,帝怒,削勛同事王廷相籍。給事中高時者,言所厚也,盡發勛貪縱不法十數事。遂下勛獄,復言少傅、太子太師、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疾愈入直。言雖在告,閣事多取裁。治勛獄,悉其指授。二十一年春,一品九年滿,遣中使賜銀幣、寶鈔、羊酒、內饌,盡復其官階,璽書獎美,賜宴禮部,尚書、侍郎、都御史陪侍。當是時,帝雖優禮言,然恩眷不及初矣。
慈慶、慈寧兩宮宴駕,勛嘗請改其一居太子。言不可,合帝意。至是帝猝問太子當何居,言忘前語,念興作費煩,對如勛指。帝不悅。又疑言官劾勛出言意。及建大享殿,命中官高忠監視,言不進敕。入直西苑諸臣,帝皆令乘馬,又賜香葉束髮巾,用皮帛爲履。言謂非人臣法服,不受,又獨乘腰輿。帝積數憾欲去言,而嚴嵩因得間之。
嵩與言同鄉,稱先達,事言甚謹。言入閣援嵩自代,以門客畜之,嵩心恨甚。言既失帝意,嵩日以柔佞寵。言懼斥,呼嵩與謀。嵩則已潛造陶仲文第,謀齮言代其位。言知甚慍,諷言官屢劾嵩。帝方憐嵩不聽也,兩人遂大。六月,嵩燕見,頓首雨泣,愬言見凌狀。帝使悉陳言罪,嵩因振暴其短。帝大怒,手敕禮部,歷數言罪,且曰:「郭勛已下獄,猶千羅百織。言官爲朝廷耳目,專聽言主使。朕不早朝,言亦不入閣。軍國重事,取裁私家。王言要密,視等戲玩。言官不一言,徒欺謗君上,致神鬼怒,雨甚傷禾。」言大懼,請罪。居十餘日,獻帝諱辰,猶召入拜,候直西苑。言因謝恩乞骸骨,語極哀。疏留八日,會七月朔日食既,下手詔曰:「日食過分,正坐下慢上之咎,其落言職閒住。」帝又自引三失,布告天下。御史喬佑、給事中沈良才等皆具疏論言,且請罪。帝大怒,貶黜十三人。高時以劾勛故,獨謫遠邊。於是嚴嵩遂代言入閣。
言久貴用事,家富厚,服用豪侈,多通問遺。久之不召,監司府縣吏亦稍慢易之,悒悒不樂。遇元旦、聖壽必上表賀,稱草土臣,帝亦漸憐之,復尚書、大學士。至二十四年,帝微覺嵩貪恣,復思言,遣官齎敕召還,盡復少師諸官階,亦加嵩少師,若與言並者。言至,直陵嵩出其上。凡所批答,略不顧嵩,嵩噤不敢吐一語。所引用私人,言斥逐之,亦不敢救,銜次骨。海內士大夫方怨嵩貪忮,謂言能壓嵩制其命,深以爲快。而言以廢棄久,務張權。文選郎高簡之戍,唐龍、許成名、崔桐、王用賓、黃佐之罷,王杲、王暐、孫繼魯之獄,皆言主之。貴州巡撫王學益、山東巡撫何鰲爲言官論劾,輒擬旨逮訊。龍故與嵩善,暐事牽世蕃,其他所譴逐不盡當,朝士仄目。最後御史陳其學以鹽法事劾崔元及錦衣都督陸炳,言擬旨令陳狀,皆造言請死,炳長跪乃得解。二人與嵩比而構言,言未之悟也。帝數使小內豎詣言所,言負氣岸,奴視之。嵩必延坐,親納金錢袖中。以故日譽嵩而短言。言進青詞往往失帝旨,嵩聞益精治其事。
未幾,河套議起。言故慷慨以經濟自許,思建立不世功。因陝西總督曾銑請復河套,贊決之。嵩與元、炳媒孽其間,竟以此敗。江都人蘇綱者,言繼妻父也,雅與銑善。銑方請復河套,綱亟稱於言。言倚銑可辦,密疏薦之,謂群臣無如銑忠者。帝令言擬旨,優獎之者再。銑喜,益銳意出師。帝忽降旨詰責,語甚厲。嵩揣知帝意,遂力言河套不可復,語侵言。言始大懼謝罪,且言嵩未嘗異議,今乃盡諉於臣。帝責言強君脅眾,嵩復騰疏攻言,言亦力辨。而帝已入嵩譖,怒不可解。二十七年正月盡奪言官階,以尚書致仕,猶無意殺之也。會有蜚語聞禁中,謂言去時怨謗。嵩復代仇鸞草奏訐言納銑金,交關爲奸利,事連蘇綱,遂下銑、綱詔獄。嵩與元、炳謀,坐銑交結近侍律斬,綱戍邊,遣官校逮言。言抵通州,聞銑所坐,大驚墮車曰:「噫!吾死矣。」再疏訟冤,言:「鸞方就逮,上降諭不兩日,鸞何以知上語,又何知嵩疏而附麗若此。蓋嵩與崔元輩詐爲之以傾臣。嵩靜言庸違似共工,謙恭下士似王莽,奸巧弄權父子專政似司馬懿。在內諸臣受其牢籠,知有嵩不知有陛下。在外諸臣受其箝制,亦知有嵩不知有陛下。臣生死系嵩掌握,惟歸命聖慈,曲賜保全。」帝不省。獄成,刑部尚書喻茂堅、左都御史屠僑等當言死,援議貴議能條以上。帝不從,切責茂堅等,奪其俸,猶及言前不戴香冠事。其年十月竟棄言市。妻蘇流廣西,從子主事克承、從孫尚寶丞朝慶,削籍爲民。言死時年六十有七。
言豪邁有俊才,縱橫辨博,人莫能屈。既受特眷,揣帝意不欲臣下黨比,遂日與諸議禮貴人抗。帝以爲不黨,遇益厚,然卒爲嚴嵩所擠。言死,嵩禍及天下,久乃多惜言者。而言所推轂徐階,後卒能去嵩爲名相。隆慶初,其家上書白冤狀,詔復其官,賜祭葬,諡文愍。言始無子。妾有身,妻忌而嫁之,生一子。言死,妻逆之歸,貌甚類言。且得官矣,忽病死。言竟無後。
贊曰:璁、萼、獻夫議尊興獻帝,本人子至情,故其說易入。原其初議未嘗不准情禮之中,乃至遭時得君,動引議禮自固,務快恩仇。於是知其建議之心,非有惓惓忠愛之實,欲引其君於當道也。言所奏定典禮,亦多可采。而志驕氣溢,卒爲嵩所擠。究觀諸人立身本末與所言是非,固兩不相掩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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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一百九十七‧列傳第八十五 席書弟春 篆 霍韜子與瑕 熊浹 黃宗明 黃綰陸澄
席書,字文同,遂寧人。弘治三年進士。授郯城知縣。入爲工部主事,移戶部,進員外郎。十六年,雲南晝晦地震,命侍郎樊瑩巡視,奏黜監司以下三百餘人。書上疏言:「災異系朝廷,不系雲南。如人元氣內損,然後瘡瘍發四肢。朝廷,元氣也。雲南,四肢也。豈可舍致毒之源,專治四肢之末?今內府供應數倍往年,冗食官數千,投充校尉數萬,齋醮寺觀無停日,織造頻煩,賞賚逾度;皇親奪民田,宦官增遣不已;大獄據招詞不敢辯,刑官亦不敢伸;大臣賢者未起用,小臣言事謫者未復;文武官傳陞,名器大濫。災異之警,偶泄雲南,欲以遠方外吏當之,此何理也?漢遣八使巡行天下,張綱獨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今樊瑩職巡察,不能劾戚畹、大臣,獨考黜雲南官吏,舍本而治末。乞陛下以臣所言弊政,一切釐革。他大害當祛,大政當舉者,悉令所司條奏而興革之。」時不能用。
武宗時,歷河南僉事、貴州提學副使。時王守仁謫龍場驛丞,書擇州縣子弟,延守仁教之,士始知學。屢遷福建左布政使。寧王宸濠反,急募兵二萬討之。至則賊已平,乃返。尋以右副都御史巡撫湖廣。中官李鎮、張暘假進貢及御鹽名斂財十餘萬,書疏發之。
嘉靖元年改南京兵部右侍郎。江南北大飢,奉命振江北。令州縣十里一廠,煮糜哺之,全活無算。
初,書在湖廣,見中朝議「大禮」未定,揣帝向張璁、霍韜,獻議言:「昔宋英宗以濮王第十三子出爲人後,今上以興獻王長子入承大統。英宗入嗣在袞衣臨御之時,今上入繼在宮車晏駕之後。議者以陛下繼統武宗,仍爲興獻帝之子,別立廟祀,張璁、霍韜之議未爲非也。然尊無二帝。陛下於武宗親則兄弟,分則君臣。既奉孝宗爲宗廟主,可復有他稱乎?宜稱曰『皇考興獻王』,此萬世不刊之典。禮臣三四執奏,未爲失也。然禮本人情,陛下尊爲天子,慈聖設無尊稱,可乎?故尊所生曰帝后,上慰慈闈,此情之不能已也。爲今日議,宜定號曰『皇考興獻帝』。別立廟大內,歲時祀太廟畢,仍祭以天子之禮,似或一道也。蓋別以廟祀則大統正而昭穆不紊,隆以殊稱則至愛篤而本支不淪,尊尊親親,並行不悖。至慈聖宜稱皇母某後,不可以興獻加之。獻,諡也,豈宜加於今日。」
議既具,會中朝競詆張璁爲邪說,書懼不敢上,而密以示桂萼,萼然其議。三年正月,萼具疏並上之。帝大喜,趣召入對。無何,詔改稱獻帝爲本生皇考,遂寢召命。會禮部尚書汪俊以爭建廟去位,特旨用書代之。故事,禮部長貳率用翰林官。是時廷臣排異議益力,書進又不由廷推,因交章詆書,至訾其振荒無狀,多侵漁。書亦屢辭新命,並錄上大禮考議,且乞遣官勘振荒狀。帝爲遣司禮中官,戶、刑二部侍郎,錦衣指揮往勘,而趣書入朝益急。比至德州,則廷臣已伏闕哭爭,盡系詔獄。書馳疏言:「議禮之家,名爲聚訟。兩議相持,必有一是。陛下擇其是者,而非者不必深較。乞宥其愆失,俾獲自新。」不允。
其年八月入朝,帝慰勞有加。逾月乃會廷臣大議,上奏曰:
三代之法,父死子繼,兄終弟及,自夏曆漢二千年,未有立從子爲皇子者也。漢成帝以私意立定陶王,始壞三代傳統之禮。宋仁宗立濮王子,英宗即位,始終不稱濮王爲伯。今陛下生於孝宗崩後二年,乃不繼武宗大統,超越十有六年上考孝宗,天倫大義固已乖悖。又未嘗立爲皇子,與漢、宋不同。自古天子無大宗、小宗,亦無所生、所後。禮經所載,乃大夫士之禮,不可語於帝王。伯父子侄皆天經地義,不可改易。今以伯爲父,以父爲叔,倫理易常,是爲大變。
夫得三代傳統之義,遠出漢、唐繼嗣之私者,莫若祖訓。祖訓曰「朝廷無皇子,必兄終弟及」。則嗣位者實繼統,非繼嗣也。伯自宜稱皇伯考,父自宜稱皇考,兄自宜稱皇兄。今陛下於獻帝、章聖已去本生之稱,復下臣等大議。臣書、臣璁、臣萼、臣獻夫及文武諸臣皆議曰:世無二道,人無二本。孝宗皇帝,伯也,宜稱皇伯考。昭聖皇太后,伯母也,宜稱皇伯母。獻皇帝,父也,宜稱皇考。章聖皇太后,母也,宜稱聖母。武宗仍稱皇兄,莊肅皇后宜稱皇嫂。尤願陛下仰遵孝宗仁聖之德,念昭聖擁翊之功,孝敬益隆,始終無間,大倫大統兩有歸矣。奉神主而別立禰室,於至親不廢,隆尊號而不入太廟,於正統無干,尊親兩不悖矣。一遵祖訓,允合聖經。復三代數千年未明之典禮,洗漢、宋悖經違禮之陋習,非聖人其孰能之。
議上,詔布告天下,尊稱遂定。
帝既加隆所生,中外獻諛希恩者紛然遝至。錦衣百戶隨全、光祿錄事錢子勛既以罪褫,希旨請遷獻帝顯陵梓宮北葬天壽山。工部尚書趙璜等斥其謬,帝復下廷議。書乃會廷臣上言:「顯陵,先帝體魄所藏,不可輕動。昔高皇帝不遷祖陵,文皇帝不遷孝陵。全等諂諛小人,妄論山陵,宜下法司按問。」帝報曰:「先帝陵寢在遠,朕朝夕思望,不勝哀痛,其再詳議以聞。」書復集眾議,極言不可,乃已。
書以「大禮」告成,宜有以答天下望,乃條新政十二事以獻,帝優旨報焉。大同軍變,殺巡撫張文錦,毀總兵官江桓印,而出故帥朱振於獄,令代桓。帝因而命之,諭禮部鑄新印。書持不可,請討之,與政府忤。時執政者費宏、石珤、賈詠,書心弗善也,乃力薦楊一清、王守仁入閣,且曰:「今諸大臣皆中材,無足與計天下事。定亂濟時,非守仁不可。」帝曰:「書爲大臣,當抒猷略,共濟時艱,何以中材自諉。」守仁迄不獲柄用。
四年,光祿寺丞何淵請建世室,祀獻皇帝於太廟。帝命禮官集議,書等上議:「王制,『天子七廟,三昭三穆』。周以文、武有大功德,乃立世室,與后稷廟皆百世不遷。我太祖立四親廟,德祖居北,後改同堂異室。議祧則以太祖擬文世室,太宗擬武世室。今獻皇帝以藩王追崇帝號,何淵乃欲比之太祖、太宗,立世室於太廟,甚無據。」不報。頃之,張璁特奏上,力言不可,書亦三疏如璁議。帝遣中官即其家諭之,書復密疏切諫。帝不悅,責以畏眾飾奸。乃議別立禰廟,而世室之議竟寢。
五年秋,章聖太后將謁世廟,禮官議不合。書以目眚在告,上言:「母后謁廟,事出創聞,禮官實無所據,惟聖明裁酌。且世廟既成,宜有肆赦之典,請盡還議禮遣戍諸臣。所謂合萬國之歡心以祀先王,此天子大孝也。」報聞。
書以議禮受帝知,倚爲親臣。初進大禮集議,加太子太保,尋以獻帝實錄成,進少保。眷顧隆異,雖諸輔臣莫敢望。而書得疾不能視事,屢疏乞休,舉羅欽順自代,帝輒慰留不允。其後疾篤,請益力,詔加武英殿大學士,賜第京師,支俸如故。甫聞命而卒。贈太傅,諡文襄,任一子尚寶丞,異數也。
書遇事敢爲,性頗偏愎。初,長沙人李鑒爲盜,知府宋卿論之死。書方巡撫湖廣,發卿贓私,因劾卿故入鑒罪。帝遣大臣按,不如書言。而書時已得幸,乃命逮鑒入京再訊。書遂言:「臣以議禮犯眾怒,故刑官率右卿而重鑒罪,請敕法司辨雪。」及法司讞上無異詞,帝重違書意,特減鑒死遣戍。其他庇陳洸,排費宏,率恣行私意,爲時論所斥。
弟春、篆。春由庶吉士授御史,巡雲南。以兄爲都御史,改翰林檢討。預修武宗實錄成,當進秩。內閣費宏以春由他官入,與檢討劉夔並擬按察僉事。夔亦故御史,以避兄侍郎龍改授者也。書大怒,疏言:「故事,無纂修書成,出爲外任者。」帝以書故留春,擢修撰,而夔亦留,擢編修。書由是怨宏,數詆諆。及書卒,帝念其議禮功,累進春翰林學士。嘉靖十二年由禮部右侍郎改吏部。詔舉堪翰林者,春欲召還故翰林楊惟聰、陳沂,尚書汪鋐不可,遂有隙。後鋐有所推舉,不與春議,春怒詬鋐。鋐訐春前附楊廷和排議禮諸臣,遂落職。卒於家。
篆爲戶科給事中。黔國公沐崑劾按察使沈恩等,篆與同官李長私語崑奏多誣,長即劾崑。武宗責長誣重臣,下詔獄。詞連篆,並系治謫外,篆得夷陵判官。世宗嗣位,復故官,未上卒。予祭,贈光祿少卿。
霍韜,字渭先,南海人。舉正德九年會試第一。謁歸成婚,讀書西樵山,經史淹洽。
世宗踐阼,除職方主事。楊廷和方柄政,韜上言:「閣臣職參機務,今止票擬,而裁決歸近習。輔臣失參贊之權,近習起干政之漸。自今章奏,請召大臣面決施行,講官、台諫,班列左右,眾議而公駁之。宰相得取善之名,內臣免招權之謗。」因言錦衣不當典刑獄,東廠不當預朝議,撫按兵備官不當以軍功授秩蔭,興府護衛軍不當盡取入京概授官職,御史謝源、伍希儒赴難有功不當罷黜,平逆藩功自安慶、南昌外,不當濫敘。帝嘉納之。
及「大禮」議起,禮部尚書毛澄力持考孝宗,韜私爲大禮議駁之。澄貽書相質難,韜三上書極辨其非。已,知澄意不可回,其年十月上疏曰:
按廷議謂陛下宜以孝宗爲父,興獻王爲叔,別擇崇仁王子爲獻王后,考之古禮則不合,質之聖賢之道則不通,揆之今日之事體則不順。
考儀禮喪服章云「斬衰爲所後者」。又云「爲人後者,爲其父母報」。是於所後者,蓋無稱爲父母之說,而於本生父母又無改稱伯叔父母之雲也。漢儒不明其義,謬爲邪說曰「爲人後者爲之子」。果如其言,則漢宣帝當爲昭帝后矣。然昭帝從祖也,宣帝從孫也,孫將謂祖爲父,可乎?唐宣宗當爲武宗後矣,然武宗侄也,宣宗叔也,叔反謂侄爲父,可乎?吳諸樊兄弟四人以國相授受,蓋迭相爲後矣,是兄弟自具高曾祖考也,而可乎?故曰考之古禮則不合也。
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人所得私也。宋人之告其君曰:「仁宗於宗室中特簡聖明,授以大業,陛下所以負扆端冕,富有四海,子孫萬世柤承,皆先帝之德。」蓋謂仁宗以天下授英宗,宜舍本生父母而以仁宗爲父母也。臣以聖賢之道觀之,孟子言舜爲天子,瞽瞍殺人,皋陶執之,舜則竊負而逃,是父母重而天下輕也。若宋儒之說,則天下重而父母輕矣。故曰求之聖賢之道則不通也。
武宗嗣孝宗歷十有六年,孝宗非無嗣也。今強欲陛下重爲孝宗之嗣,何爲也哉?夫陛下爲孝宗子矣,誰爲武宗子乎?孝宗有兩嗣子矣,武宗獨無嗣子,可乎?臣子於君父一也,既不忍孝宗之無嗣,獨忍武宗之無嗣乎?若曰武宗以兄,固得享弟之祀,則孝宗以伯,獨不得享侄之祀乎?既可越武宗直繼孝宗矣,獨不可並越孝宗直繼憲宗乎?武宗無嗣,無可如何矣。孝宗有嗣,復強繼其嗣,而絕興獻之嗣,是於孝宗無所益,而於興獻不大有損乎?故曰揆之今日之事體則不順也。
然臣下之爲此議也,其故有三:曰前代故事之拘也,曰不忘孝宗之德也,曰避迎合之嫌也。今陛下既考孝宗矣,尊興獻王以帝號矣,則將如斯而已乎?臣竊謂帝王之相繼也,繼其統而已矣,固不屑屑於父子之稱也。惟繼其統,則不惟孝宗之統不絕,即武宗之統亦不絕矣。然則如之何而可乎?惟陛下於興獻王得正父子之稱,以不絕天性之恩。於國母之迎,得正天子之母之禮。復於昭聖太后、武宗皇后處之有其道,事之盡其誠,則於尊尊親親兩不悖矣。
帝得疏喜甚,迫群議不遽行。而朝士咸指目韜爲邪說。韜意不自得,尋謝病歸。
嘉靖三年,帝議尊崇所生益急,兩詔召韜。韜辭疾不赴,馳疏言:
今日大禮之議,兩端而已。曰崇正統之大義也,曰正天倫之大經也。徒尊正統,其弊至於利天下而棄父母;徒重天倫,其弊至於小加大而卑逾尊。故臣謂陛下宜稱孝宗曰皇伯考,獻帝曰皇考,此天倫之當辨者也。尊崇之議,則姑在所緩,此大統之當崇者也。乃廷議欲陛下上考孝宗,又兼考獻帝,此漢人兩統之失也。本原既差,則愈議愈失。臣之愚慮,則願陛下預防未然之失,母重將來之悔而已,始陛下尊昭聖皇太后爲母,雖於禮未合,然宮闈之內亦既相安,今一旦改稱,大非人情所堪,願陛下以臣等建議之情,上啟皇太后,必中心悅豫無疑貳之隙。萬一未喻,亦得歸罪臣等,加賜誅斥,然後委曲申請,務得其歡心。陛下朝夕所以承迎其意,慰釋其憂者,亦無所不用其極,庶名分正而嫌隙消,天下萬世無所非議,此臣愚慮者一也。
昭聖之嫡嗣,武宗一人而已。武宗無嗣,莊肅皇后之屬望已矣。臣謂陛下之事昭聖,禮秩雖極尊崇,然其勢日輕。陛下之事聖母,尊稱雖或未至,然其勢日重。故今日廷臣惓惓以尊大統,母昭聖爲請者,蓋預防陛下將來之失,而追報孝宗之職分也。臣嘗伏讀明詔,正統大義,不敢有違,知陛下尊昭聖,敬莊肅,此心可上質天地,下信士庶矣。但恐左右之人不達聖意,妄生疑間,或以彌文小節,遂構兩宮之隙,此不可不早慮而預防之也。願陛下以臣等建議之情,上啟聖母曰,昭聖皇太后實大統嫡宗,至尊無對,伏願聖母時自謙抑,示尊敬至意。莊肅皇后母儀天下十六年,聖母接見之儀,不可輕忽,凡正旦、賀壽,聖母每致謙讓不敢受納之意,俾宮闈大權一歸昭聖,而聖母若無與焉,則天下萬世稱頌懿德與天無極。萬一聖母意猶未喻,亦得歸罪臣等,加賜誅斥,然後委曲申請,務得允從,庶宗統正而嫌隙消,天下萬世無所非議,此臣愚慮者二也。
帝深嘉其忠義,趣令趨朝。明年擢少詹事兼侍講學士。韜固辭,且請令六部長貳、翰林、給事、御史俱調外任,練政體;監司、守令政績卓異,即擢卿丞,有文學者擢翰林;舉貢入仕皆得擢翰林,升部院,不宜困資格。帝不允辭,趣令赴職。下其奏於有司,悉格不用。
六年,還朝,命直經筵日講。韜自以南音力辭日講,請撰古今政要及詩書直解以進。帝褒許之。其年九月遷詹事兼翰林學士,韜復固辭,言:「自楊榮、楊士奇、楊溥以及李東陽、楊廷和顓權植黨,籠翰林爲屬官,中書爲門吏,故翰林遷擢不由吏部,而中書至有進秩尚書者。臣嘗建議,謂翰林去留,盡屬吏部,庶不陰倚內閣爲腹心,內閣亦不陰結翰林爲羽翼。且欲京官補外以均勞逸,議未即行,躬自蹈之,而又躐居學士徐縉上,何愧如之。」帝優詔不允。
明年四月進禮部右侍郎。韜力辭,且舉康海、王九思、李夢陽、魏校、顏木、王廷陳、何瑭自代,帝不允。再辭,乃允之。六月,「大禮」成,超拜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韜因言翰林院修書遷官、日講蔭子、及巡撫子弟蔭武職之非,而以爲己不能力挽,不可隨眾趨。且稱給事中陳洸冤,薦監生陳雲章才可用。帝優詔褒答,不允辭。韜復奏曰:「今異議者謂陛下特欲尊崇皇考,遂以官爵餌其臣,臣等二三臣苟圖官爵,遂阿順陛下之意。臣嘗自慨,若得禮定,決不受官,俾天下萬世知議禮者非利官也。苟疑議禮者爲利官,則所議雖是,彼猶以爲非,何以塞天下口。」因固辭不拜,帝猶不允。三辭,乃允之。
韜先後薦王守仁、王瓊諸人,帝皆納用。嘗因災異陳時弊十餘事,多議行。張璁、桂萼之罷政也,韜謂言官陸粲等受楊一清指使,兩疏力攻一清,奪其職,而璁、萼召還。帝從夏言議,將分祀天地,建二郊,韜極言其非。帝不悅,責韜罔上自恣。言亦疏辨,力詆韜。韜素護前自遂,見帝怒,不敢辨,乃遺言書,痛詆之,復錄其書送法司。言怒,疏陳其狀,且劾韜無君七罪,並以其書進呈。帝大怒,責韜謗訕君上,丑正懷邪,遂下都察院獄。韜從獄中上書祈哀,璁亦再申救,帝皆不納。南京御史鄧文憲言,宜察韜心,容其戇,且天地分祀是置父母異處,郊外親蠶是廢內外防閒。帝怒,謫之邊方。韜系獄逾月,帝終念其議禮功,令輸贖還職。尋以母喪歸。廣東僉事龔大稔訐韜及方獻夫居鄉不法事,大稔反被逮削籍。
十二年,韜起歷吏部左、右侍郎。時部事多主於尚書,兩侍郎率不預。韜爭於尚書汪鋐,侍郎始獲參部事。韜素剛愎,屢與鋐爭,鋐等亦嚴憚之。既而鋐罷,帝久不置尚書,以韜掌部事。閣臣李時傳旨,用鴻臚卿王道中爲順天府丞。韜言:「輔臣承天語無可疑,然臣等猶當奏請,用杜矯偽。」因守故事,列道中及應天府丞郭登庸二人名上。帝嘉其守法,乃用登庸,而改道中大理少卿。久之,出韜爲南京禮部尚書。
順天府尹劉淑相坐所親贓私被鞫,疑禮部尚書夏言姻通判費完陷之,訐言請屬事。帝怒,下淑相詔獄。淑相與韜善,言亦疑韜主之,遂訐韜扈蹕謁陵,遠遊銀山寺大不敬。韜自訴,因論言:「請諡故少師費宏爲文憲,不敘宏累被劾狀,按律,增減緊關情節者斬。且『憲』乃純皇帝廟號,人臣安得用。」會南京給事中曾鈞騎馬,不避尚書劉龍、潘珍轎,龍與鈞互訐奏。韜劾鈞,且請禁小臣乘轎。給事中李充濁、曹邁等交章,言近侍之臣不當避道,雜舉公會宴次得與尚書同列以證,語頗侵韜。韜疑充濁倚言爲內主,訐充濁爲奸黨,復摭言他事。言益怒,奏韜大罪十餘事。且言彭時、宋濂皆於正德間諡文憲,不避廟號,韜陋不知故事。帝方不直韜,淑相復從獄中摭言他事,帝益怒,考訊之。辭服韜主使,乃斥淑相爲民,降韜俸一級。當議乘轎時,言被劾不預,都御史王廷相會禮部侍郎黃宗明、張璧請禁飭小臣如韜奏,而南京諸給事、御史自如。韜以爲言,帝復申飭,眾情滋不悅。曹邁及同官尹相等遂與韜忿爭。相劾韜遷南部怨望;擅取海子魚,與鄉人群飲郊壇松下;侍郎袁宗儒期喪不當進表,逼使行。韜上疏自理。下廷議。帝爲停韜俸四月,相等亦停二月。
韜既與言交惡,及言柄用,韜每欲因事陷之。上言:「頃吏部選劉文光等爲給事中,尋忽報罷,人皆曰閣臣抑之。給事中李鶴鳴考察謫官,尋復故,人皆曰賄得。宜諭吏部毋受當事頤指,使天下知威福出朝廷,而大臣有李林甫、秦檜者,不得播弄於左右。」其意爲言發也。於是鶴鳴上疏自白,並摭韜居鄉不法諸事。帝兩置之。無何,韜劾南京御史龔湜、郭本。湜等自辨,亦劾韜。帝並置不問。
十八年簡補宮僚,命韜以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協掌詹事府事。疏辭加秩,且詆大臣受祿不讓,晉秩不辭,或有狐鼠鑽結,陰固寵權,怨氣召災,實有所自。其意亦爲言發。既屢擊言不勝,最後見郭勛與言有隙,乃陰比勛,與共齮齕言。時中外訛言帝復南幸,韜因顯頌勛,言:「六飛南狩時,臣下多納賄不法。文官惟袁宗儒,武官惟郭勛不受饋。今訛言復播,宜有以禁戢之。」帝既下詔安群情,乃詰韜曰:「朕昨南巡,卿不在行,受賄事得自何人?據實以奏。」韜對,請問諸郭勛。帝責其支詞,務令指實。韜窘,乃言:「扈從諸臣無不受饋遺、折取夫隸直者,第問之夏言,令自述。至各官取賄實跡,勛具悉始末,當不欺。如必欲臣言,請假臣風憲職,循途按之,當備列以奏。」章下所司。韜懼不當帝旨,尋赴京,列所遇進鮮船內臣貪橫狀,帝亦不問。明年十月卒於官,年五十有四。贈太子太保,諡文敏。
韜學博才高,量褊隘,所至與人競。帝頗心厭之,故不大用。先後多所建白,亦頗涉國家大計。且嘗薦「大禮」大獄得罪諸臣,及廢籍李夢陽、康海等。在南都,禁喪家宴飲,絕婦女入寺觀,罪娼戶市良人女,毀淫祠,建社學,散僧尼,表忠節。既去,士民思之。始與璁、萼結,既而比郭勛。舉進士出毛澄門下,素執弟子禮,議禮不合,遂不復稱爲座主。及總裁己丑會試,亦遂不以唐順之等爲門生。其議禮時,詆司馬光。後議薛瑄從祀,至追論光不可祀孔廟。其不顧公論如此。
子與瑕,舉進士。授慈谿知縣。鄢懋卿巡鹽行部,與瑕不禮,爲所劾罷。起知鄞縣,終廣西僉事。
熊浹,字悅之,南昌人。正德九年進士。授禮科給事中。寧王宸濠將爲變,浹與同邑御史熊蘭草奏,授御史蕭淮上之。濠倉卒舉事,卒敗,本兩人早發之力。出核松潘邊餉。副總兵張杰倚江彬勢,贓累鉅萬,誘殺熟番上功啟邊釁,棰死千戶以下至五百人。又嘗率家眾遮擊副使胡澧。撫、按莫敢言。浹至,盡發其狀,傑遂褫職。
世宗踐阼,廷議追崇禮未定。浹馳疏言:「陛下起自藩服,入登大寶,倘必執爲後之說,考孝宗而母慈壽,則興獻母妃當降稱伯叔父母矣。不知陛下承懽內庭時,將仍舊稱乎,抑改而從今稱乎?若仍舊稱,而不得尊之爲後,則於慈壽徒有爲後之虛文,於母妃則又缺尊崇之大典,無一而可也。臣愚謂興獻王尊以帝號,別建一廟,以示不敢上躋於列聖。母妃則尊爲皇太后,而少殺其徽稱,以示不敢上同於慈壽。此於大統固無所妨,而天性之恩亦得以兼盡。」疏至,會興王及妃已稱爲帝后,下之禮官。
嘉靖初,由右給事中出爲河南參議。外艱歸。六年,服闋,召修明倫大典。超擢右僉都御史,協理院事。明年四月遷大理寺卿,俄遷右副都御史。大典成,轉左。八年二月遂擢右都御史,掌院事。
京師民張福訴里人張柱殺其母,東廠以聞,刑部坐柱死。不服,福姊亦泣訴官,謂母福自殺之,其鄰人之詞亦然。詔郎中魏應召覆按,改坐福。東廠奏法司妄出人罪,帝怒,下應召詔獄。浹是應召議,執如初。帝愈怒,褫浹職。給事中陸粲、劉希簡爭之,帝大怒,並下兩人詔獄。侍郎許贊等遂抵柱死,應召及鄰人俱充軍,杖福姊百,人以爲冤。當是時,帝方深疾孝、武兩後家,柱實武宗後家夏氏仆,故帝必欲殺之。
浹家居十年。至帝幸承天與近臣論舊人,乃召爲南京禮部尚書,改兵部,參贊機務。二十一年召爲兵部尚書,掌都察院事。居二年,代許贊爲吏部尚書。
帝于禁中築乩仙台,間用其言決威福,浹論其妄。帝大怒,欲罪之,以前議禮故不遽斥。二品六年滿,加太子太保,坐事奪俸者再。浹知帝意終不釋,遂稱病乞休。帝大怒,褫職爲民。又十年卒。
浹少有志節,自守嚴。雖由議禮顯,然不甚黨比,尤愛護人才。故其去吏部也,善類多思之。隆慶初,復官,予祭葬,諡恭肅。
黃宗明,字誠甫,鄞人。正德九年進士。除南京兵部主事,進員外郎。嘗從王守仁論學。寧王宸濠反,上江防三策。武宗南征,抗疏諫,尋請告歸。
嘉靖二年起南京刑部郎中。張璁、桂萼爭「大禮」,自南京召入都,未上。三年四月,璁、萼、黃綰及宗明聯疏奏曰:「今日尊崇之議,以陛下與爲人後者,禮官附和之私也。以陛下爲入繼大統者,臣等考經之論也。人之言曰,兩議相持,有大小眾寡不敵之勢。臣等則曰,惟理而已。大哉舜之爲君,視天下悅而歸己,猶草芥也,惟不順於父母,如窮人無所歸。今言者徇私植黨,奪天子之父母而不顧,在陛下可一日安其位而不之圖乎?此聖諭令廷臣集議,終日相視莫敢先發者,勢有所壓,理有所屈故也。臣等大懼欺蔽因循,終不能贊成大孝。陛下何不親御朝堂,進百官而詢之曰:『朕以憲宗皇帝之孫,孝宗皇帝之侄,興獻帝之子,遵太祖兄終弟及之文,奉武宗倫序當立之詔,入承大統,非與爲人後者也。前者未及詳稽,遽詔天下,尊孝宗皇帝爲皇考,昭聖太后爲聖母,而興獻帝后別加本生之稱,朕深用悔艾。今當明父子大倫,繼統大義,改稱孝宗爲皇伯考,昭聖爲皇伯母,而去本生之稱,爲皇考恭穆獻皇帝,聖母章聖皇太后,此萬世通禮。爾文武廷臣尚念父子之親,君臣之義,與朕共明大倫於天下。』如此,在朝百工有不感泣而奉詔者乎,更以此告於天下萬姓,其有不感泣而奉詔者乎,此即周禮詢群臣詢萬民之意也。」奏入,帝大悅,卒如其言。宗明亦遂蒙帝眷。
明年出爲吉安知府,遷福建鹽運使。六年召修明倫大典,以母憂歸。服闋,征拜光祿卿。十一年擢兵部右侍郎。其冬,編修楊名以劾汪鋐下詔獄,詞連同官程文德,亦坐系。詔書責主謀者益急。宗明抗疏救,且曰:「連坐非善政。今以一人妄言,必究主使,廷臣孰不懼。況名搒掠已極,當嚴冬或困斃,將爲仁明累。」帝大怒,謂宗明即其主使,並下詔獄,謫福建右參政。帝終念宗明議禮功,明年召拜禮部右侍郎。
遼東兵變,捶辱巡撫呂經。而帝務姑息,納鎮守中官王純等言,將逮經。宗明言:「前者遼陽之變,生於有激。今重賦苛徭悉已釐正,廣寧復變,又誰激之?法不宜復赦。請令新撫臣韓邦奇勒兵壓境,揚聲討罪,取其首惡,用振國威,不得專事姑息。」帝不從,經卒被逮。宗明尋轉左侍郎,卒於官。
初,議禮諸臣恃帝恩眷,驅駕氣勢,恣行胸臆。宗明雖由是驟顯,持論頗平,於諸人中獨無畏惡之者。
黃綰,字宗賢,黃岩人,侍郎孔昭孫也。承祖蔭官後府都事。嘗師謝鐸、王守仁。嘉靖初,爲南京都察院經歷。
張璁、桂萼爭「大禮」,帝心向之。三年二月,綰亦上言曰:「武宗承孝宗之統十有六年,今復以陛下爲孝宗之子,繼孝宗之統,則武宗不應有廟矣。是使孝宗不得子武宗,乃所以絕孝宗也。由是,使興獻帝不得子陛下,乃所以絕興獻帝也。不幾於三綱淪,九法斁哉!」奏入,帝大喜,下之所司。其月,再上疏申前說。俄聞帝下詔稱本生皇考,復抗疏極辨。又與璁、萼及黃宗明合疏爭,「大禮」乃定。綰自是大受帝知。及明年,何淵請建世室,綰與宗明斥其謬。尋遷南京刑部員外郎,再謝病歸。帝念其議禮功,六年六月召擢光祿少卿,預修明倫大典。
王守仁中忌者,雖封伯,不給誥券歲祿;諸有功若知府邢珣、徐璉、陳槐,御史伍希儒、謝源,多以考察黜。綰訟之於朝,且請召守仁輔政。守仁得給賜如制,珣等亦敘錄。綰尋遷大理左少卿。其年十月,璁、萼逐諸翰林於外,引己所善者補之,遂用綰爲少詹事兼侍講學士,直經筵。以任子官翰林,前此未有也。
明年,大典成,進詹事。錦衣僉事聶能遷者,初附錢寧得官,用登極詔例還爲百戶。後附璁、萼議「大禮」,且交關中貴崔文,得復故職。大典成,諸人皆進秩,能遷獨不與,大恨。囑罷閒主事翁洪草奏,誣王守仁賄席書得召用,詞連綰及璁。綰疏辨,且乞引避。帝優旨留之,而下能遷法司,遣之戍,洪亦編原籍爲民。
綰與璁輩深相得。璁欲用爲吏部侍郎,且令典試南京,並爲楊一清所抑,又以其南音不令與經筵。綰大恚,上疏醜詆一清而不斥其名。帝心知其爲一清也,以浮詞責之。其年十月出爲南京禮部右侍郎,遍攝諸部印。十二年召拜禮部左侍郎。
初,綰與璁深相結。至是,夏言長禮部,帝方向用,綰乃潛附之,與璁左。其佐南禮部也,郎中鄒守益引疾,詔綰核實。久不報,而守益竟去。吏部尚書汪鋐希璁指疏發其事,詔奪守益官,令鋐覆核,鋐遂劾綰欺蔽。璁調旨削三秩出之外。會禮部請祈谷導引官,帝留綰供事。鋐於是再疏攻綰,且掇及他事,帝復命調外。綰上疏自理,因詆鋐爲璁鷹犬,乞賜罷黜以避禍。帝終念綰議禮功,仍留任如故。綰自是顯與璁貳矣。
初,大同軍變,殺總兵官李瑾,據城拒守。總制侍郎劉源清、提督郤永議屠之。城中恟懼,外勾蒙古爲助,塞上大震。巡撫潘仿急請止兵,源清怒,馳疏力詆仿。璁及廷議並右源清,綰獨言非策。及源清罷,侍郎張瓚往代。未至,而郎中詹榮等已定亂。叛卒未盡獲,軍民瘡痍甚,代王請遣大臣綏輯之。疏下禮部,夏言以爲宜許,而極詆前用兵之謬,語侵璁。璁怒,力持不欲遣。帝委曲諭解之,乃特以命綰,且令察軍情,勘功罪,得便宜行事。綰馳至大同,宗室軍民牒訴官軍暴掠者以百數,無告叛軍者。綰一無所問,以安其心。有爲叛軍使蒙古歸者,綰執戮之,反側者復相煽。綰大集軍民,曉以禍福。罹害者陳牒,綰佯不問,而密以牒授給振官,按里核實,一日捕首惡數十人。卒尚欽殺一家三人,懼不免,夜鳴金倡亂,無應者,遂就擒。綰復圖形購首惡數人,軍民乃不復虞詿誤。遂令有司樹木柵,設保甲四隅,創社學,教軍民子弟,城中大安。還朝,列上文武將吏功罪,極詆源清、永。綰以勞增俸一等,璁及兵部庇源清,陰抑綰。綰累疏論,帝亦意向之,源清、永卒被逮。綰尋以母憂歸。
十八年,禮官以恭上皇天上帝大號及皇祖諡號,請遣官詔諭朝鮮。時帝方議討安南,欲因以覘之,乃曰:「安南亦朝貢之國,不可以邇年叛服故,不使與聞。其擇大臣有學識者往。」廷臣屢以名上,皆不用。特起綰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爲正使,諭德張治副之。帝方幸承天,趣綰詣行在受命。綰憚往,至徐州先馳使奏疾不能前,致失期。帝責綰不馳赴行在,而舟詣京師爲大不敬,令陳狀,已而釋之。綰數陳便宜,請得節制兩廣、雲、貴重臣,遣給事御史同事,吏、禮、兵三部擇郎官二人備任使。帝悉從之。最後爲其父母請贈,且援建儲恩例請給誥命如其官。帝怒,褫尚書新命,令以侍郎閒住,使事亦竟寢。久之卒於家。
綰起家任子,致位卿貳。初附張璁,晚背璁附夏言,時皆以傾狡目之。
方「大禮」之興也,首繼璁上疏者爲襄府棗陽王祐楒。其言曰:「孝廟止宜稱『皇伯考』,聖父宜稱『皇考興獻大王』。即興國之陵廟祀用天子禮樂,祝稱孝子皇帝某。聖母宜上徽號稱太妃,迎養宮中。庶繼體之道不失,天性之親不泯。」時世宗登極歲之八月也。自時厥後,諸希寵干進之徒,紛然而起。失職武夫、罷閒小吏亦皆攘臂努目,抗論廟謨。即璁、萼輩亦羞稱之,不與爲伍。故自璁等八人外,率無殊擢。至致仕教諭王價,遂請加諸臣貶竄誅戮之刑,懲朋黨欺蔽之罪。而最陋者南京刑部主事歸安陸澄。初極言追尊之非,逮服闋入都,明倫大典已定,璁、萼大用事,澄乃言初爲人誤,質之臣師王守仁乃大悔恨。萼悅其言,請除禮部主事。而帝見澄前疏惡之,謫高州通判以去。
嘉靖四年七月,席書將輯大禮集議,因言:「近題請刊布,多系建言於三年以前,若臣書及璁、萼、獻夫、韜,所正取者不過五人。禮科右給事中熊浹、南京刑部郎中黃宗明、都察院經歷黃綰、通政司經歷金述、監生陳雲章、儒士張少連及楚王、棗陽王二宗室外,所附取者不過六人。有同時建議,若監生何淵、主事王國光、同知馬時中、巡檢房濬,言或未純,義多未正,亦在不取。其他罷職投閒之夫,建言於璁、萼等召用後者,皆望風希旨,有所覬覦,亦一切不錄。其錦衣百戶聶能遷、昌平致仕教諭王價建言三年二三月,未經采入。今二臣奏乞附名,應如其請。」帝從之。因詔「大禮」已定,自今有假言陳奏者,必罪不宥。
至十二年正月,蒲州諸生秦鏜伏闕上書,言:「孝宗之統訖於武宗,則獻皇帝於孝宗實爲兄終弟及。陛下承獻皇帝之統,當奉之於太廟,而張孚敬議禮,乃別創世廟以祀之,使不得預昭穆之次,是幽之也。」又謂:「分祀天地日月於四郊,失尊卑大小之序。去先師王號,撤其塑像,損其禮樂。增啟聖祠,皆非聖祖之意。請復其初。」帝得奏,大怒。責以毀上不道,下詔獄嚴訊,令供主謀。鏜服妄議希恩,實無主使者。乃坐妖言律論死,系獄。其後又從豐坊之請,入廟稱宗,以配上帝,則璁輩已死,不及見矣。
贊曰:席書等亦由議禮受知,而持論差平。然事以激成,末流多變。蓋至入廟稱宗,則亦非諸人倡議之初心矣。書、韜在官頗有所建樹,浹、宗明能自斂戢,時論爲優。至綰之傾狡,乃不足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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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一百九十八‧列傳第八十六 楊一清 王瓊 彭澤 毛伯溫汪文盛 鮑象賢 翁萬達
楊一清,字應寧,其先雲南安寧人。父景,以化州同知致仕,攜之居巴陵。少能文,以奇童薦爲翰林秀才。憲宗命內閣擇師教之。年十四舉鄉試,登成化八年進士。父喪葬丹徒,遂家焉。
服除,授中書舍人。久之,遷山西按察僉事,以副使督學陝西。一清貌寢而性警敏,好談經濟大略。在陝八年,以其暇究邊事甚悉。入爲太常寺少卿,進南京太常寺卿。
弘治十五年用劉大夏薦,擢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督理陝西馬政。西番故饒馬,而仰給中國茶飲以去疾。太祖著令,以蜀茶易番馬資軍中用。久而寖弛,奸人多挾私茶闌出爲利,番馬不時至。一清嚴爲禁,盡籠茶利於官,以服致諸番,番馬大集。會寇大入花馬池,帝命一清巡撫陝西,仍督馬政。甫受事,寇已退。乃選卒練兵,創平虜、紅古二城以援固原,築垣瀕河以捍靖虜,劾罷貪庸總兵武安侯鄭宏,裁鎮守中官冗費,軍紀肅然。
武宗初立,寇數萬騎抵固原,總兵曹雄軍隔絕不相聞。一清帥輕騎自平涼晝夜行,抵雄軍爲之節度,多張疑兵脅寇,寇移犯隆德。一清夜發火炮,響應山谷間。寇疑大兵至,遁出塞。一清以延綏、寧夏、甘肅有警不相援,患無所統攝,請遣大臣兼領之。大夏請即命一清總制三鎮軍務。尋進右都御史。一清遂建議修邊,其略曰:
陝西各邊,延綏據險,寧夏、甘肅扼河山,惟花馬池至靈州地寬延,城堡復疏。寇毀牆入,則固原、慶陽、平涼、鞏昌皆受患。成化初,寧夏巡撫徐廷璋築邊牆綿亙二百餘里。在延綏者,餘子俊修之甚固。由是,寇不入套二十餘年。後邊備疏,牆塹日夷。弘治末至今,寇連歲侵略。都御史史琳請於花馬池、韋州設營衛,總制尚書秦紘僅修四五小堡及靖虜至環慶治塹七百里,謂可無患。不一二年,寇復深入。是紘所修不足捍敵。臣久官陝西,頗諳形勢。寇動稱數萬,往來倏忽。未至徵兵多擾費,既至召援輒後時。欲戰則彼不來,持久則我師坐老。臣以爲防邊之策,大要有四:修濬牆塹,以固邊防;增設衛所,以壯邊兵;經理靈、夏,以安內附;整飭韋州,以遏外侵。
今河套即周朔方,漢定襄,赫連勃勃統萬城也。唐張仁願築三受降城,置烽堠千八百所,突厥不敢逾山牧馬。古之舉大事者,未嘗不勞於先,逸於後。夫受降據三面險,當千里之蔽。國初舍受降而衛東勝,已失一面之險。其後又輟東勝以就延綏,則以一面而遮千餘里之沖,遂使河套沃壤爲寇巢穴。深山大河,勢乃在彼,而寧夏外險反南備河。此邊患所以相尋而不可解也。誠宜復守東勝,因河爲固,東接大同,西屬寧夏,使河套方千里之地,歸我耕牧,屯田數百萬畝,省內地轉輸,策之上也。如或不能,及今增築防邊,敵來有以待之,猶愈無策。
因條具便宜:延綏安邊營石澇池至橫城三百里,宜設墩台九百座,暖譙九百間,守軍四千五百人;石澇池至定邊營百六十三里,平衍宜牆者百三十一里,險崖峻阜可鏟削者三十二里,宜爲墩台,連接寧夏東路;花馬池無險,敵至仰客兵,宜置衛,興武營守御所兵不足,宜召募;自環慶以西至寧州,宜增兵備一人;橫城以北,黃河南岸有墩三十六,宜修復。帝可其議。大發帑金數十萬,使一清築牆。而劉瑾憾一清不附己,一清遂引疾歸。其成者,在要害間僅四十里。瑾誣一清冒破邊費,逮下錦衣獄。大學士李東陽、王鏊力救得解。仍致仕歸,先後罰米六百石。
安化王寘鐇反。詔起一清總制軍務,與總兵官神英西討,中官張永監其軍。未至,一清故部將仇鉞已捕執之。一清馳至鎮,宣布德意。張永旋亦至,一清與結納,相得甚歡。知永與瑾有隙,乘間扼腕言曰:「賴公力定反側。然此易除也,如國家內患何。」永曰:「何謂也?」一清遂促席畫掌作「瑾」字。永難之曰:「是家晨夕上前,枝附根據,耳目廣矣。」一清慷慨曰:「公亦上信臣,討賊不付他人而付公,意可知。今功成奏捷,請間論軍事,因發瑾奸,極陳海內愁怨,懼變起心腹。上英武,必聽公誅瑾。瑾誅,公益柄用,悉矯前弊,收天下心。呂強、張承業暨公,千載三人耳。」永曰:「脫不濟,奈何?」一清曰:「言出於公必濟。萬一不信,公頓首據地泣,請死上前,剖心以明不妄,上必爲公動。苟得請,即行事,毋須臾緩。」於是永勃然起曰:「嗟乎,老奴何惜餘年不以報主哉!」竟如一清策誅瑾。永以是德一清,左右之,得召還,拜戶部尚書。論功,加太子少保,賜金幣。尋改吏部。
一清於時政最通練,而性闊大。愛樂賢士大夫,與共功名。凡爲瑾所構陷者,率見甄錄。朝有所知,夕即登薦,門生遍天下。嘗再帥關中,起偏裨至大將封侯者,累累然不絕。饋謝有所入,緣手即散之。大盜躪中原,一清疏請命將調兵。前後凡數上,皆報可。盜平,加少保、太子太保,蔭錦衣百戶。再推內閣,不用。用尚書靳貴,而進一清少傅、太子太傅。給事中王昂論選法弊,指一清植私黨,帝爲謫昂。一清更申救,優旨報聞。乾清宮災,詔求直言。一清上書言視朝太遲,享祀太慢,西內創梵宇,禁中宿邊兵,畿內皇店之害,江南織造之擾。因引疾乞歸,帝慰留之。大學士楊廷和憂去,命一清兼武英殿大學士入參機務。
張永尋得罪罷,而義子錢寧用事。寧故善一清,有構之者因蓄怨。會災異,一清自劾,極陳時政,中有「狂言惑聖聽,匹夫搖國是,禁廷雜介冑之夫,京師無藩籬之託」語,譏切近幸,帝弗省。寧與江彬輩聞之,大怒。使優人於帝前爲蜚語,刺譏一清。時有考察罷官者,嗾武學生朱大周訐一清陰事,而以寧爲內主。給事御史周金、陳軾等交章劾大周妄言,請究主使,帝不聽。一清乃力請骸骨歸,賜敕褒諭,給夫廩如制。帝南征,幸一清第,樂飲兩晝夜,賦詩賡和以十數。一清從容諷止,帝遂不爲江、浙行。
世宗爲世子時,獻王嘗言楚有三傑,劉大夏、李東陽及一清也,心識之。及即位,廷臣交薦一清,乃遣官賜金幣存問,諭以宣召期,趣使有言。一清陳謝,特予一子官中書舍人。嘉靖三年十二月戊午詔一清以少傅、太子太傅改兵部尚書、左都御史,總制陝西三邊軍務。故相行邊,自一清始。溫詔褒美,比之郭子儀。一清至是三爲總制,部曲皆踴躍喜。亦不剌竄西海,爲西寧洮河害,金獻民言撫便,獨一清請剿。土魯番求貢,陳九疇欲絕之,一清則請撫。時帥諸將肄習行陣,嘗曰:「無事時當如有事堤防,有事時當如無事鎮靜。」
會張璁等力排費宏,御史吉棠因請還一清內閣。給事中章僑、御史侯秩等爭之。帝謫秩官,召一清爲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既入見,加少師,仍兼太子太傅,非故事也。亡何,獻皇帝實錄成,加太子太師、謹身殿大學士。一清以不預纂修辭,不許。王憲奏捷,推功一清,加特進左柱國、華蓋殿大學士。費宏已去,一清遂爲首輔。帝賜銀章二,曰「耆德忠正」,曰「繩愆糾違」,令密封言事。與張璁論張永前功,起爲提督團營。給事中陸粲請增築邊牆,推明一清曩時議,一清因力從臾之。帝爲發帑金,命侍郎王廷相往,然久之亦竟止。明倫大典成,加正一品俸。
初,「大禮」議起,一清方家居,見張璁疏,寓書門人喬宇曰:「張生此議,聖人復起,不能易也。」又勸席書早赴召,以定大議。璁等既驟顯,頗引一清。帝亦以一清老臣,恩禮加渥。免常朝日講侍班,朔望朝參,令晨初始入閣視事。御書、和章及金幣、牢醴之賜甚渥。所言邊事、國計,大小無不傾聽。
璁與桂萼既攻去費宏,意一清必援己,一清顧請召謝遷,心怨之。遷未至,璁已入內閣,多所更建。一清引故事稍裁抑,其黨積不平。錦衣聶能遷訐璁,璁欲置之死,一清不可。璁怒,上疏陰詆一清,又嗾黃綰排之甚力。一清疏辨,言璁以能遷故排己,且傍及璁他語。因乞骸骨。帝爲兩解之。一清又因災變請戒飭百官和衷,復乞宥議禮諸臣罪,璁益憾。桂萼入內閣,亦不相能。一清屢求去,且言:「今持論者尚紛更,臣獨主安靜;尚刻核,臣獨主寬平。用是多齟齬,願避賢者路。」帝復溫旨褒之。而給事中王准、陸粲發璁、萼招權納賄狀,帝立罷璁、萼,且暴其罪。其黨霍韜攘臂曰:「張、桂行,勢且及我。」遂上疏力攻一清,言其受張永、蕭敬賄。一清再疏辨,乞罷。帝雖慰留之,而璁復召還,韜攻益急,且言法司承一清風指,構成萼罪。帝果怒,令法司會廷臣雜議。出刑部尚書周倫於南京,以侍郎許贊代。贊乃實韜言,請削一清籍,帝令一清自陳。璁乃三上密疏,引一清贊禮功,乞賜寬假,實以堅帝意俾之去。帝果允致仕,馳驛歸,仍賜金幣。明年,璁等構朱繼宗獄,坐一清受張永弟容金錢,爲永志墓,又與容世錦衣指揮,遂落職閒住。一清大恨曰:「老矣,乃爲孺子所賣!」疽發背死。遺疏言身被污衊,死且不瞑,帝令釋贓罪不問。後數年復故官。久之,贈太保,諡文襄。
一清生而隱宮,貌寺人,無子。博學善權變,尤曉暢邊事。羽書旁午,一夕占十疏,悉中機宜。人或訾己,反薦揚之。惟晚與璁、萼異,爲所軋,不獲以恩禮終。然其才一時無兩,或比之姚崇雲。
王瓊,字德華,太原人。成化二十年進士。授工部主事,進郎中。出治漕河三年,臚其事爲志。繼者按稽之,不爽毫髮,由是以敏練稱。改戶部,歷河南右布政使。
正德元年擢右副都御史督漕運。明年入爲戶部右侍郎。衡府有賜地,蕪不可耕,勒民出租以爲常,王反誣民趙賢等侵據。瓊往按,奪旁近民地予之,賢等戍邊,民多怨者。三年春,廷推吏部侍郎,前後六人,皆不允。最後以瓊上,許之。坐任戶部時邊臣借太倉銀未償,所司奏遲,尚書顧佐奪俸,而瓊改南京。已,復改戶部。八年進尚書。瓊爲人有心計,善鉤校。爲郎時悉錄故牘條例,盡得其斂散盈縮狀。及爲尚書,益明習國計。邊帥請芻糗,則屈指計某倉、某場庤糧草幾何,諸郡歲輸、邊卒歲采秋青幾何,曰:「足矣。重索妄也。」人益以瓊爲才。
十年代陸完爲兵部尚書。時四方盜起,將士以首功進秩。瓊言:「此嬴秦弊政。行之邊方猶可,未有內地而論首功者。今江西、四川妄殺平民千萬,縱賊貽禍,皆此議所致。自今內地征討,惟以蕩平爲功,不計首級。」從之。帝時遠遊塞外,經歲不還,近畿盜竊發。瓊請於河間設總兵一人,大名、武定各設兵備副使一人,責以平賊,而檄順天、保定兩巡撫,嚴要害爲外防,集遼東、延綏士馬於行在,以護車駕。中外恃以無恐。孝豐賊湯麻九反,有司請發兵剿。瓊請密敕勘糧都御史許廷光,出不意擒之,無一脫者。四方捷奏上,多推功瓊,數受蔭賚,累加至少師兼太子太師,子錦衣世千戶。及營建乾清宮,又蔭錦衣千戶者二,寵遇冠諸尚書。
十四年,寧王宸濠反。瓊請敕南和伯方壽祥督操江兵防南都,南贛巡撫王守仁、湖廣巡撫秦金各率所部趨南昌,應天巡撫李充嗣鎮京口,淮揚巡撫叢蘭扼儀真。奏上,帝意欲親征,持三日不下。大學士楊廷和趣之,竟下親征詔,命瓊與廷和等居守。先是,瓊用王守仁撫南、贛,假便宜提督軍務。比宸濠反,書聞,舉朝惴惴。瓊曰:「諸君勿憂,吾用王伯安贛州,正爲今日,賊旦夕擒耳。」未幾,果如其言。
瓊才高,善結納。厚事錢寧、江彬等,因得自展,所奏請輒行。其能爲功於兵部者,亦彬等力也。陸完敗,代爲吏部尚書。瓊忌彭澤平流賊,聲望出己上,構於錢寧,中澤危法。又陷雲南巡撫范鏞、甘肅巡撫李昆、副使陳九疇於獄,中外多畏瓊。而大學士廷和亦以瓊所誅賞,多取中旨,不關內閣,弗能堪。明年,世宗入繼,言官交劾瓊,系都察院獄。瓊力訐廷和,帝愈不直瓊,下廷臣雜議。坐交結近侍律論死,命戍莊浪。瓊復訴年老,改戍綏德。
張璁、桂萼、霍韜用事,以瓊與廷和仇,首薦之,不納。至嘉靖六年有邊警,萼力請用瓊,不果。帝亦憫瓊老病,令還籍爲民。御史胡松因劾萼謫外任,其同官周在請宥松,並下詔獄。萼復言瓊前攻廷和,故廷臣群起排之。帝乃命復瓊尚書待用。明年遂以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代王憲督陝西三邊軍務。
土魯番據哈密,廷議閉關絕其貢,四年矣。至是,其將牙木蘭爲酋速檀滿速兒所疑,率眾二千求內屬。沙州番人帖木哥、土巴等,素爲土魯番役屬者,苦其徵求,亦率五千餘人入附。番人來寇,連爲參將雲昌等所敗。其引瓦剌寇肅州者,游擊彭濬擊退之。賊既失援,又數失利,乃獻還哈密,求通貢,乞歸羈留使臣,而語多謾。瓊奏乞撫納,帝從兵部尚書王時中議,如瓊請。霍韜難之,瓊再疏請詔還番使,通貢如故。自是西域復定,而北寇常爲邊患。初入犯莊浪,瓊部諸將遮擊之,斬數十級。俄由紅城子入,殺部餉主簿張文明。明年以數萬騎寇寧夏。已又犯靈州,瓊督游擊梁震等邀斬七十餘人。其秋,集諸道精卒三萬,按行塞下。寇聞,徙帳遠遁。諸軍分道出,縱野燒,耀兵而還。
先是,南京給事中丘九仞劾瓊,帝慰留之。及璁、萼罷政,諸劾璁、萼黨者咸首瓊,乃令致仕。俄寢前詔,遣慰諭。會番大掠臨洮,瓊集兵討若籠、板爾諸族,焚其巢,斬首三百六十,撫降七十餘族。錄功,加太子太保。瓊在邊,戎備甚飭。寇嘗入山西得利,逾歲復獵境上,陽欲東,瓊令備其西。寇果入,大敗之。諸番蕩平,西陲益靖。甘肅軍民素苦土魯番侵暴,恐瓊去,相率乞守臣奏留。於是巡撫唐澤、巡按胡明善具陳其功,乞如軍民請。優詔獎之。
初,帝惡楊廷和,疑廷臣悉其黨,故連用桂萼、方獻夫爲吏部。及獻夫去,帝不欲授他人,久不補。至十年冬,遣行人齎敕召瓊爲吏部尚書。南京御史馬 13-282a.gif 等亦還職。花馬池有警,兵部尚書王憲請發兵。瓊言花馬池備嚴,寇不能入,大軍至,且先退,徒耗中國。憲竟發六千人,比至彰德,寇果遁。明年秋卒官。贈太師,諡恭襄。是年,彭澤已先卒矣。
當正、嘉間,澤、瓊並有才略,相中傷不已,亦迭爲進退。而瓊險忮,公論尤不予。然在本兵時功多。而其督三邊也,人以比楊一清雲。
彭澤,字濟物,蘭州人。幼學於外祖段堅,有志節。會試二場畢,聞母病,徑歸,母病亦已。登弘治三年進士,授工部主事,歷刑部郎中。勢豪殺人,澤置之辟。中貴爲祈免,執不聽。出爲徽州知府。澤將遣女,治漆器數十,使吏送其家。澤父大怒,趣焚之,徒步詣徽。澤驚出迓,目吏負其裝。父怒曰:「吾負此數千里,汝不能負數步耶?」入,杖澤堂下。杖已,持裝徑去。澤益痛砥礪。政最,人以方前守孫遇。遇見循吏傳中。父喪歸。
正德初,起知真定。閹人數撓禁,澤治一棺於廳事,以死怵之,其人不敢逞。遷浙江副使,歷河南按察使,所至以威猛稱。擢右僉都御史,巡撫遼東。進右副都御史,改保定。未赴,而劉惠、趙鐩等亂河南,命澤與咸寧伯仇鉞提督軍務討之。陳便宜十一事,厚賞峻罰,以激勸將吏。澤體干修偉,腰帶十二圍,大音聲,與人語若叱吒。始至,大陳軍容,引見諸將校,責以畏縮當死。諸將校股慄伏罪,良久乃釋。遂下令鼓行薄賊,大小數十戰,連破之。甫四月,賊盡平,語詳鉞傳。錄功,進右都御史、太子少保,蔭子錦衣世百戶。
尋代洪鍾總督川、陝諸軍,討四川賊。時鄢本恕、藍廷瑞、廖惠、曹甫已平,惟廖麻子、喻思俸猖獗如故。澤偕總兵官時源數敗賊,部將閻勛追擒麻子於劍州。思俸竄通、巴間,勢復振。澤督諸軍圍之,卒就擒。澤遂移漢中,請班師。未報,而內江、榮昌賊復熾。澤又移師討平之,且平成都亂卒之執知州、指揮者。請班師益力,詔暫留保寧鎮撫。進左都御史、太子太保,蔭子如初。
澤復請還者再,乃召還。未行,會土魯番據哈密,執忠順王速檀拜牙郎,以其印去,投謾書甘肅,要索金幣。總制鄧璋、甘肅巡撫趙鑒以聞,請遣大臣經略。大學士楊廷和等共薦澤。澤久在兵間,厭之。以鄉土爲辭,且引疾,推璋及咸寧侯鉞可任。帝優詔慰勉,乃行。澤材武知兵,然性疏闊負氣。經略哈密事頗不當,錢寧、王瓊等交齮齕之,遂因此得罪。澤至甘州,土魯番方寇赤斤、苦峪諸衛,遣使索金幣,請還哈密。澤以番人可利啖也,與鑒謀,遣哈密都督寫亦虎仙以幣二千、銀酒槍一賂之,令還哈密城印。未得報,輒奏事平,乞骸骨。召還理院事。巡按御史馮時雍言城未歸,澤不宜遽召。不納。
初,兵部缺尚書,廷臣共推澤,而王瓊得之,且陰阻澤。言官多劾瓊者,由是有隙。澤又使酒常凌瓊,瓊愈欲傾之。澤時時罵錢寧,瓊以語寧,寧未信。瓊乃邀澤飲,匿寧所親屏間,挑澤醉罵使聞之,寧果大怒。會寇大入宣府,廷議以許泰將兵,澤總制東西兩邊軍務。及詔下,罷泰不遣,又不命澤總制,獨令提督兩游擊兵六千人以行,意以困澤。澤言:「臣文臣,摧鋒陷陣非臣所能獨任。」瓊乃奏遣成國公朱輔。會寇遁,澤還理院事。
寫亦虎仙者,素桀黠。雖居肅州,陰通土魯蕃酋速檀滿速兒,爲之耳目,據城奪印皆其謀。澤初不知而遣之。滿速兒以城印來歸,留速檀拜牙郎如故。虎仙復啖使入寇,曰:「肅州可得也。」滿速兒悅,使其婿馬黑木隨入貢,以覘虛實,且征賄。澤已還,鑒亦遷去,李昆代巡撫,慮他變,質其使於甘州,而驅虎仙出關。虎仙懼弗去。滿速兒聞之怒,復取哈密,分兵據沙州,自率萬騎寇嘉峪關。游擊芮寧與參將蔣存禮御之。寧以七百人先遇寇沙子壩。寇圍寧,而分兵綴存禮軍。寧軍盡沒,遂墮城堡,縱殺掠。詔澤提督三邊軍務往御。會副使陳九疇系其使失拜煙答及虎仙等,內應絕,乃復求和。澤兵遂罷。尋乞骸骨歸,馳驛給夫廩如制。澤既去,瓊追論嘉峪之敗,請窮詰增幣者主名。錢寧從中下其事,大學士梁儲等持之,乃已。會失拜煙答子訟父冤,下法司議,釋寫亦虎仙等。瓊因請遣給事御史勘失事狀,還報無所引。瓊遂劾澤妄增金幣,遺書議和,失信啟釁,辱國喪師,昆、九疇俱宜罪。詔斥澤爲民,昆、九疇逮訊。昆謫官,九疇除名。
世宗入繼,錢寧敗,瓊亦得罪。御史楊秉中請召澤,遂即家起兵部尚書、太子太保。昆、九疇亦復官。部事積壞久,澤核功罪,杜干請,兵政一新。初,正德時,廷臣建白戎務奉俞旨者,多廢格。澤請臚列成書,次第修舉。又請敕九邊守臣,策防禦方略,毋畫境自保。鎮、巡居中調度,毋相牽制。諸邊各以農隙築牆濬濠,修墩台,飭屯堡,爲經久計。內地盜甫息,敕守臣練卒伍,立保甲,懲匿盜不舉者。且撫西南諸苗蠻,申海禁,汰京軍老弱。帝咸嘉納。詔遣中官楊金、鄭斌、安川更代鎮守,復令張弼、劉瑤守涼州、居庸。澤持不可,罷弗遣。四川巡撫胡世寧劾分守中官趙欽,澤因請盡罷諸鎮守。時雖不從,其後鎮守竟罷。
嘉靖元年,澤言天下軍官,部皆有帖黃籍,用以黜陟,錦衣獨無,於是置籍如諸衛。錦衣千戶劉瓚等,詔書黜汰,復求還官,司禮中官蕭敬請補監局工匠千五百人,澤皆持不可,帝並從之。帝將授外戚蔣泰等五人爲錦衣,澤爭,不納。在部多所執持。會御史史道以訐楊廷和下獄,澤復劾道。帝因諭言官,惟大奸及機密事專疏奏,余只具公疏,毋挾私中傷善類。詔下,給事御史交章劾澤阻言路,壞祖宗法。帝乃從吏部言,停前諭。澤不自安,累疏乞休。言者復交劾之,乃加少保,賜敕乘傳歸。錦衣百戶王邦奇憾澤嘗抑己,上書言哈密失國,由澤賂番求和所致,語侵楊廷和、陳九疇等。張璁、桂萼方疾廷和,遂逮九疇廷訊,戍邊。澤復奪官爲民,家居鬱郁以卒。
總制尚書唐龍言:「澤孝友廉直,先後討平群盜,功在盟府。陛下起之田間,俾掌邦政。澤孜孜奉國,復爲讒言構罷。今歿已五年,所遺二妾,衣食不給。請核澤往勞,復官加恤,以作忠臣之氣。」不從。隆慶初,復官,諡襄毅。
毛伯溫,字汝厲,吉水人。祖超,廣西知府。伯溫登正德三年進士,授紹興府推官。擢御史,巡按福建、河南。世宗即位,中官張銳、張忠等論死,其黨蕭敬、韋霦陰緩之。伯溫請並誅敬、霦,中官爲屏氣。
嘉靖初,遷大理寺丞。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寧夏。李福達獄起,坐爲大理時失入,褫職歸。用薦起故官,撫山西,移順天,皆未赴。改理院事,進左副都御史。爲趙府宗人祐椋所訐,解官候勘。已,復褫職。
十五年冬,皇嗣生,將頒詔外國。禮部尚書夏言以安南久失朝貢,不當遣使,請討之。遂起伯溫右都御史,與咸寧侯仇鸞治兵待命。以父喪辭,不許。明年五月至京,上方略六事。會安南世孫黎寧遣陪臣鄭惟僚等愬莫登庸弒逆,請興師復讎。帝疑其不實,命暫緩師,敕兩廣、雲南守臣勘報,而命伯溫協理院事。御史何維柏請聽伯溫終制,不許。伯溫引疾不出,至禫除始起視事。其冬遷工部尚書。
十七年春,黔國公沐朝輔等以登庸降表至,請宥罪許貢。先是,雲南巡撫汪文盛奏登庸聞發兵進討,遣使潛覘。帝已敕遵前詔進兵,文盛又納安南降人武文淵策,具言登庸可破狀,復傳檄安南令奉表獻地。及是,下朝輔奏付廷議,僉言不可許。乃改伯溫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剋期啟行。帝以用兵事重,無必討意,特欲威服之。而兵部尚書張瓚無所畫,視帝意爲可否。朝論多主不當興師,顧不敢顯諫。制下數月,兩廣總督侍郎張經以用兵方略上,且言須兵三十萬,餉百六十萬石。欽州知州林希元則極言登庸易取,請即日出師。瓚不敢決,復請廷議。議上無成策,帝不懌,讓瓚,師復止。命伯溫仍協理院事。
明年二月,帝幸承天。詔伯溫總督宣、大、山西軍務。俄選宮僚,加兼太子賓客。大同所轄鎮邊、鎮川、弘賜、鎮河、鎮虜五堡,相距二百餘里,極邊近賊帳。自巡撫張文錦以築堡致亂後,無敢議修者。伯溫曰:「變所由生,以任用匪人,非建議謬也。」卒營之。募軍三千防守,給以閒田,永除其賦。邊防賴焉。錄功,加太子少保。
是時登庸懼討,數上表乞降。帝亦欲因撫之,遣侍郎黃綰招諭。綰多所要求,帝怒,罷綰。再下廷議,咸言當討,帝從之。閏七月命伯溫、鸞南征。文武三品以下不用命者,許軍令從事。伯溫等至廣西,會總督張經,總兵官安遠侯柳珣,參政翁萬達、張岳等議,征兩廣、福建、湖廣狼土官兵凡十二萬五千餘人,分三哨,自憑祥、龍峒、思陵州入,而以奇兵二爲聲援。檄雲南巡撫汪文盛帥兵駐蓮花灘,亦分三道進。部署已定,會鸞有罪召還,即以珣代。十九年秋,伯溫等進駐南寧,檄安南臣民,諭以天朝興滅繼絕之義,罪止登庸父子,舉郡縣降者以其地授之。懸重購購登庸父子,而宣諭登庸籍土地、人民納款,即如詔書宥罪。登庸大懼,遣使詣萬達乞降,詞甚哀。萬達送之伯溫所。伯溫承制許之,宣天子恩威,納其圖籍,並所還欽州四峒地。權令還國聽命。馳疏以聞,帝大悅。詔改安南國爲安南都統使司,以登庸爲都統使,世襲,置十三宣撫司,令自署置。伯溫受命歲余,不發一矢,而安南定,由帝本不欲用兵故也。論功,加太子太保。
二十一年正月還朝,復理院事。邊關數有警,伯溫請築京師外城。帝已報可,給事中劉養直言,廟工方興,物力難繼,乃命暫止。其年十月,張瓚卒,伯溫代爲兵部。瓚貪黷,在部八年,戎備盡墮。伯溫會廷臣議上防邊二十四事,軍令一新。言官建議,請核實新軍、京軍及內府力士、匠役,以裕國儲。伯溫因上冗濫當革者二十餘條,凡錦衣、騰驤諸衛,御馬、內官、尚膳諸監,素爲中貴盤踞者,盡在革中。帝稱善,立命清汰。宿弊頗釐,而左右近習多不悅。
二十三年秋,順天巡撫朱方以防秋畢請撤客兵。未幾,寇大入,直逼畿輔。帝震怒,並械總督翟鵬遣戍,斃方杖下。御史舒汀言,方止議撤薊兵,而並撤宣、大,則伯溫與職方郎韓最也。帝遂削伯溫籍,杖最八十,戍極邊。伯溫歸,疽發背卒。穆宗立,復官,賜恤。天啟初,追諡襄懋。
伯溫氣宇沉毅,飲啖兼十人。臨事決機,不動聲色。安南之役,萬達、岳策爲多。伯溫力薦於朝,二人遂得任用。
汪文盛,字希周,崇陽人。正德六年進士。授饒州推官。有顧嵩者,挾刃入淮王祐棨府,被執,誣文盛使刺王。下獄訊治,久之得白,還官。事詳淮王傳。入爲兵部主事,偕同官諫武宗南巡,杖闕下。嘉靖初,歷福州知府,遷浙江、陝西副使,皆督學校。擢雲南按察使。
十五年冬,廷議將討安南。以文盛才,就拜右僉都御史,巡撫其地。黔國公沐朝輔幼,兵事一決於文盛。副使鮑象賢言剿不如撫,文盛然之。會聞莫登庸已篡位,安南舊臣不服,多據地構兵。有武文淵者,據宣光,以所部萬人降。獻進兵地圖,且言舊臣阮仁蓮、黎景瑂等皆分據一方與登庸抗,天兵至,號召國中義士,諸方並起,登庸可擒也。文盛以聞。授文淵四品章服,子弟給冠帶。文盛又招安南旁近諸國助討,皆聽命。乃奏言:「寮國地廣兵眾,可使當一面。八百、車裡、孟艮多兵象,可備徵調。酋長俱未襲職,乞免其保勘,先授以官,彼必鼓勇爲用。」帝悉從之。文盛乃檄安南所部以土地歸者,仍故職,並諭登庸歸命。攻破鎮守營,方瀛救之失利。登庸部眾多來附,文盛列營樹柵蓮花灘處之。蓮花灘者,蒙自縣地,當交、廣水陸沖,爲安南腹里。登庸益懼,請降,願修貢,因言黎寧阮氏子,所持印亦偽。文盛以聞,朝議不許。既而毛伯溫至南寧,受登庸降如文盛議,安南遂定。是役也,功成於伯溫,然伐謀制勝,文盛功爲多。及論功,伯溫及兩廣鎮巡官俱進秩,而文盛止賚銀幣。奸人唐弼請開大理銀礦,帝許之。文盛斥其妄,下之吏。召爲大理卿。九廟災,道病,自陳疏少緩,令致仕。卒,賜恤如制。
從子宗伊,字子衡,爲文盛後。嘉靖十七年進士。除浮梁知縣,累官兵部郎中。楊繼盛劾嚴嵩及其孫鵠冒功事,宗伊議不撓。忤嵩,自免歸。隆慶初,起南京吏部郎中,歷應天府尹。裁諸司供億,歲省民財萬計。萬曆初,進南京大理卿。三遷戶部尚書總督倉場,致仕,卒。天啟初,追諡恭惠。
鮑象賢,歙人。由進士授御史,歷雲南副使。毛伯溫檄文盛會師,以象賢領中哨。屢遷右副都御史,巡撫陝西,代石簡撫雲南。初,元江土舍那鑒殺知府那憲以叛,布政使徐樾往招降被殺。簡攻之未克,坐樾事罷,而象賢代之。乃集土、漢兵七萬以討,鑒懼,仰藥死,擇那氏後立之。遷兵部右侍郎,總督兩廣軍務。賊魁徐銓等糾倭橫海上,檄副使汪柏等擊斬之。廣西賊黃父將等擾慶遠,擣其巢,大獲。予象賢一子官。入佐南京兵部。被劾,回籍聽勘。家居十年,起太僕卿。復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山東。召拜兵部左侍郎。年老引去。隆慶初卒。
翁萬達,字仁夫,揭陽人。嘉靖五年進士。授戶部主事。再遷郎中,出爲梧州知府。咸寧侯仇鸞鎮兩廣,縱部卒爲虐。萬達縛其尤橫者,杖之。閱四年,聲績大著。會朝議將討安南,擢萬達廣西副使,專辦安南事。萬達請於總督張經曰:「莫登庸大言『中國不能正土官弒逆罪,安能問我。』今憑祥州土舍李寰弒其土官珍,思恩府土目盧回煽九司亂,龍州土舍趙楷殺從子燧、煖,又結田州人韋應殺燧弟寶,斷藤峽瑤侯公丁負固。此曹同惡共濟,一旦約爲內應,我且不自保。先擒此數人問罪,安南易下耳。」經曰:「然,惟君之所爲。」於是誅寰、應,擒回,招還九司,誘殺楷,佯系訟公丁者紿公丁,執諸坐,以兩軍破平其巢。又議割四峒屬南寧,降峒豪黃賢相。登庸始懼。遷浙江右參政。經以征安南非萬達不可,奏留之,乃命以參政蒞廣西。已而毛伯溫集兵進剿,萬達上書伯溫,言:「揖讓而告成功,上策也。懾之以不敢不從,中策也。芟夷絕滅,終爲下策。」伯溫然之。會獲安南諜者丁南傑,萬達解其縛,厚遇,遣之去,怵以天朝兵威。登庸大懼,乃詣伯溫乞降。是役也,萬達功最,賞不逾常格。然帝知其能,遷四川按察使。歷陝西左、右布政使。
二十三年擢右副都御史,巡撫陝西。尋進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代翟鵬總督宣、大、山西、保定軍務。劾罷宣府總兵官郤永、副總兵姜奭,薦何卿、趙卿、沈希儀。趙卿遂代永。萬達謹偵候,明賞罰。每當防秋,發卒乘障,陰遣卒傾朱於油,察離次者朱其處。卒歸輒縛,毋敢復離次者。嚴殺降禁,違輒抵死。得降人,撫之如所親,以是益知敵情。寇數萬騎犯大同中路,入鐵裹門,故總兵官張達力戰卻之。又犯鵓鴿谷,參將張鳳、諸生王邦直等戰死。萬達與總兵官周尚文備陽和,而遣騎四出邀擊,頗有斬獲。寇登山,見官兵大集,乃引去。事聞,賜敕獎賚。屢疏請修築邊牆,議自大同東路陽和口至宣府西陽河,須帑銀二十九萬。帝已許之,兵部撓其議,以大同舊有二邊,不當復於邊內築牆。帝不聽。乃自大同東路天城、陽和、開山口諸處爲牆百二十八里,堡七,墩台百五十四;宣府西路西陽河、洗馬林、張家口諸處爲牆六十四里,敵台十。斬崖削坡五十里。工五十餘日成。進右都御史。發代府宗室充灼等叛謀,進左都御史。
已,會宣、大、山西鎮巡官議上邊防修守事宜,其略曰:
山西起保德州黃河岸,歷偏頭,抵老營,二百五十四里。大同西路起丫角山,歷中北二路,東抵東陽河鎮口台,六百四十七里。宣府起西陽河,歷中北二路,東抵永寧四海冶,千二十三里。凡千九百二十四里,皆逼巨寇,險在外,所謂極邊也。山西老營堡轉南而東,歷寧武、雁門,至平刑關八百里。又轉南而東,歷龍泉、倒馬、紫荊之吳王口、插箭嶺、浮圖峪,至沿河口千七十餘里。又東北,歷高崖、白羊,至居庸關一百八十餘里。凡二千五十餘里,皆峻山層岡,險在內,所謂次邊也。外邊,大同最難守,次宣府,次山西之偏、老。大同最難守者,北路。宣府最難守者,西路。山西偏關以西百五十里,恃河爲險,偏關以東百有四里,略與大同西路等。內邊,紫荊、寧武、雁門爲要,次則居庸、倒馬、龍泉、平刑。邇年寇犯山西,必自大同;犯紫荊,必自宣府。
先年山西防秋,止守外邊偏、老一帶,歲發班軍六千人備御,大同仍置兵,寧、雁爲聲援。比棄極沖,守次邊,非守要之意。宣府亦專備西、中二路,而北路空虛。且連年三鎮防秋,徵調遼、陝兵馬,糜糧賞不訾,恐難持久。並守之議,實爲善經。外邊四時皆防,城堡兵各有分地,冬春徂夏,不必參錯徵發。若泥往事臨時調遣,近者數十里,遠者百餘里,首尾不相應。萬一如往年潰牆而入,越關而南,京師震駭,方始徵調,何益事機。擺邊之兵,未可遽罷。
易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設」之雲者,築垣乘障、資人力之謂也。山川之險,險與彼共。垣塹之險,險爲我專。百人之堡,非千人不能攻,以有垣塹可憑也。修邊之役,必當再舉。
夫定規劃,度工費,二者修邊之事。慎防秋,並兵力,重責成,量徵調,實邊堡,明出塞,計供億,節財用,八者守邊之事。
因條十事上之,帝悉報許。乃請帑銀六十萬兩,修大同西路、宣府東路邊牆,凡八百里。工成,予一子官。
萬達精心計,善鉤校,牆堞近遠,濠塹深廣,曲盡其宜。寇乃不敢輕犯。牆內戍者得以暇耕牧,邊費亦日省。初,客兵防秋,歲帑金一百五十餘萬,添發且數十萬,其後減省幾半。又議掣山西兵併力守大同,巡撫孫繼魯沮之。帝爲逮繼魯,悉納萬達言。
萬達更事久,帝深倚之,所請無不從,獨言俺答貢事與帝意左。先是,二十一年,俺答阿不孩使石天爵等款鎮遠堡求貢。言小王子等九部牧青山,艷中國縑帛,入掠止人畜,所得寡,且不能無亡失,故令天爵輸誠。朝議不納。天爵等復至,巡撫龍大有執之。大有進一官,將吏悉遷擢,磔天爵於市。寇怒,大入屠村堡,信使絕五年。會玉林衛百戶楊威爲所掠,威詭能定貢市,遂釋還。俺答阿不孩復遣使款大同左衛塞,邊帥家丁董寶等狃天爵前事,復殺之,以首功報。萬達言:「北敵,弘治前歲入貢,疆埸稍寧。自虞台嶺之戰覆我師,漸輕中國,侵犯四十餘年。石天爵之事,臣嘗痛邊臣失計。今復通款,即不許,當善相諭遣。誘而殺之,此何理也。請亟誅寶等,榜塞上,明告以朝廷德意,解其蓄怨構兵之謀。」帝不聽。
未幾,俺答阿不孩復奉印信番文,欲詣邊陳款。萬達爲奏曰:「今屆秋,彼可一逞。乃屢被殺戮,猶請貢不已者,緣入犯則利在部落,獲貢則利歸其長。處之克當,邊患可弭。若臣等封疆臣,貢亦備,不貢亦備,不緣此懈也。」兵部尚書陳經等言敵難信,請敕邊臣詰實,責萬達十日內回奏。萬達還其使,與約。至期,使者不至。萬達慮帝督過,以使者去無可究爲辭。已而使狎至,牢拒之,好言慰答而已。俺答以通好,散處其眾,不設備,亦不殺哨卒。頃之,復至,詞益恭。萬達又爲奏曰:「敵懇懇求貢,去而復來。今宣、大興版築,正當羈縻,使無擾。請限以地、以人、以時。悉聽,即許之貢,不聽則曲在彼,即拒絕之。」帝責其瀆奏,卒不許。蓋是時曾銑有復套之議,夏言主之,故力絀貢議,且以復套事行諸邊臣議之。
萬達議曰:
河套本中國故壤。成祖三王庭,殘其部落,舍黃河,衛東勝。後又撤東勝以就延綏,套地遂淪失。然正統、弘治間,我未守,彼亦未取。乃因循畫地守,捐天險,失沃野之利。弘治前,我猶歲搜套,後乃任彼出入,盤據其中,畜牧生養。譬之爲家,成業久矣,欲一舉復之,毋乃不易乎!提軍深入,山川之險易,途徑之迂直,水草之有無,皆未熟知。我馬出塞三日已疲,彼騎一呼可集。我軍數萬眾,緩行持重則備益固,疾行趨利則輜重在後。即得小利,歸師尚艱。倘失嚮導,全軍殆矣。彼遷徙遠近靡常。一戰之後,彼或保聚,或佯遁,笳角時動,壁壘相持,已離複合,終不渡河。我軍於此,戰耶,退耶,兩相守耶?數萬眾出塞,亦必數萬眾援之,又以驍將通糧道,是皆至難而不可任者也。
夫馳擊者彼所長,守險者我所便。弓矢利馳擊,火器利守險。舍火器守險,與之馳擊於黃沙白草間,大非計。議者欲整六萬眾,爲三歲期。春夏馬瘦,彼弱,我利於征,秋冬馬肥,彼強,我利於守。春蒐套,秋守邊,三舉彼必遠遁,我乃拒河守。夫馬肥瘦,我與敵共之。即彼弱,然坐以待,懼其擾擊我,及彼強,又懼其報復我。且六萬之眾,千里襲人,一舉失利,議論蜂起,烏能待三。即三舉三勝,彼敗而守,終不渡河,版築亦無日。
議者見近時搗巢,恆獲首功,昔年城大同五堡,寇不深競,以爲套易復。然搗巢,因其近塞,乘不備,勝則倏歸,舉足南向即家門。復套,則深入其地,後援不繼,事勢異也。往城諸邊,近我土,彼原不以爲利。套,自其四時駐牧地,肯晏然已乎?事體異也。曰伺彼出套,據河守,先亟築渡口垣牆,以次移置邊堡。彼控弦十餘萬,豈肯空套出。築垣二千餘里,豈不日可成。堡非百數十不相聯絡,堡兵非千人不可居,而游徼瞭望者不與,當三十萬眾不止也。況循邊距河,動輒千里,一歲食糜億萬。自內輸邊,自邊輸河,飛挽之艱不可不深慮。若令彼有其隙,我乘其敝,從而圖之,未嘗不可。今塞下喘息未定,邊卒瘡痍未起,橫挑強寇以事非常,愚所不解也。
議上,不省。
其後,俺答與小王子隙。小王子欲寇遼東,俺答以其謀告,請與中國夾攻以立信。萬達不敢聞。使者再至,爲言於朝,帝不許。
二十七年三月,萬達又言諸部求貢不遂,慚且憤,聲言大舉犯邊,乞令邊臣得便宜從事。帝怒,切責之,通貢議乃絕。其年八月,俺答犯大同不克,退攻五堡,官軍戰彌陀山卻之。趨山西,復敗還。逾月,犯宣府,大掠永寧、隆慶、懷來,軍民死者數萬。萬達坐停俸二級,俄錄彌陀山功,還其俸。俺答將復寇宣府,總兵官趙卿怯,萬達奏以周尚文代。未至,寇犯滴水崖,指揮董暘、江瀚、唐臣、張淮等戰死,遂南下駐隆慶石河營,分游騎東掠。游擊王鑰、大同游擊袁正卻之,寇移而南。會尚文萬騎至,參將田琦騎千餘與合,連戰曹家莊、斬四首,搴其旗,寇據險不退。萬達督參將姜應熊等馳赴,順風鼓譟,揚沙蔽天。寇驚曰:「翁太師至矣!」是夜東去。諸將追擊,連敗之。帝偵萬達督戰狀,大喜,立進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尋召理部事。以父憂歸。
明年秋,大同失事,督撫郭宗皋、陳耀被逮,詔起萬達代宗皋。萬達方病疽,廬墓間,疏請終制。未達,而俺答犯都城。兵部尚書丁汝夔得罪,遂即以萬達代之。萬達家嶺南,距京師八千里,倍道行四十日抵近京。時寇氛熾,帝日夕徯萬達至。遲之,以問嚴嵩。嵩故不悅萬達,言寇患在肘腋,諸臣觀望,非君召不俟駕之義。帝遂用王邦瑞於兵部。不數日萬達至,具疏自明。帝責其欺慢,念守制,姑奪職聽別用。仇鸞時爲大將軍,寵方盛,銜宿怨,讒言構於帝。萬達遂失眷,降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經略紫荊諸關。
三十年二月,京察,自陳乞終制。帝疑其避事,免歸。瀕行疏謝,復摘訛字爲不敬,斥爲民。明年十月,兵部尚書趙錦以附仇鸞戍邊,復起萬達代之。未聞命卒,年五十五。
萬達事親孝。父歿,負土成墳。好談性命之學,與歐陽德、羅洪先、唐順之、王畿、魏良政善。通古今,操筆頃刻萬言。爲人剛介坦直,勇於任事,履艱危,意氣彌厲。臨陣嘗身先士卒,尤善御將士,得其死力。嘉靖中,邊臣行事適機宜、建言中肯窾者,萬達稱首。隆慶中,追諡襄毅。
贊曰:楊一清、王瓊俱負才略,著績邊陲。有人倫鑒,鋤奸定難因以成功。亦俱任智數。然瓊,其權譎之尤歟!彭澤望甚偉,顧處置哈密,抑何舛也。毛伯溫能任翁萬達、張岳,以成安南之功,不失爲持重將。萬達飭邊備,整軍實,其爭復套,知彼知己,尤深識遠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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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一百九十九‧列傳第八十七 李鉞子惠 王憲 胡世寧子純 繼 李承勛 王以旗 范鏓 王邦瑞子正國 鄭曉
李鉞,字虔甫,祥符人。弘治九年進士。除御史。巡視中城,理河東鹽政,歷有聲績。
正德改元,天鳴星變。偕同官陳數事,論中官李興、甯謹、苗逵、高鳳等罪,而請斥尚書李孟暘、都督神英。武宗不能用。以喪歸。劉瑾惡鉞劾其黨,假他事罰米五百石輸邊。瑾敗,起故官,出爲鞏昌知府,尋遷四川副使。巡撫林俊委鉞與副使何珊討敗流賊方四等,賜金加俸。遷陝西按察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山西。寇入白羊口。鉞度宣、大有備,必窺岢嵐、五台間,乃亟畫戰守。寇果犯岢嵐,鉞與延綏援將安國、杭雄敗之。加俸一級。尋討平內寇武廷章等。召入理院事。
世宗即位,歷兵部左、右侍郎,出總制陝西三邊軍務。鉞長軍旅,料敵多中。初至固原,寇入犯,援兵未集。鉞下令大開諸營門,晝夜不閉。寇疑有備,未敢逼。乃炮擊之,寇引去。以其間增築墩堡,謹烽堠,廣儲蓄,選壯勇爲備。未幾,寇復深入平涼、邠州。鉞令游擊時陳、周尚文等,分伏要害遏其歸,斬獲多。鉞策寇失利必東犯延綏,檄諸將設伏待。寇果至,又敗去,已而言官論邠州失事罪,請罷總兵官劉淮、巡撫王珝等,並及鉞。詔奪淮職,責鉞圖後效。鉞自劾乞休,不許。盜楊錦等剽延綏,殺指揮翟相,鉞討擒之。
嘉靖二年,以塞上無警召還。給事中劉世揚請留鉞陝西,而久任諸邊巡撫。帝卒召鉞,進右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鳳陽諸府,入掌都察院事。
四年代金獻民爲兵部尚書兼督團營。中官刁永等多所陳乞,帝皆許之。又錄司禮扶安家八人官錦衣。南京守備已三人,復命卜春添注以往。御馬監閻洪因軍政,請自考騰驤四衛及牧馬所官。鉞累疏力爭,帝皆不納,至責以抗旨,令對狀。鉞引罪乃罷。武定侯郭勛以會武宴列尚書下,疏爭之。鉞言:「中府官之有會武宴,猶禮部之有恩榮宴也。恩榮,禮部爲主,會武,中府爲主,故皆列諸尚書之次。宴圖可征,不得引團營故事。」帝竟從勛言。錦衣革職百戶李全奏乞復任,鉞請治其違旨罪,帝不問。於是官旗鄭彪等皆援全例以請,鉞執奏如初,而疏有「猿攀狐媚」語。帝惡之,復責對狀,奪俸一月。
鉞既屢諫不用,失上意,且知爲近幸所嫉。會病,遂再疏乞休,許馳驛,未行卒。贈太子少保,遣官護喪歸葬。久之,賜諡恭簡。
子惠,正德十二年進士,官行人。諫武宗南巡,死於廷杖。贈監察御史。
王憲,字維綱,東平人。弘治三年進士。歷知阜平、滑二縣。召拜御史。正德初,擢大理寺丞。遷右僉都御史,清理甘肅屯田。進右副都御史,巡撫遼東,歷鄖陽、大同。以應州禦寇功,蔭錦衣世百戶。遷戶部右侍郎,改撫陝西,入爲兵部右侍郎。近畿盜起,偕太監張忠、都督朱泰捕之,復以功蔭錦衣。武宗南征,命率戶、兵、工三部郎各一人督理軍儲。駕旋,以中旨代王瓊爲兵部尚書。世宗即位,爲給事中史道劾罷。
嘉靖四年,廷推鄧璋及憲爲三邊總制,言官持不可,帝竟用憲。部將王宰、史經連敗寇,璽書褒諭。吉囊數萬騎渡河從石臼墩深入,憲督總兵官鄭卿、杭雄、趙瑛等分據要害擊之,都指揮卜雲斷其歸路。寇至青羊嶺,大敗去。五日四捷,斬首三百餘級,獲馬駞器仗無算。帝大喜,加憲太子太保,復予一子蔭。至是凡三蔭錦衣世百戶矣。中官織花絨於陝,憲請罷之。又因九廟成,請釋還議禮得罪者,頗爲士大夫所稱。張璁、桂萼欲用王瓊爲總制,乃改憲南京兵部尚書。已,入爲左都御史。朔州告急,廷推憲總督宣、大。憲不肯行,曰:「我甫入中台,何見驅亟也。」給事中夏言、趙廷瑞劾憲託疾避難,復罷歸。
未幾,帝追念憲,召爲兵部尚書。小王子入寇,條上平戎及諸邊防禦事宜。又請立京營分伍操練法,諸將不得藉內府供事,規避營操。帝皆嘉納。舊制,軍功論敘,有生擒、斬首、當先、殿後、奇功、頭功諸等,其後濫冒日多。憲定軍功襲替格,自永樂至正德,酌其輕重大小之差,臚析以上。詔著之會典爲成式。尋兼督團營。西番諸國來貢,稱王號者百餘人。憲與禮臣夏言等請如成化、弘治間例,答敕止國王一人,仍限貢期、人數。議乃定。
大同兵變,憲初言首亂當誅,余宜散遣。而大學士張孚敬與總督劉源清力主用兵,憲乃不敢堅前議。源清攻城不能下,北寇又內侵,請別遣大臣御北寇,己得專攻城。憲亦議從其奏,論者多尤憲。會帝悟大同重鎮,不宜破壞,乃寢其事,亂亦旋定。源清竟得罪去。居數年,憲引年歸,卒。贈少保,諡康毅。子汝孝,副都御史。見丁汝夔傳。
胡世寧,字永清,仁和人。弘治六年進士。性剛直,不畏強御,且知兵。除德安推官。岐王初就藩,從官驕,世寧裁之。他日復請湖田,持不可。遷南京刑部主事。應詔陳邊備十策,復上書極言時政闕失。時孝宗已不豫,猶頷之。再遷郎中。與李承勛、魏校、余祐善,時稱「南都四君子」。
遷廣西太平知府。太平知州李濬數殺掠吏民,世寧密檄龍英知州趙元瑤擒之。思明叛族黃文昌四世殺知府,占三州二十七村。副總兵康泰偕世寧入思明,執其兄弟三人。而泰畏文昌夜遁,委世寧空城中,危甚。諸土酋德世寧,發兵援,乃得還。文昌懼,歸所侵地降。土官承襲,長吏率要賄不時奏,以故諸酋怨叛。世寧令:「生子即聞府。應世及者,年十歲以上,朔望謁府。父兄有故,按籍請官於朝。」土官大悅。
母喪歸。服闋赴京。道滄州,流寇攻城急。世寧即馳入城,畫防守計。賊攻七日夜,不能拔,引去。再知寶慶府。岷王及鎮守中官王潤皆嚴憚之。遷江西副使。與都御史俞諫畫策擒盜,討平王浩八。以暇城廣昌、南豐、新城。
當是時,寧王宸濠驕橫有異志,莫敢言,世寧憤甚。正德九年三月上疏曰:「江西之盜,剿撫二說相持,臣愚以爲無難決也。已撫者不誅,再叛者毋赦,初起者亟剿,如是而已。顧江西患非盜賊。寧府威日張,不逞之徒群聚而導以非法,上下諸司承奉太過。數假火災奪民廛地,採辦擾旁郡,蹂籍遍窮鄉。臣恐良民不安,皆起爲盜。臣下畏禍,多懷二心,禮樂刑政漸不自朝廷出矣。請於都御史俞諫、任漢中專委一人,或別選公忠大臣鎮撫。敕王止治其國,毋撓有司,以靖亂源,銷意外變。」章下兵部。尚書陸完議,令諫往計賊情撫剿之宜,至所言違制擾民,疑出偽托,宜令王約束之。得旨報可。
宸濠聞,大怒。列世寧罪,遍賂權幸,必殺世寧。章下都察院。右都御史李士實,宸濠黨也,與左都御史石玠等上言,世寧狂率當治。命未下,宸濠奏復至,指世寧爲妖言。乃命錦衣官校逮捕世寧。世寧已遷福建按察使,取道還里。宸濠遂誣世寧逃,馳使令浙江巡按潘鵬執送江西。鵬盡系世寧家人,索之急。李承勛爲按察使,保護之。世寧乃亡命抵京師,自投錦衣獄。獄中三上書言宸濠逆狀,卒不省。系歲余,言官程啟充、徐文華、蕭鳴鳳、邢寰等交章救,楊一清復以危言動錢寧,乃謫戍瀋陽。
居四年,宸濠果反。世寧起戍中爲湖廣按察使。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四川。道聞世宗即位,疏以司馬光仁、明、武三言進,因薦魏校、何瑭、邵銳可講官,林俊、楊一清、劉忠、林廷玉可輔弼,知府劉蒞、徐鈺先爲諫官有直聲宜擢用。時韙其言。松潘所部熟番,將吏久不能制,率輸貨以假道。番殺官軍,憚不敢詰。官軍殺番,輒抵罪。世寧陳方略,請選將益兵,立賞罰格,嚴隱匿禁,修烽堠,時巡徼,以振軍威,通道路。詔悉行之。又劾罷副總兵張杰、中官趙欽。甫兩月,召爲吏部右侍郎。未上,以父憂歸。
既免喪家居,朝廷方議「大禮」,異議者多得罪。世寧意是張璁等,疏乞早定追崇「大禮」。未上,語聞京師。既有議遷顯陵祔天壽山者,世寧極言不可,乃並前疏上之。帝深嘉嘆。無何,聞廷臣伏闕爭,有杖死者,馳疏言:「臣向以仁、明、武三言進,然尤以仁爲本。仁,生成之德,明,日月之臨,皆不可一日無。武則雷霆之威,但可一震而已。今廷臣忤旨,陛下赫然示威,辱以棰楚,體羸弱者輒斃。傳之天下,書之史冊,謂鞭撲行殿陛,刑辱及士夫,非所以光聖德。新進一言偶合,後難保必當。舊德老成一事偶忤,後未必皆非。望陛下以三無私之心,照臨於上,無先存適莫於中。」帝雖不能從,亦不忤。
尋召爲兵部左侍郎。條戍邊時所見險塞利害二十五事以上。又請善保聖躬,毋輕餌藥物。獻大學秦誓章、洪範「惟辟威福」、繫辭節初爻講義,並乞留中。給事中余經遂劾世寧啟告密之漸。世寧乞罷,不許。「大禮」成,進秩一等。復陳用人二十事。工匠趙奎等五十四人以中官請,悉授職。世寧言賞過濫,不納。屢疏引疾。改南京吏部,就遷工部尚書。
已,復召爲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辭宮銜,許之。世寧故方嚴。及掌憲,務持大體。條上憲綱十餘條,末言:「近士習忌刻,一遭讒毀,則終身廢棄。僉事彭祺發豪強罪,受謗奪官。諸如此者,宜許大臣申理。」帝采其言,惟祺報寢。執政請禁私謁,世寧曰:「臣官以察爲名。人非接其貌,聽其言,無由悉其才行。」帝以爲然,遂弗禁。俄改刑部尚書。每重獄,別白爲帝言之,帝輒感悟。中官剛聰誣漕卒掠御服,坐二千人,世寧劾其妄。已,聰情得抵罪,帝乃益信世寧。王瓊修郤陳九疇,將致之死。以世寧救,得戍。
兵部尚書王時中罷,以世寧代,加太子太保。再辭不得命,乃陳兵政十事,曰定武略、崇憲職、重將權、增武備、更賞罰、馭土夷、足邊備、絕弊源、正謬誤、惜人才。所言多破常格,帝優旨答之。土魯番貢使乞歸哈密城,易降人牙木蘭。王瓊上其事。世寧言:「先朝不惜棄大寧、交阯,何有於哈密。況初封忠順爲我外藩,而自罕慎以來三爲土魯番所執,遂狎與戎比,以疲我中國,耗財老師,戎得挾以邀索。臣以爲此與國初所封元孽和順、寧順、安定三王等耳。安定在哈密內,近甘肅,今存亡不可知,我一切不問,獨重哈密何也?宜專守河西,謝絕哈密。牙木蘭本曲先衛人,反正歸順,非納降比,彼安得索之,唐悉怛謀事可鑑也。」張璁等皆主瓊議,格不用,獨留牙木蘭不遣。居兵部三月求去,帝不許,免朝參。世寧又上備邊三事。固稱疾篤,乃聽乘傳歸,給隸如制。歸數月,復起南京兵部尚書,固辭不拜。九年秋卒。贈少保,諡端敏。
世寧風格峻整,居官廉。疾惡若讎,而薦達賢士如不及。都御史馬昊、陳九疇坐累廢,副使施儒、楊必進考察被黜,御史李潤、副使范輅爲時所抑,連章薦之。與人語,吶不出口。及具疏,援據古今,洞中窾會。與李承勛善,而持議不苟合。承勛欲授隴勝官,復芒部故地,世寧言勝非隴氏子,芒氏不當復立。始以議禮與張璁、桂萼合,璁、萼德之,欲援以自助。世寧不肯附會,論事多牴牾。萼議欲銷兵,世寧力折之。昌化伯以他姓子冒封,下廷議。世寧言吾輩不得以厚賂故,誣朝廷,萼爲色變。萼方爲吏部,而世寧引疾,言:「天變人窮,盜賊滋起,咎在吏、戶、兵三部不得人。兵部尤重,請避賢路。」又以哈密議,語侵璁,諸大臣皆忌之。帝始終優禮不替。
子純、繼。純以父任知肇慶府,有才行。繼幼不慧,不爲世寧知。世寧在江西出討賊,部將入見繼。繼爲指陣法,進退離合甚詳,凡三日。世寧歸閱,大異之。知其故,嘆曰:「吾有子不自識,何也?」自是擊賊,輒令繼從,與策方略。世寧十不失三,繼十不失一。世寧方草疏論宸濠,繼請曰:「是且重得禍。」世寧曰:「吾已許國,遑恤其他。」及世寧下獄,繼念其父,病死。
李承勛,字立卿,嘉魚人。父田,進士,官右副都御史,巡撫順天。有操執,爲政不苛。承勛舉弘治六年進士。由太湖知縣遷南京刑部主事。歷工部郎中,遷南昌知府。
正德六年,贛州賊犯新淦,執參政趙士賢。靖安賊據越王嶺瑪瑙岸,華林賊又陷瑞州。諸道兵不敢前。承勛督民兵剿,數有功。華林賊殺副使周憲,憲軍大潰。承勛單騎入憲營,眾乃復集。都御史陳金即檄承勛討之。賊黨王奇聽撫,搜得其衷刃,縱使還。奇感泣,誓以死報。承勛令奇密入砦,說降其黨爲內應,而親率所部登山。奇夜拔柵,官軍奮而前,降者自內出,賊遂潰。已,從金斬賊渠羅光權、胡雪二,華林賊平。鎮守中貴黎安誣承勛擅易賊首王浩八獄詞,坐下吏。大理卿燕忠即訊,得白。
舉治行卓異,超遷浙江按察使。歷陝西、河南左、右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遼東。邊備久弛,開原尤甚。士馬才十二,牆堡墩台圮殆盡。將士依城塹自守,城外數百里悉爲諸部射獵地,承勛疏請修築。會世宗立,發帑銀四十餘萬兩。承勛命步將四人各一軍守要害,身負畚鍤先士卒。凡爲城塹各九萬一千四百餘丈,墩堡百八十有一。招逋逃三千二百人,開屯田千五百頃。又城中固、鐵嶺,斷陰山、遼河之交,城蒲河、撫順,扼要衝,邊防甚固。錄功,進秩一等。又數陳軍民利病,咸報可。以疾歸。起故官,蒞南院。三遷刑部尚書,加太子少保。
帝以京營多弊,欲振飭之。遂加承勛太子太保,改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專督團營。尋兼掌都察院。以疾,三疏乞休,且言:「山西潞城賊以四道兵討之,不統於一人,故無功。川、貴芒部之役措置乖方,再勝再叛,宜命伍文定深計,毋專用兵。豐、沛河工,二年三易大臣,工不就,宜令知水利者各陳所見,而俾侍郎潘希曾度可否。其尤要者,在決壅蔽患。仿唐、宋轉對、次對故事,不時召見大臣。」帝不允辭,下其議於所司。時秦、晉、楚、蜀歲祲,詔免田賦。承勛言:「有司例十月始征賦。今九月矣,恐官吏督趣,陰圖乾沒。宜及其未征,遣官馳告以所蠲數。山陬僻壤,俾悉戶曉。有司不能奉宣德意者,罪之。撫按失舉奏,並坐。」帝褒納之。奏奪京營把總湯清職。郭勛爲求復,語侵承勛。承勛因求退,給事中王准等劾勛恣。乃敕責勛,而下清法司。
兵部尚書胡世寧致仕,詔承勛還部代之。疏言:「朝廷有大政及推舉文武大臣,必下廷議。議者率相顧不發,拱手聽。宜及未議前,備條所議,布告與議者,俾先諗其故,然後平心商質,各盡所懷。議苟不合,聽其別奏。庶足盡諸臣之見,而所議者公。」帝然其言,下詔申飭。尋命兼督團營。言官攻張璁、桂萼黨,並及承勛。承勛連章求退,帝復溫旨答之。中官出鎮者,率暴橫。承勛因諫官李鳳毛等言,先後裁二十七人,又革錦衣官五百人,監局冒役數千人。獨御馬監未汰,復因給事中田秋奏,多所裁減。而請以騰驤四衛屬部,核詭冒,制可。中官言曩彰義門破也先,東市剿曹賊,皆四衛功,以直內故易集,隸兵部不便。承勛言:「彰義門之戰,禍由王振。東市作賊,即曹吉祥也。」帝卒從承勛議,歸兵部。寇犯大同,議遣大臣督兵。眾推都御史王憲,憲不肯行。給事中夏言謂承勛曰:「事急,公當請行。」承勛竟不請。給事中趙廷瑞並劾之。會寇退,罷。
十年春,大風晝晦,帝憂邊事。承勛言:「去歲冰合,敵騎盡入河套。廷、寧、固原皆當警備。甘肅軍餉專仰河東,宜於蘭州糴貯,以備緩急。曩河西患土魯番,今亦卜喇又深入。兩寇雲擾,孤危益甚。套寇出入,並經莊浪。急宜繕塞設險,斷臂截踵,使不得相合。兀良哈最近京師,不善撫,即門庭寇。雲南安鳳之叛,軍民困敝,臨安、蒙自盜賊復興,曠日淹時,恐釀大患。交阯世子流寓寮國,異日歸命請援,或據地求封,皆未可測。惟急用人理財,俾邊鄙無虞。」帝嘉納焉。
承勛沉毅有大略。帝所信任,自輔臣外,獨承勛與胡世寧,大事輒咨訪。二人亦孜孜奉國,知無不言。世寧卒半歲,承勛亦卒,帝深嗟悼。贈少保,諡康惠。所賚予,常典外,特賜白金、彩幣、米蔬諸物。承勛官四十年,家無餘貲。其議「大禮」,亦與世寧相合雲。
王以旗,字士招,江寧人。正德六年進士。除上高知縣。華林賊方熾,以旗訓鄉兵御之,賊不敢犯。征授御史,出按河南。宸濠反,鎮守太監劉璟倡議停鄉試。以旗言河南去江西遠,罷試無名。乃止。璟又言,帝親征,道且出汴,牒取供頓銀四萬兩。巡撫議予之,以旗執不予。
世宗即位,欲加興獻帝皇號,以旗抗言不可。已,上弭災要務,言:「司禮取中旨免張漢贓科,臣不預聞,此啟矯偽之漸也。」帝不聽。累遷兵部右侍郎。徐、呂二洪竭,漕舟膠。命兼右僉都御史總理河漕。逾年,渠水通,進秩一等。尋拜南京右都御史。召爲工部尚書,改左都御史,代陳經爲兵部尚書兼督團營。
三邊總督曾銑議復河套,大學士夏言主之。數下優旨獎銑,令以旗集廷臣議。以旗等力主銑議。議上,帝意忽變,嚴旨咎銑,令再議。以旗等惶恐,盡反前說。帝逮銑,令以旗代之。套寇自西海還,肆掠永昌,鎮羌總兵官王繼祖御卻之。已,復來犯,並及鎮番、山丹。部將蔡勛、馬宗援三戰皆捷。前後斬首一百四十餘級。論功,蔭以旗一子。已而寇數萬復屯寧夏塞外,將大入。官軍擊之,斬首六十餘級,寇宵遁。延綏、寧夏開馬市,二鎮市五千匹。其長狠台吉等約束所部,終市無嘩。以旗以聞。詔大賚二鎮文武將吏,以旗復賜金幣。錄延綏將士破敵功,再蔭一子。
在鎮六年,修延綏城堡四千五百餘所,又築蘭州邊垣,加官至太子太保。比卒,軍民爲罷市。贈少保,諡襄敏,再予一子官。
范鏓,字平甫,其先江西樂平人,遷瀋陽。鏓登正德十二年進士,授工部主事,遷員外郎。嘉靖三年伏闕爭「大禮」,下獄廷杖。由戶部郎中改長蘆運司同知,遷河南知府。歲大飢,巡撫都御史潘塤駁諸請振文牒,候勘實乃發。鏓不待報,輒開倉振之,全活十餘萬。民爭謳頌鏓,語聞禁中。帝爲責戶部及塤與巡按御史匿災狀。塤歸罪鏓以自解,被劾罷去,鏓名由此顯。遷兩淮鹽運使,條上鹺政十要。歷四川參政,湖廣按察使,浙江、河南左、右布政使。
二十年擢右副都御史,巡撫寧夏。鏓爲人持重,有方略。既蒞重鎮,不上首功。一意練步騎,廣儲蓄,繕治關隘亭障,寇爲遠徙,俘歸者五百人。上疏言:「邊將各有常祿,無給田之制。自武定侯郭勛奏以軍余開墾田園給將領,委奸軍爲莊頭,害殊大。宜給還軍民,任耕種便。」帝從其請。
居數年,引疾歸。起故官,撫河南。尋召爲兵部右侍郎,轉左。尚書王以旗出督三邊,鏓署部事。頃之,奉詔總理邊關厄隘。奉上經略潮河川、居庸關諸處事宜,請於古道門外蜂窩嶺增墩台一爲外屏,濬濠設橋,以防衝突。川西南兩山對處,各設敵台,以控中流,分戍兵番直守要害。又薊鎮五里垛、劃車、開連口、慕田谷等地,宜設墩台。惡谷、紅土谷、香鑪石等地,宜斬崖塹。居庸關外諸口,在宣府爲內地,在居庸則爲邊藩,宜敕東中路文武臣修築。加潮河川提督爲守備,增副將居庸關,領天壽山、黃花鎮。設橫嶺守備,塞懷來路,增置新軍二千餘人,資團練。又議紫荊、倒馬、龍泉等關及山海關、古北口經略事宜,請於紫荊之桑谷,倒馬之中窯關峪,龍泉之陡石嶺諸要害,創築城垣,增設敵樓營舍。薊州所轄燕河、太平、馬蘭、密雲四路,修築未竟者,括諸司贖鍰竣之。而浮圖峪、插箭嶺尤爲紫荊、倒馬二關沖,移參將分駐石門杜家莊,俾保定總兵駐紫荊。薊、遼懸絕千里,移建昌營游擊於山海關。三屯等營缺軍,應速募,馬不足者補入。其常戍之兵介冑不備,量給鎧仗,番上者悉予行糧,毋俾荷戈枵腹。又言:「諸路緩急,以密雲之分守爲最。各關要害,以密雲之迤西爲最。若燕河之冷口,馬蘭之黃崖,太平之榆木嶺、擦崖子,皆所急也。宜敕撫鎮督諸將領分各營士馬,兼側近按伏之兵,迭爲戰守。」兵部言:「軍戍久,戀土。猝移置,恐他變。莫若山海關增置能將一員,募軍三千屯駐,聽薊、遼撫臣調度,援燕河。」余如鏓言,下守臣議。
帝才鏓甚。會兵部尚書趙廷瑞罷,即命鏓入代。鏓以老辭,且言隨事通變,乏將順之宜。帝怒,責鏓不恭,削其籍。時嚴嵩當國,而鏓本由徐階薦,天下推爲長者,惜其去不以罪。然鏓罷,帝召翁萬達,甫至以憂去,丁汝夔代之。明年,俺答逼都城,汝夔遂誅死,而鏓歸久之乃卒。隆慶元年復官。
王邦瑞,字惟賢,宜陽人。早有器識。爲諸生,山東盜起,上剿寇十四策於知府。正德十二年成進士。改庶吉士。與王府有連,出爲廣德知州。
嘉靖初,祖憂去。補滁州。屢遷南京吏部郎中,出爲陝西提學僉事。坐歲貢不中式五名以上,貶濱州知州。再遷固原兵備副使。涇、邠巨盜李孟春,流劫河東、西,剿平之。以祖母憂去。服除,復提學陝西,轉參政。母憂解職。起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寧夏。寇乘冰入犯,設伏敗之。改南京大理卿。未上,召爲兵部右侍郎。改吏部,進左。
俺答犯都城,命邦瑞總督九門。邦瑞屯禁軍郭外,以巡捕軍營東、西長安街,大啟郭門,納四郊避寇者。兵部尚書丁汝夔下獄,命邦瑞攝其事,兼督團營。寇退,請治諸將功罪,且濬九門濠塹,皆報可。邦瑞見營制久弛,極陳其弊。遂罷十二團營,悉歸三大營,以咸寧侯仇鸞統之。邦瑞亦改兵部左侍郎,專督營務。復條上興革六事。中言宦官典兵,古今大患,請盡撤提督監槍者。帝報從之。又舉前編修趙時春、工部主事申旞知兵,並改兵部,分理京營事。未幾,帝召兵部尚書翁萬達未至,遲之,遂命邦瑞代。條上安攘十二事。
仇鸞構邦瑞於帝,帝眷漸移,會鸞奏革薊州總兵官李鳳鳴、大同總兵官徐珏任,而薦京營副將成勛代鳳鳴,密雲副將徐仁代珏。旨從中下。邦瑞言:「朝廷易置將帥,必采之公卿,斷自宸衷,所以慎防杜漸,示臣下不敢專也。且京營大將與列鎮將不相統攝,何緣京營,乃黜陟各鎮。今曲徇鸞請,臣恐九邊將帥悉奔走託附,非國之福也。」帝不悅,下旨譙讓。鸞又欲節制邊將,罷築薊鎮邊垣。邦瑞皆以爲不可。鸞大憾,益肆讒構。會邦瑞復陳安攘大計,遂嚴旨落職,以冠帶辦事。居數日,大計自陳。竟除名,以趙錦代。
邦瑞去,鸞益橫,明年誅死,錦亦坐黨比遣戍,於是帝漸思之。逾十年,京營缺人,帝曰:「非邦瑞不可。」乃起故官。既至,疏便宜數事,悉允行。逾年卒。贈太子少保,諡襄毅,遣行人護喪歸葬。
邦瑞嚴毅有識量。歷官四十年,以廉節著。子正國,南京刑部侍郎。
鄭曉,字窒甫,海鹽人。嘉靖元年舉鄉試第一。明年成進士,授職方主事。日披故牘,盡知天下厄塞,士馬虛實強弱之數。尚書金獻民屬撰九邊圖志,人爭傳寫之。以爭「大禮」廷杖。大同兵變,上疏極言不可赦。張孚敬柄政,器之,欲改置翰林及言路,曉皆不應。父憂歸,久之不起。
許贊爲吏部尚書,調之吏部。歷考功郎中。夏言罷相,帝惡言官不糾劾,詔考察去留。大學士嚴嵩因欲去所不悅者,而曉去喬佑等十三人,多嵩所厚。嵩大憾曉,調文選。嵩欲用趙文華爲考功,曉言於贊曰:「昔黃禎爲文選,調李開先考功,皆山東人,詔不許。今調文華,曉避位而已。」贊以謝嵩。嵩欲以子世蕃爲尚寶丞,曉曰:「治中遷知府,例也。遷尚寶丞,無故事。」嵩益怒。以推謫降官周鈇等,貶曉和州同知。稍遷太僕丞,歷南京太常卿。召拜刑部右侍郎。俄改兵部,兼副都御史總督漕運。
大江南北皆中倭,漕艘幾阻。曉請發帑金數十萬,造戰舸,築城堡,練兵將,積芻糗。詔從之。中國奸民利倭賄,多與通。通州人顧表者尤桀黠,爲倭導。以故營砦皆據要害,盡知官兵虛實。曉懸重賞捕戮之。募鹽徒驍悍者爲兵,增設泰州海防副使,築瓜洲城,廟灣、麻洋、雲梯諸海口皆增兵設堠。遂破倭於通州,連敗之如皋、海門,襲其軍呂泗,圍之狼山,前後斬首九百餘。賊潰去。錄功,再增秩,三賚銀幣。
時賊多中國人。曉言:「武健才諝之徒,困無所逞,甘心作賊。非國家廣行網羅,使有出身之階,恐有如孫恩、盧循輩出乎其間,禍滋大矣。洪武時倭寇近海州縣。以高皇帝威靈,兼謀臣宿將,築城練兵,經略數年,猶未乂安。乃招漁丁、島人、鹽徒、蜑戶籍爲水軍至數萬人,又遣使出海宣布威德。久之,倭始不爲患。今江北雖平,而風帆出沒,倏忽千里。倭恃華人爲耳目,華人借倭爲爪牙,非詳爲區畫,後患未易弭也。」帝頗採納之。
尋召爲吏部左侍郎,遷南京吏部尚書。帝以曉知兵,改右都御史協理戎政。尋拜刑部尚書。俺答圍大同右衛急,帝命兵部尚書楊博往督大師,乃以曉攝兵部。曉言:「今兵事方棘,而所簡聽征京軍三萬五千人,乃令執役赴工,何以備戰守。乞歸之營伍。」帝立從之。
尋還視刑部事。嚴嵩勢益熾。曉素不善嵩。而其時大獄如總督王以失律,中允郭希顏以言事,曉並予輕比,嵩則置重典。南都叛卒周山等殺侍郎黃懋官,海寇汪直通倭爲亂,曉置重典,嵩故寬假之。惟巡撫阮鶚、總督楊順、御史路楷,以嵩曲庇,曉不能盡法,議者譏其失出雲。
故事,在京軍民訟,俱投牒通政司送法司問斷。諸司有應鞫者,亦參送法司,無自決遣者。後諸司不復遵守,獄訟紛拏。曉奏循故事,帝報許,於是刑部間捕囚畿府。而巡按御史鄭存仁謂訟當自下而上,檄州縣,法司有追取,毋輒發。曉聞,率侍郎趙大祐、傅頤守故事爭,存仁亦據律執奏。章俱下都察院會刑科平議。議未上,曉疏辨。嵩激帝怒切讓,遂落曉職,兩侍郎亦貶二秩。
曉通經術,習國家典故,時望蔚然。爲權貴所扼,志不盡行。既歸,角巾布衣與鄉里父老游處,見者不知其貴人也。既卒,子履淳等訟曉御倭功於朝,詔復職。隆慶初,贈太子少保,諡端簡。履淳自有傳。
贊曰:李鉞諸人皆以威略幹濟顯於時。鉞與王憲、王以旗之治軍旅,李承勛、范鏓之畫邊計,才力均有過人者。胡世寧奮不顧身,首發奸逆,危言正色,始終一節。易稱「王臣蹇蹇」,世寧近之矣。王邦瑞抵抗權幸,躓而復起,鄭曉諳悉掌故,博洽多聞,兼資文武,所在著效,亦不愧名臣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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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列傳第八十八 姚鏌子淶 張嵿 伍文定邢珣等 蔡天祐胡瓚 張文錦 詹榮劉源清 劉天和 楊守禮 張岳李允簡 郭宗皋 趙時春
姚鏌,字英之,慈谿人。弘治六年進士。除禮部主事,進員外郎。擢廣西提學僉事。立宣成書院,延五經師以教士子。桂人祀山魈卓旺。鏌毀像,俗遂變。遷福建副使,未幾改督學政。正德九年擢貴州按察使。十五年拜右副都御史,巡撫延綏。上邊務六事,皆議行。
嘉靖元年,吉囊入涇陽。鏌遣游擊彭出西路,釋指揮卜雲於獄,使副之。夜半邀擊,斬其二將,乃遁。璽書褒諭。尋召爲工部右侍郎,出督漕運,改兵部左侍郎。
四年遷右都御史,提督兩廣軍務兼巡撫。田州土官岑猛謀不軌。鏌調永順、保靖兵,使沈希儀與張經、李璋、程鑒各統兵八萬,分道討。而鏌與總兵官朱麒等攻破定羅、丹梁。用希儀計,結猛婦翁岑璋使爲內應,大破之,斬猛子邦彥。璋誘殺猛,獻其首。詔進鏌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任一子官,諸將進秩有差。鏌請改設流官,陳善後七事,制可,乃命參議汪必東、僉事申惠與參將張經以兵萬人鎮其地。必東、惠移疾他駐。猛黨盧蘇、王受等詐言猛不死,借交阯兵二十萬且至,夷民信之。蘇等薄城,經突圍走,城遂陷。王受亦攻入思恩府。巡按御史石金劾鏌失策罔上,並論前總督盛應期。帝以鏌有功,許便宜撫剿。蘇、受數求赦,鏌不許,將大討之。會廷議起王守仁督兩廣軍,令鏌與同事。鏌引疾乞罷,許馳驛歸。
初,廣東提學道魏校毀諸寺觀田數千畝,盡入霍韜、方獻夫諸家。鏌至廣,追還之官。韜、獻夫恨甚,與張璁、桂萼合排鏌。謂大同當征而反撫,田州當撫而反征,皆費宏謀國不臧,釀成南北患。時宏雖去,猶借鏌以排之也。鏌既得請,方候代,千夫長韋貴、徐伍攻復思恩。鏌上其狀。詔先賞貴等,而以撫剿事宜俟守仁處置。既而鏌奏辯石金前疏,詆金阻撓養寇。金亦再疏詆鏌。帝先入璁等言,落鏌職閒住。
其後,蘇、受復叛,帝漸思鏌。十三年,三邊闕總制。大學士費宏、李時同召對。宏薦鏌,時亦助之。遂命以兵部尚書總制三邊軍務。未赴,宏卒,鏌辭。帝不悅,仍落職閒住。鏌既罷,薦者至二十疏,不用。家居數年卒。
子淶,字維東。嘉靖二年殿試第一。授翰林修撰。爭「大禮」,廷杖。又議郊祀合祀,不當輕易。召修明倫大典,懇辭不與。累官侍讀學士。
張嵿,字時俊,蕭山人。成化二十三年進士。弘治初,修憲宗實錄,命往蘇、松諸府采軼事。事竣,授上饒知縣。遷南京兵部主事,就進刑部郎中。
正德初,遷興化知府。隆平侯張祐無子,弟祿與族人爭襲,訴於南京法司,久不決,復訴京師。劉瑾方擅政,遂削尚書樊瑩、都御史高銓籍。嵿以郎承勘,爲民。
瑾敗,起知南雄。擢江西參政,進右布政使。舉治行卓異,遷左。寧王宸濠欲拓地廣其居,嵿執不可。大恚,遣人饋之。嵿發視,則棗梨姜芥,蓋隱語也。未幾,召爲光祿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保定諸府,忤中貴,移疾歸。
世宗即位,命以右都御史總督兩廣軍務。廣西上思州賊黃鏐糾兵劫州縣,嵿討擒之。廣東新寧、恩平賊蔡猛三等剽掠,眾至數萬。嵿合兵三萬餘人擊新寧諸賊,破巢二百,擒斬一萬四千餘人,俘賊屬五千九百餘人,猛三等皆授首。自嶺南用兵,以寡勝眾未有若是役者。捷聞,獎賚。程鄉賊梁八尺等與福建上杭流賊相應。遣都指揮李等會福建官兵夾搫,俘斬五百餘人。歸善李文積聚奸宄拒捕,討之,久弗克。嵿遣參政徐度等剿之,俘斬千餘人。佛郎機國人別都盧剽劫滿剌加諸國,復率其屬疏世利等擁五舟破巴西國,遂入寇新會。嵿遣將出海擒之,獲其二舟,賊乃遁。
尋召掌南京都察院事,就改工部尚書。六年大計京官,拾遺被劾,致仕。後數年卒。
伍文定,字時泰,松滋人。父琇,貴州參議。文定登弘治十二年進士。有膂力,便弓馬,議論慷慨。授常州推官,精敏善決獄,稱強吏。魏國公徐俌與民爭田,文定勘歸之民。劉瑾入俌重賄,興大獄,巡撫艾朴以下十四人悉被逮。文定已遷成都同知,亦下詔獄,斥爲民。瑾敗,起補嘉興。
江西姚源賊王浩八等流劫浙江開化,都御史俞諫檄文定與參將李隆、都指揮江洪、僉事儲珊討之,軍華埠。而都指揮白弘與湖州知府黃衷別營馬金。賊黨劉昌三破執弘,官軍大挫。浩八突華埠,洪、文定擊敗之,追及於孔埠。隆、珊亦追至池淮,破其巢,進攻淫田。洪以奇兵深入,中賊誘,與指揮張琳等皆被執。文定等殿後得還,賊亦遁歸江西。諫等上文定忠勇狀,詔所司獎勞。擢河南知府,計擒劇賊張勇、李文簡。以才任治劇,調吉安。計平永豐及大茅山賊。已,佐巡撫王守仁平桶岡、橫水。
宸濠反,吉安士民爭亡匿。文定斬亡者一人,眾乃定。乃迎守仁入城。知府邢珣、徐璉、戴德孺等先後至,共討賊。文定當大帥。丙辰之戰,身犯矢石,火燎須不動。賊平,功最,擢江西按察使。張忠、許泰至南昌,欲冒其功,而守仁已俘宸濠赴浙江。忠等失望,大恨。文定出謁,遂縛之。文定罵曰:「吾不恤九族爲國家平大賊,何罪?汝天下腹心,屈辱忠義,爲逆賊報讎,法當斬。」忠益怒,椎文定仆地。文定求解任,不報。
尋遷廣東右布政使。未赴,而世宗嗣位。上忠等罪狀,且曰:「曩忠、泰與劉暉至江西,忠自稱天子弟,暉稱天子兒,泰稱威武副將軍,與天子同僚。折辱命吏,誣害良民,需求萬端,漁獵盈百萬,致餓殍遍野,盜賊縱橫。雖寸斬三人,不足謝江西百姓。今大憝江彬、錢寧皆已伏法,三人實其黨與。乞速正天誅,用章國典。」又請發宸濠貲財,還之江西,以資經費;矜釋忠、泰所陷無辜及寧府宗人不預謀者,以清冤獄。帝並嘉納之。
論功,進右副都御史,提督操江。嘉靖三年討獲海賊董效等二百餘人,賜敕獎勞。尋謝病歸。六年召拜兵部右侍郎。其冬擢右都御史,代胡世寧掌院事。
雲南土酋安銓反,敗參攻黃昭道,攻陷尋甸、嵩明。明年,武定土酋鳳朝文亦反,殺同知以下官,與銓合兵圍雲南。詔進文定兵部尚書兼前職,提督雲南、四川、貴州、湖廣軍討之,以侍郎梁材督餉。會芒部叛酋沙保子普奴爲亂,並以屬文定。文定未至雲南,銓等已爲巡撫歐陽重所破,遂移師征普奴。左都御史李承勛極言川、貴殘破,不當用兵,遂召還,命提督京營。文定至湖廣,疏乞省祭歸。已,四川巡按御史戴金復上言:「叛酋稱亂之初,勢尚可撫。而文定決意進兵,一無顧惜。飛芻挽糧,糜數十萬。及有詔罷師,尚不肯已。又極論土酋阿濟等罪。軍民訛言,幾復生變。臣愚以爲文定可罪也。」尚書方獻夫、李承勛因詆文定好大喜功,傷財動眾,乃令致仕。
文定忠義自許,遇事敢爲,不與時俯仰。芒部之役,憤小丑數亂,欲爲國伸威,爲議者旁撓。廟堂專務姑息,以故功不克就。九年七月卒於家。天啟初,追諡忠襄。
邢珣,當塗人,弘治六年進士。正德初,歷官南京戶部郎中。忤劉瑾,除名。瑾誅,起南京工部,遷贛州知府。招降劇盜滿總等,授廬給田,撫之甚厚。後討他盜,多藉其力。守仁征橫水、桶岡,珣常爲軍鋒。功最,增二秩。宸濠反,以重賞誘總。總執其使送珣,遂從珣共平宸濠。
徐璉,朝邑人。文定同年進士。由戶部郎中出爲袁州知府。從討宸濠,獲首功千餘。事定,珣、璉遷江西右參政。世宗錄功,各增秩二等。嘉靖二年大計,給事御史劾監司不職者二十二人,珣、璉與焉。吏部以軍功未酬,請進秩布政使致仕,從之。二人竟廢。
珣子埴嘗學於張璁。嘉靖初登鄉薦。璁貴顯,屢欲援之,辭不應。授浦城知縣。有徐浦者,役公府。埴一見異之,令與子同學,爲娶妻。後登第爲給事中。其家世世祀埴。弟址,進士,歷御史,終山東鹽運使。以清操聞。
戴德孺,臨海人。弘治十八年進士。歷工部員外郎。監蕪湖稅,有清名。再遷臨江知府。宸濠反,遣使收府印,德孺斬之。與家人誓曰:「吾死守孤城。脫有急,若輩沉池中,吾不負國也。」即日戒嚴。旋與守仁共滅宸濠。以憂去。世宗以德孺馭軍最整,獨增三秩,爲雲南右布政使。舟次徐州,覆水死。後贈光祿寺卿,予一子官。
珣、璉等倡義討賊,月余成大功。當事者以嫉守仁故,痛裁抑之。或賞或否,又往往借考功法逐之去。守仁之再疏辭爵也,爲諸人訟曰:
宸濠變初起,勢焰猖熾,人心疑懼退阻。當時首從義師,自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諸人外,又有知府陳槐、曾璵、胡堯元等,知縣劉源清、馬津、傅南喬、李美、李楫居無何,天祐捕戮徐氈兒等,瓚等遂班師。明年正月,侍郎李昆、孟春,總兵官馬永交章言疤子潛逃塞外,必爲後患。帝將遣使勘,會瓚還京言逃卒無足患,帝乃罷勘官勿遣。疤子復潛入城,焚振第。明旦,天祐閉城大索。獲疤子及其黨三十四人,悉斬以徇。盡宥脅從,人心乃大定。事聞,賚銀幣。已,進副都御史,巡撫如故。
尋就進兵部右侍郎。久之,召還部。天祐以藩祿久缺,又歲當繕邊垣,用便宜增淮鹽引價,每引萬加銀五千,被訐。帝宥之。至是,御史李宗樞復追論前事,天祐因引疾去。居二年,奉詔起用。未至京,得疾告歸卒。年九十五。
天祐有才智。兵變時,左右皆賊耳目,幕府動靜悉知之。天祐廣招星卜藝士往來軍中,因具得其情,卒賴以成功。在鎮七年,威德大著,父老爲立安輯祠。
胡瓚,字伯珩,永平人。進士。官終南京工部尚書。
張文錦,安丘人。弘治十二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正德初,爲劉瑾所陷,逮系詔獄,斥爲民。瑾誅,起故官。再遷郎中。督稅陝西,條上籌邊裕民十事。遷安慶知府。度寧王宸濠必反,與都指揮楊銳爲御備計。宸濠果反,浮江下。文錦等慮其攻南都,令軍士登城詬之。宸濠乃留攻,卒不能克。事具楊銳傳。璽書褒美,擢太僕少卿。
嘉靖元年拜右副都御史,巡撫大同。文錦性剛。以拒賊得重名,遂銳意振刷,操切頗無序。大同北四望平衍,寇至無可御。文錦曰:「寇犯宣府不能近鎮城者,以葛谷、白陽諸堡爲外蔽也。今城外即戰場,何以示重?」議於城北九十里外,增設五堡,曰水口、宣寧、只河、柳溝、樺溝。參將賈鑒督役嚴,卒已怨。及堡成,欲徙鎮卒二千五百家戍之。眾憚行,請募新丁,僚吏咸以爲言。文錦怒曰:「如此,則令不行矣。鎮親兵先往,孰敢後!」親兵素游惰有室。聞當發,大恐。請孑身往,得分番。又不聽,嚴趣之。鑒承風,杖其隊長。諸邊卒自甘州五衛殺巡撫許銘,朝廷處之輕,頗無忌。至是,卒郭鑒、柳忠等乘眾憤,遂倡亂。殺賈鑒,裂其屍,走出塞,屯焦山墩。文錦恐與外寇連,令副將時陳等招之入城,即索治首亂者。郭鑒等大懼,復聚爲亂,焚大同府門,入行都司縱獄囚,又焚都御史府門。文錦逾垣走,匿博野王府第。亂卒欲燔王宮。王懼,出文錦。郭鑒等殺之,亦裂其屍,遂焚鎮守總兵公署。出故總兵朱振於獄,脅爲帥。時嘉靖三年八月也。
事聞,帝命侍郎李昆赦亂卒。昆爲文錦請恤典,不報。久之,文錦父政訟其子守安慶功,禮部爲之請,終不許。文錦妻李氏復上疏哀請。帝怒,命執齎疏者治之。副都御史陳洪謨言:「文錦僨事,朝廷戮之可也。假手士卒,傳之四方,損國威不小。」復降旨詰責。自是,廷臣不敢言。萬曆中,始贈右都御史。天啟初,追諡忠愍。
詹榮,字仁甫,山海衛人。嘉靖五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歷郎中。督餉大同,值兵變,殺總兵官李瑾。總督劉源清率師圍城,久不下。榮素有智略,善應變。叛卒掠城中,無犯榮者。外圍益急,榮密約都指揮紀振、游擊戴濂、鎮撫王寧同盟討賊。察叛卒馬昇、楊麟無逆志,乃陽令寧持官民狀詣源清所,爲叛卒乞原,而陰以榮謀告,請宥昇、麟死,畀三千金,俾募死士自效。會源清已罷,巡撫樊繼祖許之。昇、麟遂結心腹,擒首惡黃鎮等九人戮之。榮乃開城門,延繼祖入,復捕斬二十六人。錄功,擢光祿寺少卿,再遷太常寺少卿。
二十二年,以右僉都御史巡撫甘肅。魯迷貢使留甘州者九十餘人,總兵官楊信驅以禦寇,死者十之一。榮言:「彼以好來,而用之鋒鏑,失遠人心,且示中國弱。」詔奪信官,槥死者送之歸。番人感悅。
踚年,以大同巡撫趙錦與總兵官周尚文不相能,詔榮與錦易任。俺答數萬騎入掠,榮與尚文破之黑山陽,進右副都御史。寇復大舉犯中路,參將張鳳等陣歿。榮與尚文及總督翁萬達嚴兵備陽和,而遣騎邀擊,多所殺傷,寇乃引去。代府奉國將軍充灼行剽,榮奏奪其祿。充灼等結小王子入寇,謀據大同。榮告尚文捕得,皆伏辜。榮以大同無險,乃築東路邊牆百三十八里,堡七,墩台百五十四。又以守邊當積粟,而近邊弘賜諸堡三十一所,延亘五百餘里,辟治之皆膏腴田,可數十萬頃,乃奏請召軍佃作,復其租徭,移大同一歲市馬費市牛賦之,秋冬則聚而遏寇。帝立從焉。寇入犯,與尚文破之彌陀山,斬一部長。
榮先以靖亂功,進兵部右侍郎,又以繕邊破敵,累被獎賚。召還理部事,進左。尚書趙廷瑞罷,榮署部務,奏行秋防十事。已而翁萬達入爲尚書,遭母喪,榮復當署部務,辭疾乞休。帝怒,奪職閒住。越二年卒。
當榮之撫大同也,萬達爲總督,尚文爲總兵。三人皆有才略,寇數入不能得志。自後代者不能任,寇無歲不入躪邊,人益思榮等。明年,俺答薄京師,萬達、榮皆已去。論者謂二人在,寇未必至此。萬曆中,榮孫延爲順天通判,上書訟榮功。贈工部尚書,予恤如制。
劉源清,字汝澄,東平人。正德九年進士。授進賢知縣。宸濠反,源清積薪環室,命家人曰:「事急,火吾家。」一仆逸,手刃以徇。縣中諸惡少與賊通者,悉杖殺之。宸濠妃弟婁伯歸上饒募兵,源清邀戮之。賊檄至,立斬其使。會餘干知縣馬津、龍津驛丞孫天祐亦起兵拒賊。賊七殿下者,奪運舟於龍津,天祐與戰,殺數人。賊黨募兵過龍津,天祐追殺之,焚其舟。婁氏家眾西下,亦爲天祐所遏,擒七十餘人。賊兵不敢經湖東以窺兩浙者,三人力也。賊平,源清征爲御史。嘉靖改元,津亦入爲御史。津,滁州人。終福建副使。源清尋遷大理丞,謝病歸。
六年夏,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宣府。滴水崖賊郭春據城叛,稱王。源清遣卒捕之,爲所覺。副總兵劉淵令曰「止擒元惡」,以旗繞城而呼。其黨皆散,春等自剄死。總兵官郤永虐下,源清劾罷之。進副都御史。
十二年,以邊警遷兵部左侍郎,總制宣、大、山西、保定諸鎮軍務。大同總兵官李瑾浚天城左孤店濠四十里,趣工急。卒王福勝等焚殺瑾,因焚巡撫潘仿署。仿奏瑾激變,帝命源清同總兵郤永討之。源清榜令解散。而榜言五堡變,處之過寬,五堡遺孽大懼。師次陽和,仿等密捕亂卒杖死十餘人,系賊首王保等七十餘人以獻,請旋師。源清懲昔胡瓚事,不欲已,以囚屬御史蘇祐。囚妄言前總兵朱振失職首亂,且多引無辜。源清遣參將趙綱入城大索。城中訛言城且屠,亂卒遂鼓譟,殺千戶張欽。會僉事孫允中自源清所至,諭源清意,撫慰之始定。振前爲亂卒所擁,實不反,詣源清自明。不能白,發憤自殺。
永兵至城下大掠,五堡遺孽遂盡反。迎戰,殺游擊曹安。官軍攻據四關,晝夜圍擊。亂卒出前參將黃鎮等於獄,奉爲帥,死守。仿與鎮國將軍俊等登城,止毋攻。俊出見永請緩兵,皆不聽。允中縋城出,言將士妄殺狀。源清叱曰:「汝爲賊遊說耶!」欲囚之。允中不敢歸。源清因多設邏卒,遏王府及有司軍民章疏,而請益師至五萬。帝命侍郎錢如京、都督江桓統京軍八千以往。已忽悟,罷弗遣,專責源清、永討賊。仿馳疏言,將士妄殺激變,速旋師,亂可已。源清亦詆仿媚賊。張孚敬主源清,侍郎顧鼎臣、黃綰言用兵謬,帝不能決。
城圍久大困,毀王府及諸廨舍供爨。兵部復下安撫令,源清亦樹幟招降,叛卒稍稍自投。首惡黃鎮等亦分日出見,乞通樵採路,永許諾。翌日採薪者出,永悉執之。城中人益懼,亂卒復叛,勾外寇爲助。永遇之,大敗而遁。叛卒遂引寇十餘騎入城,指代府曰:「以此爲那顏居。」「那顏」者,華言大人也。城中人聞之,皆巷哭。明日,外寇攻東南二關,叛卒與掎角,官軍殊死戰,互有殺傷。寇知叛卒不足賴,倒戈擊之,大詬而去。是時,寇游騎南掠至朔、應。源清請募九邊兵,增總制官御之,己得一意攻城,帝不許。源清乃百道攻,穴城,爲毒熏死者相籍。復請壅水灌之。帝大不懌,奪其職閒住,以兵部侍郎張瓚代之。瓚未至,郎中詹榮等已悉捕首惡。
黃綰勘功罪,言源清、永實罪魁,具劾其婪賄不貲狀。兵科曾忭等言,宸濠亂,源清有保障功,當蒙八議之貸。帝怒,下忭等詔獄,逮源清治之。獄久不決,綰憂去,乃減死斥爲民。俺答薄京師,即家起之,未赴而卒。隆慶初,贈兵部尚書。
劉天和,字養和,麻城人。正德三年進士。授南京禮部主事。劉瑾黜御史十八人,改他曹二十四人補之,天和與焉。出按陝西。鎮守中官廖堂奉詔辦食御物於蘭州,天和謂非所部,辭不往。堂奏天和拒命,詔逮之。部民哭送者萬人。錮詔獄久不釋,吏部尚書楊一清疏救,法司奏當贖杖還職,中旨謫金壇丞。刑部主事孫繼芳抗章救,不報。屢遷湖州知府,多惠政。
嘉靖初,擢山西提學副使。累遷南京太常少卿。以右僉都御史督甘肅屯政。請以肅州丁壯及山、陝流民於近邊耕牧,且推行於諸邊。尋奏當興革者十事,田利大興。
改撫陝西。請撤鎮守中官及罷爲民患者三十餘事,帝皆從之。洮、岷番四十二族蠢動,天和誅不順命者。又討平湖店大盜及漢中妖賊,就進右副都御史。
母憂,服闋以故官總理河道。黃河南徙,歷濟、徐皆旁溢。天和疏汴河,自朱仙鎮至沛飛雲橋,殺其下流。疏山東七十二泉,自鳧、尼諸山達南旺河,濬其下流。役夫二萬,不三月訖工。加工部右侍郎。故事,河南八府歲役民治河,不赴役者人出銀三兩。天和因歲飢,請盡蠲旁河受役者課,遠河未役者半之。詔可。
十五年改兵部左侍郎,總制三邊軍務。兵車皆雙輪,用二十人,遇險即困,又行遲不適於用。天和請仿前總督秦紘只輪車,上置炮槍斧戟,廂前樹狻猊牌,左右虎盾,連二車可蔽三四十人。一人挽之,推且翼者各二人。戰則護騎士其中,敵遠則施火器,稍近發弓弩,又近乃出短兵。敵走,則騎兵追。複製隨車小帳,令士不露宿。又毒弩矢,修邊牆濠塹。皆從之。
吉囊十萬眾屯賀蘭山後,遣別部寇涼州,副將王輔逐奪其纛。寇莊浪,總兵官姜奭屢敗之。進天和右都御史。寇復大集兵將入犯。天和策寇瞰西有備必東,密檄延綏副將白爵宵行,與參將吳瑛合。寇果東入黑河墩,遇爵伏兵,大創而去。既又入蒺藜川,爵尾擊之,寇多死。尋入寇家澗、張家塔,爲爵、瑛所敗。犯寧夏者,總兵官王效復破之。帝大喜,進天和左都御史。吉囊犯河西,天和御卻之,進兵部尚書。寇將入平虜城,天和伏兵花馬池。寇戰不勝,走河上,遇伏兵,多死於水。吉囊乘虛寇固原,剽掠且饜。會淫潦,弓矢盡膠,無鬬志。而諸將多畏縮,天和斬指揮二人,召故總兵周尚文令立功。會陝西總兵官魏時角寇至黑水苑,尚文盡銳夾擊,殺吉囊子小十王。寇退寧夏,巡撫楊守禮、總兵官任傑等復邀擊,敗之鐵柱泉,斬獲共四百四十餘級。論功,加天和太子太保,蔭一子錦衣千戶,前後賚銀幣十數。遷南京戶部尚書,召爲兵部尚書督團營。言官論天和衰老,遂乞休歸。家居三年卒。贈少保,諡莊襄。
天和初舉進士,劉瑾欲與敘宗姓,謝不往。晚年內召,陶仲文以刺迎,稱戚屬。天和返其刺曰:「悞矣,吾中外姻連無是人。」仲文恚,其罷官有力焉。
楊守禮,字秉節,蒲州人。正德六年進士。除戶部主事。嘉靖初,屢遷湖廣僉事。以計擒公安賊魁。坐事謫敘州通判。累遷右副都御史,巡撫四川。與副將何卿平諸番亂,賚銀幣。初,守禮貶敘州,爲僉事張文奎所辱。至是,文奎遷四川參議,恐守禮修隙,先以所摭事奏。詔二人俱解職歸。
守禮才器敏達,中外以爲能。居家未久,工部尚書秦金等會薦,起河南參政。再遷右副都御史,巡撫寧夏。寇犯固原,爲總督劉天和所敗。欲自寧夏去,守禮與總兵任傑等邀敗之。會天和召還,進守禮右都御史總督軍務代之。錄前功,進兵部尚書。總兵官李義、楊信連卻吉囊,三賜璽書銀幣。尋上疏乞休,帝惡其避難,降俸二級。
其秋,寇三萬騎抵綏德。游擊張鵬卻之,總兵官吳英等追至塞外,東路參將周文兵亦至,夾擊敗之。巡按御史殷學言,寇入內地五百里,請治諸將罪。部議延綏游兵俱調宣、大,寇方避實擊虛,而我能以寡勝眾,宜錄其功。乃加守禮太子少保,學謫外。守禮尋以憂去。俺答薄都城,廷臣首以守禮薦,詔趣上道。寇退,止不行。久之卒。
張岳,字維喬,惠安人。自幼好學,以大儒自期。登正德十一年進士,授行人。武宗寢疾豹房。請令大臣侍從,台諫輪直起居,視藥餌,防意外變。不報。與同官諫南巡,杖闕下,謫南京國子學正。
世宗嗣位,復故官,遷右司副。母老乞便養,改南京武選員外郎,歷主客郎中。方議大禘禮。張璁求始祖所自出者實之,禮官皆唯唯。岳言於尚書李時曰:「不如爲皇初祖位,毋實以人。」時大喜,告璁。璁不謂然,以初議上。帝竟令題皇初祖主,如岳言。璁銜之,出爲廣西提學僉事。行部柳州,軍缺餉大嘩,城閉五日。岳令守城啟門,召詰嘩者予餉去。尋以計擒首惡,置之理。入賀,改提學江西。不謝璁,璁黜廣西選貢七人,謫岳廣東鹽課提舉。遷廉州知府。督民墾棄地,教以桔運水。廉民多盜珠池。岳居四年,未嘗入一珠。
帝使使往安南詰莫登庸殺主,岳言於總督張經曰:「莫氏篡黎,可無勘而知也。使往受謾詞辱國,請留使者毋前。」經不可。知欽州林希元上書請決討莫氏,岳貽書止之,復條上不可討六事。爲書貽執政曰:「據邊民報,黎賙襲封無嗣,以兄子譓爲子。陳暠作亂,賙遇害,暠篡。未幾國人擁立譓,暠奔諒山。譓立七年爲莫登庸所逼,出居升華。登庸立譓幼弟而相之,卒弒自立,國分爲三。黎在南,莫居中,陳在西北。後諒山亦爲登庸有,陳遂絕。而黎所居即古日南地,與占城鄰,限大海,登庸不能逾之南,故兩存。近登庸又以交州付其孫福海,而自營海東府地都齋居之。蓋安南諸府,惟海東地最大,即所謂王山郡也。此賊負篡逆名,常練兵備我,又時揚言求入貢。邊人以非故王也,弗敢聞。愚以爲彼內亂未嘗有所侵犯,可且置之,待其亂定乃貢。若必用兵,勝負利鈍非岳所敢知。」執政得書不能決。已,毛伯溫來視師,張經一以軍事委岳。又以翁萬達才,進二人於伯溫。岳與伯溫語數日,伯溫曰:「交事屬君矣。」許登庸如岳議。會岳遷浙江提學副使,又遷參政,伯溫馳奏留之,乃改廣東參政,分守海北。登庸降,加岳俸一級,賜銀幣。尋以征瓊州叛黎功,加俸及賜如之。
塞上多事,言官薦岳邊才。伯溫言:「岳可南,翁萬達可北也。」遂擢岳右僉都御史,撫治鄖陽。旋移撫江西,進右副都御史,總督兩廣軍務兼巡撫。討破廣東封川僮蘇公樂等,進兵部右侍郎。平廣西馬平諸縣瑤賊,先後俘斬四千,招撫二萬餘人,誅賊魁韋金田等,增俸一級。召爲刑部右侍郎,以御史徐南金言命留任。連山賊李金與賀縣賊倪仲亮等,出沒衡、永、郴、桂,積三十年不能平,岳大合兵討擒之。蒞鎮四年,巨寇悉平,召拜兵部左侍郎。
湖貴間有山曰蠟爾,諸苗居之。東屬鎮溪千戶所筸子坪長官司,隸湖廣,西屬銅仁、平頭二長官司,隸貴州,北接四川酉陽,廣袤數百里。諸苗數反,官兵不能制。侍郎萬鏜征之,四年不克。乃授其魁龍許保冠帶。湖苗暫息,而貴苗反如故。鏜班師,龍許保及其黨吳黑苗復亂。貴州巡撫李義壯告警,乃命岳總督湖廣、貴州、四川軍務,討之。進右都御史。義壯持鏜議欲撫,岳劾其阻兵,罷之。先義壯撫貴州者,僉都御史王學益與鏜附嚴嵩,主撫議,數從中撓岳。岳持益堅。許保襲執印江知縣徐文伯及石阡推官鄧本忠以去,岳坐停俸。乃使總兵官沈希儀、參將石邦憲等分道進,躬入銅仁督之。先後斬賊魁五十三人,獨許保、黑苗跳不獲。岳以捷聞,言貴苗漸平,湖苗聽撫,請遣土兵歸農,朝議許之。未幾,酉陽宣慰冉元嗾許保、黑苗突思州,劫執知府李允簡。邦憲兵邀奪允簡還,允簡竟死。嵩父子故憾岳,欲逮治之,徐階持不可。乃奪右都御史,以兵部侍郎督師。邦憲等旋破賊。岳搜山箐,余賊獻思州印及許保。湖廣兵亦破擒首惡李通海等。岳以黑苗未獲,不敢報功。已而冉元謀露,岳發其奸。元賄嚴世蕃責岳絕苗黨。邦憲竟得黑苗以獻,苗患乃息。
岳卒於沅州。喪歸,沅人迎哭者不絕。已,敘功,復右都御史,贈太子少保,諡襄惠。
岳博覽工文章,經術湛深,不喜王守仁學,以程、朱爲宗。
李允簡,融縣人。由舉人起家。以郡境多寇,遣孥歸,獨與孫炳文居。祖孫皆被執,許保挾以求厚贖。允簡則傳語邦憲令亟進兵。在賊中自投高崖下,賊拽出,棄之途。思人舁還,至清浪衛而卒。詔贈貴州副使,賜祭葬,官一子。
郭宗皋,字君弼,福山人,嘉靖八年進士。選庶吉士。尋詔與選者皆改除,得刑部主事。擢御史。十二年十月,星隕如雨。未幾,哀沖太子薨,大同兵亂。宗皋勸帝惇崇寬厚,察納忠言,勿專以嚴明爲治。帝大怒,下詔獄,杖四十釋之。歷按蘇、松、順天。行部乘馬,不御肩輿。會廷推保定巡撫劉夔還理院事,宗皋論夔嘗薦大學士李時子,諂媚無行,不任風紀。坐奪俸兩月。尋出爲雁門兵備副使,轉陝西參政,遷大理少卿。
二十三年十月,寇入萬全右衛,抵廣昌,列營四十里。順天巡撫朱方下獄,擢宗皋右僉都御史代之,寇已去。宗皋言:「密雲最要害,宜宿重兵。乞敕馬蘭、太平、燕河三屯歲發千人,以五月赴密雲,有警則總兵官自將赴援。居庸、白楊,地要兵弱,遇警必待部奏,不能及事。請預擬借調之法,令建昌三屯軍,平時則協助密雲,遇警則移駐居庸。」俱報可。久之,宗皋聞敵騎四十萬欲分道入,奏調京營、山東、河南兵爲援。已竟無實,坐奪俸一年。故事,京營歲發五軍詣薊鎮防秋。宗皋請罷三軍,以其犒軍銀充本鎮募兵費。又請發修邊余銀,增築燕河營、古北口。帝疑有侵冒,令罷歸聽勘。既而事得白,起故官,巡撫大同,與宣府巡撫李仁易鎮。尋進兵部右侍郎,總督宣、大、山西軍務。
俺答三萬騎犯萬全左衛,總兵官陳鳳、副總兵林椿與戰鷂兒嶺,殺傷相當,宗皋坐奪俸。明年再犯大同,總兵官張達及椿皆戰死,宗皋與巡撫陳燿坐奪俸。給事中唐禹追論死事狀,因言全軍悉陷,乃數十年未有之大衄。帝乃逮宗皋及燿,各杖一百,燿遂死,宗皋戍陝西靖虜衛。
隆慶改元,從戍所起刑部右侍郎,改兵部,協理戎政。旋進南京右都御史,就改兵部尚書參贊機務。給事中莊國禎劾宗皋衰庸,宗皋亦自以年老求去,詔許之。萬曆中,再存問,歲給廩隸。十六年,宗皋年九十,又遣行人存問。是年卒。贈太子太保,諡康介。
趙時春,字景仁,平涼人。幼與群兒嬉,輒列旗幟,部勒如兵法。年十四舉於鄉。逾四年爲嘉靖五年,會試第一。選庶吉士。以張璁言改官,得戶部主事。尋轉兵部。
九年七月上疏曰:「陛下以災變求言已旬月,大小臣工率浮詞面謾。蓋自靈寶知縣言河清受賞,都御史汪鋐繼進甘露,今副都御史徐贊、訓導范仲斌進瑞麥,指揮張楫進嘉禾,鋐及御史楊東又進鹽華,禮部尚書李時再請表賀。仲斌等不足道,鋐、贊司風紀,時典三禮,乃罔上欺君,壞風傷政。」
帝責其妄言,且令獻讜言善策。時春惶恐引咎未對。帝趣之,於是時春上言:
當今之務最大者有四,最急者有三。
最大者,曰崇治本。君之喜怒,賞罰所自出,勿以逆心事爲可怒,則賞罰大公而天下治。曰信號令。無信一人之言,必參諸公論。毋狃一時之近,必稽之永遠。苟利十而害一則利不必興,功百而費半則功不必舉,如是而天下享安靜之福矣。曰廣延訪。宜仿古人輪對及我朝宣召之制,使大臣、台諫、侍從各得敷納殿陛間,群吏則以其職事召問之。曰勵廉恥。大臣宜待以禮,取大節略小過,台諫言是者用之,非者寬容之,庶臣工自愛,不敢不勵。
其最急者,曰惜人才。凡得罪諸臣,其才不當棄,其過或可原,宜霈然發命,召還故秩。且因南郊禮成,除謫戍之罪,與之更始。曰固邊圉。敗軍之律宜嚴,臨陣而退者,裨將得以戮士卒,大將得以戮裨將,總制官得以戮大將,則人心震悚,而所向用命。曰正治教。請復古冠婚、喪祭之禮,絕醮祭、禱祀之術。凡佛老之徒有假引符籙、依託經懺、幻化黃白、飛升遐景以冒寵祿者,即賜遣斥,則正道修明而民志定。
帝覽之,益怒,下詔獄掠治,黜爲民。久之,選東宮官屬,起翰林編修兼司經局校書。
帝有疾,時春與羅洪先、唐順之疏請東宮御殿,受百官正旦朝賀。帝大怒,復黜爲民。京師被寇,朝議以時春知兵,起兵部主事,贊理京營務,統民兵訓練。大將軍仇鸞倡馬市,時春憤曰:「此秦檜續耳。身爲大將,而效市儈,可乎?」忤鸞,爲所構,幾重得罪。稍遷山東僉事,進副使。
三十二年擢僉都御史,巡撫山西。時春慷慨負奇氣,善騎射。慨寇縱橫,將帥不任戰,數謂人:「使吾領選卒五千,俺答、丘福不足平也。」作禦寇論,論戰守甚悉。既秉節鉞,益思以武功自奮。其年九月,寇入神池、利民諸堡,時春率馬步兵往御之。至廣武,諸將畢會。諜報寇騎二千餘,去兩舍。時春擐甲欲馳,大將李淶固止之。時春大言曰:「賊知吾來必遁,緩追即不及。」遂策馬前。及於大蟲嶺,伏兵四起,敗績。倉皇投一墩,守卒縋之上乃得免,淶軍竟覆。被論,解官聽調。時春喜談兵,至是一戰而敗。然當是時將帥率避寇不擊。爲督撫者安居堅城,遙領軍事,無躬搏寇者。時春功雖不就,天下皆壯其氣。
時春讀書善強記,文章豪肆,與唐順之、王慎中齊名。詩,伉浪自喜類其爲人。
贊曰:姚鏌等封疆宣其擘畫,軍務暢其機謀,勳績咸有可記。伍文定從王守仁平宸濠之難,厥功最懋。趙時春將略自命,一出輒躓。夫危事而易言之,固知兵者所弗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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