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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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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四十一‧列傳第一百二十九 周嘉謨 張問達陸夢龍 傅梅 汪應蛟 王紀楊東明 孫瑋 鍾羽正 陳道亨子弘緒
周嘉謨,字明卿,漢川人。隆慶五年進士。除戶部主事,歷韶州知府。
萬曆十年遷四川副使,分巡瀘州。窮治大猾楊騰霄,置之死。建武所兵燔總兵官沈思學廨,單車諭定之。尋撫白草番。督兵邛州、灌縣,皆有方略。居五年,進按察使,移疾歸。久之,起故官。榷稅中官邱乘雲播虐,逮系相屬。嘉謨檄所司拒絕,而搒殺奸民助虐者,乘雲爲戢。
就遷左布政使。擢右副都御史,巡撫雲南。隴川宣撫多安民叛,入緬,據蠻灣。嘉謨討擒之,立其弟安靖而還。進兵部右侍郎,巡撫如故。黔國公沐昌祚侵民田八千餘頃。嘉謨劾治之,復劾其孫啟元罪狀。久之,改督兩廣軍務兼巡撫廣東。滿考,加右都御史。廣西土酋引交阯兵內犯,官軍拒退之。嘉謨爲增兵置戍。南海、三水、高要、四會、高明諸邑大水,壞圩岸,留贖鍰築之。
遷南京戶部尚書,尋召拜工部尚書。孝定後喪,內廷宣索不貲。嘉謨言喪禮有中制,不當信左右言,妄耗國帑,不納。俄改吏部尚書。
四十八年七月,神宗崩。八月丙午朔,光宗即位。鄭貴妃據乾清宮,且邀封皇太后。嘉謨從言官楊漣、左光斗等言,以大義責貴妃從子養性,示以利害。貴妃乃移慈寧宮,封后事亦寢。外廷皆言貴妃進侍姬八人,致帝得疾。二十六日,嘉謨因召見,以寡慾進規。帝注視久之,令皇長子諭外廷:「傳聞不可信。」諸臣乃退。二十九日,帝疾大漸。嘉謨偕大學士方從哲、劉一燝、韓爌等受顧命。其夕,帝崩。質明,九月乙亥朔,光宗遺詔皇長子嗣位。而李選侍專制宮中,勢頗張。廷臣慮不測。既入臨,請見皇長子,呼萬歲,奉至文華殿受朝,送居慈慶宮。嘉謨奏言:「殿下之身,社稷是托,出入不宜輕脫。大小殮,朝暮臨,須臣等至乃發。」皇長子頷之。諸大臣定議,皇長子以九月六日即位。選侍居乾清自如,且欲挾皇長子同居。嘉謨亟草疏率廷臣請移宮,光斗、漣繼之。五日,選侍始移噦鸞宮。時大故頻仍,國勢杌隉,首輔從哲首鼠兩端,一燝、爌又新秉政,嘉謨正色立朝,力持大議,中外倚以爲重。
神宗末,齊、楚、浙三黨爲政。黜陟之權,吏部不能主。及嘉謨秉銓,惟才是任。光、熹相繼踐阼,嘉謨大起廢籍,耆碩滿朝。向稱三黨之魁及朋奸亂政者,亦漸自引去,中朝爲清。已,極陳吏治敝壞,請責成撫、按、監司。上官注考,率用四六儷語,多失實,嘉謨請以六事定官評:一曰守,二曰才,三曰心,四曰政,五曰年,六曰貌。各注其實,毋飾虛詞。帝稱善,行之。
天啟元年,御史賈繼春得罪。其同官張慎言、高弘圖疏救,帝欲並罪之。嘉謨等力爲解,乃奪慎言、弘圖俸而止。朱欽相、倪思輝被謫,嘉謨亦申救。給事中霍維華希魏忠賢指劾王安,置之死。嘉謨惡之,出維華於外。忠賢怒,嗾給事中孫杰劾嘉謨受劉一燝屬爲安報讎,且以用袁應泰、佟卜年等爲嘉謨罪。嘉謨求退,忠賢矯旨許之。大學士葉向高等請留嘉謨竣大計事,不聽。明年,廣寧陷。嘉謨憂憤,馳疏劾兵部尚書張鶴鳴主戰悞國罪。五年秋,忠賢黨周維持復劾嘉謨曲庇王安,遂削籍。
崇禎元年薦起南京吏部尚書,加太子太保。明年,卒官,年八十四。贈少保。
張問達,字德允,涇陽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歷知高平、濰二縣,有惠政。征授刑科給事中。寧夏用兵,請盡蠲全陝逋賦,從之。父喪除,起故官,歷工科左給事中。帝方營建兩宮,中官利乾沒,復興他役。問達力請停止,不納。俄陳礦稅之害,言:「閹尹一朝銜命,輒敢糾彈郡守,甚且糾撫按重臣。而孫朝所攜程守訓、陳保輩,至棰殺命吏,毀室廬,掘墳墓。不一按問,若萬方怨恫何!」
典試山東,疏陳道中饑饉流離狀,請亟罷天下礦稅,皆不報。已,巡視廠庫。故事,令商人辦內府器物,僉名以進,謂之僉商。而諸高貲者率賄近幸求免,帝輒許之。問達兩疏爭執,又極論守訓罪,並寢不行。進禮科都給事中。劾晉江李贄邪說惑眾,逮死獄中。贄事具耿定向傳。
三十年十月,星變,復請盡罷礦稅。時比年日食皆在四月,問達以純陽之月其變尤大,先後疏請修省,語極危切,帝終不納。尋遷太常少卿,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廣。所部水災,數請蠲貸。帝方營三殿,采木楚中,計費四百二十萬有奇。問達多方拮据,民免重困。久之,召拜刑部右侍郎,署部事兼署都察院事。
四十三年五月讞問張差梃擊事。問達從員外郎陸夢龍言,令十三司會訊,詞連鄭貴妃宮監龐保、劉成。中外籍籍,疑貴妃弟國泰爲之。問達等奏上差獄。帝見保、成名,留疏不下。尋召方從哲、吳道南及問達等於慈寧宮,命並磔二人。甫還宮,帝意復變。及先戮差,令九卿三法司會訊保、成於文華門。保、成供原姓名曰鄭進、劉登雲,而不承罪。方鞫時,東宮傳諭曰:「張差情實風癲,誤入宮門,擊傷內侍,罪不赦。後招保、成系內官,欲謀害本宮。彼何益,當以讎誣,從輕擬罪。」問達以鞫審未盡,上疏曰:「奸人闖宮,事關宗社。今差已死,二囚易抵飾。文華門尊嚴之地,臣等不敢刑訊,何由得情?二囚偏詞,何足爲據?差雖死,所供詞故在,其同謀馬三道等亦皆有詞在案,孰得而滅之?況慈寧召對,面諭並決。煌煌天語,通國共聞。若不付之外庭,會官嚴鞫,安肯輸情?既不輸情,安從正法?祖宗二百年來,未有罪囚不付法司,輒令擬罪者。且二人系內臣。法行自近,陛下尤當嚴其銜轡,而置之重辟。奈何任彼展辨,不與天下共棄之也。」帝以二囚涉鄭氏,付外庭,議益滋,乃潛斃之於內,言皆以創重身死。而馬三道等五人,命予輕比坐流配。其事遂止。是年解都察院事。久之,遷戶部尚書,督倉場。尋兼署刑部,拜左都御史。光宗疾大漸,同受顧命。
天啟元年冬,代周嘉謨爲吏部尚書。連掌內外大計,悉葉公論。當是時,萬曆中建言詿誤獲譴諸臣棄林下久,死者已過半。問達等定議:以廷杖、系獄、遣戍者爲一,贈官蔭子;貶竄、削籍者爲一等,但贈官。獲恤者七十五人。
會孫慎行、鄒元標追論「紅丸」,力攻方從哲。詔廷臣集議,與議者百十餘人。問達既集眾議,乃會戶部尚書汪應蛟等上疏曰:
  按慎行奏,首罪李可灼進紅丸。可灼先見從哲,臣等初未知。及奉召進乾清宮,候於丹墀,從哲與臣等共言李可灼進藥,俱慎重未決。俄宣臣等至宮內跪御前,先帝自言「朕躬虛弱」。語及壽宮,並諭輔陛下爲堯、舜。因問「可灼安在」。可灼趨入,和藥以進,少頃又進。聖躬安舒就寢。此進藥始末,從哲及文武諸臣所共見者。是時群情倉惶,悽然共切。弒逆二字,何可忍言。在諸臣固諒從哲無是心,即慎行疏中亦已相諒。若可灼輕易進藥,非但從哲未能止,臣與眾人亦未能止,臣等均有罪焉。及御史王安舜等疏論可灼,從哲自應重擬,乃先止罰俸,繼令養疾,則失之太輕。今不重罪可灼,何以慰先帝而服中外之心。宜提付法司,正以刑辟。若崔文昇妄投涼藥,罪亦當誅。請並下法司,與可灼並按。從哲則應如其自請,削去官階,爲法任咎,此亦大臣引罪之道宜然,而非臣所敢議也。
  至選侍欲垂簾聽政,群臣初入臨,閽者阻不容入,群臣排闥而進。哭臨畢,奉聖躬至文華殿,行朝謁嵩呼禮,復奉駕還慈慶宮。因議新主登極,選侍不當復居乾清。九卿即公疏請移,言官繼之,從哲始具揭奏請,選侍遂即日移宮。然輿論猶憾從哲之奏,不毅然爲百僚倡。倘非諸臣共挾大義,連章急趨,則乾清何地,猶然混居,令得假竊魁柄,將如陛下登極還宮何!
疏入,帝謂從哲心跡自明,不當輕議。止逮可灼下吏。文昇已安置南京,弗問。
問達歷更大任,「梃擊」、「紅丸」、「移宮」三大案並經其手。持議平允,不激不隨。先以秩滿,加太子太保,至是乞休,疏十三上。詔加少保,乘傳歸。
五年,魏忠賢擅國。御史周維持劾問達力引王之采植黨亂政,遂削奪。御史牟志夔復誣問達贓私,請下吏按問。命捐貲十萬助軍興。頃之,問達卒。以巡撫張維樞言,免其半。問達家遂破。崇禎初,贈太保,予一子官。維持、志夔咸名掛逆案。
陸夢龍,字君啟,會稽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授刑部主事,進員外郎。
張差獄起,引凡向宮殿射箭、放彈、投磚石等律當以斬。獄具,提牢主事王之采奏差口詞甚悉,乞敕會問。大理丞王士昌亦上疏趣之。時夢龍以典試廣東杜門,主事邢臺傅梅過之曰:「人情庇奸,而甘心儲皇。吾雖恤刑山右,當上疏極論,君能共事乎?」夢龍曰:「張公遇我厚,遽上疏,若張公何?當力爭之耳。」乃偕見問達。時郎中胡士相等不欲再鞫,趣問達具疏請旨,以疏入必留中,其事可遂寢。夢龍得其情,止勿復請。眾曰:「提馬三爺、李外父輩,非得旨不可。」夢龍曰:「堂堂法司,不能捕一編氓,須天子詔耶?差所供,必當訊實。」問達以爲然。
明日,會訊,士相、永嘉、會禎、夢龍、梅、之采及鄒紹先凡七人,惟之采、梅與夢龍合。將訊,眾咸囁嚅。夢龍呼刑具三,無應者。擊案大呼,始具。差長身駢脅,睨視傲語,無風癲狀。夢龍呼紙筆,命畫所從入路。梅問:「汝何由識路?」差言:「我薊州人,非有導者,安得入?」問:「導者誰?」曰:「大老公龐公,小老公劉公。」且曰:「豢我三年矣,予我金銀壺各一。」夢龍曰:「何爲?」曰:「打小爺。」於是士相立推坐起曰:「此不可問矣。」遂罷訊。夢龍必欲得內豎名。越數日,問達再令十三司會審,差供逆謀及龐保、劉成名,一無所隱。士相主筆,躊躇不敢下,郎中馬德灃趣之。永嘉復以爲難。夢龍咈然曰:「陸員外不肯匿,誰敢匿?」獄乃具。給事中何士晉遂疏詆鄭國泰。帝於是斃保、成於內,而棄差市。梅慮其潛易,躬請監刑。當是時,自夢龍、之采、梅、德灃外,鮮不爲鄭氏地者。已而之采、德灃悉被罪,梅以京察罷官。夢龍賴問達力獲免,由郎中曆副使。
天啟四年,貴州賊未靖,總督蔡復一薦夢龍知兵,改右參政,監軍討賊。安邦彥犯普定。夢龍偕總兵黃鉞以三千人御之。曉行大霧中,直前薄賊,賊大敗。三山苗叛,思州告急。夢龍夜遣中軍吳家相進搗賊巢,撾苗鼓,聲振山谷。苗大奔潰,焚其巢而還。尋改湖廣監軍,遷廣東按察使。上官建忠賢祠,列夢龍名,亟遣使鏟去之。
崇禎元年大計,忠賢黨猶用事,鐫二級調任。三年起副使,以故官分巡東兗道。盜起曹、濮間,討斬其魁,餘眾悉降。遷右參政,守固原。夢龍慷慨好談兵,以廓清群盜自負。七年夏,賊來犯,擊卻之。閏八月,賊陷隆德,殺知縣費彥芳,遂圍靜海州。夢龍率游擊賀奇勳、都司石崇德御之。抵老虎溝。賊初不滿千,已而大至。夢龍所將止三百餘人,被圍數重,賊矢石如雨,突圍不得出。二將抱夢龍泣。夢龍揮之曰:「何作此婦孺態!」大呼奮擊,手馘數人,與二將俱戰死。事聞,贈太僕卿。
而傅梅,崇禎中曆台州知府,解職歸。十五年冬,捐金佐知府吉孔嘉守城。城破殉難,贈太常少卿。
汪應蛟,字潛夫,婺源人。萬曆二年進士。授南京兵部主事,歷南京禮部郎中。給由入都,值吏部侍郎陸光祖與御史江東之等相訐。應蛟不直光祖,抗疏劾之,於政府多所譏切。
累遷山西按察使。治兵易州,陳礦使王虎貪恣狀,不報。朝鮮再用兵,移應蛟天津。及天津巡撫萬世德經略朝鮮,即擢應蛟右僉都御史代之。屢上兵食事宜,扼險列屯,軍聲甚振。稅使王朝死,帝將遣代。應蛟疏請止之,忤旨,切責。朝鮮事寧,移撫保定。歲旱蝗,振恤甚力。已,極言畿民困敝,請盡罷礦稅。會奸人柳勝秋等妄言括畿輔稅可得銀十有三萬。應蛟三疏力爭,然僅得減半而已。三十年春,帝命停礦稅,俄中止。應蛟復力爭,不納。
應蛟在天津,見葛沽、白塘諸田盡爲污萊,詢之土人,咸言斥鹵不可耕。應蛟念地無水則鹼,得水則潤,若營作水田,當必有利。乃募民墾田五千畝,爲水田者十之四,畝收至四五石,田利大興。及移保定,乃上疏曰:「天津屯兵四千,費餉六萬,俱斂諸民間。留兵則民告病,恤民則軍不給,計惟屯田可以足食。今荒土連封,蒿萊彌望,若開渠置堰,規以爲田,可七千頃,頃得谷三百石。近鎮年例,可以兼資,非獨天津之餉足取給也。」因條畫墾田丁夫及稅額多寡以請,得旨允行。
已,請廣興水利。略言:「臣境內諸川,易水可以溉金台,滹水可以溉恆山,溏水可以溉中山,滏水可以溉襄國。漳水來自鄴下,西門豹嘗用之。瀛海當諸河下流,視江南澤國不異。其他山下之泉,地中之水,所在而有,鹹得引以溉田。請通渠築防,量發軍夫,一準南方水田之法行之。所部六府,可得田數萬頃,歲益谷千萬石,畿民從此饒給,無旱潦之患;即不幸漕河有梗,亦可改折於南,取糴於北。」工部尚書楊一魁亟稱其議,帝亦報許,後卒不能行。召爲工部右侍郎,未上,予告去。已,進兵部左侍郎,以養親不出。親沒,竟不召。
光宗立,起南京戶部尚書。天啟元年改北部。東西方用兵,驟加賦數百萬。應蛟在道,馳疏言:「漢高帝稱蕭何之功曰:『鎮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吾不如蕭何。』夫給饋餉而先以撫百姓,故能興漢滅楚,如運諸掌也。今國家多難,經費不支,勢不得緩催科;然弗愛養民力,而徒竭其脂膏,財殫氓窮,變亂必起,安得不預爲計。」因列上愛養十八事。帝嘉納焉。態廷弼建三方布置之策,需餉千二百萬,應蛟力阻之。廷議「紅丸」事,請置崔文昇、李可灼於法,而斥方從哲爲編氓。
應蛟爲人亮直有守,視國如家。謹出納,杜虛耗,國計賴之。帝保母客氏求墓地逾制,應蛟持不予,遂見忤。會有言其老不任事者,力乞骸骨。詔加太子少保,馳傳歸。陛辭,疏陳聖學。引宋儒語,以宦官、宮妾爲戒。久之,卒於家。應蛟學主誠敬,其出處辭受一軌於義。里居,謝絕塵事,常衣縕枲。
王紀,字惟理,芮城人。萬曆十七年進士。授池州推官。入爲祠祭主事,歷儀制郎中。秉禮持正,時望蔚然。二十九年,帝將冊立東宮,數遷延不決。紀抗疏極論。其冬,禮成,擢光祿少卿,引疾去。
四十一年自太常少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諸府。連歲水旱,紀設法救荒甚備。稅監張瞱請征恩詔已蠲諸稅,紀兩疏力爭,曄竟取中旨行之。紀劾曄抗違詔書,沮格成命,皆不報。居四年,部內大治,遷戶部右侍郎,總督漕運兼巡撫鳳陽諸府。歲大凶,振救如畿輔。光宗立,召拜戶部尚書,督倉場。
天啟二年代黃克纘爲刑部尚書。時方會議「紅丸」事。紀偕侍郎楊東明署議,言:「方從哲知有貴妃,不知有君父。李可灼進藥駕崩,反慰以恩諭,賚之銀幣,國典安在?不逮可灼,無以服天下;不逮崔文昇,無以服可灼;不削奪從哲官階祿蔭,無以泄天地神人之憤。」議出,群情甚竦。
主事徐大化者,素無賴。日走魏忠賢門,構陷善類,又顯劾給事中周朝瑞、惠世揚。紀憤甚,劾大化溺職狀。因言:「大化誠爲朝廷擊賊,則大臣中有交結權璫,誅鋤正士,如宋蔡京者,何不登彈文,而與正人日尋水火。」其言大臣,指大學士沈 3d36.gif 泣愬帝前。帝謂紀煩言,加譙責焉。
初,李維翰、熊廷弼、王化貞下吏,紀皆置之重辟。而與都御史、大理卿上廷弼、化貞爰書,微露兩人有可矜狀,而言不測特恩,非法官所敢輕議。有千總杜茂者,齎登萊巡撫陶朗先千金,行募兵。金盡而兵未募,不敢歸,返薊州僧舍,爲邏者所獲,詞連佟卜年。卜年,遼陽人,舉進士,歷知南皮、河間,遷夔州同知,未行,經略廷弼薦爲登萊監軍僉事。邏者搒掠。茂言嘗客於卜年河間署中三月,與言謀叛,因挾其二仆往通李永芳。行邊尚書張鶴鳴以聞。鶴鳴故與廷弼有隙,欲藉卜年以甚其罪。朝士皆知卜年冤,莫敢言。及鎮撫既成獄,移刑部,紀疑之,以問諸曹郎。員外郎顧大章曰:「茂既與二仆往來三千里,乃拷訊垂斃,終不知二仆姓名,其誣服何疑?卜年雖非間諜,然實佟養真族子,流三千里可也。」紀議從之。邏者又獲奸細劉一巘。忠賢疑劉一燝昆弟,欲立誅一巘與卜年,因一巘以株連一燝。紀皆執不可。遂劾紀護廷弼,緩卜年等獄,爲二大罪。帝責紀陳狀,遂斥爲民。以侍郎楊東明署部事,坐卜年流二千里。獄三上三卻。給事中成明樞、張鵬雲、沈惟炳,卜年同年生也,爲發憤,摭他事連劾東明。卜年獲長系,瘐死,而東明遂引疾去。
紀既斥,大學士葉向高、何宗彥、史繼偕論救,皆不聽。後閹黨羅織善類,紀先卒,乃免。崇禎元年復官,贈少保,蔭一子,諡莊毅。
楊東明,字啟修,虞城人。官給事中。請定國本,出閣豫教,早朝勤政,酌宋應昌、李如松功罪之平。上河南饑民圖,薦寺丞鍾化民往振。掌吏科,協孫丕揚主大計。後以劾沈思孝,思孝與相詆,貶三官爲陝西布政司照磨。里居二十六年。光宗立,起太常少卿。天啟中,累遷刑部右侍郎。既歸,遂卒。崇禎初,贈刑部尚書。
孫瑋,字純玉,渭南人。萬曆五年進士。授行人,擢兵科給事中。劾中官魏朝及東廠辦事官鄭如金罪,如金坐下詔獄。二人皆馮保心腹也。
初,張居正以刑部侍郎同安洪朝選輕遼王罪,銜之。後勞堪巡撫福建,希居正意,諷同安知縣金枝捃摭朝選事,堪飛章奏之。命未下,捕置之獄,絕其飯食三日,死,禁勿殮,屍腐獄中。堪尋召爲左副都御史,未至京而居正卒。朝選子都察院檢校競訴冤闕下,堪復飛書抵馮保,削競籍,廷杖遣歸。至是,瑋白發其事,並及堪諸貪虐狀,堪免官。未幾,朝選妻訴冤,邱橓亦爲訟,競復援胡檟、王宗載事,請與堪俱死,乃遣堪戍。
當是時,廠衛承馮保餘威,濫受民訟;撫按訪察奸猾,多累無辜;有司斷獄,往往罪外加罰;帝好用立枷,重三百餘斤,犯者立死。瑋皆極陳其害。詔立枷如故,余從瑋言。以母病,不候命擅歸,坐謫桃源主簿。久之,歷遷太常卿。
三十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撫保定。朝鮮用兵,置軍天津,月餉六萬,悉派之民間。先任巡撫汪應蛟役軍大治水田,以所入充餉。瑋踵行之,田益墾,遂免加派。歲比不登,旱蝗、大水相繼,瑋多方振救,帝亦時出內帑佐之。所條荒政,率報允。畿輔礦使倍他省。礦已竭而搜鑿不已,至歲責民賠納。瑋累疏陳其害,且列天津稅使馬堂六大罪,皆不省。
就進兵部侍郎,召爲右都御史,督倉場。進戶部尚書,督倉場如故。大僚多缺,命署戎政。已,又兼署兵部。瑋言:「陛下以累累三印悉畀之臣,豈真國無人耶?臣所知,大僚則有呂坤、劉元震、汪應蛟,庶僚則有鄒元標、孟一脈、趙南星、姜士昌、劉九經,台諫則有王德完、馮從吾輩,皆德立行修,足備任使。苟更閱數年,陛下即欲用之,不可得矣。」弗聽。
都御史自溫純去後,八年不置代。至四十年十二月,外計期迫,始命瑋以兵部尚書掌左都御史事。瑋素負時望。方欲振風紀,而是時朋黨勢成,言路大橫。會南畿巡按御史荊養喬與提學御史熊廷弼相訐,瑋議廷弼解職候勘。廷弼黨官應震、吳亮嗣輩遂連章攻瑋。瑋累疏乞休,帝皆慰留。無何,吏部以年例出兩御史於外,不關都察院。瑋以失職,求去益力,疏十餘上。明年七月稽首文華門,出郭候命。至十月,始予告歸。
天啟改元,起南京吏部尚書,改兵部,參贊機務。三年召拜刑部尚書。囚系眾,獄舍至不能容。瑋請近畿者就州縣分系。內使王文進殺人,下司禮議罪,其餘黨付法司。瑋言一獄不可分兩地,請並文進下吏,不聽。其冬,以吏部尚書再掌左都御史事,累以老疾辭,不允。明年秋,疾篤,上疏曰:「今者天災迭見,民不聊生。內而城社可憂,外而牖戶未固。法紀凌遲,人心瓦解。陛下欲圖治平,莫如固結人心;欲固結人心,莫如登用善類。舊輔臣劉一燝,憲臣鄒元標,尚書周嘉謨、王紀、孫慎行、盛以弘、鍾羽正等,侍郎曹於汴,詞臣文震孟,科臣侯震暘,台臣江秉謙,寺臣滿朝薦,部臣徐大相,並老成蹇諤,跧伏草野,良可嘆惜。倘蒙簡擢,必能昭德塞違,爲陛下收拾人心。尤望寡慾以保聖躬,勤學以進主德,優容以廣言路,明斷以攬大權。臣遘疾危篤,報主無期,敢竭微忱,用當尸諫。」遂卒。贈太子太保。魏忠賢用事,陝西巡撫喬應甲劾瑋素黨李三才、趙南星,不當叨冒恩恤。詔追誥命,奪其蔭。崇禎初,復之。後諡莊毅。
鍾羽正,字叔濂,益都人。萬曆八年進士。除滑縣知縣。甫弱冠,多惠政,征授禮科給事中。疏言朝講不宜輟,張鯨不宜赦,不報。
遷工科左給事中,出視宣府邊務。哈剌慎、老把都諸部挾增市賞二十七萬有奇。羽正建議裁之。與參政王象乾讋襲以利害,莫敢動。兵部左侍郎許守謙先撫宣府,以賄聞,羽正劾去之。又劾罷副總兵張充實等,而悉置諸侵盜軍資者於理。
還爲吏科都給事中。劾禮部侍郎韓世能,薊遼總督蹇達,大理少卿楊四知、洪聲遠不職,四知、聲遠坐貶謫。時當朝覲,請禁饋遺,言:「臣罪莫大於貪。然使內臣貪而外臣不應,外臣貪而內臣不援,則尚相顧畏莫敢肆。今內以外爲府藏,外以內爲窟穴,交通賂遺,比周爲奸,欲仕路清,世運泰,不可得也。」帝善其言,敕所司禁之。且命閣部大臣公事議於朝房,毋私邸接賓客。吏部推孟一脈應天府丞,蔡時鼎江西提學,副以呂興周、馬猶龍。帝惡一脈、時鼎嘗建言,皆用副者。羽正率同列上言:「陛下不用一脈、時鼎,中外謂建白之臣,不惟一時見斥,而且復進無階,銷忠直之氣,結諫諍之舌,非國家福。」疏入,忤旨,奪俸有差。
二十年正月偕同官李獻可等請皇長子出閣豫教。帝恕,謫獻可官。羽正以己實主議,請與同謫,竟斥爲民。杜門讀書,士大夫往來其地,率辭不見。林居幾三十年。光宗立,起太僕少卿。未至,進本寺卿。
天啟二年,吏部將用爲左副都御史,羽正辭曰:「馮公從吾僉院已久,吾後入,先之,是長競也。西台何地,可以是風有位乎?」乃受僉都御史而讓從吾爲副。甫入署,即言:「方從哲進藥議諡,封后移宮,無謀鮮斷,似佞似欺,宜免其官秩,使爲法受過。沈結內援,招權賄,宜遄決其去。」群小多不悅。熊廷弼、王化貞之獄,眾議紛呶。羽正言:「向者開原、鐵嶺之罪不明,致失遼陽;遼陽之罪不明,致失廣寧。朝廷疆土,堪幾番敗壞。」由是二人皆坐大辟。會朱童蒙以講學擊鄒元標及從吾,羽正言書院之設,實爲京師首善勸,不當議禁。因自劾乞休。頃之,代從吾爲左副都御史,俄改戶部右侍郎,督倉場。
明年春,拜工部尚書。故事,奄人冬衣隔歲一給。是夏六月,群奄千餘人請預給,蜂擁入署,碎公座,毆掾吏,肆罵而去。蓋忌羽正者嗾奄使發難也。羽正疏聞,因求罷。詔司禮太監杖謫群奄,而諭羽正出視事。羽正求去益堅,因言:「今帑藏殫虛,九邊壯士日夜荷戈寢甲,弗獲一飽。慶陵工卒負重乘高,暴炎風赤日中,求佣錢不得。而獨內官請乞,朝至夕從。此輩聞之,其誰不含憤。臣奉職不稱,義當罷黜。」復三疏自引歸。
逾年,逆黨霍維華追理三案,言羽正委身門戶,遂削奪。崇禎初,復官。久之卒。贈太子太保。
陳道亨,字孟起,新建人。萬曆十四年進士。除刑部主事,歷南京吏部郎中。同里鄧以贊、衷貞吉亦官南都,人號「江右三清」。遭母喪,家毀於火,僦屋以居。窮冬無幃,妻御葛裳,與子拾遺薪爇以禦寒。或有贈遺,拒弗受。由湖廣參政遷山東按察使、右布政使,轉福建爲左,所至不私一錢。以右副都御史提督操江。光宗立,進工部右侍郎,總督河道。
天啟二年,妖賊徐鴻儒作亂。道亨守濟寧,扼諸要害,以衛漕舟。事平,增俸賜銀幣。尋拜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楊漣等群擊魏忠賢,被譙責。道亨憤,偕九卿上言:「高皇帝定令,內臣止供掃除,不得典兵預政。陛下徒念忠賢微勞,舉魁柄授之,恣所欲爲,舉朝忠諫皆不納。何重視宦豎輕天下士大夫至此。」疏入,不納。道亨遂連疏求去。詔許乘傳歸。逾年卒。
道亨貞亮有守。自參政至尚書,不以家累自隨,一蒼頭執爨而已。崇禎初,贈太子少保,諡清襄。
子弘緒,字士業。爲晉州知州,以文名。
贊曰:光、熹之際,朝廷多故。又承神宗頹廢之餘,政體怠弛,六曹罔修厥職。周嘉謨、張問達諸人,懇懇奉公,詩所稱「不懈於位」者,蓋庶幾焉。汪應蛟持國計,謹出納,水田之議,鑿鑿可見施行。孫瑋請登用善類,鍾羽正請禁饋遺,韙哉,救時之良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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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四十二‧列傳第一百三十 陳邦瞻 畢懋康兄懋良 蕭近高 白瑜 程紹 翟鳳翀郭尚賓 洪文衡何喬遠 陳伯友李成名 董應舉 林材 朱吾弼林秉漢 張光前
陳邦瞻,字德遠,高安人。萬曆二十六年進士。授南京大理寺評事。歷南京吏部郎中,出爲浙江參政。進福建按察使,遷右布政使。改補河南,分理彰德諸府。開水田千頃,建滏陽書院,集諸生講習。士民祠祀之。就改左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廣西。
上林土官黃德勛弟德隆及子祚胤叛德勛,投田州土酋岑懋仁。懋仁納之,襲破上林,殺德勛,掠妻子金帛。守臣問狀,詭言德勛病亡,乞以祚胤繼。邦瞻請討於朝。會光宗嗣位,即擢邦瞻兵部右侍郎,總督兩廣軍務兼巡撫廣東,遂移師討禽之。海寇林莘老嘯聚萬餘人侵掠海濱,邦瞻扼之,不得逞,澳夷築室青州,奸民與通,時侵內地,邦瞻燔其巢。召拜工部右侍郎。未上,改兵部,進左。
天啟二年五月疏陳四事,中言:「客氏既出復入,乃陛下過舉。輔臣不封還內降,引義固爭,致罪謫言者,再蹈拒諫之失,其何解於人言?」疏入,忤旨譙讓。尋兼戶、工二部侍郎,專理軍需。明年卒官。詔贈尚書。
邦瞻好學,敦風節。服官三十年,吏議不及。
畢懋康,字孟侯,歙人。萬曆二十六年進士。以中書舍人授御史。言內閣不當專用詞臣,邊臣失律者宜重按,部郎田大年、賀盛瑞,中書舍人丁元薦以忤權要廢,當雪。疏留中。視鹽長蘆。
畿輔多河渠,湮廢不治。懋康言:「保定清河,其源發於滿城。抵清苑而南十里,則湯家口爲上閘,又十里則清楊爲下閘。順流東下,直抵天津。旁近易、安諸州,新安、雄、完、唐、慶都諸縣,並通舟楫仰其利。二閘創自永樂初,日久頹圮,急宜修復,歲漕臨、德二倉二十萬石餉保定、易州、紫荊諸軍,足使士卒宿飽。往者,密雲、昌平故不通漕。萬曆初,總督劉應節、楊兆疏潮、白二河,陵泉諸水,漕粟以餉二鎮,二鎮之軍賴之。此可仿而行也。」詔從之。巡按陝西,疏陳邊政十事,劾罷副總兵王學書等七人。請建宗學如郡縣學制。報可。改按山東,擢順天府丞。以憂去。天啟四年起右僉都御史,撫治鄖陽。
懋康雅負器局, 13-282a.gif 歷中外。與族兄懋良並有清譽,稱「二畢」。
懋良,字師皋。先懋康舉進士。由萬載知縣擢南京吏部主事。歷副使,至左布政使,俱在福建。振饑民,減加派,撫降海寇,以善績稱。懋康爲巡撫之歲,懋良亦自順天府尹擢戶部右侍郎,督倉場。魏忠賢以懋康爲趙南星所引,欲去之。御史王際逵劾其附麗邪黨,遂削籍。而懋良亦以不附忠賢,爲御史張訥所論,落職閒住。兄弟相繼去國,士論更以爲榮。
崇禎初,起懋康南京通政使。越二年,召拜兵部右侍郎,尋罷。而懋良亦起兵部左侍郎。會京師戒嚴,尚書張鳳翔以下皆獲罪。懋良得原,致仕去。懋康再起南京戶部右侍郎,督糧儲。旋引疾歸。兄弟皆卒於家。
蕭近高,字抑之,廬陵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授中書舍人。擢禮科給事中。甫拜官,即上疏言罷礦稅、釋繫囚、起廢棄三事,明詔已頒,不可中止。帝怒,奪俸一年。頃之,論江西稅使潘相擅刑宗人罪,不報。既而停礦分稅之詔下,相失利,擅移駐景德鎮,請專理窯務。帝即可之,近高復力爭。後江西撫按並劾相,相以爲近高主之,疏詆甚力。近高疏辨,復劾相。疏雖不行,相不久自引去。
屢遷刑科都給事中。知縣滿朝薦、諸生王大義等皆忤中使系獄三年。近高請釋之。不報。遼東稅使高淮激民變,近高劾其罪,請撤還,帝不納。又以淮誣奏逮同知王邦才、參將李獲陽,近高復論救。會廷臣多劾淮者,帝不得已征還,而邦才等系如故。無何,極陳言路不通,耳目壅蔽之患。未幾,又言王錫爵密揭行私,宜止勿召;朱賡被彈六十餘疏,不當更留。皆不報。故事,六科都給事中內外遞轉。人情輕外,率規避,近高自請外補。吏部侍郎楊時喬請亟許以成其美。乃用爲浙江右參政,進按察使。以病歸。起浙江左布政使。所至以清操聞。
泰昌元年召爲太僕卿。廷議「紅丸」之案,近高言崔文昇、李可灼當斬,方從哲當勒還故里,張差謀逆有據,不可蔽以瘋癲。歷工部左、右侍郎。天啟二年冬,引疾去。御史黃尊素因言近高暨侍郎余懋衡、曹於汴、饒伸,太僕少卿劉弘謨、劉宗周並辭榮養志,清風襲人,亟宜褒崇,風勵有位。詔許召還。五年冬,起南京兵部,添注左侍郎。力辭,不允。時魏忠賢勢張,諸正人屏斥已盡。近高不欲出,遷延久之。給事中薛國觀劾其玩命,遂落職。崇禎初,乃復,卒於家。
白瑜,字紹明,永平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選庶吉士,授兵科給事中。帝既冊立東宮,上太后徽號,瑜請推廣孝慈,以敦儉、持廉、惜人才、省冤獄四事進,皆引祖訓及先朝事以規時政,辭甚切。三十年,京師旱,陝西、河南黃河竭。禮官請修省,瑜言:「修省宜行實政。今逐臣久錮,纍臣久羈,一蒙矜釋,即可感格天心。」末言礦稅之害。皆不報。
累遷工科都給事中。帝於射場營乾德台,瑜抗疏力諫,又再疏請斥中官王朝、陳永壽,帝不能無憾。會瑜論治河當專任,遂責其剿拾陳言,謫廣西布政使照磨。以疾歸。光宗立,起光祿少卿,三遷太常卿。給事中倪思輝、朱欽相,御史王心一以直言被謫,瑜抗疏論救。
天啟二年由通政使拜刑部右侍郎,署部事。鄭貴妃兄子養性奉詔還籍,逗遛不去,其家奴張應登訐其通塞外。永寧伯王天瑞者,顯皇后弟也,以後故銜鄭氏,遂偕其弟錦衣天麟交章劾養性不軌。瑜以鄭氏得罪先朝,而交通事實誣,乃會都御史趙南星、大理卿陳於廷等讞上其獄,請抵奴誣告罪,勒養性居遠方。制可。明年進左侍郎。卒官。贈尚書。
程紹,字公業,德州人。祖瑤,江西右布政使。紹舉萬曆十七年進士。除汝寧推官,征授戶科給事中。巡視京營。副將佟養正等五人行賄求遷,皆劾置於理。帝遣使採礦河南,紹兩疏言宜罷,皆不報。
再遷吏科左給事中。會大計京官,御史許聞造訐戶部侍郎張養蒙等,語侵吏部侍郎裴應章。紹言聞造挾吏部以避計典,且附會閣臣張位,聞造乃貶邊方。主事趙世德考察貶官,廷議征楊應龍,兵部舉世德知兵,紹駁止之。又劾文選郎楊守峻,守峻自引去。饒州通判沈榜貶官,夤緣稅監潘相得留,紹極言非法。山西稅使張忠以夏縣知縣韓薰忤己,奏調之僻地,紹又爭之。帝怒,斥爲民。以沈一貫救,詔鐫一秩,出之外。給事中李應策、御史李炳等爭之。帝益怒,並薰斥爲民,而奪應策等俸。紹家居二十年。光宗即位,起太常少卿。
天啟四年曆右副都御史,巡撫河南。宗室居儀封者,爲盜窟。紹列上其狀,廢徙高牆。臨漳民耕地漳濱,得玉璽,龍紐龜形,方四寸,厚三寸,文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以獻紹。紹聞之於朝,略言:「秦璽不足征久矣。今璽出,適在臣疆,既不當復埋地下,又不合私秘人間。欲遣官恭進闕廷,跡涉貢媚。且至尊所寶,在德不在璽,故先馳奏聞,候命進止。昔王孫圉不寶玉珩,齊威王不寶照乘,前史美之。陛下尊賢愛士,野無留良。尚有一代名賢,如鄒元標、馮從吾、王紀、周嘉謨、盛以弘、孫慎行、鍾羽正、余懋衡、曹於汴等皆憂國奉公,白首魁艾。其他詞林台諫一錮不起者,並皇國禎祥,盛朝珍寶。臣不能汲致明廷,徒獻符貢瑞,臣竊羞之。願陛下惟賢是寶。在朝之忠直,勿事虛拘;在野之老成,亟圖登進。彼區區秦璽之真偽,又安足計哉。」魏忠賢方斥逐耆碩,見之不悅。後忠賢勢益張,紹遂引疾歸。
崇禎六年薦起工部右侍郎。越二年,以年老,四疏乞休去。卒,贈本部尚書。
翟鳳翀,字凌元,益都人。萬曆三十二年進士。歷知吳橋、任邱,有治聲,征授御史。疏薦鍾羽正、趙南星、鄒元標等,因言:「宋季邪諂之徒,終日請禁偽學,信口詆諆。近年號講學者,不幸類此。」
出按遼東。宰賽、煖兔二十四營環開原而居,歲爲邊患。宰賽尤桀驁,數敗官軍,殺守將,因挾邊吏增賞。慶雲參將陳洪範所統止羸卒二千,又恇怯不任戰。鳳翀奏請益兵,易置健將,開原始有備。又請所在建常平倉,括贖鍰,節公費,易粟備荒。帝善其議,命推行於諸邊。故遼陽參將吳希漢失律聽勘,以內援二十年不決,且謀復官。鳳翀一訊成獄,置之大辟。邊人快之。
帝因「梃擊」之變,召見廷臣於慈寧宮。大學士方從哲、吳道南無所言。御史劉光複方發口,遽得罪。鳳翀上言:「陛下召對廷臣,天威開霽,千載一時。輔臣宜舉朝端大政,如皇太子、皇長孫講學,福府莊田鹺引,大僚空虛,考選沉閣,以及中旨頻降,邊警時聞,水旱盜賊之相仍,流移飢殍之載道,一一縷奏於前。乃緘默不言,致光復以失儀獲罪。光復一日未釋,輔臣未可晏然也。」忤旨,切責。山東大飢。以鳳翀疏,遣御史過庭訓齎十六萬金振之。
中官呂貴假奸民奏,留督浙江織造。冉登提督九門,誣奏市民毆門卒,下兵馬指揮歐相之吏。邢洪辱御史凌漢翀於朝,給事中郭尚賓等劾之,帝釋洪不問。漢翀爲廢將凌應登所毆,洪復曲庇應登。鳳翀抗疏極論貴、登、洪三人罪。且曰:「大臣造膝無從,小臣叩閽無路。宦寺浸用,政令多違,實開群小假借之端,成太阿倒持之勢。」帝大怒,謫山西按察使經歷。而是時,尚賓亦上疏極言:「比來擬旨不由內閣,托以親裁。言官稍涉同類,輒雲黨附。將使大臣不肯盡言,小臣不敢抗論,天下事尚可爲哉?乞陛下明詔閣臣,封還內降,容納直諫,以保治安。」忤旨,謫江西布政使檢校。閣臣及言官論救,皆不納。帝於章疏多不省,故廷臣直諫者久不被譴。至是二人同日謫官,時稱「二諫」。
鳳翀既謫,三遷。天啟初爲南京光祿少卿。四年以大理少卿進右僉都御史,巡撫延綏。魏忠賢黨御史卓邁、汪若極連章論之,遂削籍。崇禎二年起兵部右侍郎,尋出撫天津。以疾歸。卒,贈兵部尚書。
尚賓,字朝諤,南海人,鳳翀同年進士。自吉安推官授刑科給事中。遇事輒諫諍,尤憤中官之橫。嘗因事論稅使李鳳、高采、潘相,頗稱敢言。已,竟謫官。光宗時乃復起,累官刑部右侍郎,亦以不附忠賢削籍。崇禎初,爲兵部右侍郎。卒,贈尚書。
洪文衡,字平仲,歙人。萬曆十七年進士。授戶部主事。帝將封皇長子爲王,偕同官賈岩合疏爭。尋改禮部。與郎中何喬遠善。喬遠坐詿誤被謫,文衡已遷考功主事,竟引病歸。
起補南京工部,歷郎中。力按舊章,杜中貴橫索,節冗費爲多。官工部九年,進光祿少卿。改太常,督四夷館。中外競請起廢,帝率報寢。久之,乃特起顧憲成。憲成已辭疾,忌者猶憚其進用,御史徐兆魁首疏力攻之。文衡慮帝惑兆魁言,抗章申雪。因言:「今兩都九列,強半無人,仁賢空虛,識者浩嘆。所堪選擇而使者,祇此起廢一途。今憲成尚在田間,已嬰羅罔,俾聖心愈疑。連茹無望,貽禍賢者,流毒國家,實兆魁一疏塞之矣。」尋進大理少卿。以憂去。
泰昌元年起太常卿。光宗既崩,議升祔。文衡請祧睿宗,曰:「此肅宗一時崇奉之情,不合古誼。且睿宗嘗爲武宗臣矣,一旦加諸其上,禮既不合,情亦未安。當時臣子過於將順,因循至今。夫情隆於一時,禮垂於萬世。更定之舉正在今時。」疏格不行。未幾卒,贈工部右侍郎。
文衡天性孝友。居喪,斷酒肉不處內者三年。生平不妄取一介。
喬遠,字稺孝,晉江人。萬曆十四年進士。除刑部主事,歷禮部儀制郎中。神宗欲封皇長子爲王,喬遠力爭不可。同官陳泰來等言事被謫,抗疏救之。石星主封倭,而朝鮮使臣金晬泣言李如松、沈惟敬之誤,致國人束手受刃者六萬餘人。喬遠即以聞,因進累朝馭倭故事,帝頗心動。而星堅持己說,疏竟不行。坐累謫廣西布政使經歷,以事歸。里居二十餘年,中外交薦,不起。
光宗立,召爲光祿少卿,移太僕。王化貞駐兵廣寧,主戰。喬遠畫守御策,力言不宜輕舉。無何,廣寧竟棄。天啟二年進左通政。鄒元標建首善書院,朱童蒙等劾之。喬遠言:「書院上梁文實出臣手,義當並罷。」語侵童蒙。進光祿卿,通政使。五疏引疾,以戶部右侍郎致仕。崇禎二年起南京工部右侍郎。給事中盧兆龍劾其衰庸,自引去。
喬遠博覽,好著書。嘗輯明十三朝遺事爲名山藏,又纂閩書百五十卷,頗行於世,然援據多舛雲。
陳伯友,字仲恬,濟寧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授行人。擢刑科給事中。甫拜命,即劾罷河南巡撫李思孝。俄論鄒之麟科場弊,宜勘;奄豎辱駙馬冉興讓,宜置之法;楚宗英嫶、蘊鍅,良吏滿朝薦、王邦才等,宜釋。已,又言:「陛下清明之心,不幸中年爲利所惑,皇皇焉若不足。以致財匱民艱,家成徹骨之貧,人抱傷心之痛。今天下所以杌隉傾危而不可救藥者,此也。」又言:「李廷機去國,操縱不出上裁。至外而撫按,內而庶僚,去留無所斷決。士大夫意見分岐,議論各異,陛下漫無批答。曷若盡付外廷公議,於以平曲直,定國是乎?」帝皆不省。熊廷弼爲荊養喬所訐,伯友與李成名等力主行勘。
既又陳時政四事,言:「擬旨必由內閣。昨科臣曾六德之處分,閣臣葉向高之典試,悉由內降。而福王之國之旨,亦於他疏批行。非獨褻天言,抑且貽陰禍。法者天下所共。黔國公沐昌祚請令其孫啟元代鎮,已非法矣。乃撫按據法請勘,而以內批免之,疑中有隱情。御史呂圖南改提學,此爭爲賢,彼爭爲不肖,盍息兩家戈矛,共圖軍國大計。福王久應之國,今春催請不下數百疏,何以忽易期?」疏亦留中。尋以艱去。及服除,廷議多排東林,遂不出。
至四十六年,以年例,即家除河南副使。天啟四年屢遷太常寺卿,治少卿事。楊漣劾魏忠賢,伯友亦偕卿胡世賞等抗疏極論。明年十二月,御史張樞劾其倚附東林,遂削奪。莊烈帝即位,詔復官,未及用而卒。
成名,字寰知,太原衛人。祖應時,南京戶部員外郎,以清白著。成名舉萬曆三十二年進士,授中書舍人。擢吏科給事中。疏陳銓政失平,語侵尚書趙煥。俄請釋纍臣滿朝薦,言朝薦不釋,則諸璫日肆,國家患無已。吏部侍郎方從哲,中旨起官。成名抗疏劾之,並及其子恣橫狀。從哲求去,帝不許。是時,黨人日攻東林,成名遂移疾歸。
家居五年,起山東副使。天啟初,遷湖廣參政,入爲太僕少卿。四年春,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魏忠賢以成名爲趙南星所用,因所屬給由,犯御諱,除其名。爲巡撫止八月,士民祠祀焉。崇禎改元,召拜戶部右侍郎,以左侍郎專理邊餉。京師戒嚴,改兵部。帝召對平台,區畫兵事甚悉。數月而罷,卒於家。
董應舉,字崇相,閩縣人。萬曆二十六年進士。除廣州教授。與稅監李鳳爭學傍壖地,鳳舍人馳騎文廟前,縶其馬,用是有名。
遷南京國子博士。再遷南京吏部主事。召爲文選主事。歷考功郎中,告歸。起南京大理丞。四十六年閏四月,日中黑子相鬬。五月朔,有黑日掩日,日無光。時遼東撫順已失,應舉言:「日生黑眚,乃強敵侵凌之徵。亟宜勤政修備,以消禍變。」因條上方略。帝置不省。
天啟改元,再遷太常少卿,督四夷館。二年春,陳急務數事,極言天下兵耗民離,疆宇日蹙,由主威不立,國法不行所致。帝以爲應舉知兵,令專任較射演武。已,上言保衛神京在設險營屯。遂擢應舉太僕卿兼河南道御史,經理天津至山海屯務。應舉以責太重,陳十難十利,帝悉敕所司從之。乃分處遼人萬三千餘戶於順天、永平、河間、保定,詔書褒美。遂用公帑六千買民田十二萬餘畝,合閒田凡十八萬畝,廣募耕者,畀工廩、田器、牛種,濬渠築防,教之藝稻,農舍、倉廨、場圃、舟車畢具,費二萬六千,而所收黍麥谷五萬五千餘石。廷臣多論其功,就進右副都御史。天津葛沽故有水陸兵二千,應舉奏令屯田,以所入充歲餉,屯利益興。
五年六月,朝議以屯務既成,當廣鼓鑄。乃改應舉工部右侍郎,專領錢務,開局荊州。尋議給兩淮鹽課爲鑄本,命兼戶部侍郎,並理鹽政。應舉至揚州,疏請釐正鹽規,議商人補行積引,增輸銀視正引之半。爲部議所格。應舉方奏析,而巡鹽御史陸世科惡其侵官,劾之。魏忠賢傳旨詰讓,御史徐揚先遂希指再劾,落職閒住。崇禎初,復官。
應舉好學善文。其居官,慷慨任事;在家,好興利捍患。比沒,海濱人祠祀之。
林材,字謹任,閩縣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授舒城知縣。擢工科給事中。吏部推鄭洛戎政尚書,起張九一貴州巡撫。材極言兩人不當用,九一遂罷。王錫爵赴召,材疏論,並及趙志皋、張位。再請建儲豫教,又爭三王並封之謬。
屢遷吏科都給事中。劾罷南京尚書郝傑、徐元泰。經略宋應昌惑沈惟敬,力請封貢。材乞斬應昌、惟敬,不報。志皋、位擬旨失當,材抗疏駁之。二十二年夏六月,西華門災,材偕同官上言,切指時政缺失。帝慍甚,以方修省不罪。吏部推顧養謹總理河道,材論止之。兵部將大敘平壤功,材力詆石星罔上,星乃不敢濫敘。其冬,復率同官言成憲不當爲祭酒,馮夢禎不當爲詹事,劉元震不當爲吏部侍郎。帝積前怒,言材屢借言事誣謗大臣,今復暗傷善類。乃貶三官,余停俸一歲。會御史崔景榮等論救,再貶程鄉典史。材遂歸里不出。
光宗即位,始起尚寶丞,再遷太僕少卿。還朝未幾,即乞歸。天啟中,起南京通政使,卒。崇禎初,贈右都御史。
朱吾弼,字諧卿,高安人。萬曆十七年進士。授寧國推官。征授南京御史。
大學士趙志皋弟學仕爲南京工部主事,以贓敗。兩京刑部因志皋故,輕其罪,議調饒州通判。吾弼疏論,竟謫戍之。奏請建國本,簡閣臣,補言官,罷礦稅,不報。山西巡撫魏允貞爲稅使孫朝所訐,吾弼乞治朝欺罔罪。廣東稅使李鳳乾沒,奸人王遇桂請稅江南田契,吾弼皆疏論其罪。時無賴子蜂起言利,廷臣輒連章力爭。帝雖不盡從,亦未嘗不容其切直。雷震皇陵,吾弼請帝廷見大臣,講求祖宗典制,次第舉行,與天下更始。尋復言:「陛下孝敬疏於郊廟,惕厲弛於朝講;土木盛宮苑,榛蕪遍殿廷,群小橫中外,正士困囹圄;閭閻以礦稅竭,郵傳以輸挽疲,流亡以水旱增,郡縣以徵求困;草澤生心,衣冠喪氣;公卿不能補牘,台諫無從引裾。不可不深察而改圖也。」末言禮部侍郎郭正域疾惡嚴,居己峻,不可以楚事棄。
先是,楚假王議起,首輔沈一貫陰左右王,以正域請行勘,嗾其黨錢夢皋輩逐之去。舉朝無敢留正域及言楚事者,吾弼獨抗章申理。而御史林秉漢以楚宗人戕殺巡撫,亦請詳勘。且言:「王既非假,何憚於勘?」吾弼、秉漢遂爲一貫等所惡。會夢皋京察將黜,遂訐秉漢爲正域鷹犬,語侵沈鯉、楊時喬、溫純。秉漢坐貶貴州按察司檢校,而夢皋得留。郎中劉元珍論之,反獲譴。吾弼復疏直元珍,請黜夢皋,因力詆一貫,亦忤旨,停俸一年,遂移疾去。居三年,起南京光祿少卿,召爲大理右丞。齊、楚、浙三黨用事,吾弼復辭疾歸。熹宗立,召還。屢遷南京太僕卿。天啟五年爲御史吳裕中劾罷。
秉漢,字伯昭,長泰人。按廣東,亦再疏劾李鳳。既謫,尋移疾歸,卒於家。天啟中,贈太僕少卿。
張光前,字爾荷,澤州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授蒲圻知縣。補安肅。甫四月,擢吏部驗封主事。歷文選員外郎、稽勛郎中。乞假去。
天啟四年,趙南星爲尚書,起爲文選郎中。甫視事,魏忠賢欲逐南星,假廷推謝應祥事矯旨切責。南星時與推應祥者,員外郎夏嘉遇,非光前也。光前抗疏爭之,曰:「南星人品事業昭灼人耳目,忽奉嚴旨責以不公忠,臣竊惑之。選郎,諸曹領袖,尚書臂指。南星所甄別進退,臣實佐之。功罪與共,乞先賜罷斥。」亦被旨切責。未幾,以推喬允升等代南星,忤忠賢意,削侍郎陳於廷及楊漣、左光斗籍。光前又抗疏曰:「會推尚書,於廷主議,臣執筆,謹席槀待罪。」遂貶三秩,調外任。
光前操行清嚴,峻卻請謁。知縣石三畏贓私狼籍,得奧援,將授台諫。光前出之爲王官,其黨咸側目。明年,光前兄右布政使光縉治兵遵化,爲奄黨門克新所劾,亦削籍。兄弟並以忤奄去,見稱於世。崇禎元年起光祿少卿,不赴。三年起太常。已,進大理少卿。累疏乞休,及家而卒。
贊曰:朝政弛,則士大夫騰空言而少實用。若陳邦瞻、畢懋康、翟鳳翀、董應舉,尚思有所建立,惜不逢明作之朝,故所表見止此耳。蕭近高、洪文衡諸人皆以清素自矢,白瑜論鄭氏獄能持平,固卿貳之錚錚者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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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四十三‧列傳第一百三十一 趙南星 鄒元標 孫慎行盛以弘 高攀龍 馮從吾
趙南星,字夢白,高邑人。萬曆二年進士。除汝寧推官。治行廉平,稍遷戶部主事。張居正寢疾,朝士群禱,南星與顧憲成、姜士昌戒弗往。居正歿,調吏部考功。引疾歸。
起歷文選員外郎。疏陳天下四大害,言:「楊巍乞休,左都御史吳時來謀代之,忌戶部尚書宋纁聲望,連疏排擠。副都御史詹仰庇力謀吏、兵二部侍郎。大臣如此,何以責小臣,是謂干進之害。禮部尚書沈鯉、侍郎張位、諭德吳中行、南京太僕卿沈思孝相繼自免,獨南京禮部侍郎趙用賢在,詞臣黃洪憲輩每陰讒之,言官唐堯欽、孫愈賢、蔡系周復顯爲詆誣。眾正不容,宵人得志,是謂傾危之害。州縣長吏選授太輕,部寺之官計日而取郡守,不問才行。而撫按論人贓私有據,不曰未甚,則曰任淺,概止降調。其意以爲惜才,不知此乃惜不才也。吏治日污,民生日瘁,是謂州縣之害。鄉官之權大於守令,橫行無忌,莫敢誰何。如渭南知縣張棟,治行無雙,裁抑鄉官,被讒不獲行取,是謂鄉官之害。四害不除,天下不可得治。」
疏出,朝論韙之。而中所抨擊悉時相所庇,於是給事中李春開起而駁之。其疏先下,南星幾獲譴。給事中王繼光、史孟麟、萬自約,部曹姜士昌、吳正志並助南星詆春開,且發時來、仰庇、洪憲讒諂狀。春開氣沮,然南星卒以病歸。再起,歷考功郎中。
二十一年大計京官,與尚書孫鑨秉公澄汰。首黜所親都給事中王三餘及鑨甥文選員外郎呂蔭昌,他附麗政府及大學士趙志皋弟皆不免。政府大不堪。給事中劉道隆因劾吏部議留拾遺庶僚非法。得旨,南星等專權植黨,貶三官。俄因李世達等疏救,斥南星爲民。後論救者悉被譴,鑨亦去位,一時善類幾空。事具鑨傳。
南星里居,名益高。與鄒元標、顧憲成,海內擬之「三君」。中外論薦者百十疏,卒不起。
光宗立,起太常少卿。俄改右通政,進太常卿。至則擢工部右侍郎。居數月,拜左都御史,慨然以整齊天下爲任。天啟三年大計京官,以故給事中亓詩教、趙興邦、官應震、吳亮嗣先朝結黨亂政,議黜之。吏科都給事中魏應嘉力持不可。南星著四凶論,卒與考功郎程正己置四人不謹。他所澄汰,一如爲考功時。浙江巡按張素養薦部內人材,及姚宗文、邵輔忠、劉廷元。南星劾其謬,素養坐奪俸。先是,巡方者有提薦之例,南星已奏止之。而陝西高弘圖、山西徐揚先、宣大李思啟、河東劉大受,復踵行如故。南星並劾奏之,巡方者始知畏法。
尋代張問達爲吏部尚書。當是時,人務奔競,苞苴恣行,言路橫尤甚。每文選郎出,輒邀之半道,爲人求官,不得則加以惡聲,或逐之去。選郎即公正無如何,尚書亦太息而已。南星素疾其弊,銳意澄清,獨行己志,政府及中貴亦不得有所干請,諸人憚其剛嚴不敢犯。有給事爲貲郎求鹽運司,即注貲郎王府,而出給事於外。知縣石三畏素貪,夤緣將行取,南星亦置之王府。時進士無爲王官者,南星不恤也。
魏忠賢雅重之,嘗於帝前稱其任事。一日,遣娣子傅應星介一中書贄見,南星麾之去。嘗並坐弘政門,選通政司參議,正色語忠賢曰:「主上沖齡,我輩內外臣子宜各努力爲善。」忠賢默然,怒形於色。大學士魏廣微,南星友允貞子也,素以通家子畜之。廣微入內閣,嘗三至南星門,拒勿見。又嘗嘆曰:「見泉無子。」見泉,允貞別號也。廣微恨刺骨,與忠賢比而齕南星。
東林勢盛,眾正盈朝。南星益搜舉遺佚,布之庶位。高攀龍、楊漣、左光斗秉憲;李騰芳、陳於廷佐銓;魏大中、袁化中長科道;鄭三俊、李邦華、孫居相、饒伸、王之采輩悉置卿貳。而四司之屬,鄒維璉、夏嘉遇、張光前、程國祥、劉廷諫亦皆民譽。中外忻忻望治,而小人側目,滋欲去南星。給事中傅櫆以維璉改吏部己不與聞,首假汪文言發難,劾南星紊舊制,植私人。維璉引去,南星奏留之,小人愈恨。會漣劾忠賢疏上,宮府益水火。南星遂杜門乞休,不許。
攀龍之劾崔呈秀也,南星議戍之。呈秀窘,夜走忠賢邸,叩頭乞哀,言:「不去南星及攀龍、漣等,我兩人未知死所。」忠賢大以爲然,遂與定謀。會山西缺巡撫,河南布政使郭尚友求之。南星以太常卿謝應祥有清望,首列以請。既得旨,而御史陳九疇受廣微指,言應祥嘗知嘉善,大中出其門,大中以師故,謀於文選郎嘉遇而用之,徇私當斥。大中、嘉遇疏辯,語侵九疇。九疇再疏力詆,並下部議。南星、攀龍極言應祥以人望推舉,大中、嘉遇無私,九疇妄言不可聽。忠賢大怒,矯旨黜大中、嘉遇,並黜九疇,而責南星等朋謀結黨。南星遽引罪求去,忠賢復矯旨切責,放歸。明日,攀龍亦引去。給事中沈惟炳論救,亦出之外。俄以會推忤忠賢意,並斥於廷、漣、光斗、化中,引南星所擯徐兆魁、喬應甲、王紹徽等置要地。小人競進,天下大柄盡歸忠賢矣。
忠賢及其黨惡南星甚,每矯敕諭,必目爲元兇。於是御史張訥劾南星十大罪,並劾維璉、國祥、嘉遇及王允成。得旨,並削籍。令再奏南星私黨,訥複列上邦華及孫鼎相等十四人,並貶黜。自是爲南星擯棄者,無不拔擢。其素所推獎者,率遭奇禍。諸干進速化之徒,一擊南星,輒遂所欲。而石三畏亦起爲御史,疏攻南星及李三才、顧憲成、孫丕揚、王圖等十五人。死者皆削奪,縉紳禍益烈。尋以汪文言獄詞連及南星,下撫按提問。適郭尚友巡撫保定,而巡按馬逢皋亦憾南星,乃相與庭辱之。笞其子清衡及外孫王鍾龐,系之獄,坐南星贓萬五千。南星家素貧,親故捐助,始獲竣。卒戍南星代州,清衡莊浪,鍾龐永昌。嫡母馮氏、生母李氏,並哀慟而卒。子生七齡,驚怖死。南星抵戍所,處之怡然。
莊烈帝登極,有詔赦還。巡撫牟志夔,忠賢黨也,故遲遣之,竟卒於戍所。崇禎初,贈太子太保,諡忠毅。櫆、呈秀、廣微、九疇、兆魁、應甲、紹徽、訥、三畏、尚友、志夔,俱名麗逆案,爲世大僇焉。
鄒元標,字爾瞻,吉水人。九歲通五經。泰和胡直,嘉靖中進士,官至福建按察使,師歐陽德、羅洪先,得王守仁之傳。元標弱冠從直游,即有志爲學。舉萬曆五年進士。觀政刑部。
張居正奪情,元標抗疏切諫。且曰:「陛下以居正有利社稷耶?居正才雖可爲,學術則偏;志雖欲爲,自用太甚。其設施乖張者,如州縣入學,限以十五六人。有司希指,更損其數。是進賢未廣也。諸道決囚,亦有定額。所司懼罰,數必取盈。是斷刑太濫也。大臣持祿苟容,小臣畏罪緘默,有今日陳言而明日獲譴者。是言路未通也。黃河泛濫爲災,民有駕蒿爲巢,啜水爲餐者,而有司不以聞。是民隱未周也。其他用刻深之吏,沮豪傑之材,又不可枚數矣。伏讀敕諭,『朕學尚未成,志尚未定,先生既去,前功盡隳』。陛下言及此,宗社無疆之福也。雖然,弼成聖學,輔翼聖志者,未可謂在廷無人也。且幸而居正丁艱,猶可挽留;脫不幸遂捐館舍,陛下之學將終不成,志將終不定耶?臣觀居正疏言『世有非常之人,然後辦非常之事』,若以奔喪爲常事而不屑爲者。不知人惟盡此五常之道,然後謂之人。今有人於此,親生而不顧,親死而不奔,猶自號於世曰我非常人也,世不以爲喪心,則以爲禽彘,可謂之非常人哉?」
疏就,懷之入朝。適廷杖吳中行等。元標俟杖畢,取疏授中官,紿曰:「此乞假疏也。」及入,居正大怒,亦廷杖八十,謫戍都勻衛。衛在萬山中,夷獠與居,元標處之怡然。益究心理學,學以大進。巡按御史承居正指,將害元標。行次鎮遠,一夕,御史暴死。
元標謫居六年,居正歿,召拜吏科給事中,首陳培聖德、親臣工、肅憲紀、崇儒行、飭撫臣五事。尋劾罷禮部尚書徐學謨、南京戶部尚書張士佩。
徐學謨者,嘉定縣人。嘉靖中,爲荊州知府。景恭王之藩德安,欲奪荊州城北沙巿地。學謨力抗不予,爲王所劾。下撫按逮問,改官。荊州人德之,稱沙巿爲「徐巿」。居正素與厚。萬曆中,累遷右副都御史,撫治鄖陽。居正歸葬父,學謨事之謹,召爲刑部侍郎。越二年,擢禮部尚書。自弘治後,禮部長非翰林不授。惟席書以言「大禮」故,由他曹遷;萬士和不由翰林,然先歷其部侍郎。學謨徑拜尚書,廷臣以居正故,莫敢言。居正卒,學謨急締姻於大學士申時行以自固。及奉命擇壽宮,通政參議梁子琦劾其始結居正,繼附時行,詔爲奪子琦俸。元標復劾之,遂令致仕歸。
慈寧宮災,元標復上時政六事。中言:「臣曩進無欲之訓,陛下試自省,果無欲耶,寡慾耶?語云:『欲人勿聞,莫若勿爲。』陛下誠宜翻然自省,加意培養。」當是時,帝方壯齡,留意聲色游宴,謂元標刺己,怒甚,降旨譙責。首輔時行以元標己門生,而劾罷其姻學謨,亦心憾,遂謫南京刑部照磨。就遷兵部主事。召改吏部,進員外郎,以病免。起補驗封。陳吏治十事,民瘼八事,疏幾萬言。文選缺員外郎,尚書宋纁請用元標,久不獲命,纁連疏趣之。給事中楊文煥、御史何選亦以爲言。帝怒,詰責纁,謫文煥、選於外,而調元標南京。刑部尚書石星論救,亦被譙讓。元標居南京三年,移疾歸。久之,起本部郎中,不赴。旋遭母憂,里居講學,從游者日眾,名高天下。中外疏薦遺佚,凡數十百上,莫不以元標爲首。卒不用。家食垂三十年。
光宗立,召拜大理卿。未至,進刑部右侍郎。天啟元年四月還朝,首進和衷之說,言:「今日國事,皆二十年諸臣醞釀所成。往者不以進賢讓能爲事,日錮賢逐能。而言事者又不降心平氣,專務分門立戶。臣謂今日急務,惟朝臣和衷而已。朝臣和,天地之和自應。向之論人論事者,各懷偏見。偏生迷,迷生執,執而爲我,不復知有人,禍且移於國。今與諸臣約,論一人當惟公惟平,毋輕搖筆端;論一事當懲前慮後,毋輕試耳食。以天下萬世之心,衡天下萬世之人與事,則議論公,而國家自享安靜和平之福。」因薦塗宗濬、李邦華等十八人。帝優詔褒納。居二日,復陳拔茅闡幽、理財振武數事,及保泰四規。且請召用葉茂才、趙南星、高攀龍、劉宗周、丁元薦,而恤錄羅大紘、雒於仁等十五人。帝亦褒納。
初,元標立朝,以方嚴見憚,晚節務爲和易。或議其遜初仕時。元標笑曰:「大臣與言官異。風裁踔絕,言官事也。大臣非大利害,即當護持國體,可如少年悻動耶?」時朋黨方盛,元標心惡之,思矯其弊,故其所薦引不專一途。嘗欲舉用李三才,因言路不與,元標即中止。王德完譏其首鼠,元標亦不較。南京御史王允成等以兩人不和,請帝諭解。元標言:「臣與德完初無纖芥,此必有人交構其間。臣嘗語朝士曰:『方今上在沖歲,敵在門庭,祇有同心共濟。倘復黨同伐異,在國則不忠,在家則不孝。世自有無偏無黨之路,奈何從室內起戈矛耶?』」帝嗣位已久,而先朝廢死諸臣猶未贈恤,元標再陳闡幽之典,言益懇切。
其年十二月改吏部左侍郎。未到官,拜左都御史。明年典外察,去留惟公。御史潘汝楨、過庭訓雅有物議。及庭訓秩滿,汝楨注考溢美。元標疏論之,兩人並引疾去。已,言丁巳京察不公,專禁錮異己,請收錄章家禎、丁元薦、史記事、沈正宗等二十二人。由是諸臣多獲昭雪。又言:「明詔收召遺佚,而諸老臣所處猶是三十年前應得之官,宜添注三品崇秩,昭陛下褒尊耆舊至意。」帝納其言。於是兩京太常、太僕、光祿三卿各增二員。
孫慎行之論「紅丸」也,元標亦上疏曰:「乾坤所以不毀者,惟此綱常。綱常所以植立者,恃此信史。臣去年舟過南中,南中士大夫爭言先帝猝然而崩,大事未明,難以傳信。臣初不謂然。及既入都,爲人言先帝盛德,宜速登信史。諸臣曰:『言及先帝彌留大事,令人閣筆,誰敢領此?』臣始有疑於前日之言。元輔方從哲不伸討賊之義,反行賞奸之典,即謂無其心,何以自解於世。且從哲秉政七年,未聞建樹何事,但聞馬上一日三趣戰,喪我十萬師徒。試問誰秉國成,而使先帝震驚,奸人闖宮,豺狼當路,憸邪亂政?從哲何詞以對?從來懲戒亂賊,全在信史。失今不成,安所底止。」時刑部尚書黃克纘希內廷意,群小和之,而從哲世居京師,黨附者眾,崔文昇黨復彌縫於內,格慎行與眾議,皆不得伸。未幾,慎行及王紀偕逐,元標疏救,不聽。
元標自還朝以來,不爲危言激論,與物無猜。然小人以其東林也,猶忌之。給事中朱童蒙、郭允厚、郭興治慮明年京察不利己,潛謀驅逐。會元標與馮從吾建首善書院,集同志講學,童蒙首請禁之。元標疏辨求去,帝已慰留,允厚復疏劾,語尤妄誕。而魏忠賢方竊柄,傳旨謂宋室之亡由於講學,將加嚴譴。葉向高力辨,且乞同去,乃得溫旨。興治及允厚復交章力攻;興治至比之山東妖賊。元標連疏請益力,詔加太子少保,乘傳歸。陛辭,上老臣去國情深疏。歷陳軍國大計,而以寡慾進規,人爲傳誦。四年卒於家。明年,御史張訥請毀天下講壇,力詆元標,忠賢遂矯旨削奪。崇禎初,贈太子太保、吏部尚書,諡忠介。
童蒙等既劾元標,遂得罪清議,尋以年例外遷。及忠賢得志,三人並召還。歲余,允厚至戶部尚書、太子太保。童蒙至右副都御史,巡撫延綏,母死不持服,爲忠賢建生祠。興治亦加至太僕卿。忠賢敗,三人並麗逆案雲。
孫慎行,字聞斯,武進人。幼習聞外祖唐順之緒論,即嗜學。萬曆二十三年舉進士第三人,授編修,累官左庶子。數請假裡居,鍵戶息交,覃精理學。當事請見,率不納。有以政事詢者,不答。
四十一年五月由少詹事擢禮部右侍郎,署部事。當是時,郊廟大享諸禮,帝二十餘年不躬親,東宮輟講至八年,皇長孫九齡未就外傅,瑞王二十三未婚,楚宗人久錮未釋,代王廢長立幼,久不更正,臣僚章奏一切留中,福府莊田取盈四萬頃。慎行並切諫。已,念東宮開講,皇孫出閣,系宗社安危,疏至七八上。代王廢長子鼎渭,立愛子鼎莎,李廷機爲侍郎時主之,其後,群臣爭者百餘疏,帝皆不省。慎行屢疏爭,乃獲更置。楚宗人擊殺巡撫趙可懷,爲首六人論死,復錮英嫶等二十三人於高牆,禁蘊鍅等二十三人於遠地。慎行力白其非叛,諸人由此獲釋。皇太子儲位雖定,福王尚留京師,須莊田四萬頃乃行,宵小多窺伺。廷臣請之國者愈眾,帝愈遲之。慎行疏十餘上,不見省。最後,貴妃復請帝留王慶太后七旬壽節,群議益籍籍。慎行乃合文武諸臣伏闕力請,大學士葉向高亦爭之強。帝不得已,許明年季春之國,群情始安。
韓敬科場之議,慎行擬黜敬。而家居時素講學東林,敬黨尤忌之。會吏部缺侍郎,廷議改右侍郎李鋕於左,而以慎行爲右,命俱未下。御史過廷訓因言鋕未履任,何復推慎行,給事中亓詩教和之。慎行遂四疏乞歸,出城候命,帝乃許之。已而京察,御史韓浚等以趣福王之國,謂慎行邀功,列之拾遺疏中。帝察其無罪,獲免。
熹宗立,召拜禮部尚書。初,光宗大漸,鴻臚寺丞李可灼以紅鉛丸藥進,俄帝崩,廷臣交章劾之。大學士方從哲擬旨令引疾歸,賚以金幣。天啟元年四月,慎行還朝。上疏曰:
  先帝驟崩,雖雲夙疾,實緣醫人用藥不審。閱邸報,知李可灼紅丸乃首輔方從哲所進。夫可灼官非太醫,紅丸不知何藥,乃敢突然以進。昔許悼公飲世子藥而卒,世子即自殺,春秋猶書之爲弒。然則從哲宜何居?速引劍自裁以謝先帝,義之上也,合門席槀以待司寇,義之次也,乃悍然不顧。至舉朝共攻可灼,僅令回籍調理,豈不以己實薦之,恐與同罪歟?臣以爲從哲縱無弒之心,卻有弒之事;欲辭弒之名,難免弒之實。實錄中即欲爲君父諱,不敢不直書方從哲連進藥二丸,須臾帝崩,恐百口無能爲天下後世解也。
  然從哲之罪實不止此。先是則有皇貴妃欲爲皇后事。古未有天子既崩而立後者。倘非禮官執奏,言路力持,幾何不遺禍宗社哉!繼此則有諡皇祖爲恭皇帝事。歷考晉、隋、周、宋,其末世亡國之君率諡曰「恭」,而以加之我皇祖,豈真不學無術,實乃咒詛君國等於亡王,其設心謂何?後此則有選侍垂簾聽政事。劉遜、李進忠麼麽小豎,何遂膽大揚言。說者謂二豎早以金寶輸從哲家,若非九卿、台諫力請移宮,選侍一日得志,陛下幾無駐足所。聞爾時從哲濡遲不進,科臣趣之,則雲遲數日無害。任婦寺之縱橫,忍君父之杌隉,爲大臣者宜爾乎?
  臣在禮言禮,其罪惡逆天,萬無可生之路。若其他督戰悞國,罔上行私,縱情蔑法,干犯天下之名義,釀成國家之禍患者,臣不能悉數也。陛下宜急討此賊,雪不共之仇。毋詢近習,近習皆從哲所攀援也。毋拘忌諱,忌諱即從哲所布置也。並急誅李可灼,以泄神人之憤。
時朝野方惡從哲,慎行論雖過刻,然爭韙其言。顧近習多爲從哲地,帝乃報曰:「舊輔素忠慎,可灼進藥本先帝意。卿言雖忠愛,事屬傳聞。並進封移宮事,當日九卿、台諫官親見者,當據實會奏,用釋群疑。」於是從哲疏辨。邢部尚書黃克纘右從哲,亦曲爲辨。慎行復疏折之,曰:「由前則過信可灼,有輕進藥之罪,由後則曲庇可灼,有不討賊之罪,兩者均無辭乎弒也。從哲謂移宮有揭。但諸臣之請在初二,從哲之請在初五。爾時章疏入乾清不入慈慶者已三日,國政幾於中斷,非他輔臣訪知,與群臣力請,其害可勝言哉!伏讀聖諭『輔臣義在體國,爲朕分憂。今似此景象,何不代朕傳諭一言,屏息紛擾,君臣大義安在?』又云『朕凌虐不堪,晝夜涕泣六七日』。夫從哲爲顧命元臣,使少肯義形於色,何至令至尊憂危如此!惟阿婦寺之意多,戴聖明之意少,故敢於凌皇祖,悖皇考,而欺陛下也。」末復力言克纘之謬。章並下廷議。既而議上,惟可灼下吏戍邊,從哲置不問。
山東巡撫奏,五月中,日中月星並見。慎行以爲大異,疏請修省,語極危切。秦王誼漶由旁枝進封,其四子法不當封郡王,厚賄近幸,遂得溫旨。慎行堅不奉詔,三疏力爭,不得。七月謝病去。
其冬,廷推閣臣,以慎行爲首,吏部侍郎盛以弘次之。魏忠賢抑不用,用顧秉謙、朱國禎、朱延禧、魏廣微,朝論大駭。葉向高連疏請用兩人,竟不得命。已,忠賢大熾,議修三朝要典,「紅丸」之案以慎行爲罪魁。其黨張訥遂上疏力詆,有詔削奪。未幾,劉志選復兩疏追劾,詔撫按提問,遣戍寧夏。未行,莊烈帝嗣位,以赦免。
崇禎元年命以故官協理詹事府,力辭不就。慎行操行峻潔,爲一時搢紳冠。朝士數推轂入閣,吏部尚書王永光力排之,迄不獲用。八年廷推閣臣,屢不稱旨。最後以慎行及劉宗周、林焊名上,帝即召之。慎行已得疾,甫入都,卒。贈太子太保,諡文介。
盛以弘,字子寬,潼關衛人。父訥,字敏叔。訥父德,世職指揮也,討洛南盜戰死。訥號泣請於當事,水漿不入口者數日,爲發兵討斬之。久之,舉隆慶五年進士。由庶吉士累官吏部右侍郎。與尚書陳有年、左侍郎趙參魯共釐銓政。母憂歸,以篤孝聞。卒,贈禮部尚書。天啟初,諡文定。
以弘,萬曆二十六年進士。由庶吉士累官禮部尚書。天啟三年謝病歸。魏忠賢亂政,落其職。崇禎初,起故官,協理詹事府,卒官。明世,衛所世職用儒業顯者,訥父子而已。
高攀龍,字存之,無錫人。少讀書,輒有志程、朱之學。舉萬曆十七年進士,授行人。四川僉事張世則進所著大學初義,詆程、朱章句,請頒天下。攀龍抗疏力駮其謬,其書遂不行。
侍郎趙用賢、都御史李世達被訐去位,朝論多咎大學士王錫爵。攀龍上疏曰:
  近見朝寧之上,善類擯斥一空。大臣則孫鑨、李世達、趙用賢去矣,小臣則趙南星、陳泰來、顧允成、薛敷教、張納陛、于孔兼、賈岩斥矣。邇者李禎、曾乾亨復不安其位而乞去矣,選郎孟化鯉又以推用言官張棟,空署而逐矣。
  夫天地生才甚難,國家需才甚亟,廢斥如此,後將焉繼。致使正人扼腕,曲士彈冠,世道人心何可勝慨!且今陛下朝講久輟,廷臣不獲望見顏色。天言傳布,雖曰聖裁,隱伏之中,莫測所以。故中外群言,不曰「輔臣欲除不附己」,則曰「近侍不利用正人」。陛下深居九重,亦曾有以諸臣賢否陳於左右;而陛下於諸臣,亦嘗一思其得罪之故乎?果以爲皆由聖怒,則諸臣自孟化鯉而外,未聞忤旨,何以皆罷斥?即使批鱗逆耳,如董基等,陛下已嘗收錄,何獨於諸臣不然?臣恐陛下有祛邪之果斷,而左右反藉以行媢嫉之私;陛下有容言之盛心,而臣工反遺以拒諫諍之誚。傳之四海,垂諸史冊,爲聖德累不小。
  輔臣王錫爵等,跡其自待,若愈於張居正、申時行;察其用心,何以異於五十步笑百步。即如諸臣罷斥,果以爲當然,則是非邪正,恆人能辨,何忍坐視至尊之過舉,得毋內泄其私憤,而利於斥逐之盡乎?
末力詆鄭材、楊應宿讒諂宜黜。應宿亦疏訐攀龍,語極妄誕。疏並下部院,議請薄罰兩臣,稍示懲創。帝不許,鐫應宿二秩,謫攀龍揭陽添注典史。御史吳弘濟等論救,並獲譴。攀龍之官七月,以事歸。尋遭親喪,遂不出,家居垂三十年。言者屢薦,帝悉不省。
熹宗立,起光祿丞。天啟元年進少卿。明年四月疏劾戚畹鄭養性,言:「張差梃擊實養性父國泰主謀。今人言籍籍,咸疑養性交關奸宄,別懷異謀,積疑不解,當思善全之術。至劉保謀逆,中官盧受主之,劉於簡獄詞具在。受本鄭氏私人,而李如楨一家交關鄭氏,計陷名將,失地喪師。於簡原供,明言李永芳約如楨內應。若崔文昇素爲鄭氏腹心,知先帝症虛,故用泄藥,罪在不赦。陛下僅行斥逐,而文昇猶潛住都城。宜勒養性還故里,急正如楨、文昇典刑,用章國法。」疏入,責攀龍多言,然卒遣養性還籍。
孫慎行以「紅丸」事攻舊輔方從哲,下廷議。攀龍引春秋首惡之誅,歸獄從哲。給事中王志道爲從哲解,攀龍遺書切責之。尋改太常少卿,疏陳務學之要,因言:「從哲之罪非止紅丸,其最大者在交結鄭國泰。國泰父子所以謀危先帝者不一,始以張差之梃,繼以美姝之進,終以文昇之藥,而從哲實左右之。力扶其爲鄭氏者,力鋤其不爲鄭氏者;一時人心若狂,但知鄭氏,不知東宮。此賊臣也,討賊,則爲陛下之孝。而說者乃曰『爲先帝隱諱則爲孝』,此大亂之道也。陛下念聖母則宣選侍之罪,念皇考則隆選侍之恩,仁之至義之盡也。而說者乃曰『爲聖母隱諱則爲孝』。明如聖諭,目爲假託;忠如楊漣,謗爲居功。人臣避居功,甘居罪,君父有急,袖手旁觀,此大亂之道也。惑於其說,孝也不知其爲孝,不孝也以爲大孝;忠也不知其爲忠,不忠也以爲大忠。忠孝皆可變亂,何事不可妄爲。故從哲、養性不容不討,奈何猶令居輦轂下!」時從哲輩奧援甚固,摘疏中「不孝」語激帝怒,將加嚴譴。葉向高力救,乃奪祿一年。旋改大理少卿。鄒元標建書院,攀龍與焉。元標被攻,攀龍請與同罷,詔留之。進太僕卿,擢刑部右侍郎。
四年八月拜左都御史。楊漣等群擊魏忠賢,勢已不兩立。及向高去國,魏廣微日導忠賢爲惡,而攀龍爲趙南星門生,並居要地。御史崔呈秀按淮、揚還,攀龍發其穢狀,南星議戍之。呈秀窘,急走忠賢所,乞爲義兒,遂摭謝應祥事,謂攀龍黨南星。嚴旨詰責,攀龍遽引罪去。頃之,南京御史游鳳翔出爲知府,訐攀龍挾私排擠。詔復鳳翔故官,削攀龍籍。呈秀憾不已,必欲殺之,竄名李實劾周起元疏中,遣緹騎往逮。攀龍晨謁宋儒楊龜山祠,以文告之。歸與二門生一弟飲後園池上,聞周順昌已就逮,笑曰:「吾視死如歸,今果然矣。」入與夫人語,如平時。出,書二紙告二孫曰:「明日以付官校。」因遣之出,扃戶。移時諸子排戶入,一燈熒然,則已衣冠自沈於池矣。發所封紙,乃遺表也,云:「臣雖削奪,舊爲大臣,大臣受辱則辱國。謹北向叩頭,從屈平之遺則。」復別門人華允誠書云:「一生學問,至此亦少得力。」時年六十五。遠近聞其死,莫不傷之。
呈秀憾猶未釋,矯詔下其子世儒吏。刑部坐世儒不能防閒其父,謫爲徒。崇禎初,贈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諡忠憲,授世儒官。
初,海內學者率宗王守仁,攀龍心非之。與顧憲成同講學東林書院,以靜爲主。操履篤實,粹然一出於正,爲一時儒者之宗。海內士大夫,識與不識,稱高、顧無異詞。攀龍削官之秋,詔毀東林書院。莊烈帝嗣位,學者更修復之。
馮從吾,字仲好,長安人。萬曆十七年進士。改庶吉士,授御史。巡視中城,閹人修刺謁,拒卻之。禮科都給事中胡汝寧傾邪狡猾,累劾不去。從吾發其奸,遂調外。時當大計,從吾嚴邏偵,苞苴絕跡。
二十年正月抗章言:「陛下郊廟不親,朝講不御,章奏留中不發。試觀戊子以前,四裔效順,海不揚波;己丑以後,南倭告警,北寇渝盟,天變人妖,疊出累告。勵精之效如彼,怠斁之患如此。近頌敕諭,謂聖體違和,欲藉此自掩,不知鼓鍾於宮,聲聞於外。陛下每夕必飲,每飲必醉,每醉必怒。左右一言稍違,輒斃杖下,外庭無不知者。天下後世,其可欺乎!願陛下勿以天變爲不足畏,勿以人言爲不足恤,勿以目前晏安爲可恃,勿以將來危亂爲可忽,宗社幸甚。」帝大怒,欲廷杖之。會仁聖太后壽辰,閣臣力解得免。尋告歸,起巡長蘆鹽政。潔己惠商,奸宄斂跡。既還朝,適帝以軍政大黜兩京言官。從吾亦削籍,猶以前疏故也。
從吾生而純愨,長志濂、洛之學,受業許孚遠。罷官歸,杜門謝客,取先正格言,體驗身心,造詣益邃。家居二十五年,光宗踐阼,起尚寶卿,進太僕少卿,並以兄喪未赴。俄改大理。
天啟二年擢左僉都御史。甫兩月,進左副都御史。廷議「三案」,從吾言:「李可灼以至尊嘗試,而許其引疾,當國何心!至梃擊之獄,與發奸諸臣爲難者,即奸人也。」由是群小惡之。
已,與鄒元標共建首善書院,集同志講學其中,給事中朱童蒙遂疏詆之。從吾言:「宋之不競,以禁講學故,非以講學故也。我二祖表章六經,天子經筵,皇太子出閣,皆講學也。臣子以此望君,而己則不爲,可乎?先臣守仁,當兵事倥傯,不廢講學,卒成大功。此臣等所以不恤毀譽,而爲此也。」因再稱疾求罷,帝溫詔慰留。而給事中郭允厚、郭興治復相繼詆元標甚力。從吾又上言:「臣壯歲登朝,即與楊起元、孟化鯉、陶望齡輩立講學會,自臣告歸乃廢。京師講學,昔已有之,何至今日遂爲詬厲。」因再疏引歸。
四年春,起南京右都御史,累辭未上,召拜工部尚書。會趙南星、高攀龍相繼去國,連疏力辭,予致仕。明年秋,魏忠賢黨張訥疏詆從吾,削籍。鄉人王紹徽素銜從吾,及爲吏部,使喬應甲撫陝,捃摭百方,無所得。乃毀書院,曳先聖像,擲之城隅。從吾不勝憤悒,得疾卒。崇禎初,復官,贈太子太保,諡恭定。
贊曰:趙南星諸人,持名檢,勵風節,嚴氣正性,侃侃立朝,天下望之如泰山喬嶽。詩有之,「邦之司直」,其斯人謂歟。權枉盈廷,譴謫相繼,「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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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四十四‧列傳第一百三十二 楊漣 左光斗弟光先 魏大中子學洢 學濂 周朝瑞 袁化中 顧大章弟大韶 王之采
楊漣,字文孺,應山人。爲人磊落負奇節。萬曆三十五年成進士,除常熟知縣。舉廉吏第一,擢戶科給事中,轉兵科右給事中。
四十八年,神宗疾,不食且半月,皇太子未得見。漣偕諸給事、御史走謁大學士方從哲,御史左光鬥趣從哲問安。從哲曰:「帝諱疾。即問,左右不敢傳。」漣曰:「昔文潞公問宋仁宗疾,內侍不肯言。潞公曰:『天子起居,汝曹不令宰相知,將毋有他志,速下中書行法。』公誠日三問,不必見,亦不必上知,第令宮中知廷臣在,事自濟。公更當宿閣中。」曰:「無故事。」漣曰:「潞公不訶史志聰,此何時,尚問故事耶?」越二日,從哲始率廷臣入問。及帝疾亟,太子尚躊躇宮門外。漣、光斗遣人語東宮伴讀王安:「帝疾甚,不召太子,非帝意。當力請入侍,嘗藥視膳,薄暮始還。」太子深納之。
無何,神宗崩。八月丙午朔,光宗嗣位。越四日,不豫。都人喧言鄭貴妃進美姬八人,又使中官崔文昇投以利劑,帝一晝夜三四十起。而是時,貴妃據乾清宮,與帝所寵李選侍相結。貴妃爲選侍請皇后封,選侍亦請封貴妃爲皇太后。帝外家王、郭二戚畹,遍謁朝士,泣愬宮禁危狀,謂「帝疾必不起,文昇藥故也,非誤也。鄭、李交甚固,包藏禍心」。廷臣聞其語,憂甚。而帝果趣禮部封貴妃爲皇太后。漣、光斗乃倡言於朝,共詰責鄭養性,令貴妃移宮,貴妃即移慈寧。漣遂劾崔文昇用藥無狀,請推問之。且曰:「外廷流言,謂陛下興居無節,侍御蠱惑。必文昇藉口以掩其用藥之奸,文昇之黨煽布以預杜外廷之口。既損聖躬,又虧聖德,罪不容死。至貴妃封號,尤乖典常。尊以嫡母,若大行皇后何?尊以生母,若本生太后何?請亟寢前命。」疏上,越三日丁卯,帝召見大臣,並及漣,且宣錦衣官校。眾謂漣疏忤旨,必廷杖,囑從哲爲解。從哲勸漣引罪,漣抗聲曰:「死即死耳,漣何罪?」及入,帝溫言久之,數目漣,語外廷毋信流言。遂逐文昇,停封太后命。再召大臣皆及漣。
漣自以小臣預顧命,感激,誓以死報。九月乙亥朔,昧爽,帝崩。廷臣趨入,諸大臣周嘉謨、張問達、李汝華等慮皇長子無嫡母、生母,勢孤孑甚,欲共托之李選侍。漣曰:「天子寧可托婦人?且選侍昨於先帝召對群臣時,強上入,復推之出,是豈可托幼主者?請亟見儲皇,即呼萬歲,擁出乾清,暫居慈慶。」語未畢,大學士方從哲、劉一燝、韓爌至,漣趣諸大臣共趨乾清宮。閽人持梃不容入,漣大罵:「奴才!皇帝召我等。今已晏駕,若曹不聽入,欲何爲!」閽人卻,乃入臨。群臣呼萬歲,請於初六日登極,而奉駕至文華殿,受群臣嵩呼。駕甫至中宮,內豎從寢閣出,大呼:「拉少主何往?主年少畏人!」有攬衣欲奪還者。漣格而訶之曰:「殿下群臣之主。四海九州莫非臣子,復畏何人!」乃擁至文華殿。禮畢,奉駕入慈慶宮。
當是時,李選侍居乾清。一燝奏曰:「殿下暫居此,俟選侍出宮訖,乃歸乾清宮。」群臣遂退議登極期,語紛紛未定,有請改初三者,有請於即日午時者。漣曰:「今海宇清晏,內無嫡庶之嫌。父死之謂何?含斂未畢,袞冕臨朝,非禮也。」或言登極則人心安,漣曰:「安與不安,不在登極早暮。處之得宜,即朝委裘何害?」議定,出過文華殿。太僕少卿徐養量、御史左光斗至,責漣悞大事,唾其面曰:「事脫不濟,汝死,肉足食乎!」漣爲竦然。乃與光斗從周嘉謨於朝房,言選侍無恩德,必不可同居。
明日,嘉謨、光斗各上疏請選侍移宮。初四日得俞旨。而選侍聽李進忠計,必欲皇長子同居。惡光斗疏中「武氏」語,議召皇長子,加光斗重譴。漣遇內豎於麟趾門,內豎備言狀。漣正色曰:「殿下在東宮爲太子,今則爲皇帝,選侍安得召?且上已十六歲,他日即不奈選侍何,若曹置身何地?」怒目視之,其人退。給事中惠世揚、御史張潑入東宮門,駭相告曰:「選侍欲垂簾處光斗,汝等何得晏然?」漣曰:「無之。」出皇極門,九卿科道議上公疏,未決。
初五日傳聞欲緩移宮期。漣及諸大臣畢集慈慶宮門外,漣語從哲趣之。從哲曰:「遲亦無害。」漣曰:「昨以皇長子就太子宮猶可,明日爲天子,乃反居太子宮以避宮人乎?即兩宮聖母如在,夫死亦當從子。選侍何人,敢欺藐如此!」時中官往來如織,或言選侍亦顧命中人。漣斥之曰:「諸臣受顧命於先帝,先帝自欲先顧其子,何嘗先顧其嬖媵?請選侍於九廟前質之,若曹豈食李家祿者?能殺我則已,否則,今日不移,死不去。」一燝、嘉謨助之,詞色俱厲,聲徹御前。皇長子使使宣諭,乃退。復抗疏言:「選侍陽托保護之名,陰圖專擅之實,宮必不可不移。臣言之在今日,殿下行之在今日,諸大臣贊決之,亦惟今日。」其日,選侍遂移宮,居仁壽殿。
明日庚辰,熹宗即位。自光宗崩,至是凡六日。漣與一燝、嘉謨定宮府危疑,言官惟光斗助之,余悉聽漣指。漣鬚髮盡白,帝亦數稱忠臣。未幾,遷兵科都給事中。御史馮三元等極詆熊廷弼。漣疏論其事,獨持平。旋劾兵部尚書黃嘉善八大罪,嘉善罷去。
當選侍之移宮也,漣即言於諸大臣曰:「選侍不移宮,非所以尊天子。既移宮,又當有以安選侍。是在諸公調護,無使中官取快私讎。」既而諸奄果爲流言。御史賈繼春遂上書內閣,謂不當於新君御極之初,首勸主上以違忤先帝,逼逐庶母,表里交構,羅織不休,俾先帝玉體未寒,遂不能保一姬女。蓋是時,選侍宮奴劉遜、劉朝、田詔等以盜寶系獄,詞連選侍父。諸奄計無所出,則妄言選侍投繯,皇八妹入井,以熒惑朝士。繼春藉其言,首發難。於是光斗上疏述移宮事。而帝降諭言選侍氣毆聖母,及要挾傳封皇后,與即日欲垂簾聽政語。又言:「今奉養李氏於噦鸞宮,尊敬不敢怠。」大學士從哲封還上諭。帝復降諭言選侍過惡,而自白贍養優厚,俾廷臣知。未幾,噦鸞宮災。帝諭內閣,言選侍暨皇八妹無恙。而是時,給事中周朝瑞謂繼春生事。繼春與相詆諆,乃復上書內閣,有:「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誰憐,孀寡之未亡人,雉經莫訴」語。朝瑞與辨駁者再。漣恐繼春說遂滋,亦上敬述移宮始末疏,且言:「選侍自裁,皇八妹入井,蜚語何自,臣安敢無言。臣寧使今日忤選侍,無寧使移宮不速,不幸而成女後獨覽文書,稱制垂簾之事。」帝優詔褒漣志安社稷,復降諭備述宮掖情事。繼春及其黨益忌漣,詆漣結王安,圖封拜。漣不勝憤,冬十二月抗章乞去,即出城候命。帝復褒其忠直,而許之歸。天啟元年春,繼春按江西還,抵家,見帝諸諭,乃具疏陳上書之實。帝切責,罷其官。漣、繼春先後去,移宮論始息。
天啟二年起漣禮科都給事中,旋擢太常少卿。明年冬,拜左僉都御史。又明年春,進左副都御史。而是時魏忠賢已用事,群小附之,憚眾正盈朝,不敢大肆。漣益與趙南星、左光斗、魏大中輩激揚諷議,務植善類,抑憸邪。忠賢及其黨銜次骨,遂興汪文言獄,將羅織諸人。事雖獲解,然正人勢日危。其年六月,漣遂抗疏劾忠賢,列其二十四大罪,言:
  高皇帝定令,內官不許干預外事,祇供掖廷灑掃,違者法無赦。聖明在御,乃有肆無忌憚,濁亂朝常,如東廠太監魏忠賢者。敢列其罪狀,爲陛下言之。
  忠賢本巿井無賴。中年淨身,夤入內地。初猶謬爲小忠、小信以幸恩,繼乃敢爲大奸、大惡以亂政。祖制,以擬旨專責閣臣。自忠賢擅權,多出傳奉,或逕自內批。壞祖宗二百餘年之政體,大罪一。
  劉一燝、周嘉謨,顧命大臣也,忠賢令孫杰論去。急於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
  先帝賓天,實有隱恨。孫慎行、鄒元標以公義發憤,忠賢悉排去之。顧於黨護選侍之沈 3d36.gif ,曲意綢繆,終加蟒玉。親亂賊而讎忠義,大罪三。
  王紀、鍾羽正先年功在國本。及紀爲司寇,執法如山;羽正爲司空,清修如鶴。忠賢構黨斥逐,必不容盛時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
  國家最重無如枚卜。忠賢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孫慎行、盛以弘,更爲他辭以錮其出。豈真欲門生宰相乎?大罪五。
  爵人於朝,莫重廷推。去歲南太宰、北少宰皆用陪推,致一時名賢不安其位。顛倒銓政,掉弄機權,大罪六。
  聖政初新,正資忠直。乃滿朝薦、文震孟、熊德陽、江秉謙、徐大相、毛士龍、侯震暘等,抗論稍忤,立行貶黜,屢經恩典,竟阻賜環。長安謂天子之怒易解,忠賢之怒難調,大罪七。
  然猶曰外廷臣子也。去歲南郊之日,傳聞宮中有一貴人,以德性貞靜,荷上寵注。忠賢恐其露己驕橫,託言急病,置之死地。是陛下不能保其貴幸矣,大罪八。
  猶曰無名封也。裕妃以有妊傳封,中外方爲慶幸。忠賢惡其不附己,矯旨勒令自盡。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嬪矣,大罪九。
  猶曰在妃嬪也。中宮有慶,已經成男,乃忽焉告殞,傳聞忠賢與奉聖夫人實有謀焉。是陛下且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
  先帝青宮四十年,所與護持孤危者惟王安耳。即陛下倉卒受命,擁衛防維,安亦不可謂無勞。忠賢以私忿,矯旨殺於南苑。是不但仇王安,而實敢仇先帝之老奴,況其他內臣無罪而擅殺擅逐者,又不知幾千百也,大罪十一。
  今日獎賞,明日祠額,要挾無窮,王言屢褻。近又於河間毀人居屋,起建牌坊,鏤鳳雕龍,干雲插漢,又不止塋地僭擬陵寢而已,大罪十二。
  今日蔭中書,明日蔭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誥敕之館目不識丁。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魏希孔及其甥傅應星等,濫襲恩蔭,褻越朝常,大罪十三。
  用立枷之法,戚畹家人駢首畢命,意欲誣陷國戚,動搖中宮。若非閣臣力持,言官糾正,椒房之戚,又興大獄矣,大罪十四。
  良鄉生員章士魁,坐爭煤窯,託言開礦而致之死。假令盜長陵一抔土,何以處之?趙高鹿可爲馬,忠賢煤可爲礦,大罪十五。
  王思敬等牧地細事,責在有司。忠賢乃幽置檻阱,恣意搒掠,視士命如草菅,大罪十六。
  給事中周士朴執糾織監,忠賢竟停其升遷,使吏部不得專銓除,言官不敢司封駁,大罪十七。
  北鎮撫劉僑不肯殺人媚人,忠賢以不善鍛鍊,遂致削籍。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賢之律令不敢不遵,大罪十八。
  給事中魏大中遵旨蒞任,忽傳旨詰責。及大中回奏,台省交章,又再褻王言。毋論玩言官於股掌,而煌煌天語,朝夕紛更,大罪十九。
  東廠之設,原以緝奸。自忠賢受事,日以快私讎、行傾陷爲事。縱野子傅應星、陳居恭、傅繼教輩,投匭設阱。詞組稍違,駕帖立下,勢必興同文館獄而後已,大罪二十。
  邊警未息,內外戒嚴,東廠訪緝何事?前奸細韓宗功潛入長安,實主忠賢司房之邸,事露始去。假令天不悔禍,宗功事成,未知九廟生靈安頓何地,大罪二十一。
  祖制,不蓄內兵,原有深意。忠賢與奸相沈創立內操,藪匿奸宄,安知無大盜、刺客爲敵國窺伺者潛入其中。一旦變生肘腋,可爲深慮,大罪二十二。
  忠賢進香涿州,警蹕傳呼,清塵墊道,人以爲大駕出幸。及其歸也,改駕四馬,羽幢青蓋,夾護環遮,儼然乘輿矣。其間入幕效謀,叩馬獻策者,實繁有徒。忠賢此時自視爲何如人哉?大罪二十三。
  夫寵極則驕,恩多成怨。聞今春忠賢走馬御前,陛下射殺其馬,貸以不死。忠賢不自伏罪,進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堤防,介介不釋。從來亂臣賊子,只爭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養虎兕於肘腋間乎!此又寸臠忠賢,不足盡其辜者,大罪二十四。
  凡此逆跡,昭然在人耳目。乃內廷畏禍而不敢言,外廷結舌而莫敢奏。間或奸狀敗露,則又有奉聖夫人爲之彌縫。甚至無恥之徒攀附枝葉,依託門牆,更相表里,迭爲呼應。積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賢,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內,亦但知有忠賢,不知有陛下。即如前日,忠賢已往涿州,一切政務必星夜馳請,待其既旋,詔旨始下。天顏咫尺,忽慢至此,陛下之威靈尚尊於忠賢否耶?陛下春秋鼎盛,生殺予奪,豈不可以自主?何爲受制麼 4be2.gif 小丑,令中外大小惴惴莫必其命?伏乞大奮雷霆,集文武勛戚,敕刑部嚴訊,以正國法,並出奉聖夫人於外,用消隱憂,臣死且不朽。
忠賢初聞疏,懼甚。其黨王體干及客氏力爲保持,遂令魏廣微調旨切責漣。先是,漣疏就欲早朝面奏。值次日免朝,恐再宿機泄,遂於會極門上之,忠賢乃得爲計。漣愈憤,擬對仗復劾之。忠賢詗知,遏帝不御朝者三日。及帝出,群閹數百人衷甲夾陛立,敕左班官不得奏事,漣乃止。
自是,忠賢日謀殺漣。至十月,吏部尚書趙南星既逐,廷推代者,漣注籍不與。忠賢矯旨責漣大不敬,無人臣禮,偕吏部侍郎陳於廷、僉都御史左光斗並削籍。忠賢恨不已,再興汪文言獄,將羅織殺漣。五年,其黨大理丞徐大化劾漣、光斗黨同伐異,招權納賄,命逮文言下獄鞫之。許顯純嚴鞫文言,使引漣納熊廷弼賄。文言仰天大呼曰:「世豈有貪贓楊大洪哉!」至死不承。大洪者,漣別字也。顯純乃自爲獄詞,坐漣贓二萬,遂逮漣。士民數萬人擁道攀號。所歷村巿,悉焚香建醮,祈祐漣生還。比下詔獄,顯純酷法拷訊,體無完膚。其年七月遂於夜中斃之,年五十四。
漣素貧,產入官不及千金。母妻止宿譙樓,二子至乞食以養。征贓令急,鄉人競出貲助之,下至賣菜傭亦爲輸助。其節義感人如此。崇禎初,贈太子太保、兵部尚書,諡忠烈,官其一子。

左光斗,字遺直,桐城人。萬曆三十五年進士。除中書舍人。選授御史,巡視中城。捕治吏部豪惡吏,獲假印七十餘,假官一百餘人,輦下震悚。
出理屯田,言:「北人不知水利,一年而地荒,二年而民徙,三年而地與民盡矣。今欲使旱不爲災,澇不爲害,惟有興水利一法。」因條上三因十四議:曰因天之時,因地之利,因人之情;曰議濬川,議疏渠,議引流,議設壩,議建閘,議設陂,議相地,議築塘,議招徠,議擇人,議擇將,議兵屯,議力田設科,議富民拜爵。其法犁然具備,詔悉允行。水利大興,北人始知藝稻。鄒元標嘗曰:「三十年前,都人不知稻草何物,今所在皆稻,種水田利也。」閹人劉朝稱東宮令旨,索戚畹廢莊。光斗不啟封還之,曰:「尺土皆殿下有,今日安敢私受。」閹人憤而去。
光宗崩,李選侍據乾清宮,迫皇長子封皇后。光斗上言:「內廷有乾清宮,猶外廷有皇極殿,惟天子御天得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他妃嬪雖以次進御,不得恆居,非但避嫌,亦以別尊卑也。選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儼然尊居正宮,而殿下乃退處慈慶,不得守几筵,行大禮,名分謂何?選侍事先皇無脫簪戒旦之德,於殿下無拊摩養育之恩,此其人,豈可以托聖躬者?且殿下春秋十六齡矣,內輔以忠直老成,外輔以公孤卿貳,何慮乏人,尚須乳哺而襁負之哉?況睿哲初開,正宜不見可欲,何必托於婦人女子之手?及今不早斷決,將借撫養之名,行專制之實。武氏之禍再見於今,將來有不忍言者。」時選侍欲專大權。廷臣箋奏,令先進乾清,然後進慈慶。得光斗箋,大怒,將加嚴譴。數遣使宣召光斗。光斗曰:「我天子法官也,非天子召不赴。若輩何爲者?」選侍益怒,邀熹宗至乾清議之。熹宗不肯往,使使取其箋視之。心以爲善,趣擇日移宮,光斗乃免。當是時,宮府危疑,人情危懼,光斗與楊漣協心建議,排閹奴,扶沖主,宸極獲正,兩人力爲多。由是朝野並稱爲「楊、左」。
未幾,御史賈繼春上書內閣,言帝不當薄待庶母。光斗聞之,即上言:「先帝宴駕,大臣從乾清宮奉皇上出居慈慶宮,臣等以爲不宜避選侍。故臣於初二日具慎守典禮肅清宮禁一疏。宮中震怒,禍幾不測。賴皇上保全,發臣疏於內閣。初五日,閣臣具揭再催,奉旨移宮。至初六日,皇上登極,駕還乾清。宮禁肅然,內外寧謐。夫皇上既當還宮,則選侍之當移,其理明白易曉。惟是移宮以後,自宜存大體,捐小過。若復株連蔓引,使宮闈不安,即於國體有損。乞立誅盜寶宮奴劉遜等,而盡寬其餘。」帝乃宣諭百官,備述選侍凌虐聖母諸狀。及召見又言:「朕與選侍有仇。」繼春用是得罪去。
時廷臣議改元。或議削泰昌弗紀;或議去萬曆四十八年,即以今年爲泰昌;或議以明年爲泰昌,後年爲天啟。光鬥力排其說,請從今年八月以前爲萬曆,以後爲泰昌,議遂定。孫如游由中旨入閣,抗疏請斥之。出督畿輔學政,力杜請寄,識鑒如神。
天啟初,廷議起用熊廷弼,罪言官魏應嘉等。光斗獨抗疏爭之,言廷弼才優而量不宏,昔以守遼則有餘,今以復遼則不足。已而廷弼竟敗。三年秋,疏請召還文震孟、滿朝薦、毛士龍、徐大相等,並乞召繼春及范濟世。濟世亦論「移宮」事與光斗異者,疏上不納。其年擢大理丞,進少卿。
明年二月拜左僉都御史。是時,韓爌、趙南星、高攀龍、楊漣、鄭三俊、李邦華、魏大中諸人咸居要地。光斗與相得,務爲危言核論,甄別流品,正人咸賴之,而忌者浸不能容。光斗與給事中阮大鋮同里,招之入京。會吏科都給事中缺,當遷者,首周士朴,次大鋮,次大中。大鋮邀中旨,勒士朴不遷,以爲己地。趙南星惡之,欲例轉大鋮。大鋮疑光斗發其謀,恨甚。熊明遇、徐良彥皆欲得僉都御史,而南星引光斗爲之,兩人亦恨光斗。江西人又以他故銜大中,遂共嗾給事中傅櫆劾光斗、大中與汪文言比而爲奸。光斗疏辨,且詆櫆結東廠理刑傅繼教爲昆弟。櫆恚,再疏訐光斗。光斗乞罷,事得解。
楊漣劾魏忠賢,光斗與其謀,又與攀龍共發崔呈秀贓私,忠賢暨其黨咸怒。及忠賢逐南星、攀龍、大中,次將及漣、光斗。光斗憤甚,草奏劾忠賢及魏廣微三十二斬罪,擬十一月二日上之,先遣妻子南還。忠賢詗知,先二日假會推事與漣俱削籍。群小恨不已,復構文言獄,入光斗名,遣使往逮。父老子弟擁馬首號哭,聲震原野,緹騎亦爲雪涕。至則下詔獄酷訊。許顯純誣以受楊鎬、熊廷弼賄,漣等初不承,已而恐以不承爲酷刑所斃,冀下法司,得少緩死爲後圖,諸人俱自誣服。光斗坐贓二萬。忠賢乃矯旨,仍令顯純五日一追比,不下法司,諸人始悔失計。容城孫奇逢者,節俠士也,與定興鹿正以光斗有德於畿輔,倡議醵金,諸生爭應之。得金數千,謀代輸,緩其獄,而光斗與漣已同日爲獄卒所斃,時五年七月二十有六日也,年五十一。
光斗既死,贓猶未竟。忠賢令撫按嚴追,系其群從十四人。長兄光霽坐累死,母以哭子死。都御史周應秋猶以所司承追不力,疏趣之,由是諸人家族盡破。及忠賢定三朝要典,「移宮」一案以漣、光斗爲罪魁,議開棺僇屍。有解之者,乃免。忠賢既誅,贈光斗右都御史,錄其一子。已,再贈太子少保。福王時,追諡忠毅。
弟光先,由鄉舉官御史,巡按浙江。任滿,既出境,許都反東陽。光先聞變疾返,討平之。福王既立,馬士英薦阮大鋮,光先爭不可。後大鋮得志,逮光先。亂亟道阻,光先間行走徽嶺。緹騎索不得,乃止。
魏大中,字孔時,嘉善人。自爲諸生,讀書砥行,從高攀龍受業。家酷貧,意豁如也。舉於鄉,家人易新衣冠,怒而毀之。第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官行人。數奉使,秋毫無所擾。
天啟元年擢工科給事中。楊鎬、李如楨既論大辟,以僉都御史王德完言,大學士韓爌遽擬旨減死。大中憤,抗疏力爭。詆德完晚節不振,盡喪典型,語並侵爌。帝爲詰責大中,而德完恚甚,言曩不舉李三才,爲大中所怒。兩人互詆訐,疏屢上,爌亦引咎辭位。御史周宗建、徐揚先、張捷、徐景濂、溫皋謨,給事中朱欽相右德完,交章論大中,久而後定。
明年偕同官周朝瑞等兩疏劾大學士沈,語侵魏進忠、客氏。及議「紅丸」事,力請誅方從哲、崔文昇、李可灼,且追論鄭國泰傾害東宮罪。持議峻切,大爲邪黨所仄目。太常少卿王紹徽素與東林爲難,營求巡撫。大中惡其人,特疏請斥紹徽,紹徽卒自引去。再遷禮科左給事中。是時恤典冒濫,每大臣卒,其子弟夤緣要路以請,無不如志。大中素疾之,一切裁以典制。
四年遷吏科都給事中。大中居官不以家自隨,二蒼頭給爨而已。入朝則鍵其戶,寂無一人。有外吏以苞苴至,舉發之,自是無敢及大中門者。吏部尚書趙南星知其賢,事多咨訪。朝士不能得南星意,率怨大中。而是時抵排東林者多屏廢,方恨南星輩次骨。東林中,又各以地分左右。大中嘗駁蘇、松巡撫王象恆恤典,山東人居言路者咸怒。及駁浙江巡撫劉一焜,江西人亦大怒。給事中章允儒,江西人也,性尤忮,嗾其同官傅櫆假汪文言發難。
文言者,歙人。初爲縣吏,智巧任術,負俠氣。于玉立遣入京刺事,輸貲爲監生,用計破齊、楚、浙三黨。察東宮伴讀王安賢而知書,傾心結納,與談當世流品。光、熹之際,外廷倚劉一燝,而安居中以次行諸善政,文言交關力爲多。魏忠賢既殺安,府丞邵輔忠遂劾文言,褫其監生。既出都,復逮下吏,得末減。益游公卿間,輿馬嘗填溢戶外。大學士葉向高用爲內閣中書。大中及韓爌、趙南星、楊漣、左光斗與往來,頗有跡。
會給事中阮大鋮與光斗、大中有隙,遂與允儒定計,囑櫆劾文言,並劾大中貌陋心險,色取行違,與光斗等交通文言,肆爲奸利。疏入,忠賢大喜,立下文言詔獄。大中時方遷吏科,上疏力辨。詔許履任。御史袁化中、給事中甄淑等相繼爲大中、光斗辨。大學士葉向高以舉用文言,亦引罪求罷。獄方急,御史黃尊素語鎮撫劉僑曰:「文言無足惜,不可使搢紳禍由此起。」僑頷之,獄辭無所連。文言廷杖褫職,牽及者獲免。大中乃遵旨履任。明日,鴻臚報名面恩,忠賢忽矯旨責大中互訐未竣,不得赴新任。故事,鴻臚報名狀無批諭旨者,舉朝駭愕。櫆亦言中旨不宜旁出,大中乃復視事。
未幾,楊漣疏劾忠賢,大中亦率同官上言:「從古君側之奸,非遂能禍人國也。有忠臣不惜其身以告之君,而其君不悟,乃至於不可救。今忠賢擅威福,結黨與,首殺王安以樹威於內;繼逐劉一燝、周嘉謨、王紀以樹威於外;近且斃三戚畹家人以樹威於三宮。深結保姆客氏,伺陛下起居;廣布傅應星、陳居恭、傅繼教輩,通朝中聲息。人怨於下,天怒於上,故漣不惜粉身碎首爲陛下力陳。今忠賢種種罪狀,陛下悉引爲親裁,代之任咎。恐忠賢所以得溫旨,即出忠賢手,而漣之疏,陛下且未及省覽也。陛下貴爲天子,致三宮列嬪盡寄性命於忠賢、客氏,能不寒心。陛下謂宮禁嚴密,外廷安知。枚乘有言,『欲人弗知,莫若弗爲』,未有爲其事而他人不知者。又謂左右屏而聖躬將孤立。夫陛下一身,大小臣工所擁衛,何藉於忠賢?若忠賢、客氏一日不去,恐禁廷左右悉忠賢、客氏之人,非陛下之人,陛下真孤立於上耳。」
忠賢得疏大怒,矯旨切讓,尚未有以罪也。大學士魏廣微結納忠賢,表里爲奸,大中每欲糾之。會孟冬時享,廣微偃蹇後至,大中遂抗疏劾之。廣微慍,益與忠賢合。忠賢勢益張,以廷臣交攻,陽示斂戢,且曲從諸所奏請,而陰伺其隙。迨吏部推謝應祥巡撫山西,廣微遂嗾所親陳九疇劾大中出應祥門,推舉不公,貶三秩,出之外。盡逐諸正人吏部尚書趙南星等,天下大權一歸於忠賢。
明年,逆黨梁夢環復劾文言,再下詔獄。鎮撫許顯純自削牘以上,南星、漣、光斗、大中及李若星、毛士龍、袁化中、繆昌期、鄒維璉、鄧渼、盧化鰲、錢士晉、夏之令、王之采、徐良彥、熊明遇、周朝瑞、黃龍光、顧大章、李三才、惠世揚、施天德、黃正賓輩,無所不牽引,而以漣、光斗、大中、化中、朝瑞、大章爲受楊鎬、熊廷弼賄,大中坐三千,矯旨俱逮下詔獄。鄉人聞大中逮去,號泣送者數千人。比入鎮撫司,顯純酷刑拷訊,血肉狼籍。其年七月,獄卒受指,與漣、光斗同夕斃之,故遲數日始報。大中屍潰敗,至不可識。莊烈帝嗣位,忠賢被誅,廣微、櫆、九疇、夢環並麗逆案。大中贈太常卿,諡忠節,錄其一子。
長子學洢,字子敬。爲諸生,好學工文,有至性。大中被逮,學洢號慟欲隨行。大中曰:「父子俱碎,無爲也。」乃微服間行,刺探起居。既抵都,邏卒四布,變姓名匿旅舍,晝伏夜出,稱貸以完父贓。贓未竟,而大中斃,學洢慟幾絕。扶櫬歸,晨夕號泣,遂病。家人以漿進,輒麾去,曰:「詔獄中,誰半夜進一漿者。」竟號泣死。崇禎初,有司以狀聞,詔旌爲孝子。
次子學濂,有盛名。舉崇禎十六年進士,擢庶吉士。明年,李自成逼京師,與同官吳爾塤慷慨有所論建,大學士范景文以聞。莊烈帝特召見兩人,將任用之。無何,京師陷,不能死,受賊戶部司務職,隤其家聲。既而自慚,賦絕命詞二章,縊死。去帝殉社稷時四十日矣。
文言之再下詔獄也,顯純迫令引漣等。文言備受五毒,不承,顯純乃手作文言供狀。文言垂死,張目大呼曰:「爾莫妄書,異時吾當與面質。」顯純遂即日斃之。漣、大中等逮至,無可質者,贓懸坐而已。諸所誣趙南星、繆昌期輩,亦並令撫按追贓。衣冠之禍,由此遍天下。始熊廷弼論死久,帝以孫承宗請,有詔待以不死。刑部尚書喬允升等遂欲因朝審寬其罪,大中力持不可。及忠賢殺大中,乃坐以納廷弼賄雲。
周朝瑞,字思永,臨清人。萬曆三十五年進士。授中書舍人。光宗嗣位,擢吏科給事中,疏請收錄先朝遺直。俄陳慎初三要,曰信仁賢,廣德澤,遠邪佞。因請留上供金花銀,以佐軍興。詞多斥中貴。中貴皆惡之,激帝怒,貶秩調外,時列諫垣甫四日也。未出都而熹宗立,詔復故官。疏請容納直言,又陳考選諸弊。日講將舉,進君臣交警之規。帝並褒納。賈繼春之請安李選侍也,朝瑞力駁之,與繼春往復者數四。
天啟元年再遷禮科左給事中。時遼事方棘。朝瑞請於閣臣中推通曉兵事者二人專司其事,而以職方郎一人專理機宜,給事中二人專主封駁,帝可之。雄縣知縣王納諫爲閹人所誣,中旨鐫秩。給事中毛士龍以糾駁閹人,爲府丞邵輔忠所陷,中旨除名。朝瑞並抗疏論列。十二月辛巳,日上有一物覆壓,忽大風揚沙,天盡赤。都人駭愕,所司不以聞。朝瑞請帝修省,而嚴敕內外臣工,毋鬬爭悞國,更詰責所司不奏報之罪,帝納之。時帝踐阼歲余,未嘗親政,權多旁落,朝瑞請帝躬覽萬機。帝降旨,言政委閣臣,祖宗舊制不可紊,然其時政權故不在閣也。
明年二月,廣寧失,詔停經筵日講。朝瑞等上言:「此果出聖意,輔臣當引義爭。如輔臣阿中涓意,則其過滋大。且主上沖齡,志意未定,獨賴朝講不輟,諸臣得一覲天顏,共白指鹿之奸。今當朝已漸傳免,倘並講筵廢之,九閽既隔,無謁見時,司馬門之報格不入,呂大防之貶不及知,國家大事去矣。」會禮部亦以爲言,乃命日講如故。
已,偕諸給事御史惠世揚、左光斗等極論大學士沈疏辨。朝瑞等盡發其賄交魏進忠、盧受、劉朝、客氏,而末復侵其私人邵輔忠、徐大化,語過激,奪疏首世揚俸。大化嘗承要人指,力攻熊廷弼,朝瑞惡之。無何,王化貞棄廣寧逃,大化又請立誅廷弼。朝瑞以廷弼才可用,請令帶罪守山海。疏四上,並抑不行。大化遂力詆朝瑞,朝瑞憤,亦醜詆大化。所司爲兩解之。朝瑞方擢太僕少卿,而大化爲魏忠賢腹心,必欲殺朝瑞,竄其名汪文言獄中,與楊漣等五人並逮下鎮撫獄,坐妄議「移宮」及受廷弼賄萬金。五日再訊,搒掠備至,竟斃之獄。崇禎初,贈大理卿,予一子官。福王時,諡忠毅。
袁化中,字民諧,武定人。萬曆三十五年進士。歷知內黃、涇陽,有善政。
泰昌元年擢御史。時熹宗沖齡踐阼,上無母后,宮府危疑。化中上疏劾輔臣方從哲,報聞。天啟元年二月疏陳時事可憂者八:曰宮禁漸弛,曰言路漸輕,曰法紀漸替,曰賄賂漸章,曰邊疆漸壞,曰職掌漸失,曰宦官漸盛,曰人心漸離。語皆剴切。出按宣、大,以憂歸。服除,起掌河南道。
楊漣劾魏忠賢,化中亦率同官上疏曰:「忠賢障日蔽月,逞威作福,視大臣如奴隸,斥言官若孤雛,殺內廷外廷如草菅。朝野共危,神人胥憤,特陛下未之知,故忠賢猶有畏心。今漣已侃詞入告矣,陛下念潛邸微勞,或貸忠賢以不死。而忠賢實自懼一死,懼死之念深,將鋌而走險,騎虎難下,臣恐其橫逞之毒不在搢紳,而即在陛下。陛下試思,深宮之內,可使多疑多懼之人日侍左右,而不爲防制哉?」疏入,忠賢大恨。
錦衣陳居恭者,忠賢爪牙也,爲漣所論及,亦攻忠賢自解。化中特疏劾之,落其職。毛文龍獻俘十二人,而稚兒童女居其八。化中力請釋之,因言文龍敘功之濫。忠賢素庇文龍,益不悅。崔呈秀按淮、揚,贓私狼籍。回道考核,化中據實上之,崔呈秀大恨。會謝應祥廷推被訐,化中與其事。呈秀遂嗾忠賢貶化中秩,調之外。已,竄入汪文言獄詞中,逮下詔獄。呈秀令許顯純坐以楊鎬、熊廷弼賄六千,酷刑拷掠,於獄中斃之。崇禎初,贈太僕卿,官其一子。福王時,追諡忠愍。
顧大章,字伯欽,常熟人。父雲程,南京太常卿。大章與弟大韶,孿生子也。大章舉萬曆三十五年進士,授泉州推官,乞改常州教授。父喪除,值朝中朋黨角立,正士日摧。大章慨然曰:「昔賈彪不入『顧』『廚』之目,卒西行以解其難。余向與東林疏,可以彪自況也。」乃入都,補國子博士。與朝士通往來,陰察其交關肯綮,清流賴之。
稍遷刑部主事。以奉使歸。還朝,天啟已改元,進員外郎。尚書王紀令署山東司事。司轄輦轂,最難任。自遼陽失,五城及京營巡捕日以邏奸細爲事。稍有蹤跡,率論死。絕無左驗者二百餘人,所司莫敢讞,多徙官去,囚未死者僅四之一。大章言於紀曰:「以一身易五十人命且甘之,矧一官乎!」即日會讞,系三人,余悉移大理釋放。紀大嗟服。佟卜年之獄,紀用大章言擬流卜年,未上而紀斥。侍郎楊東明署事,欲置之大辟。大章力爭,卒擬流。忤旨,詰責,竟論卜年辟,瘐死獄中。
魏忠賢欲借劉一巘株累劉一燝,大章力辨其非,忠賢大恨。卜年、一巘事具紀、一燝傳中。熊廷弼、王化貞之下吏也,法司諸屬二十八人共讞,多有議寬廷弼者。大章因援「議能」、「議勞」例,言化貞宜誅,廷弼宜論戍。然二人卒坐死。大章亦遷兵部去,無異議也。會王紀劾罷徐大化,又疏刺客氏。其黨疑紀疏出大章手,恨之。大化令所親御史楊維垣訐大章妄倡「八議」,鬻大獄,大章疏辨。維垣四疏力攻,言納廷弼賄四萬,且列其鬻獄數事,反覆詆訐不休。大章危甚,賴座主葉向高保持之,下所司驗問,都御史孫瑋等白其誣。帝以大章瀆辨,稍奪其俸,大章遂引歸。
五年起官。歷禮部郎中,陝西副使。大化已起大理丞,與維垣爲忠賢鷹犬,因假汪文言獄連及大章,逮下鎮撫拷掠,坐贓四萬。及楊漣等五人既死,群小聚謀,謂諸人潛斃於獄,無以厭人心,宜付法司定罪,明詔天下。乃移大章刑部獄,由是漣等慘死狀外人始聞。比對簿,大章詞氣不撓。刑部尚書李養正等一如鎮撫原詞,以「移宮」事牽合封疆,坐六人大辟。爰書既上,忠賢大喜,矯詔布告四方,仍移大章鎮撫。大章慨然曰:「吾安可再入此獄!」呼酒與大韶訣,趣和藥飲之,不死,投繯而卒。崇禎初,贈太僕卿,官其一子。福王時,追諡裕愍。
初,大章等被逮,秘獄中忽生黃芝,光彩遠映。及六人畢入,適成六瓣,或以爲祥。大章嘆曰:「芝,瑞物也,而辱於此,吾輩其有幸乎?」已而果然。
大韶,字仲恭,老於諸生。通經史百家及內典,於詩、禮、儀禮、周官多所發明,他辨駁者複數萬言。嘗以爲宋、元以來述者之事備,學者但當誦而不述。將死,始繕所箋詩、禮、莊子,曰炳燭齋隨筆雲。
王之采,字心一,朝邑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除清苑知縣,遷刑部主事。
四十三年五月初四日酉刻,有不知姓名男子,持棗木梃入慈慶宮門,擊傷守門內侍李鑒。至前殿檐下,爲內侍韓本用等所執,付東華門守衛指揮朱雄等收之。慈慶宮者,皇太子所居宮也。明日,皇太子奏聞,帝命法司按問。巡皇城御史劉廷元鞫奏:「犯名張差,薊州人。止稱吃齋討封,語無倫次。按其跡,若涉瘋癲。稽其貌,實系黠猾。請下法司嚴訊。」時東宮雖久定,帝待之薄。中外疑鄭貴妃與其弟國泰謀危太子,顧未得事端,而方從哲輩亦頗關通戚畹以自固。差被執,舉朝驚駭。廷元以瘋癲奏。刑部山東司郎中胡士相偕員外郎趙會楨、勞永嘉共訊,一如廷元指。言:「差積柴草,爲人所燒,氣憤發癲。於四月內訴冤入京,遇不知名男子二人,紿令執梃作冤狀。乃由東華門入,直至慈慶宮門。按律當斬,加等立決。」藁定未上。山東司主治京師事,署印侍郎張問達以屬之。而士相、永嘉與廷元皆浙人,士相又廷元姻也,瘋癲具獄,之采心疑其非。
是月十一日,之采值提牢散飯獄中,末至差,私詰其實。初言「告狀」,復言「掠死罷,已無用」。之采令置飯差前:「吐實與飯,否則餓死。」麾左右出,留二吏扶問之。始言:「小名張五兒。有馬三舅、李外父令隨不知姓名一老公,說事成與汝地幾畝。比至京,入不知街道大宅子。一老公飯我云:『汝先沖一遭,遇人輒打死,死了我們救汝。』畀我棗木棍,導我由後宰門直至宮門上,擊門者墮地。老公多,遂被執。」之采備揭其語,因問達以聞。且言差不癲不狂,有心有膽。乞縛兇犯於文華殿前朝審,或敕九卿科道三法司會問。疏入未下,大理丞王士昌、行人司正陸大受、戶部主事張庭、給事中姚永濟等連上疏趣之。而大受疏有「奸戚」二字,帝惡之,與采之疏俱不報。廷元復請速檢諸疏,下法司訊斷。御史過庭訓言禍生肘腋,宜亟翦,亦俱不報。庭訓遂移文薊州蹤跡之。知州戚延齡具言其致癲始末,言:「貴妃遣璫建佛寺,璫置陶造甓,居民多鬻薪獲利者。差賣田貿薪往市於璫。土人忌之,焚其薪。差訟於璫,爲所責,不勝憤,持梃欲告御狀。」於是原問諸臣據爲口實矣。
二十一日,刑部會十三司司官胡士相、陸夢龍、鄒紹光、曾曰唯、趙會禎、勞永嘉、王之采、吳養源、曾之可、柯文、羅光鼎、曾道唯、劉繼禮、吳孟登、岳駿聲、唐嗣美、馬德灃、朱瑞鳳等再審。差供:「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守才,不知姓名老公乃修鐵瓦殿之龐保,不知街道。宅子乃住朝外大宅之劉成。二人令我打上宮門,打得小爺,吃有,著有。」小爺者,內監所稱皇太子者也。又言:「有姐夫孔道同謀,凡五人。」於是刑部行薊州道,提馬三道等,疏請法司提龐保、劉成對鞫。而給事中何士晉與從哲等亦俱以爲言。帝乃諭究主使,會法司擬罪。是日,刑部據薊州回文以上。已,復諭嚴刑鞫審,速正典刑。時中外籍籍,語多侵國泰,國泰出揭自白。士晉復疏攻國泰,語具士晉傳。
先是,百戶王曰乾上變,言奸人孔學等爲巫蠱,將不利於皇太子,詞已連劉成。成與保皆貴妃宮中內侍也。至是,復涉成。帝心動,諭貴妃善爲計。貴妃窘,乞哀皇太子,自明無它。帝亦數慰諭,俾太子白之廷臣。太子亦以事連貴妃,大懼。乃緣帝及貴妃意,期速結。二十八日,帝親御慈寧宮,皇太子侍御座右,三皇孫雁行立左階下。召大學士方從哲、吳道南暨文武諸臣入,責以離間父子,諭令磔張差、龐保、劉成,無他及。因執太子手曰:「此兒極孝,我極愛惜。」既又手約太子體,諭曰:「自襁褓養成丈夫,使我有別意,何不早更置。且福王已之國,去此數千里,自非宣召,能翼而至乎?」因命內侍引三皇孫至石級上,令諸臣熟視,曰:「朕諸孫俱長成,更何說?」顧問皇太子有何語,與諸臣悉言無隱。皇太子具言:「瘋癲之人宜速決,毋株連。」又責諸臣云:「我父子何等親愛,而外廷議論紛如,爾等爲無君之臣,使我爲不孝之子。」帝又謂諸臣曰:「爾等聽皇太子語否?」復連聲重申之。諸臣跪聽,叩頭出,遂命法司決差。明日磔於市。又明日,司禮監會廷臣鞫保、成於文華門。時已無左證,保、成展轉不承。會太子傳諭輕擬,廷臣乃散去。越十餘日,刑部議流馬三道、李守才、孔道。帝從之,而斃保、成於內廷。其事遂止。
當是時,帝不見群臣二十有五年矣,以之采發保、成事,特一出以釋群臣疑,且調劑貴妃、太子。念其事似有跡,故不遽罪之采也。四十五年京察,給事中徐紹吉、御史韓浚用拾遺劾之采貪,遂削其籍。
天啟初,廷臣多爲之訟冤,召復故官。二年二月上復讎疏,曰:
  禮,君父之讎,不共戴天。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曩李選侍氣毆聖母,陛下再三播告中外,停其貴妃之封,聖母在天之靈必有心安而目瞑者。此復讎一大義也。
  乃先帝一生遭逢多難,彌留之際,飲恨以崩。試問:李可灼之誤用藥,引進者誰?崔文昇之故用藥,主使者誰?恐方從哲之罪不在可灼、文昇下。此先帝大讎未復者,一也。
  張差持梃犯宮,安危止在呼吸。此乾坤何等時,乃劉廷元曲蓋奸謀,以瘋癲具獄矣。胡士相等改注口語,以賣薪成招矣。其後復讞,差供同謀舉事,內外設伏多人。守才、三道亦供結黨連謀,而士相輩悉抹去之。當時有內應,有外援。一夫作難,九廟震驚,何物兇徒,敢肆行不道乃爾!緣外戚鄭國泰私結劉廷元、劉光復、姚宗文輩,珠玉金錢充滿其室。言官結舌,莫敢誰何,遂無復顧憚,睥睨神器耳。國泰雖死,罪不容誅。法當開棺戮屍,夷其族,赭其宮,而至今猶未議及。此先帝大讎未復者,二也。
  總之,用藥之術,即梃擊之謀。擊不中而促之藥,是文昇之藥慘於張差之梃也。張差之前,從無張差;劉成之後,豈乏劉成?臣見陛下之孤立於上矣。
又言:
  郎中胡士相等,主瘋癲者也。堂官張問達,調停瘋癲者也。寺臣王士昌疏忠而心佞,評無隻字,訟多溢詞。堂官張問達語轉而意圓,先允瘋癲,後寬奸宄。勞永嘉、岳駿聲等同惡相濟。張差招有「三十六頭兒」,則胡士相閣筆。招有「東邊一起幹事」,則岳駿聲言波及無辜。招有「紅封票,高真人」,則勞永嘉言不及究紅封教。今高一奎見監薊州,系鎮朔衛人。蓋高一奎,主持紅封教者也。馬三道,管給紅票者也。龐保、劉成,供給紅封教多人撒棍者也。諸奸增減會審公單,大逆不道。
疏入,帝不問,而先主瘋癲者恨次骨。
未幾,之采遷尚寶少卿。逾年,遷太僕少卿,尋轉本寺卿。廷元及岳駿聲、曾道唯以之采侵己,先後疏辨。之采亦連疏力折,並發諸人前議差獄時,分金紅廟中,及居間主名甚悉。事雖不行,諸人益疾之。
四年秋,拜刑部右侍郎。明年二月,魏忠賢勢大張,其黨楊維垣首翻「梃擊」之案,力詆之采,坐除名。俄入之汪文言獄中,下撫按提問。岳駿聲復訐之,且言其逼取鄭國泰二萬金,有詔追治。及修三朝要典,其「梃擊」事以之采爲罪首。府尹劉志選復重劾之,遂逮下詔獄,坐贓八千,之采竟瘐死。崇禎初,復官,賜恤。
自「梃擊」之議起,而「紅丸」、「移宮」二事繼之。兩黨是非爭勝,禍患相尋,迄明亡而後已。

贊曰:國之將亡也,先自戕其善類,而水旱盜賊乘之。故禍亂之端,士君子恆先被其毒。異哉,明之所稱「三案」者!舉朝士大夫喋喋不去口,而元惡大憝因用以剪除善類,卒致楊、左諸人身填牢戶,與東漢季年若蹈一轍。國安得不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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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四十五‧列傳第一百三十三 周起元 繆昌期 周順昌子茂蘭 朱祖文 顏佩韋等 周宗建蔣英 黃尊素 李應昇 萬燝丁干學等
周起元,字仲先,海澄人。萬曆二十八年鄉試第一,明年成進士。歷知浮梁、南昌,以廉惠稱。
行取入都,注湖廣道御史。方候命,值京察。御史劉國縉疑鄭繼芳假書出起元及李邦華、李炳恭、徐縉芳、徐良彥手,遂目爲「五鬼」,繼芳且入之疏中。起元憤,上章自明。居二年,御史命始下。
會太僕少卿徐兆魁以攻東林爲御史錢春所劾,起元亦疏劾之。奸人劉世學者,誠意伯劉藎臣從祖也,疏詆顧憲成。起元憤,力斥其謬。藎臣遂訐起元,益詆憲成。起元再疏極論,其同官翟鳳翀、余懋衡、徐良彥、魏雲中、李邦華、王時熙、潘之祥亦交章論列。且下令捕世學,世學遂遁去。吏部侍郎方從哲由中旨起官,起元力言不可,並刺給事中亓詩教、周永春,吏部侍郎李養正、郭士望等。吏部尚書趙煥出雲中、時熙於外。起元劾其背旨擅權,坐停俸。煥去,鄭繼之代,又出之祥及張鍵。起元亦抗疏糾駁,因言張光房等五人不當擯之部曹。與黨人牴牾,忌者益眾。
尋巡按陝西,風采甚著。卒以東林故,出爲廣西參議,分守右江道。柳州大飢,群盜蜂起,起元單騎招劇賊,而振恤饑民甚至。移四川副使,未上。會遼陽破,廷議通州重地,宜設監司,乃命起元以參政蒞之。
天啟三年入爲太僕少卿。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蘇、松十府。公廉愛民,絲粟無所取。遇大水,百方拯恤,民忘其困。織造中官李實素貪橫,妄增定額,恣誅求。蘇州同知楊姜署府事,實惡其不屈,摭他事劾之。起元至,即爲姜辨冤,且上去蠹七事,語多侵實。實欲姜行屬吏禮,再疏誣逮之。起元再疏雪姜,更切直。魏忠賢庇實,取嚴旨責起元,令速上姜貪劣狀。起元益頌姜廉謹,詆實誣毀,因引罪乞罷。忠賢大怒,矯旨斥姜爲民。起元復劾實貪恣不法數事,而爲姜求寬。實以此斂威,而忠賢遂銜起元不置。分守參政朱童蒙者,先爲兵科都給事中,以攻鄒元標講學外遷,失志狂暴,每行道輒鞭撲數十人,血肉狼籍。起元欲糾之,童蒙遂稱病去,起元乃列其貪虐狀以聞。忠賢遂矯旨削起元籍,擢童蒙京卿。
六年二月,忠賢欲殺高攀龍、周順昌、繆昌期、黃尊素、李應昇、周宗建六人,取實空印疏,令其黨李永貞、李朝欽誣起元爲巡撫時乾沒帑金十餘萬,日與攀龍輩往來講學,因行居間。矯旨逮起元,至則順昌等已斃獄中。許顯純酷搒掠,竟如實疏,懸贓十萬。罄貲不足,親故多破其家。九月斃之獄中,吳士民及其鄉人無不垂涕者。
莊烈帝嗣位,贈兵部右侍郎,官一子。福王時,追諡忠惠。
繆昌期,字當時,江陰人。爲諸生有盛名,舉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改庶吉士,年五十有二矣。有同年生忌之,揚言爲于玉立所薦,自是有東林之目。
張差梃擊事,劉廷元倡言瘋癲,劉光復和之,疏詆發訐者,謂不當詫之爲奇貨,居之爲元功。昌期憤,語朝士曰:「奸徒狙擊青宮,此何等事,乃以『瘋癲』二字庇天下亂臣賊子,以『奇貨元功』四字沒天下忠臣義士哉!」廷元輩聞其語,深疾之。給事中劉文炳劾大學士吳道南,遂陰詆昌期。時方授檢討,文炳再疏顯攻,昌期即移疾去。既而京察,廷元輩復思中之,學士劉一燝力持乃免。
天啟元年還朝。一燝以次輔當國。其冬,首輔葉向高至。小人間一燝於向高,謂欲沮其來,向高不悅。會給事中孫杰承魏忠賢指,劾一燝及周嘉謨,忠賢遽傳旨允放。昌期急詣向高,力言二人顧命重臣,不可輕逐,內傳不可奉。向高怫然曰:「上所傳,何敢不奉。」昌期曰:「公,三朝老臣。始至之日,以去就力爭,必可得也。若一傳而放兩大臣,異日天子手滑,不復可止矣。」向高默然。昌期因備言一燝質直無他腸,向高意少解。會顧大章亦爲向高言之,一燝乃得善去。兩人故向高門下士也。
昌期尋遷左贊善,進諭德。楊漣劾忠賢疏上,昌期適過向高。向高曰:「楊君此疏太率易。其人於上前時有匡正。鳥飛入宮,上乘梯手攫之,其人挽衣不得上。有小璫賜緋者,叱曰:『此非汝分,雖賜不得衣也。』其強直如此。是疏行,安得此小心謹慎之人在上左右?」昌期愕然曰:「誰爲此言以誤公?可斬也。」向高色變,昌期徐起去。語聞於漣,漣怒。向高亦內慚,密具揭,請帝允忠賢辭,忠賢大慍。會有言漣疏乃昌期代草者,忠賢遂深怒不可解。及向高去,韓爌秉政。忠賢逐趙南星、高攀龍、魏大中及漣、光斗,爌皆具揭懇留。忠賢及其黨謂昌期實左右之。而昌期於諸人去國,率送之郊外,執手太息,由是忠賢益恨。昌期知勢不可留,具疏乞假,遂落職閒住。
五年春,以汪文言獄詞連及,削職提問。忠賢恨不置。明年二月復於他疏責昌期已削籍猶冠蓋延賓,令緹騎逮問。逾月,復入之李實疏中,下詔獄。昌期慷慨對簿,詞氣不撓。竟坐贓三千,五毒備至。四月晦,斃於獄。
莊烈帝即位,贈詹事兼侍讀學士,錄其一子,詔並予諡。而是時,姚希孟以詞臣持物論,雅不善左光斗、周宗建,力尼之。遂並昌期及周起元、李應昇、黃尊素、周朝瑞、袁化中、顧大章,皆不獲諡。福王時,始諡文貞。
周順昌,字景文,吳縣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授福州推官。捕治稅監高采爪牙,不少貸。采激民變,劫辱巡撫袁一驥,質其二子,並質副使呂純如。或議以順昌代,順昌不可,純如以此銜順昌。擢吏部稽勛主事。天啟中,歷文選員外郎,署選事。力杜請寄,抑僥倖,清操皭然。乞假歸。
順昌爲人剛方貞介,疾惡如讎。巡撫周起元忤魏忠賢削籍,順昌爲文送之,指斥無所諱。魏大中被逮,道吳門。順昌出餞,與同臥起者三日,許以女聘大中孫。旗尉屢趣行,順昌瞋目曰:「若不知世間有不畏死男子耶?歸語忠賢,我故吏部郎周順昌也。」因戟手呼忠賢名,罵不絕口。旗尉歸,以告忠賢。御史倪文煥者,忠賢義子也,誣劾同官夏之令,致之死。順昌嘗語人,他日倪御史當償夏御史命。文煥大恚,遂承忠賢指,劾順昌與罪人婚,且誣以贓賄,忠賢即矯旨削奪。先所忤副使呂純如,順昌同郡人,以京卿家居,挾前恨,數譖於織造中官李實及巡撫毛一鷺。已,實追論周起元,遂誣順昌請囑,有所乾沒,與起元等並逮。
順昌好爲德於鄉。有冤抑及郡中大利害,輒爲所司陳說,以故士民德順昌甚。及聞逮者至,眾咸憤怒,號冤者塞道。至開讀日,不期而集者數萬人,咸執香爲周吏部乞命。諸生文震亨、楊廷樞、王節、劉羽翰等前謁一鷺及巡按御史徐吉,請以民情上聞。旗尉厲聲罵曰:「東廠逮人,鼠輩敢爾!」大呼:「囚安在?」手擲鋃鐺於地,聲琅然。眾益憤,曰:「始吾以爲天子命,乃東廠耶!」蜂擁大呼,勢如山崩。旗尉東西竄,眾縱橫毆擊,斃一人,余負重傷,逾垣走。一鷺、吉不能語。知府寇慎、知縣陳文瑞素得民,曲爲解諭,眾始散。順昌乃自詣吏。又三日北行,一鷺飛章告變。東廠刺事者言吳人盡反,謀斷水道,劫漕舟,忠賢大懼。已而一鷺言縛得倡亂者顏佩韋、馬傑、沈揚、楊念如、周文元等,亂已定,忠賢乃安。然自是緹騎不出國門矣。
順昌至京師,下詔獄。許顯純鍛鍊,坐贓三千,五日一酷掠。每掠治,必大罵忠賢。顯純椎落其齒,自起問曰:「復能罵魏上公否?」順昌噀血唾其面,罵益厲。遂於夜中潛斃之。時六年六月十有七日也。
明年,莊烈帝即位,文煥伏誅,實下吏,一鷺、吉坐建忠賢祠,純如坐頌璫,並麗逆案。順昌贈太常卿,官其一子。給事中瞿式耜訟諸臣冤,稱順昌及楊漣、魏大中清忠尤著,詔諡忠介。
長子茂蘭,字子佩,刺血書疏,詣闕愬冤,詔以所贈官推及其祖父。茂蘭更上疏,請給三世誥命,建祠賜額。帝悉報可,且命先後慘死諸臣,咸視此例。茂蘭好學砥行,不就蔭敘。國變後,隱居不出,以壽終。
諸生朱祖文者,都督先之孫。當順昌被逮,間行詣都,爲納饘粥、湯藥。及征贓令急,奔走稱貸諸公間。順昌櫬歸,祖文哀慟發病死。
佩韋等皆市人,文元則順昌輿隸也,論大辟。臨刑,五人延頸就刃,語寇慎曰:「公好官,知我等好義,非亂也。」監司張孝流涕而斬之。吳人感其義,合葬之虎邱傍,題曰「五人之墓」。其地即一鷺所建忠賢普惠祠址也。
周宗建,字季侯,吳江人,尚書用曾孫也。萬曆四十一年進士。除武康知縣,調繁仁和,有異政,入爲御史。
天啟元年爲顧存仁、王世貞、陶望齡、顧憲成請諡,追論萬曆朝小人,歷數錢夢皋、康丕揚、亓詩教、趙興邦亂政罪,並詆李三才、王圖。時遼事方棘,上疏責備輔臣。無何,瀋陽破,宗建責當事大臣益急,因請破格用人,召還熊廷弼。已,論兵部尚書崔景榮不當信奸人劉保,輔臣劉一燝不當抑言路,因刺右通政林材、光祿卿李本固。材、本固移疾去。魏大中劾王德完庇楊鎬、李如楨。宗建爲德完力攻大中,其持論數與東林左。會是歲冬,奉聖夫人客氏既出宮復入,宗建首抗疏極諫,中言:「天子成言,有同兒戲。法宮禁地,僅類民家。聖朝舉動有乖,內外防閒盡廢。此輩一叨隆恩,便思逾分,狎溺無紀,漸成驕恣,釁孽日萌,後患難杜。王聖、宋娥、陸令萱之覆轍,可爲殷鑑。」忤旨,詰責。清議由此重之。
明年,廣寧失。廷臣多庇王化貞,欲甚熊廷弼罪。宗建不平,爲剖兩人罪案,頗右廷弼,諸庇化貞者乃深疾宗建。京師久旱,五月雨雹。宗建謂陰盛陽衰之徵,歷陳四事。一專譏大學士沈 3d36.gif 。一請寬建言廢黜諸臣。一言廷弼已有定案,不當因此羅織朝士,陰刺兵部尚書張鶴鳴、給事中郭鞏。一則專攻魏進忠,略言:「近日政事外廷嘖嘖,咸謂奧窔之中,莫可測識,諭旨之下,有物憑焉。如魏進忠者,目不識一丁,而陛下假之嚬笑,日與相親。一切用人行政,墮於其說,東西易向而不知,邪正顛倒而不覺。況內廷之借端,與外廷之投合,互相扶同。離間之漸將起於蠅營,讒構之釁必生於長舌。其爲隱禍,可勝言哉!」
進忠者,魏忠賢故名也。時方結客氏爲對食,廷臣多陰附之,其勢漸熾。見宗建疏,銜次骨,未發也。鄒元標建首善書院,宗建實司其事。元標罷,宗建乞與俱罷,不從。巡視光祿,與給事中羅尚忠力剔奸弊,節省爲多。尋請核上供器物,中官怒,取旨詰責。宗建等再疏力持,中人滋不悅。
給事中郭鞏者,先以劾廷弼被謫。廷弼敗,復官,遂深結進忠。知進忠最惡宗建,乃疏詆廷弼,因詆朝廷之薦廷弼者,而宗建與焉。其鋒銳甚,南京御史塗世業和之,詆宗建誤廷弼,且誤封疆。宗建憤,疏駁世業,語侵鞏,抉其結納忠賢事。鞏亦憤,上疏數千言,詆宗建益力,並及劉一燝、鄒元標、周嘉謨、楊漣、周朝瑞、毛士龍、方震孺、江秉謙、熊德陽輩數十人,悉指爲廷弼逆黨。宗建益憤,抗疏力駁其謬,且曰:「李維翰、楊鎬、袁應泰、王化貞,皆壞封疆之人也。亓詩教力主催戰,趙興邦賄賣邊臣,皆誤封疆之人也。其他薦維翰,薦鎬,薦應泰、化貞者,亦誤封疆之人也。鞏胡不一擊之,而獨苛求廷弼,且詆薦廷弼者爲逆黨哉?」
當是時,忠賢勢益盛。宗建慮內外合謀,其禍將大,三年二月遂抗疏直攻忠賢,略言:
  臣於去歲指名劾奏,進忠無一日忘臣。於是乘私人郭鞏入都,嗾以傾臣,並傾諸異己者。鞏乃創爲「新幽大幽」之說,把持察典,編廷臣數十人姓名爲一冊,思一網中之。又爲匿名書,羅織五十餘人,投之道左。給事中則劉弘化爲首,次及周朝瑞、熊德陽輩若而人;御史則方震孺爲首,次及江秉謙輩若而人,而臣亦其中一人也。既欲羅諸臣,以快報復之私,更欲獨中臣,以釋進忠之恨。是察典不出於朝廷,乃鞏及進忠之察典也。幸直道在人,鞏說不行,始別借廷弼,欲一阱陷之。
  鞏又因臣論及王安,笑臣有何瓜葛。陛下亦知安之所以死乎?身首異處,肉飽烏鳶,骨投黃犬,古今未有之慘也。鞏即心昵進忠,何至背公滅理,且牽連劉一燝、周嘉謨、楊漣、毛士龍輩,謂盡安黨。請陛下窮究安死果出何人傾害,則此事即進忠一大罪案。鞏之媚進忠,即此可爲證據矣。
  先朝汪直、劉瑾,雖皆梟獍,幸言路清明,臣僚隔絕,故非久即敗。今權璫報復,反借言官以伸;言官聲勢,反借權璫以重。數月以來,熊德陽、江秉謙、侯震暘、王紀、滿朝薦斥矣,鄒元標、馮從吾罷矣,文震孟、鄭鄤逐矣。近且扼孫慎行、盛以弘,而絕其揆路。摘瓜抱蔓,正人重足。舉朝各愛一死,無敢明犯其鋒者。臣若尚顧微軀,不爲入告,將內有進忠爲之指揮,旁有客氏爲之羽翼,外有劉朝輩爲典兵示威,而又有鞏輩蟻附蠅集,內外交通,驅除善類,天下事尚忍言哉!
疏入,進忠益怒。率劉朝等環泣帝前,乞自髠以激帝怒。乃令宗建陳交通實狀,將加重譴,宗建回奏益侃直。進忠議廷杖之,閣臣力爭,乃止奪俸。
會給事中劉弘化、御史方大任等交章助宗建攻進忠、鞏,鞏復力詆諸人。詔下諸疏平議,廷臣爲兩解之。乃嚴旨切責,奪鞏、宗建俸三月。是時,劉朝典內操,遂謀行邊。廷臣微聞之,莫敢言。宗建曰:「鞏自謂未嘗通內,今誠能出片紙遏朝,吾請爲洗交結之名。」鞏噤不敢發。宗建乃抗疏極諫,歷陳三不可、九害。會朝與進忠有隙,事亦中寢。其冬出按湖廣,以憂歸。
五年三月,大學士馮銓銜御史張慎言嘗論己,屬其門生曹欽程誣劾,而以宗建爲首,並及李應昇、黃尊素。忠賢遂矯詔削籍,下撫按追贓。明年以所司具獄緩,遣緹騎逮治。俄入之李實疏中,下詔獄毒訊。許顯純厲聲罵曰:「復能詈魏上公一丁不識乎!」竟坐納廷弼賄萬三千,斃之獄。
宗建既死,征贓益急。其所親副使蔣英代之輸,亦坐削籍。忠賢敗,詔贈宗建太僕寺卿,官其一子。福王時,追諡忠毅。
蔣英,嘉善人。舉進士,歷知松溪、漳浦、宜興。天啟時,由南京驗封郎中出爲福建副使,遂遭璫禍。忠賢敗,以故官分巡蘇、松,坐事貶秩。未行而宜興民變,上官以英先治宜興,得民心,檄之撫治。宜興非英所轄,辭不得,則單騎往諭,懲豪家僮客數人,令亂民自獻其首惡,亂遂定。宜興故多豪家,修撰陳於泰、編修陳於鼎兄弟尤橫,遂激民變。群執兵鼓譟,勢洶洶。賴英,事旋定。而周延儒方枋國,與陳氏有連,銜英,再貶兩秩,遂歸。
鞏,遷安人。以附忠賢,驟遷至兵部侍郎。莊烈帝定逆案,削籍論配。我大清拔遷安,鞏遁去。後詣闕自言拒聘,上所撰卻聘書。兵部尚書梁廷棟論之,下獄坐死。巡撫楊嗣昌爲訟冤,得遣戍。
黃尊素,字真長,餘姚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除寧國推官,精敏彊執。
天啟二年擢御史,謁假歸。明年冬還朝,疏請召還余懋衡、曹於汴、劉宗周、周洪謨、王紀、鄒元標、馮從吾,而劾尚書趙秉忠、侍郎牛應元、通政丁啟睿頑鈍。秉忠、應元俱引去。山東妖賊既平,餘黨復煽。巡撫王惟儉不能撫馭,尊素疏論之。因言:「巡撫本內外兼用,今盡用京卿,不若 13-282a.gif 歷外服者之練習。」又數陳邊事,力詆大將馬世龍,忤樞輔孫承宗意。時帝在位數年,未嘗一召見大臣。尊素請復便殿召對故事,面決大政,否則講筵之暇,令大臣面商可否,帝不能用。
四年二月,大風揚沙,晝晦,天鼓鳴,如是者十日。三月朔,京師地震三,乾清宮尤甚。適帝體違和,人情惶懼。尊素力陳時政十失。末言:「陛下厭薄言官,人懷忌諱,遂有剽竊皮毛,莫犯中扃者。今阿保重於趙嬈,禁旅近於唐末,蕭牆之憂慘於敵國。廷無謀幄,邊無折衝。當國者昧安危之機,誤國者護恥敗之局。不於此進賢退不肖,而疾剛方正直之士如仇讎,陛下獨不爲社稷計乎?」疏入,魏忠賢大怒,謀廷杖之。韓爌力救,乃奪俸一年。
既而楊漣劾忠賢,被旨譙讓。尊素憤,抗疏繼之,略言:「天下有政歸近幸,威福旁移,而世界清明者乎?天下有中外洶洶,無不欲食其肉,而可置之左右者乎?陛下必以爲曲謹可用,不知不小曲謹,不大無忌。必以爲惟吾駕馭,不知不可駕馭,則不可收拾矣。陛下登極以來,公卿台諫累累罷歸,致在位者無固志。不於此稱孤立,乃以去一近侍爲孤立耶?今忠賢不法狀,廷臣已發露無餘。陛下若不早斷,彼形見勢窮,復何顧忌。忠賢必不肯收其已縱之韁,而淨滌其腸胃。忠賢之私人,必不肯回其已往之棹,而默消其冰山。始猶與士大夫爲讎,繼將以至尊爲注。柴柵既固,毒螫誰何。不惟台諫折之不足,即干戈取之亦難矣。」忠賢得疏愈恨。
萬燝既廷杖,又欲杖御史林汝翥,諸言官詣閣爭之。小璫數百人擁入閣中,攘臂肆罵,諸閣臣俯首不敢語。尊素厲聲曰:「內閣絲綸地,即司禮非奉詔不敢至,若輩無禮至此!」乃稍稍散去。無何,燝以創重卒。尊素上言:「律例,非叛逆十惡無死法。今以披肝瀝膽之忠臣,竟殞於磨牙礪齒之凶豎。此輩必欣欣相告,吾儕借天子威柄,可鞭笞百僚。後世有秉董狐筆,繼朱子綱目者,書曰『某月某日,郎中萬燝以言事廷杖死』,豈不上累聖德哉!進廷杖之說者,必曰祖制,不知二正之世,王振、劉瑾爲之;世祖、神宗之朝,張璁、嚴嵩、張居正爲之。奸人慾有所逞,憚忠臣義士掣其肘,必借廷杖以快其私,使人主蒙拒諫之名,己受乘權之實,而仁賢且有抱蔓之形。於是乎爲所欲爲,莫有顧忌,而禍即移之國家。燝今已矣。辱士殺士,漸不可開。乞復故官,破格賜恤,俾遺孤得扶櫬還鄉,燝死且不朽。」疏入,益忤忠賢意。
八月,河南進玉璽。忠賢欲侈其事,命由大明門進,行受璽禮,百僚表賀。尊素上言:「昔宋哲宗得璽,蔡確等競言祥瑞,改年元符,宋祚卒不競。本朝弘治時,陝西獻玉璽,止令取進,給賞五金。此祖宗故事,宜從。」事獲中止。五年春,遣視陝西茶馬。甫出都,逆黨曹欽程劾其專擊善類,助高攀龍、魏大中虐焰,遂削籍。
尊素謇諤敢言,尤有深識遠慮。初入台,鄒元標實援之,即進規曰:「都門非講學地,徐文貞已叢議於前矣。」元標不能用。楊漣將擊忠賢,魏大中以告,尊素曰:「除君側者,必有內援。楊公有之乎?一不中,吾儕無噍類矣。」萬燝死,尊素諷漣去,漣不從,卒及於禍。大中將劾魏廣微,尊素曰:「廣微,小人之包羞者也,攻之急,則挺而走險矣。」大中不從,廣微益合於忠賢,以興大難。
是時,東林盈朝,自以鄉里分朋黨。江西章允儒、陳良訓與大中有隙,而大中欲駁尚書南師仲恤典,秦人亦多不悅。尊素急言於大中,止之。最後,山西尹同皋、潘雲翼欲用其座主郭尚友爲山西巡撫,大中以尚友數問遺朝貴,執不可。尊素引杜征南數遺洛中貴要爲言,大中卒不可,議用謝應祥,難端遂作。
汪文言初下獄,忠賢即欲羅織諸人。已,知爲尊素所解,恨甚。其黨亦以尊素多智慮,欲殺之。會吳中訛言尊素欲效楊一清誅劉瑾,用李實爲張永,授以秘計。忠賢大懼,遣刺事者至吳中凡四輩。侍郎烏程沈演家居,奏記忠賢曰:「事有跡矣。」於是日遣使譙訶實,取其空印白疏,入尊素等七人姓名,遂被逮。使者至蘇州,適城中擊殺逮周順昌旗尉,其城外人並擊逮尊素者。逮者失駕帖,不敢至。尊素聞,即囚服詣吏自投詔獄。許顯純、崔應元搒掠備至,勒贓二千八百,五日一追比。已,知獄卒將害己,叩首謝君父,賦詩一章,遂死,時六年閏六月朔日也,年四十三。崇禎初,贈太僕卿,任一子。福王時,追諡忠端。
李應昇,字仲達,江陰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授南康推官。出無辜十九人於死,置大猾數人重辟。士民服其公廉,爲之謠曰:「前林後李,清和無比。」林謂晉江林學曾,卒官南京戶部侍郎,以清慎著稱者也。九江、南康間有柯、陳二大族,相傳陳友諒苗裔,負固強梗,嘗拒捕,有司議兵之。應昇單騎往諭,皆叩頭聽命,出所匿罪人,一方以定。
天啟二年征授御史,謁假歸。明年秋還朝。時天子暗弱,庶政怠弛。應昇上疏曰:「方今遼土淪沒,黔、蜀用兵,紅夷之焰未息,西部之賞日增;逃兵肆掠於畿輔,窮民待盡於催科。逗遛習慣,大將畏敵而不敢前;法紀陵夷,驕兵鼓譟而弗能問。在在增官,日日會議;覆疏衍爲故套,嚴旨等若空言。陛下不先振竦精神,發皇志氣,群臣孰肯任怨以破情面之世界者?祖宗有早午晚三朝,猶時御便殿咨訪時政。願俯納臣言,奮然力行,天下事尚可爲也。」報聞。
頃之,復陳時政,略曰:「今天下敝壞極矣,在君臣奮興而力圖之。陛下振紀綱,則片紙若霆;大臣捐私曲,則千里運掌;台諫任糾彈,則百司飲冰。今動議增官,爲人營窟,紛紜遷徙,名實乖張。自登、萊增巡撫,而侵冒百餘萬;增招練監軍,而侵冒又十餘萬。邊關內地,將領如蟻,剝軍侵饟,又不知幾十萬。增置總督,何補塞垣;增置京堂,何裨政事。樞貳添注矣,孰慷慨以行邊;司空添注矣,孰拮据以儲備;大將添注矣,祇工媒孽而縱逋逃;禮、兵司屬添注二三十人矣,誰儲邊才而精典禮。濫開邊俸,捷徑燃灰,則吏治日壞;白衣攘臂,邪人入幕,則奸弁充斥。臣請斷自聖心,一切報罷。」又言:「今事下部曹,十九寢閣,宜重申國典,明正將領之罪。錦衣旗尉,半歸權要,宜遣官巡視,如京營之制。衛官襲職,比試不嚴,宜申明舊章,無使幸進將校蠶食。逃軍不招,私募乞兒,半分其饟,宜力爲創懲。窮民敲扑,號哭滿庭,奸吏侵漁,福堂安坐,宜嚴其法制。」時不能用。俄劾南京都御史王永光庇部郎范得志,顛倒公論,永光尋自引去。
四年正月疏陳外番、內盜及小人三患,譏切近習,魏忠賢惡之。已,復疏陳民隱,言有十害宜急除,五反宜急去,帝爲戒飭所司。京師一日地三震,疏請保護聖躬,速停內操。忠賢領東廠,好用立枷,有重三百斤者,不數日即死,先後死者六七十人。應昇極言宜罷,忠賢大恨。應昇知忠賢必禍國,密草疏列其十六罪。將上,爲兄所知,攘其疏毀之,怏怏而止。
楊漣劾忠賢,得嚴旨。應昇憤,即抗疏繼之。中言:「從來奄人之禍,其始莫不有小忠小信以固結主心。根株既深,毒手乃肆。今陛下明知其罪,曲賜包容。彼緩則圖自全之計,急則作走險之謀。蕭牆之間,能無隱禍?故忠賢一日不去,則陛下一日不安。臣爲陛下計,莫如聽忠賢引退,以全其命;爲忠賢計,亦莫若早自引決,以乞帷蓋之恩。不然惡稔貫盈,他日欲保首領,不可得矣。」又曰:「君側不清,安用彼相。一時寵利有盡,千秋青史難欺。不欲爲劉健、謝遷者,並不能爲東陽。倘畫策投歡,不幾與焦芳同傳耶?」
時魏廣微方深結忠賢,爲之謀主,知應昇譏己,大恨。萬燝之死也,應昇極言廷杖不可再,士氣不可折,譏切忠賢輩甚至。已,代高攀龍草疏劾崔呈秀。呈秀窘,昏夜款門,長跪乞哀。應昇正色固拒,含怒而去。十月朔,帝廟享頒歷,廣微後至,爲魏大中等所糾。廣微恚,辨疏詆言者。應昇復抗疏論之,且曰:「廣微父允貞爲言官,得罪輔臣以去,聲施至今。廣微奈何比言官路馬,斥爲此輩?夫不與此輩爲伍者,必別與一輩爲緣。乞陛下戒諭廣微,退讀父書,保其家聲,毋倚三窟,與言官爲難,他日庶可見乃父地下。」廣微益怒,謀之忠賢,將鐫秩。首輔韓爌力救,乃奪祿一年。其月,趙南星等悉被逐,朝事大變。
明年三月,工部主事曹欽程劾應昇護法東林,遂削籍。忠賢恨未已。六年三月假李實劾周起元疏,入應昇名。遂逮下詔獄,酷掠,坐贓三千。尋於閏六月二日斃之,年甫三十四。崇禎初,贈太僕卿,錄一子。福王時,追諡忠毅。
萬燝,字暗夫,南昌人,兵部侍郎恭孫也。少好學,砥礪名行。舉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授刑部主事。嘗疏論刑獄干和。
天啟初元,兵事棘,工部需才,調燝工部營繕主事。督治九門垣墉,市銅江南,皆勤於其職。遷虞衡員外郎,司鼓鑄。時慶陵大工未竣,費不貲。燝知內府廢銅山積,可發以助鑄,移牒內官監言之。魏忠賢怒,不發,燝遂具疏以請。忠賢益怒,假中旨詰責。燝旋進屯田郎中,督陵務。
其時,忠賢益肆,廷臣楊漣等交擊,率被嚴旨。燝憤,抗章極論,略言:「人主有政權,有利權,不可委臣下,況刑餘寺人哉。忠賢性狡而貪,膽麤而大。口銜天憲,手握王爵,所好生羽毛,所惡成瘡痏。蔭子弟,則一世再世;賚廝養,則千金萬金。毒痡士庶,斃百餘人;威加搢紳,空十數署。一切生殺予奪之權盡爲忠賢所竊,陛下猶不覺悟乎?且忠賢固供事先帝者也,陛下之寵忠賢,亦以忠賢曾供事先帝也。乃於先帝陵工,略不厝念。臣嘗屢請銅,靳不肯予。間過香山碧雲寺,見忠賢自營墳墓,其規制弘敞,擬於陵寢。前列生祠,又前建佛宇,璇題耀日,珠網懸星,費金錢幾百萬。爲己墳墓則如此,爲先帝陵寢則如彼,可勝誅哉!今忠賢已盡竊陛下權,致內廷外朝止知有忠賢,不知有陛下,尚可一日留左右耶?」疏入,忠賢大怒,矯旨廷杖一百,斥爲民。執政言官論救,皆不聽。
當是時,忠賢惡廷臣交章劾己,無所發忿,思借燝立威。乃命群奄至燝邸,捽而毆之。比至闕下,氣息才屬。杖已,絕而復甦。群奄更肆蹴踏,越四日即卒,時四年七月七日也。
忠賢恨猶不置,羅織其罪,誣以贓賄三百。燝廉吏,破產乃竣。崇禎初,贈光祿卿,官其一子。福王時,諡忠貞。
燝杖死未幾,巡城御史福清林汝翥嘗笞內侍曹進、傅國興,忠賢矯旨杖汝翥如燝。汝翥懼,逃之遵化,自歸於巡撫鄧渼。渼以聞,卒杖之。汝翥起家鄉舉,知沛縣。徐鴻儒攻沛甚急,堅守不下,由此擢御史。崇禎時,仕至浙江副使。汝翥雖受杖,幸不死。而是時,丁干學、夏之令、吳裕中、劉鐸、吳懷賢、蘇繼歐、張汶諸人,皆忤忠賢致死。
干學,浙江山陰人,寄籍京師,官檢討。天啟四年偕給事中郝土膏典試江西,發策刺忠賢。忠賢怒,矯旨鐫三秩,復除其名。已,使人詐爲校尉往逮,挫辱之,竟憤郁而卒。崇禎初,贈侍讀學士。
之令,光山人。知攸、歙二縣,征授御史。嘗疏論邊事,力詆毛文龍不足恃。忠賢庇文龍,傳旨削之令籍,閣臣救免。及巡皇城,內使馮忠等犯法,劾治之,益爲忠賢所銜,崔呈秀亦以事銜之。遂屬御史卓邁劾之令黨比熊廷弼,有詔削奪。頃之,御史倪文煥復劾之令計陷文龍,幾悞疆事。遂逮下詔獄,坐贓拷死。
裕中,江夏人。爲順德知縣,征授御史。大學士丁紹軾陷熊廷弼死,裕中有疏詆紹軾。忠賢傳旨詰裕中爲廷弼姻戚,代之報讎。廷杖一百,創重卒。崇禎初,賜贈蔭。
鐸,廬陵人。由刑部郎中爲揚州知府。憤忠賢亂政,作詩書僧扇,有「陰霾國事非」句。偵者得之,聞於忠賢。倪文煥者,揚州人也,素銜鐸,遂嗾忠賢逮治之。鐸雅善忠賢子良卿,事獲解,許還故官。良卿從容問鐸:「曩錦衣往逮,索金幾何?」曰:「三千金耳。」良卿令錦衣還之。其人怒,日夜伺鐸隙,言鐸系獄時,與囚方震孺同謀居間,遂再下獄。會鐸家人有夜醮者,參將張體干誣鐸咒詛忠賢,刑部尚書薛貞坐以大辟。忠賢誅,貞、體干並抵罪,鐸贈太僕少卿。
懷賢,休寧人。由國子監生授內閣中書舍人。同官傅應昇者,忠賢甥也,懷賢遇之無加禮,應昇恨之。楊漣劾忠賢疏出,懷賢書其上曰:「宜如韓魏公治任守忠故事,即時遣戍。」又與工部主事吳昌期書,有「事極必反,反正不遠」語。忠賢偵知之,大怒曰:「何物小吏,亦敢謗我!」遂矯旨下詔獄,坐以結納汪文言,爲左光斗、魏大中鷹犬,拷掠死。崇禎初,贈工部主事。
繼歐,許州人。歷知元氏、真定、柏鄉,入爲吏部稽勛主事,累遷考功郎中。將調文選,中旨謂爲楊漣私黨,削籍歸。時緹騎四出,同里副使孫織錦素附忠賢,遣人怵繼歐曰:「逮者至矣。」繼歐自經死。崇禎初,贈太常寺卿。
汶,邯鄲人。尚書國彥曾孫也。由蔭敘爲後軍都督府經歷。嘗被酒詆忠賢,下獄拷掠死。亦獲贈恤。
贊曰:自古閹宦之甘心善類者,莫甚於漢、唐之季,然皆倉卒一時,爲自救計耳。魏忠賢之殺諸人也,揚毒焰以快其私,肆無忌憚。蓋主荒政秕之餘,公道淪亡,人心敗壞,凶氣參會,群邪翕謀,故搢紳之禍烈於前古。諸人之受禍也,酷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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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四十六‧列傳第一百三十四 滿朝薦 江秉謙 侯震暘倪思輝 朱欽相 王心一 王允成李希孔 毛士龍
滿朝薦,字震東,麻陽人。萬曆三十二年進士。授咸寧知縣,有廉能聲。稅監梁永縱其下劫諸生槖,朝薦捕治之。永怒,劾其擅刑稅役,詔鐫一官。大學士沈鯉等論救,不聽。會巡撫顧其志極論永貪殘狀,乃復朝薦官,奪俸一歲。無何,永遣人蠱巡按御史余懋衡。事覺,朝薦捕獲其人。永懼,率眾擐甲入縣庭。吏卒早爲備,無所掠而去。城中數夜驚,言永反。或謂永宜自明,永遂下教,自白不反狀,然蓄甲者數百。而朝薦助懋衡操之急,諸惡黨多亡去。朝薦追之渭南,頗有所格傷。永懼,使使系書發中,入都訟朝薦劫上供物,殺數人,投屍河中。帝震怒,立遣使逮治,時三十五年七月也。既至,下詔獄搒掠,遂長系。中外論救,自大學士朱賡以下,百十疏。最後,四十一年秋,萬壽節將屆,用大學士葉向高請,乃與王邦才、卞孔時並釋歸。
光宗立,起南京刑部郎中,再遷尚寶卿。天啟二年,遼東地盡失,海內多故,而廷臣方植黨逞浮議。朝薦深慮之,疏陳時事十可憂、七可怪,語極危切。尋進太僕少卿,復上疏曰:
  比者,風霾曀晦,星月晝見,太白經天,四月雹,六月冰,山東地震,畿內霪潦,天地之變極矣。四川則奢崇明叛,貴州則安邦彥叛,山東則徐鴻儒亂,民人之變極矣。而朝廷政令乃顛倒日甚。
  一乞骸耳,周嘉謨、劉一燝,顧命之元老,以中讒去,孫慎行,守禮之宗伯,以封典去,王紀,執法如山之司寇,以平反去,皆漠不顧惜;獨惓惓於三十疏劾之沈 3d36.gif ,即去而猶加異數焉。祖宗朝有是顛倒乎?一建言耳,倪思輝、朱欽相等之削籍,已重箝口之嗟;周朝瑞、惠世揚等之拂衣,又中一網之計。祖宗朝有是顛倒乎?一邊筴耳,西部索百萬之貲,邊臣猶慮其未飽;健兒乞錙銖之餉,度支尚謂其過奢。祖宗朝有是顛倒乎?一棄城耳,多年議確之犯或以庇厚而緩求;旬日矜疑之輩反以妒深而苛督。祖宗朝有是顛倒乎?一緝奸耳,正罪自有常律,平反原無濫條。遼陽之禍,起於袁應泰之大納降人。降人盡占居民婦女,故遼民發憤,招敵攻城。事發倉卒,未聞有何人獻送之說也。廣寧之變,起於王化貞之誤信西部,取餉金以啖插而不給卒伍,以故人心離散。敵兵過河,又不聞西部策應,遂至手足無措,抱頭鼠竄。亦事發倉卒,未聞有何人獻送之說也。深求奸細,不過爲化貞卸罪地耳。王紀不欲殺人媚人,反致削籍。祖宗朝有是顛倒乎?
  若夫閣臣之職,在主持清議。今章疏有妒才壞政者,非惟不斥也,輕則兩可,重則竟行其言矣。有殛奸報國者,非惟不納也,輕則見讓,重則遞加黜罰矣。尤有恨者,沈作俑,而放流不加。他若戚畹,豈不當檢,何至以閹寺之讒,斃其三仆。三宮分有常尊,何至以傾國之昵,僭逼母儀。此皆顛倒之甚者也。顧成於陛下者什之一二,成於當事大臣者十之八九。臣誠不忍見神州陸沈,祈陛下終覽臣疏,與閣部大臣更弦易轍,悉軌祖宗舊章,臣即從逢、干於地下,猶生之年。
既奏,魏忠賢激帝怒,降旨切責,褫職爲民。大學士向高申救甚力,帝不納。已,忠賢黨撰東林同志錄,朝薦與焉,竟不復用。崇禎二年薦起故官,未上卒。
江秉謙,字兆豫,歙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除鄞縣知縣。用廉能征,擬授御史。久不得命,以葬親歸。光宗立,命始下。入台,侃侃言事。
天啟元年首陳君臣虛己奉公之道,規切甚至。戶部尚書李汝華建議興屯,請專遣御史,三年課績,所墾足抵年例餉銀,即擢京卿。秉謙力駁其謬,因言汝華屍素,宜亟罷。汝華疏辨,秉謙再劾之。
瀋陽既失,朝士多思熊廷弼,而給事中郭鞏獨論廷弼喪師悞國,請並罪閣臣劉一燝。秉謙憤,力頌廷弼保守危疆功,且曰:「今廷弼勘覆已明,議者猶以一人私情沒天下公論,寧壞朝廷封疆,不忘胸中畛域。」章下廷議。會遼陽復失,廷弼旋起經略。鞏坐妄議奪官,遂與秉謙爲讎。廷弼既鎮山海,議遣使宣諭朝鮮發兵牽制。副使梁之垣請行,廷弼喜,請付二十萬金爲軍貲。兵部尚書張鶴鳴不予,秉謙抗疏爭。鶴鳴怒,力詆秉謙朋黨。秉謙疏辨,帝不罪。
鶴鳴既抑廷弼,專庇巡撫王化貞,朝士多附會之。帝以經、撫不和,詔廷臣議。秉謙言:「陛下再起廷弼,委以重寄,曰『疆埸事不從中制』。乃數月以來,廷弼不得措手足,呼號日聞,辨駁踵至。執爲詞者曰『經、撫不和,化貞主戰,廷弼主守耳』。夫廷弼非專言守,謂守定而後可戰也。化貞銳意戰,即戰勝,可無事守乎?萬一不勝,又將何以守?此中利害,夫人知之。乃一則無言不從,一則無策不棄。豈真不明於戰守之說,但從化貞、廷弼起見耳。陛下既命廷弼節制三方,則三方之進戰退守當一一聽其指揮。乃化貞欲進,則使廷弼從之進;欲退,則使廷弼隨之退。化貞倏進倏退,則使廷弼進不知所以戰,退不知所以守。是化貞有節制廷弼之權,而廷弼未嘗有節制三方之權也。故今日之事,非經、撫不和,乃好惡經、撫者不和;非戰守之議論不合,乃左右經、撫者之議論不合。請專責廷弼,實圖戰守。」末譏首輔葉向高兩可含糊,勢必兩可掣肘,安能責成功。語極切至。
後朝議方撤廷弼,而化貞已棄廣寧遁。秉謙益憤,以職方郎耿如 233cc.gif 不問。秉謙復上疏言:「鶴鳴一入中樞,初不過鹵莽而無遠識,既乃至兇狠而動殺機。明知西部間諜俱虛,戰守參差難合,乃顧自欺以欺朝廷。何處有機會?而曰機會可乘。何日渡河?而曰渡河必勝。既欲驅經略以出關,而不肯付經略以節制;既欲置廷弼於廣寧,而未嘗移化貞於何地。破壞封疆之罪,可置弗問哉?且化貞先棄地先逃,猶曰功罪相半。即此一言,縱寸斬鶴鳴,不足贖其欺君悞國罪,乃猶敢哆口定他人罪案耶!」
當是時,大學士沈潛結中官劉朝、乳媼客氏,募兵入禁中,興內操。給事中惠世揚、周朝瑞等十二人再疏力攻,秉謙與焉,並詆朝及客氏。內外胥怨,遂假劾鶴鳴疏,出秉謙於外。無何,郭鞏召還,交通魏忠賢,力沮秉謙。是冬,皇子生,言官被謫者悉召還,獨秉謙不與。家居四年,聞忠賢益亂政,憂憤卒。
居數月,忠賢黨御史卓邁追劾秉謙保護廷弼,遂削籍。崇禎初,復官。
侯震暘,字得一,嘉定人。祖堯封,監察御史。忤大學士張居正,外轉。累官至福建右參政,有廉直聲。震暘舉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授行人。
天啟初,擢吏科給事中。是時,保姆奉聖夫人客氏方擅寵,與魏忠賢及大學士沈相表里,勢焰張甚。既遣出宮,熹宗思念流涕,至日旰不御食,遂宣諭復入。震暘疏言:「宮闈禁地,奸璫群小睥睨其側,內外鉤連,借叢煬灶,有不忍言者。王聖寵而煽江京、李閏之奸,趙嬈寵而構曹節、皇甫之變。麼麽里婦,何堪數昵至尊哉。」不省。
會遼事棘,經略熊廷弼、巡撫王化貞相牴牾。兵部尚書張鶴鳴右化貞,議者遂欲移廷弼,與化貞畫地任事。震暘逆知其必敗,疏言:「事勢至此,陛下宜遣問經臣。果能加意訓練,則進止遲速不從中制,雖撤撫臣,一以付之,無不可者。如不然,則督其條晰陳奏,以聽吏議,摭拾殘局,專任化貞。此一說也。不則移廷弼密雲,而出本兵爲經略。鶴鳴素慷慨自命,與其事敗同罪,不若挺身報國。此又一說也。不則遂以經略授化貞,擇沈深有謀者代任巡撫,以資後勁。此又一說也。不則直移廷弼於登、萊,終其三方布置之策,與化貞相犄角。此又一說也。若復遷延猶豫,必僨國事。」疏上,方有旨集議,而大清兵已破廣寧矣。化貞、廷弼相率入關門,猶數奉溫旨,責以戴罪立功。
震暘大憤懣,再疏言:「臣言不幸驗矣,爲今日計,論法不論情。河西未壞以前,舉朝所惜者,什七在化貞,今不能爲化貞惜也。河西既壞以後,舉朝所寬者什九在廷弼,今亦不能爲廷弼寬也。策撫臣者,謂宜責令還赴廣寧,聯屬西部。然而廥庫已竭,其能赤手效包胥乎?策經臣者,謂宜仍責守關。然所謂守者,將如廷弼前議三十萬兵數十萬餉,以圖後效乎?抑止令率殘卒出關外,姑示不殺乎?凡此無一可者。及今不定逃臣之律,殘疆其奚賴焉。」其後治失事罪,蓋略如震暘疏雲。
已,遂劾大學士沈結納奉聖夫人及諸中官爲朋黨,具發其構殺故監王安狀。忠賢即日傳旨謫震暘。震暘陛辭,復上田賦、河渠二議。以逐臣不當建議,再鐫二級以歸。
震暘在垣八月,章奏凡數十上。崇禎初,召復故官,震暘已前卒。因其子主事峒曾請,特贈太常少卿。
方震暘之論客氏也,給事中祁門倪思輝、臨川朱欽相疏繼之。帝大恚,並貶三官。大學士劉一燝、尚書周嘉謨等交章論救,皆不納。御史吳縣王心一言之尤切,帝怒,貶官如之。心一同官龍谿馬鳴起復抗疏諫,且言客氏六不可留。帝議加重譴,用一燝等言,奪俸一年。
先是,元年正月,客氏未出宮,詔給土田二十頃,爲護墳香火貲。又詔魏進忠侍衛有功,待陵工告竣,並行敘錄。心一抗疏言:「陛下眷念二人,加給土田,明示優錄,恐東征將士聞而解體。況梓宮未殯,先念保姆之香火,陵工未成,強入奄侍之勤勞,於理爲不順,於情爲失宜。」不報。至是,與思輝、欽相併貶,廷臣請召還者十餘疏。皇子生,詔思輝、欽相、心一、鳴起並復故官。
欽相尋擢太僕少卿。楊漣既劾魏忠賢,欽相亦抗疏極論。五年以右僉都御史巡撫福建,討賊楊六、蔡三、鍾六等有功。旋以忤忠賢,除名。思輝,崇禎時終南京督儲尚書。心一終刑部侍郎。鳴起終南京右都御史。
王允成,字述文,澤州人。萬曆中舉於鄉,除獲鹿知縣。以治行異等,征授南京御史。時甲科勢重,乙科多卑下之。允成體貌魁梧,才氣飈發,欲凌甲科出其上,首疏論遼左失事諸臣,請正刑辟。
熹宗即位,廷臣方爭論「梃擊」、「移宮」事,而帝降兩諭罪選侍,因言移宮後相安狀。大學士方從哲封還上諭。允成陳保治十事,中言:「張差闖宮,說者謂瘋癲。青宮豈發瘋之地?龐保、劉成豈並瘋之人?言念及此,可爲寒心。今鄭氏四十年之恩威猶在,卵翼心腹寔繁有徒,陛下當思所以防之。比者,聖諭多從中出。當,則開煬灶之端;不當,而臣下爭執,必成反汗之勢。孰若事無大小,盡歸內閣。至元輔方從哲,屢劾不去。陛下於選侍移宮後,發一敕諭,不過如常人表明心跡耳,從哲輒封還。夫封后之命,都督之命,貶謫周朝瑞之命,何皆不封還?司馬昭之心,路人知之矣。」姚宗文閱視遼左,與熊廷弼相失,歸而鼓同列攻之。允成惡其奸,再疏論列。
天啟元年疏請恤先朝直臣,列楊天民等三十六人以上,帝納之。俄陳任輔弼、擇經略、慎中樞、專大帥、更戎政、嚴賞罰數事。末言:「方今最可慮者,陛下孤立禁中。先朝怙權恃寵諸奄,與今日左右近習,互相忌嫉,恐乘機肆毒,彼此相戕。夫防護禁庭,責在內閣及司禮。務令潛消默化,俾聖躬與皇弟並得高枕無憂,斯爲根本至計。」時韙其言。
已,劾刑部尚書黃克纘倡言保護選侍,貽悞賈繼春,又曲庇盜寶內侍,至辨御史焦源溥綱常一疏,刺謬特甚。已,極論內降及留中之害,末復規切閣部大臣。忤旨,停俸。給事中毛士龍劾府丞邵輔忠,允成亦偕同官李希孔斥輔忠。已,極言綱紀廢弛,請戒姑息,破因循,指斥時事甚悉。
當是時,中貴劉朝、魏進忠與乳媼客氏相倚爲奸。允成抗疏歷數其罪,略言:「內廷顧命之璫,犬食其餘,不蒙帷蓋之澤;外廷顧命之老,中旨趣出,立見田裡之收。以小馬爲馳騁之貲,誰啟盤於游田之漸;以大臣爲釋忿之地,誰啟咈其耈長之心。劉朝輩初亦不預外事,自沈、邵輔忠導之,遂恣肆無忌。浸假而王心一、倪思輝、朱欽相斥矣,浸假而司空用陪推矣,浸假而中旨用考官矣。是易置大臣之權在二豎也。近者弄權愈甚,逐大臣如振落,王紀、滿朝薦並削職爲編氓。是驅除大臣之權在二豎也。科臣遷改,自有定敘,給假推陞,往例皆然。及惡周朝瑞之正直,忽有不許推用之旨。是轉遷百官之權在二豎也。秦藩以小宗繼大宗,諸子不得封郡王,祖制昭然。乃部科爭之不獲,相繼而去。是進退諸藩之權在二豎也。招權納賄,作福作威。二豎弄權於外,客氏主謀於中。王振、劉瑾之禍將復見今日。」疏入,進忠輩切齒。允成復特疏論秦府濫恩之謬,帝終不省。
三年六月,允成又劾進忠,進忠益恨。明年,趙南星爲吏部,知允成賢,調之於北。未幾,南星被逐,御史張訥劾南星調允成非法,遂除名。後給事中陳維新復劾允成貪險,詔撫按提問,坐以贓私。莊烈帝嗣位,以允成嘗請保護皇弟,識其名,召復故官。未幾卒。
當天啟初,東林方盛。其主張聯絡者,率在言路。允成居南,與北相應和,時貴多畏其鋒。然諤諤敢言,屢犯近幸,其風采足重雲。
李希孔,字子鑄,三水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授中書舍人,擢南京御史。給事中姚宗文閱遼東軍,排經略熊廷弼,希孔連疏劾之。已,又糾宗文阻抑考選,以「令旨」二字抗言繳還,遏先帝非常之德。泰昌元年冬,陳時政七事。天啟改元,與允成劾邵輔忠。已,請宥言官倪思輝、朱欽相、王心一。三年上折邪議,以定兩朝實錄,疏言:
  昔鄭氏謀危國本,而左袒之者,莫彰著於三王並封之事。今秉筆者不謂非也,且推其功,至與陳平、狄仁傑並。此其說不可解也。當時並封未有旨,輔臣王錫爵蓋先有密疏請也。迨旨下禮部,而王如堅、朱維京、塗一臻、王學曾、岳元聲、顧允成、于孔兼等苦口力爭,又共責讓錫爵於朝房。於是錫爵始知大義之不可違,而天下之不我予。隨上疏檢舉,而封事停也。假令如堅等不死爭,不責讓,將並封之事遂以定,而子以母貴之說,且徐邀定策國老之勛。而乃飾之曰:「旋命旋引咎,事遂以止。」嗟乎,此可爲錫爵諱乎哉!且聞錫爵語人曰:「王給事中遺悔否?」以故事關國本,諸臣槁項黃馘,終錫爵世不復起。不知前代之安劉、復唐者,誰厄王陵,使之不見天日乎?曾剪除張柬之、桓彥范等五人,而令齎志以沒乎?臣所以折邪議者,一也。
  其次,莫彰於張差闖宮之事。而秉筆者猶謂無罪也,且輕其事,而列王大臣、貫高事爲辭。此其說又不可解也。王大臣之徒手而闖至乾清宮門也,馮保怨舊輔高拱,置刃其袖,挾使供之,非實事也。張差之梃,誰授之而誰使之乎?貫高身無完膚,而詞不及張敖,故漢高得釋敖不問。可與張差之事,造謀主使口招歷歷者比乎?昔寬處之以全倫,今直筆之以存實,以戒後,自兩不相妨,而奈之何欲諱之?且諱之以爲君父隱,可也;爲亂賊輩隱,則何爲?臣所以折邪議者,二也。
  至封后遺詔,自古未有帝崩立後者。此不過貴妃私人謀假母后之尊,以弭罪狀。故稱遺詔,以要必行。奈何猶稱先志,重誣神祖,而陰爲阿附傳封者開一面也?臣所以折邪議者,三也。
  先帝之令德考終,自不宜謂因藥致崩,被不美之名。而當時在內視病者,烏可於積勞積虛之後,投攻克之劑。群議洶洶,方蓄疑慮變之深,而遽值先帝升遐,又適有下藥之事,安得不痛之恨之,疾首頓足而深望之。乃討奸者憤激而甚其詞,庇奸者借題以逸其罰。君父何人,臣子可以僥倖而嘗試乎?臣所以折邪議者,四也。
  先帝之繼神廟棄群臣也,兩月之內,鼎湖再號。陛下孑然一身,怙恃無托,宮禁深閟,狐鼠實繁,其於杜漸防微,自不得不倍加嚴慎。即不然,而以新天子儼然避正殿,讓一先朝宮嬪,萬世而下謂如何國體。此楊漣等諸臣所以權衡輕重,亟以移宮請也。宮已移矣,漣等之心事畢矣,本未嘗居以爲功,何至反以爲罪而禁錮之,擯逐之,是誠何心?即選侍久侍先帝,生育公主,諸臣未必不力請於陛下,加之恩禮。今陛下既安,選侍又未嘗不安,有何冤抑,而汲汲皇皇爲無病之沈吟?臣所以折邪議者,五也。
  抑猶有未盡者。神祖與先帝所以處父子骨肉之際,仁義孝慈,本無可以置喙。即當年母愛子抱,外議喧譁,然雖有城社媒孽之奸,卒不以易祖訓立長之序,則愈足見神祖之明聖,與先帝之大孝。何足諱,何必諱,又何可諱。若謂言及鄭氏之過,便傷神祖之明,則我朝仁廟監國危疑,何嘗爲成祖之累。而當時史臣直勒之汗青,並未聞有嫌疑之避也。何獨至今而立此一說,巧爲奸人脫卸,使昔日不能置之罪,今日不容著之書,何可訓也。今史局開,公道明,而坐視奸輩陰謀,辨言亂義,將令三綱紊,九法滅,天下止知有私交,而不知有君父。乞特敕纂修諸臣,據事直書,無疑無隱,則繼述大孝過於武、周,而世道人心攸賴之矣。
詔付史館參酌,然其後卒不能改也。已,又請出客氏於外,請誅崔文昇。忌者甚眾,指爲東林黨。未幾,卒官,故不與璫禍。
毛士龍,字伯高,宜興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授杭州推官。熹宗即位,擢刑科給事中,首劾姚宗文閱視乖張。楊漣去國,抗疏請留。天啟改元正月疏論「三案」,力言孫慎行、陸夢龍、陸大受、何士晉、馬德灃、王之采、楊漣等有功社稷,而魏浚輩丑正害直之罪。帝是之。
李選侍之移宮也,其內豎劉朝、田詔、劉進忠等五人,以盜貲下刑部獄。尚書黃克纘庇之,數稱其冤。帝不從,論死。是年五月,王安罷,魏進忠用事。詔等進重賂,令其下李文盛等上疏鳴冤,進忠即傳旨貸死。大學士劉一燝等執奏者再。旨下刑科,士龍抄參者三,旨幾中寢。克纘乃陳其冤狀,而請付之熱審。進忠不從,傳旨立釋。士龍憤,劾克纘阿旨骫法,不可爲大臣,且數朝等罪甚悉。由是,進忠及諸奄銜士龍次骨。進忠廣開告密,誣天津廢將陳天爵交通李永芳,逮其一家五十餘人,下詔獄。士龍即劾錦衣駱思恭及誣告者罪。進忠憾張後抑己,誣爲死囚孫二所出,布散流言。士龍請究治妖言奸黨並主使逆徒,進忠益憾。
至九月,士龍劾順天府丞邵輔忠奸貪,希孔、允成亦劾之,輔忠大懼。朝等因誘以超擢,令攻士龍。輔忠遂訐士龍官杭州時盜庫納妓,進忠從中下其疏。尚書周嘉謨等言兩人所訐,風聞,請寬貸。進忠不從,削士龍籍,輔忠落職閒住。進忠後易名忠賢,顯盜國柄,恨士龍未已。四年冬,令其私人張訥劾之,再命削籍。明年三月入之汪文言獄詞,謂納李三才賄三千,謀起南京吏部,下撫按提訊追贓,遣戍平陽衛。已而輔忠起用,驟遷兵部侍郎。六年十二月,御史劉徽復摭輔忠前奏,劾士龍納訪犯萬金,下法司逮治。士龍知忠賢必殺己,夜中逾牆遁。其妾不知也,謂有司殺之,被發號泣於道,有司無如之何。士龍乃潛至家,載妻子浮太湖以免。
莊烈帝嗣位,忠賢伏誅。朝士爲士龍稱冤,詔盡赦其罪。士龍始詣闕謝恩,且陳被陷之故。帝憐之,命復官致仕,竟不召用。至崇禎十四年,里人周延儒再相,始起漕儲副使,督蘇、松諸郡糧。明年冬,入爲太僕少卿。又明年春,擢左僉都御史。時左都御史李邦華、副都御史惠世揚皆未至,士龍獨掌院事。帝嘗語輔臣:「往例御史巡方,類微服訪民間。近高牙大纛,氣凌巡撫,且公署前後皆通竇納賄,每奉使富可敵國,宜重懲。」士龍聞,劾逮福建巡按李嗣京。十月謝病歸。國變後卒。
贊曰:滿朝薦,健令也,出死力以抗凶鋒,幽深牢而弗悔。及躋言路,益發憤時事,庶幾強立不反者歟。江秉謙、侯震暘之論經撫,李希孔之論「三案」,皆切中事理。王允成直攻劉朝、魏進忠,而不與楊、左、周、黃諸人同難。毛士龍顧以譎免。蓋忠賢殺人皆成於附閹邪黨,彼其甘心善類,授之刃而假手焉且加功者,罪直浮於忠賢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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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四十七‧列傳第一百三十五 劉綎喬一琦 李應祥童元鎮 陳璘吳廣 鄧子龍 馬孔英
劉綎,字省吾,都督顯子。勇敢有父風。用蔭爲指揮使。萬曆初,從顯討九絲蠻。先登,禽其酋阿大。以功,遷雲南迤東守備,改南京小教場坐營。
十年冬,緬甸犯永昌、騰越,巡撫劉世曾請濟師。明年春,擢綎游擊將軍,署騰衝守備事。緬甸去雲南遠,自其酋莽瑞體以兵服諸番,勢遂強,數擾邊境。江西人岳鳳者,商隴川,驍桀多智,爲宣撫多士寧記室。士寧妻以妹。鳳誘士寧往見瑞體,潛與子曩烏鴆殺之,並殺其妻子,奪金牌印符,受瑞體偽命,代士寧爲宣撫。瑞體死,子應里嗣。鳳結耿馬賊罕虔、南甸土舍刀落參、芒市土舍放正堂,與應里從父猛別、弟阿瓦等,各率象兵數十萬攻雷弄、盞達、千崖、南甸、木邦、老姚、思甸諸處,殺掠無算。窺騰越、永昌、大理、蒙化、景東、鎮沅、元江。已,陷順寧,破盞達,又令曩烏引緬兵突猛淋。指揮吳繼勛等戰死。鄧川土官知州何鈺,鳳僚婿也,使使招之,鳳縶獻應里。
當是時,車裡、八百、孟養、木邦、孟艮、孟密、蠻莫皆以兵助賊,賊勢益盛。黔國公沐昌祚聞警,移駐洱海,巡撫劉世曾亦移楚雄。大征漢土軍數萬,令參政趙睿壁蒙化,副使胡心得壁騰衝,陸通霄壁趙州,僉事楊際熙壁永昌,與監軍副使傅寵、江忻督參將胡大賓等分道進擊。大小十餘戰,積級千六百有奇,猛別、落參皆殪。參將鄧子龍擊斬罕虔於姚關。應里趣鳳東寇姚關,北據灣甸、芒市。會綎至軍,軍大振。鳳懼,乃令妻子及部曲來降。綎責令獻金牌印符及蠻莫、孟密地。乃以送鳳妻子還隴川爲名,分兵趨沙木籠山,據其險,而己馳入隴川境。鳳度四面皆兵,遂詣軍門降。綎復率兵進緬,緬將先遁,留少兵隴川。綎攻之,鳳子曩烏亦降。綎乃攜鳳父子往攻蠻莫,乘勝掩擊。賊窘,縛緬人及象馬來獻,蠻莫平。遂招撫孟養賊,賊將乘象走,追獲之。復移師圍孟璉,生禽其魁。
雲南平,獻俘於朝。帝爲告謝郊廟,受百官賀。大學士申時行以下,悉進官蔭子。綎亦進副總兵,予世蔭。乃改孟密安撫司爲宣撫,增設安撫二,曰蠻莫,曰耿馬;長官司二,曰孟璉,曰孟養;千戶所二,一居姚關,一居猛淋。皆名之曰「鎮安」。命綎以副總兵署臨元參將,移鎮蠻莫。初,鳳降本以計誘,而巡撫世曾稱陣禽,遂行獻俘禮,敘功及閣部。
未幾,緬人復大舉寇孟密。孟密兵戰敗,賊遂圍五章。把總高國春率五百人援,破賊數萬,連摧六營,爲西南戰功第一。進官,世蔭副千戶。綎亦優敘。蠻莫設安撫,以土官思順有功,特授之。綎納其重賄,又縱部將謝世祿等淫虐,思順大怨。
綎,將家子。父顯部曲多健兒,綎擁以自雄。征緬之役,勒兵金沙江,築將台於王驥故阯,威名甚盛。然性貪,御下無法。兵還至騰衝,甲而噪,焚民居。綎在蠻莫,聞之馳至,犒以金錢,始定。思順恐禍及,叛歸莽酋。詔革綎任,以游擊候調。
無何,羅雄變起。羅雄者,曲靖屬州也,者氏世爲知州。嘉靖時,者濬嗣職,殺營長而奪其妻,生子繼榮。濬年老無他子,繼榮得襲職,遂弒濬。妖僧王道、張道以繼榮有異相,奉爲主。用符術煉丁甲,煽聚徒黨,獨外弟隆有義不從。十三年冬,繼榮分黨四剽,廣西師宗、陸涼諸府州咸被患。巡撫劉世曾檄調漢土軍,屬監司程正誼、鄭璧等分御之。會綎解官至霑益,世曾喜,令與裨將劉紹桂、萬鏊分道討。綎直搗繼榮寨,拔之,獲其妻妾數人,繼榮逸去。綎連克三砦,斬王道、張道,追亡至阿拜江。隆有義部卒斬繼榮首以獻,賊盡平。時首功止五十餘級,而撫降者萬餘人,論者稱其不妄殺。初,綎破繼榮,有論其私財物者,功不錄。世曾爲辨誣,乃賜白金。尋用爲廣西參將,移四川。
二十年召授五軍三營參將。會朝鮮用師,綎請率川兵五千赴援,詔以副總兵從征。至則倭已棄王京遁,綎趨尚州烏嶺。嶺亘七十里,峭壁通一線,倭拒險。別將查大受、祖承訓等間道逾槐山,出烏嶺後。倭大驚,遂移駐釜山浦。綎及承訓等進屯大邱、忠州,以全羅水兵布釜山海口,朝鮮略定。未幾,倭遣小西飛納款,遂犯咸安、晉州,逼全羅。提督李如松急遣李平胡、查大受屯南原,祖承訓、李寧屯咸陽,綎屯陝川,扼之。倭果分犯,諸將並有斬獲。倭乃從釜山移西生浦,送王子歸朝鮮。帝命撤如松大軍還,止留綎及游擊吳惟忠合七千六百人,分扼要口。總督顧養謙力主盡撤,綎、惟忠亦先後還。
屬播酋楊應龍作亂,擢綎四川總兵官。綎戍朝鮮二年,勞甚,覬勘功優敘,乃賄御史宋興祖。興祖以聞,法當褫。部議綎功多,請盡革雲南所加功級,以副總兵鎮四川。尋以應龍輸款,而青海寇數擾邊,特設臨洮總兵官,移綎任之。
二十四年三月,火落赤、真相、昆都魯、歹成、他卜囊等掠番窺內地。綎部將周國柱等擊之莽剌川腦,斬首百三十有奇,獲馬牛雜畜二萬計。帝爲告郊廟宣捷。綎等進秩予蔭有差。
明年五月,朝鮮再用師。詔綎充御倭總兵官,提督漢土兵赴討。又明年二月抵朝鮮,則楊鎬、李如梅已敗。經略邢玠乃分軍爲三,中董一元,東麻貴,西則綎,而陳璘專將水兵。綎營水源。倭亦分三路,西行長據順天,壕砦深固。綎欲誘執之,遣使請與期會。使者三反,綎皆單騎俟道中。行長覘知之,乃信,期以八月朔定約。至期,綎部卒泄其謀,行長大驚,逸去。綎進攻失利。監軍參政王士琦怒,縛其中軍。綎懼,力戰破之。賊退不敢出。諸將三道進,綎挑戰破之,驅賊入大城。已,賊聞平秀吉死,將遁。綎夜半攻奪栗林、曳橋,斬獲多。石曼子引舟師救,陳璘邀擊之海中。行長遂棄順天,乘小艘遁。
班師,進綎都督同知,世蔭千戶。遂移師征楊應龍。會四川總兵官萬鏊罷,即以綎代之。時兵分八道,川居其四。川東又分爲二,以綦江道最要,令綎當之。應龍熟綎才,頗懼,益兵守要害。二十八年正月,諸將克丁山、銅鼓、嚴村,遂直搗楠木、山羊、簡台三峒。峒絕險,賊將穆照等眾數萬連營,諸將憚之。綎分兵攻其三面,大戰於李漢壩,生禽其魁,余賊奔入峒。乘勢克三關,直搗峒前,焚之,賊多死。盡克三峒,禽穆照及賊魁吳尚華。是日,綎督戰,左持金,右挺劍,大呼曰:「用命者賞,不用命者齒劍!」鬬死者四十人,遂大捷。應龍乃遣子朝棟、惟棟及其黨楊珠統銳卒數萬,由松坎、魚渡、羅古池三道並進。綎伏萬人羅古,待松坡賊;以萬人伏營外,待魚渡賊;而別以一軍策應。賊果至,伏盡起。綎率部下轉戰,斬首數百,追奔五十里。賊聚守石虎關,綎亦掘塹守。
初,綎聞征播命,逗遛,多設難以要朝廷。言官交劾,議調南京右府僉書。綎至是聞之,即辭任。總督李化龍以平播非綎不可,固留之,力薦於朝。綎乃復受事,逾夜郎舊城,攻克賊滴淚、三坡、瓦窯坪、石虎諸隘,直抵婁山關。婁山萬峰插天,叢箐中一徑才數尺。賊設木關十三座,排柵置深坑,百險俱備。綎分奇兵爲左右路,間道趨關後,而自督大軍仰攻,奪其關,追至永安莊,兩路軍亦會。綎老將持重,慮賊衝突,聯諸營:一據婁山關爲老營,一據白石口爲腰營,一據永安莊爲前營。都指揮王芬者,勇而寡謀,每戰輒請爲前鋒,連勝有輕敵心,獨營松門埡之沖,距大營數里。賊方有烏江之勝,謀再奪婁山。適穆照遣使泄芬孤軍狀,賊乃襲殺芬,守備陳大剛、天全招討楊愈亦死,失亡士卒二千人。綎聞,親率騎卒往救,部將周以德、周敦吉分兩翼夾攻,賊始大奔,追至養馬城而還。是日,應龍幾被獲,乃不敢窺婁山。綎懲前失,札近關堅壁,且請濟師。逾十餘日,克後水囤,營於冠子山。尋會馬孔英、吳廣諸軍,逼海龍囤下,與諸將共平賊,綎功爲多。
初,李化龍薦綎,言官謂綎嘗納應龍賄,宜奪官從軍。部議謫爲事官,戴罪辦賊。綎德化龍,使使齎玉帶一、黃金百、白金千投化龍家,爲化龍父所叱。投巡按御史崔景榮家,亦如之。化龍、景榮並奏其事,詔革綎任,永不收錄,沒其物於官。已,錄平播功,進左都督,世蔭指揮使。
三十六年,雲南阿克反,起綎討賊總兵官。未至,賊已平,寢前命。四十年,四川建昌猓亂,命綎爲總兵官討之。偕參政王之機分八道督諸將攻,而己居中節制。克桐槽、沈渣、阿都、廈卜、越北諸砦,大小五十六戰,斬馘三千三百有奇,諸猓巢穴一空。
綎爲將,數被黜抑,性驕恣如故。嘗拳毆馬湖知府詹淑。淑改調,綎奪祿半年。久之,以軍政拾遺罷歸。
四十六年,帝念遼警,召爲左府僉書。明年二月,經略楊鎬令綎及杜松、李如柏、馬林四路出師。綎兵四萬,由寬佃,副使康應干監之,游擊喬一琦別監朝鮮軍並進。綎鎮蜀久,好用蜀兵。久待未至,遂行。而所分道獨險遠,重岡疊嶺,馬不成列。次深河,連克牛毛、馬家二砦。大清兵五百守董鄂路。聞綎軍至,逆戰。綎縱兵圍數重,大清兵眾寡不敵,失二裨將,傷五十人,余潰圍出。綎已深入三百里,杜松軍覆猶不知。復整眾進,遇大清兵。綎引軍登阿布達里岡,將布陣,大清兵亦登岡,出其上,而別以一軍趨綎西。岡上軍自高馳下,奮擊綎軍,綎殊死戰。趨綎西者復從旁夾擊,綎軍不能支。大清兵乘勢追擊,遇綎後二營軍。未及陳,復爲大清兵所乘。大潰,綎戰死。養子劉招孫者,最驍勇,突圍,手格殺數人,亦死。士卒脫者無幾。
時應干及朝鮮軍營富察之野,大清遂移師邀之。應干兵及朝鮮兵列械將戰,狂風驟起,揚沙石。應干發火器,反擊己營,大亂。大清兵趨擊,大破之,掩殺幾盡。應干以數百騎免。一琦亦爲大清兵所破,走入朝鮮營。朝鮮都元帥姜弘立、副元帥金景瑞懼,率眾降,一琦投崖死。楊鎬聞杜松、馬林師敗,馳召綎及李如柏還。騎未至,綎已覆,獨如柏全。事聞,帝遣中使祭陣亡將士,恤綎家。
綎於諸將中最驍勇。平緬寇,平羅雄,平朝鮮倭,平播酋,平猓,大小數百戰,威名震海內。綎死,舉朝大悚,邊事日難爲矣。綎所用鑌鐵刀百二十斤,馬上輪轉如飛,天下稱「劉大刀」。天啟初,贈少保,世蔭指揮僉事,立祠曰「表忠」。一琦,字伯珪,上海人。
李應祥,湖廣九谿衛人。以武生從軍,積功至廣西思恩參將。
萬曆七年,巡撫張任大征十寨,應祥與有功。即其地設三鎮,築城列戍。應祥方職營建,會擢松潘副總兵,當事者奏留之,以新秩蒞舊任。從總兵王尚文大破馬平賊韋王明。尋以署都督僉事,入爲五軍營副將。
十三年改南京左府僉事,出爲四川總兵官。松、茂諸番列砦四十八,歲爲吏民患。王廷瞻撫蜀時,嘗遣副將吳子忠擊破丟骨、人荒、沒舌三砦,諸酋乃降。故事,諸番歲有賞賚,番恃強要索無已。其來堡也,有下馬、上馬、解渴、過堡酒及熱衣氣力偏手錢;戍軍更番,亦奉以錢,曰新班、架梁、放狗、躧草、掛彩。廷瞻一切除之,西陲稍靖。僅六七年,勢復猖獗。是年夏,楊柳番出攻普安堡,犯歸水崖、石門坎,遂入金瓶堡,殺守將。巡撫雒遵屬應祥討之。提卒三千入茂州,克一岩。番恃險,剽如故。
無何,遵罷,徐元泰代。檄諭之,使三反,番不應。窺蒲江關,斷歸水崖、黃土坎道,築牆五哨溝,絕東南聲援。見官軍少,相顧笑曰:「如此磨子兵,奈我何。」磨子者,謂屢旋轉而數不增也。其冬突平夷堡,掠良民,刳其腸,繞二牛角,牛奔,腸寸裂。明年正月,遂圍蒲江關,炮毀雉堞。守將朱文達出,斬數十人。賊稍解,東南路始通。
元泰決計大征。諸路兵悉集,乃命游擊周於德將播州兵爲前鋒,游擊邊之垣將酉陽兵爲後拒,故總兵郭成將敘、馬兵扼其吭,參將朱文達將平茶兵擊其脅,而應祥居中節制,參議王鳳監之。應祥令軍中各樹赤、白幟一。良民陷賊者徒手立赤幟下,熟番不附賊者徒手立白幟下,即免罪。番雖多,遇急不相救。國師喇嘛者狡猾,聯姻青海酋丙兔與灣仲、占柯等,刻木連大小諸姓,歃血詛盟。至是,邀灣仲、占柯先犯歸化以嘗官軍。於德誘禽喇嘛、灣仲,守備曹希彬,復擊斬占柯。丟骨、人荒、沒舌三砦最強,於德皆攻克,復連破卜洞王諸砦。文達、成、之垣亦各拔數砦,與於德軍合。遂攻破蜈蚣、茹兒諸巢。嘉靖初,之垣祖輪以指揮討茹兒賊,被殺,漆其頭爲飲器。及是六十年,之垣乃得之,以還葬焉。
賊屢北,窘,悉棄輜重餌官軍。官軍不顧,斬關入,賊多死。河東平。尋渡河而西,連破西坡、西革、歪地、乾溝、樹底諸巢。有小粟谷者,首亂。覘大軍西,不設備。郭成夜襲之,大獲。牛尾砦尤險惡,將士三路夾攻,火其柵,斬酋合兒結父子。河西亦平。諸軍得所積稞粟,留十日,盡焚其砦,以六月班師。其逃窮谷者,求偏頭結賽乞降。應祥令埋奴設誓,然後許之。埋奴者,番人反接其奴,獻軍前,謼天而誓,即牽至要路,掘坎埋之,露其首,凡埋二十三人。偏頭結賽雅善天竺僧。僧言歲在雞犬,番有厄。偏頭信之,預匿山谷中。逸賊以爲神,跡而拜求之,故偏頭爲之請。是役也,焚碉房千六百有奇,生禽賊魁三十餘人,俘馘以千餘計。自是群番震驚,不敢爲患,邊人樹碑記績焉。
建昌、越巂諸衛,番猓雜居。建昌逆酋曰安守,曰五咱,曰王大咱,與越巂邛部黑骨夷並起爲亂。巡撫徐元泰議討,徵兵萬八千。仍以文達、之垣分將,應祥統之,副使周光鎬監其軍。十一月,光鎬先渡瀘,黑骨與大咱已據相嶺,焚三峽橋;五咱等亦寇禮州、德昌二所。時徵兵未集,光鎬先設疑,以嘗相嶺賊,賊果退據桐槽。桐槽者,大咱巢穴也。已而諸道兵盡抵越巂,應祥令文達攻五咱,之垣攻大咱,姑置黑骨夷弗問。夜半走三百里抵禮州。賊半渡,文達擊敗之,遂渡河搗其巢。之垣亦屢破桐槽,大咱亡入山峪中。
無何,五咱據磨旗山挑戰。官軍夾擊,賊退保毛牛山。山延袤六七百里,連大小西番界,文達兵大破之。五咱西遁,與安守合,結砦西谿。會所征鹽井剌馬兵三千至,猙獰跳躍,類非人形,諸番所深畏。應祥偵賊將劫營,乃潛移己營,而令剌馬兵屯其處。夜分賊來襲,剌馬起擊之,伏屍狼籍。諸將遂進攻西谿,逐北至磨砦七板番。連兵圖五咱,而令裨將田中科營麥達,逼安守。會諜者報守謀襲中科,應祥夜飲材官高逢勝三巨觥,令率敢死士三百疾趨七十里,抵麥達而伏。守夜至,遇伏被禽。守爲群寇魁,守殪,西南邛笮、苴蘭、靡莫諸酋皆震怖。商山四堡番乞降於之垣,大小七板番乞降於文達。各埋奴道左,呼號頓首,誓世世不敢叛。五咱勢窮,走昌州,亦爲裨將王言所獲。
土木安四兒者,居連昌城中,潛剽掠於外。至是知禍及,率黨數百人走據虛郎溝。諸軍既滅五咱,應祥遣之北,示將討黑骨者,四兒遂弛備。將士忽還軍襲之,獲四兒。
復討大咱。初,大咱敗,匿所親普雄酋姑咱所。大軍至,姑咱懼,密告裨將王之翰,之翰搜得大咱;而黑夷酋阿弓等七人在大孤山,亦先爲之翰所禽。於是建昌、越巂諸番盡平。上首功二千有奇,撫降者三千餘人。時萬曆十五年七月也。
邛部屬夷膩乃者,地近馬湖。其酋撒假與外兄安興、木瓜夷白祿、雷坡賊楊九乍等,數侵掠內地。巡撫曾省吾議討之。會有都蠻之役,不果。乃建六堡,益戍兵千二百人,而諸蠻鴟張如故。及建、越興師,又藏納叛人。元泰乃令都指揮李獻忠等分剿。賊詐降,誘執獻忠等三將,殺士卒數千人,勢益猖獗。應祥等師旋,元泰益征播州、酉陽諸土兵,合五萬人,令應祥督文達、之垣及周於德諸將三道入,故總兵郭成亦從征。十一月,於德首敗白祿兵,追至馬蝗山,懸索以登,賊潰。乘勢攻木瓜夷,射殺白祿。追至利濟山,雪深數尺。於德先登,復大敗賊,毀其巢。初,撒假與九乍率萬人據山,播州兵擊走之。至是,文達復破之大田壩,合於德兵追逐,所向皆捷。游擊萬鏊躡擊撒假於鼠囤,獲其妻子。郭成復至三寶山大戰,生禽撒假。安興據巢守,文達、鏊分道入,獲其母妻。安興擲金於途,以緩追者,遂得脫。已,諸軍深入,竟獲之。他夷猓畏威降者二千餘人,悉獻還土田,願修職貢,兵乃罷。凡斬首一千六百九十餘,俘獲七百三十有奇,以其地置屏山縣。論功,應祥屢加都督同知,元泰亦至兵部尚書。
當是時,蜀中劇寇盡平,應祥威名甚著。御史傅霈按部,詰應祥冒饟。應祥賄以千金,爲所奏,罷職。兵部舉應祥僉書南京右府,給事中薛三才持不可。
二十八年大征播州。貴州總兵官童元鎮逗遛,總督李化龍劾之,薦應祥代。時分兵八道,貴州分烏江、興隆二道。詔元鎮充爲事官由烏江入,應祥由興隆入,諸道克二月望進兵。應祥未受事,副將陳寅等已連克數囤,拒賊四牌高囤下,別遣兵從間道直搗龍水囤。他將蔡兆吉又自干坪抵箐岡,過四牌。賊首謝朝俸營其地,四面峭壁深箐,前二關。賊從高鼓譟,官軍殊死戰,俘朝俸妻子,乘勢抵河畔。會烏江敗書聞,斂兵不進者旬日。及應祥受任,益趣諸將急渡。寅等乃取他道渡河,而潛爲浮橋以濟師。諸軍渡,賊失險,乞降者相繼,應祥悉受之。賊所恃止黃灘一關,壁立,眾死守。會賊徒石勝俸等率萬餘人降,告曰:「去黃灘三十里有三關,入播門戶也,先襲破之,則黃灘孤難守。」應祥然其計,令偕陳寅率精卒四千夜抵關下。勝俸以數十騎誘開門,殲其戍卒。黃灘賊懼。寅督諸將渡河攻關前,勝俸由墳林暗渡襲關後,賊乃大敗。應祥直抵海龍囤,合諸道兵共滅楊應龍。
播既平,還鎮銅仁。明年改鎮四川。播遺賊吳洪、盧文秀等惡有司法嚴,而遵義知縣蕭鳴世失眾心。洪等遂稱應龍有子,聚眾爲亂。應祥偕副使傅光宅捕之,盡獲。應祥尋卒於官。以平播功,贈左都督,世蔭千戶。
應祥爲將,謀勇兼資,所至奏績。平蜀三大寇,功最多。
童元鎮,桂林右衛人。萬曆中爲指揮,從討平樂賊莫天龍有功,屢遷游擊將軍。高江猺反,從呼良朋破平之。歷永寧、潯、梧參將,進副總兵。擢署都督僉事,爲廣西總兵官。未幾,改廣東。
二十三年,總督陳大科以元鎮熟蠻事,仍移廣西。岑溪西北爲上、下七山,介蒼藤間,有平田、黎峒、白板、九密等三十七巢。東南爲十三山,有孔亮、陀田、桑園、古欖、魚修等百餘巢,與廣東羅旁接。山險箐深,環數百里無日色。賊首潘積善等據之,久爲民患。及羅旁平,積善懼,乞降。爲設參將於大峒,兵千餘戍之。其後,將領多掊克,士卒又疲弱,賊復生心,時出剽。會歲飢,粵東亡命浪賊數百人潛入七山,誘諸猺爲亂。元鎮先以參將戍岑溪,得諸猺心。至是,積善及其黨韋月咸願招撫自效,六十三山諸猺多受約束。有訛言將剿北科猺者。諸猺謂紿己,大恨,遂與孔亮山賊攻月,殺之,火大峒參將署。督撫陳大科、戴燿屬元鎮討之。時副將陳璘、參將吳廣罷官里居,大科起令將兵,與元鎮並進。賊伐大木塞道,環布箛簽。元鎮佯督軍開道,而潛從小徑上。孔亮山賊憑高,弩矢雨下。諸軍用火器攻,大破之。俘馘千五百有奇,余招撫復業。時府江韋扶仲等亦據險亂,元鎮與參政陸長庚謀,募猺爲間,乘夜獲其妻子,誘出劫,伏兵禽之。餘黨悉平。元鎮以功增秩賜金。
會日本破朝鮮。廷議由浙、閩泛海搗其巢,牽制之,乃改元鎮浙江。既而事寢,移鎮貴州。
二十八年,李化龍大征楊應龍,令元鎮督永順、鎮雄、泗城諸土軍,由烏江進。元鎮憚應龍,久駐銅仁不進,屢趣乃行。時劉綎、吳廣諸軍已進,群賊議分兵守,其黨孫時泰曰:「兵分則力薄。乘官軍未集,先破其弱者,余自退矣。」應龍善之。聞元鎮發烏江,應龍喜曰:「此易與耳。」謀縱之渡江,密以計取。監軍按察使楊寅秋言烏江去播不遠,宜俟諸道深入,與俱進。元鎮不從。於是永順兵先奪烏江,賊遣千餘人沿江叫罵以誘之。諸軍既濟,復奪老君關。前哨參將謝崇爵乘勢督泗城及水西兵再拔河渡關。三月望,賊以步騎數千先沖水西軍。軍中驅象出戰,賊多傷。俄駕象者斃,象反走,擲火器者又誤擊己營,陣亂。泗城兵先走,崇爵亦走,爭浮橋,橋斷,殺溺死者數千人。
河渡既敗,烏江相去六十里,猶未知。明日,參將楊顯發永順兵三百出哨。道遇賊數萬,咸爲水西裝。永順兵不之疑,賊掩殺三百人,亦襲其裝,直趨烏江。烏江軍信爲水西、永順軍,不設備,遂爲賊所破,爭先渡江。賊先斷浮橋,士卒多溺死,顯及二子與焉。元鎮所部三萬人,不存什一,將校止崇爵等三人,江水爲不流。
貴陽聞警,居民盡避入城,遠近震動。化龍用上方劍斬崇爵,益徵兵,檄鎮雄土官隴澄邀賊歸路。隴澄者,即安堯臣,水西安疆臣弟也。軍不與元鎮合,獨全,當事頗疑其通賊。寅秋以鎮雄去播止二日,令搗巢立效,澄許之。河渡未敗時,澄已遣部將劉岳、王嘉猷攻拔苦竹關及半壩嶺。暨敗,二將移新站。賊伏兵大水田,別以五千人來襲,敗還。嘉猷乃揚聲搗大水田,而潛以一軍拔大夫關,直抵馬坎,斷賊歸路,與疆臣合,賊遂遁。會都指揮徐成將兵至,合泗城土官岑紹勛兵,再克河渡關。賊將張守欽、袁五受據長箐、萬丈林。永順兵擊破之,生禽守欽。攻清潭洞,復禽五受。會朝議責元鎮敗狀,令李應祥並將其軍,遂合水西、鎮雄諸部,直抵海龍囤,竟滅賊。
兵初興,元鎮坐逗遛,謫爲事官。及是,逮至京,下吏,罪當死。法司援前岑溪功,謫戍煙瘴。遇赦,廣西巡撫戴燿爲請。部議不許,竟卒於戍所。
陳璘,字朝爵,廣東翁源人。嘉靖末,爲指揮僉事。從討英德賊有功,進廣東守備。與平大盜賴元爵及嶺東殘寇。萬曆初,討平高要賊鄧勝龍,又平揭陽賊及山賊鍾月泉,屢進署都指揮僉事,僉書廣東都司。
官軍攻諸良寶,副將李成立戰敗,總督殷正茂請假璘參將,自將一軍。賊平,授肇慶游擊將軍,徙高州參將。總督凌雲翼將大征羅旁,先下令雕剿。璘所破凡九十巢。已,分十道大征。璘從信宜入,會諸軍,覆滅之,以其地置羅定州及東安、西寧二縣。即遷璘副總兵,署東安參將事。未幾,餘孽殺吏民,責璘戴罪辦賊。璘會他將朱文達攻破石牛、青水諸巢,斬捕三百六十餘人,授俸如故。
時東安初定,璘大興土木,營寺廟,役部卒,且勒其出貲。卒咸怒,因事倡亂,掠州縣,爲巡按御史羅應鶴所劾,詔奪璘官。既而獲賊,乃除罪,改狼山副總兵。
璘有謀略,善將兵,然所至貪黷,復被劾褫官。廢久之,朝士多惜其才,不敢薦。二十年,朝鮮用兵,以璘熟倭情,命添注神機七營參將,至則改神樞右副將。無何,擢署都督僉事,充副總兵官,協守薊鎮。明年正月詔以本官統薊、遼、保定、山東軍,御倭防海。會有封貢之議,暫休兵,改璘協守漳、潮。坐賄石星,爲所奏,復罷歸。
二十五年,封事敗,起璘故官,統廣東兵五千援朝鮮。明年二月擢御倭總兵官,與麻貴、劉綎並將。部卒次山海關鼓譟,璘被責。尋令提督水軍,與貴、綎及董一元分道進,副將陳蠶、鄧子龍,游擊馬文煥、季金、張良相等皆屬焉。兵萬三千餘人,戰艦數百,分布忠清、全羅、慶尚諸海口。初,賊泛海出沒,官軍乏舟,故得志。及見璘舟師,懼不敢往來海中。會平秀吉死,賊將遁,璘急遣子龍偕朝鮮將李舜臣邀之。子龍戰沒,蠶、金等軍至,邀擊之。倭無鬬志,官軍焚其舟。賊大敗,脫登岸者又爲陸兵所殲,焚溺死者萬計。時綎方攻行長,驅入順天大城。璘以舟師夾擊,復焚其舟百餘。石曼子西援行長,璘邀之半洋,擊殺之,殲其徒三百餘。賊退保錦山,官軍挑之不出。已,渡匿乙山。崖深道險,將士不敢進。璘夜潛入,圍其岩洞。比明,炮發,倭大驚,奔後山,憑高以拒。將士殊死攻,賊遁走。璘分道追擊,賊無脫者。論功,璘爲首,綎次之,貴又次之。進璘都督同知,世蔭指揮僉事。
師甫旋,會有徵播之役。命璘爲湖廣總兵官,由偏橋進,副將陳良玭由龍泉,受璘節制。二十八年二月,軍次白泥,楊應龍子朝棟率眾二萬渡烏江迎戰。璘前御之,而分兩翼躡其後。賊少挫,追奔至龍溪山,賊合四牌賊共拒。四牌在江外,與江內七牌皆五司遺種、九股惡苗,素助賊。璘廣招撫,乃進軍龍溪。偵知賊有伏,令游擊陳策用火器擊之。賊據險,矢石雨下。璘先登,斬小校退者以徇。把總吳應龍等陷陣,賊大潰,退四牌保兒囤。璘二裨將逼之,中伏。璘募死士從應龍等奮擊,賊復潰,奔據囤巔,夜由山後遁。黎明追及於袁家渡,復敗之。四牌之賊遂盡。
三月望,諸軍爲浮橋渡江。知賊將張佑、謝朝俸、石勝俸等營七牌野豬山,璘即夜發抵苦練坪。前鋒與戰,後軍至,夾擊之。賊敗逃深箐,官軍遂入苦菜關。會童元鎮烏江師敗,璘懼,請退師,總督李化龍不可。璘乃進營楠木橋,次湄潭。賊悉聚青蛇、長坎、瑪瑙、保子四囤,地皆絕險,而青蛇尤甚。璘議,同日攻則兵力弱,止攻一囤,則三囤必相助。乃先攻三囤,次及青蛇。良玭師亦來會,令伏囤後,別以一軍守板角關,防賊逸。璘督諸將力攻三日,賊死傷無算,三囤遂下。青蛇四面陡絕,璘圍其三面,購死士從瑪瑙後附葛至山背舉炮。賊惶駭,諸軍進攻,焚其茅屋。賊退入囤內,木石交下。將士冒死上,毀大柵二重,前後擊之。賊大敗,斬首一千九百有奇,七牌之賊亦盡。
乃分兵六道,攻克大小三渡關,乘勝抵海龍囤下。諸將俱攻囤前,獨水西安疆臣攻其後,相持四十餘日。其下受賊重賄,多與通,且潛以火藥遺賊,故賊不備。其後璘知之,與監軍者謀,令疆臣退一舍。璘移其處,置鐵牌百餘,距囤丈許,賊強弩無所施。又爲箛板於柵前,賊每夜出劫,爲釘傷,不敢復出。應龍勢窮,相聚哭。化龍初有令,諸將分日攻。六月六日,璘與吳廣當進兵。璘夜四更銜枚上,賊鼾睡,斬其守關者,樹白幟,鳴炮。賊大驚潰散,應龍自焚。廣軍亦至,賊盡平。
遂移師討皮林。皮林在湖、貴交,與九股苗相接。有吳國佐者,洪州司特峒寨苗也,桀黠無賴。其從父大榮以叛誅,國佐收其妾。黎平府持之急,遂反。自稱「天皇上將」,其黨石纂太稱「太保」。合攻上黃堡,誘敗參將黃沖霄,追至永從縣,殺守備張世忠,炙而啖之,掠屯堡七十餘,焚五開南城,陷永從,圍中潮所。時方征播州,未暇討。既平播,偏沅巡撫江鐸命璘與良玭合兵討之。良玭失利。明年,鐸移駐靖州,命璘率副將李遇文等七道進。璘禽苗酋銀貢等。游擊宋大斌攻破特峒,焚之。國佐逃天浦四十八寨,復入古州毛洞,追獲之。石纂太逃廣西上岩山,指揮徐時達誘縛之。賊黨楊永祿率眾萬餘屯白沖。游擊沈弘猷等夾攻,生禽永祿。諸苗悉平。
征播時,璘投賄李化龍家。會劉綎使爲化龍父所麾,璘使走。化龍疏於朝,綎獲罪,璘獨免。後兵部尚書田樂推璘鎮貴州,給事中洪瞻祖遂劾璘營求。帝以璘東西積戰功,卒如樂議。貴東西二路苗:曰仲家苗,盤踞貴龍、平新間,爲諸苗巨魁;在水硍山介銅仁、思石者曰山苗,紅苗之羽翼也。自平播後,貴州物力大屈,苗益生心,剽掠無虛日。三十三年冬,巡撫郭子章請於朝。明年四月令璘軍萬人攻水硍,游擊劉岳督宣慰安疆臣兵萬人攻西路,並克之。乃令璘移新添,獨攻東路,復克之。生獲酋十二人,斬首三千餘級,招降者萬三千餘人,部內遂靖。改鎮廣東,卒官。先敘平播功,加左都督,世蔭指揮使。既卒,以平苗功,贈太子太保,再蔭百戶。
吳廣,廣東人。以武生從軍,累著戰功,歷福建南路參將,坐事罷歸。會岑溪猺反,總督陳大科檄廣從總兵童元鎮討之。將士少卻,廣手斬一卒以徇,遂大破之。論功,復故官。
萬曆二十五年以副總兵從劉綎御倭朝鮮,領水軍與陳璘相犄角,俘斬甚眾。甫班師,大征播州,擢廣總兵官,以一軍出合江。副將曹希彬以一軍出永寧,受廣節制。廣屯二郎壩,大行招徠。賊驍將郭通緒迎戰,將士襲走之。陶洪、安村、羅村三砦土官各出降,他部來歸者數萬。廣擇其壯者從軍。通緒扼穿崖囤,廣督土漢軍擊破之。劉綎、馬孔英已入播,廣猶頓二郎,總督李化龍趣之。乃議分四哨進攻崖門,別遣永寧女土官奢世續等督夷兵二千,扼桑木埡諸要害,以防饟道。諸將連破數囤,進營母豬塘。楊應龍懼,令通緒盡發關外兵拒敵。廣伏炮手五百於磨搶埡外南岡下,而遣裨將趙應科挑戰。埡夾兩山中,甚隘。通緒橫槊沖應科,應科佯北。通緒追出埡,遇伏。急旋馬,中炮墜。方躍上他馬,伏兵攢刺之殪,余賊大奔。官軍逐北,賊盡降。遂薄崖門。徑小止容一騎,賊眾萬餘出關拒戰。希彬懸賞千金,士攀崖競進,追至第四關。關上男婦盡哭。賊黨自殺其魁羅進恩,率萬餘人出降。其第一關猶拒不下,廣乘夜疾進,奪其關,關內民爭獻牛酒。劉綎、馬孔英已入關,李應祥、陳璘猶在關外。廣合希彬軍連戰紅碗、水土崖、分水關皆捷,遂進營水牛塘。應龍大懼。知廣軍孤深入,謀欲襲之,乃遣人詐降。廣測其詐,堅壁以待。應龍擁眾三萬直衝大營,諸將殊死戰。會他將來援,賊乃退。廣遂與諸道軍逼海龍囤。賊詐令婦人乞降,哭囤上,又詐報應龍仰藥死,廣信之。已,知其詐,急燒第二關,奪三山,絕賊樵汲,賊益窘。旋與陳璘從囤後登,應龍急,自焚死。獲其子朝棟,出應龍屍烈焰中。廣中毒矢,失聲,絕而復甦,遂以本官鎮四川。逾年卒。
初,廣之頓二郎也,有言其受賄養寇者,詔謫充爲事官。後論功贈都督同知,世蔭千戶。
鄧子龍,豐城人。貌魁梧,驍捷絕倫。嘉靖中,江西賊起,掠樟樹鎮。子龍應有司募,破平之。累功授廣東把總。
萬曆初,從大帥張元勛討平巨盜賴元爵。已,從平陳金鶯、羅紹清。賊魁黃高暉逸,子龍入山生獲之。遷銅鼓石守備。尋擢署都指揮僉事,掌浙江都司。被論當奪職,帝以子龍犯輕,會麻陽苗金道侶等作亂,擢參將討之。大破賊,解散其黨。五開衛卒胡若盧等火監司行署,撻逐守備及黎平守。靖州、銅鼓、龍里諸苗咸響應爲亂。子龍火其東門以致賊,而潛兵入北門,賊遂滅。
十一年閏二月,緬甸犯雲南。詔移子龍永昌。木邦部耿馬奸人罕虔與岳鳳同爲逆,說緬酋莽應里內侵,虔從掠千崖、南甸。已,引渡查理江,直犯姚關。灣甸土知州景宗真及弟宗材助之。子龍急戰攀枝樹下,陣斬宗真、虔,生獲宗材。虔子招罕、招色奔三尖山,令叔罕老率蒲人藥弩手五百阻要害。子龍餌蒲人以金,盡知賊間道。乃命裨將鄧勇等提北勝、蒗渠諸番兵,直搗賊巢,而預伏兵山後夾擊。夜半上,生禽招罕、招色、罕老及其黨百三十餘人,斬首五百餘級,尖山巢空,乃撫流移數千人。會劉綎亦俘岳鳳以獻。帝悅,進子龍副總兵,予世蔭。無何,緬人復寇猛密,把總高國春大破之。子龍以犄角功,亦優敘。自是,蠻人先附緬者,多來附。
永昌、騰衝夙號樂土。自岳、罕猖亂,始議募兵,所募多亡命,乃立騰衝、姚安兩營。劉綎將騰軍,子龍將姚軍,不相能,兩軍鬬。帝以兩將皆有功,置不問。既而綎罷,劉天俸代。天俸逮,遂以子龍兼統之。子龍抑騰兵,每工作,輒虐用之,而右姚兵。及用師隴川,子龍故爲低昂,椎牛饗士,姚兵倍騰兵。騰兵大不堪,欲散去。副使姜忻令他將轄之,乃定。而姚兵久驕,因索餉作亂,由永昌、大理抵會城,所過剽掠。諸兵夾擊之,斬八十四級,俘四百餘人,亂始靖。子龍坐褫官下吏。
十八年,孟養賊思個叛。子龍方對簿,巡撫吳定請令立功自贖,帝許之。命未至,定已與黔國公沐昌祚遣將卻之。無何,丁改十寨賊普應春、霸生等作亂,勢張甚。定大征漢土軍,令子龍軍其右,游擊楊威軍其左,大破之,斬首一千二百級,招降六千六百人。帝爲告謝郊廟,宣捷受賀,復子龍副總兵,署金山參將事。先是,猛廣土官思仁烝其嫂甘線姑,欲妻之,弗克。偕其黨丙測叛歸緬,數導入寇。二十年攻孟養,犯蠻莫。土同知思紀奔等練山。子龍擊敗之,乃去。子龍尋被劾,罷歸。
二十六年,朝鮮用師。詔以故官領水軍,從陳璘東征。倭將渡海遁,璘遣子龍偕朝鮮統制使李舜臣督水軍千人,駕三巨艦爲前鋒,邀之釜山南海。子龍素慷慨,年逾七十,意氣彌厲。欲得首功,急攜壯士二百人躍上朝鮮舟,直前奮擊,賊死傷無算。他舟誤擲火器入子龍舟。舟中火,賊乘之,子龍戰死。舜臣赴救,亦死。事聞,贈都督僉事,世蔭一子,廟祀朝鮮。
馬孔英者,宣府塞外降丁也,積戰功爲寧夏參將。
萬曆二十年,哱拜反,引套寇入掠,孔英屢擊敗之。卜失兔入下馬關,從麻貴邀擊,大獲。進本鎮副總兵。二十四年九月,著力兔、宰僧犯平虜、橫城。孔英偕參將鄧鳳力戰,斬首二百七十有奇,賜金幣。令推大將缺,乃擢署都督僉事,以總兵官蒞舊任,尋進秩爲真。二十七年,著力兔、宰僧復犯平虜、興武,孔英與杜桐等分道襲敗之。再入,又敗之。
會大征播州楊應龍。詔發陝西四鎮兵,令孔英將以往。兵分八道,孔英道南川,獨險遠,去應龍海龍囤六七百里。未至,重慶推官高折枝監紀軍事,請獨當一面。乃與參將周國柱先以石砫宣撫馬千乘兵破賊金築,復督酉陽宣撫冉御龍敗賊於官壩。孔英至軍,平茶、邑梅兵亦集,軍容甚壯。先師期一日入真州,用土官鄭葵、路麟爲鄉道,別遣邊兵千扼明月關。諸軍鼓行前,連破四寨,次赤崖,抵清水坪、封寧關,破賊營十數,逼桑木關。關內民降者日千計。折枝結三大砦處之,禁殺掠。降者日眾,賊益孤。關爲賊要害,山險箐深,賊憑高拒。乃令千乘、御龍出關左右,國柱搗其中。賊用標槍藥矢,銳甚。官軍殊死戰,奪其關,逐北至風坎關,賊復大敗。連破九杵、黑水諸關,苦竹、羊崖、銅鼓諸寨。國柱攻金子壩,無一人,疑有伏。焚空砦十九,嚴兵以待。賊果突出,擊敗之。孔英乃留王之翰兵守白玉台,衛饟道,平茶、邑梅兵守桑木關,而親帥大軍進營金子壩。
應龍聞桑木關破,大懼,遣弟世龍及楊珠以銳卒劫之翰營。之翰走,殺饟卒無算。平茶兵來援,賊始退。孔英還擊世龍,復卻。裨將劉勝奮擊,賊乃奔。官軍進朗山口,由朗山進蒙子橋。深箐蓊翳,賊處處設伏,悉剿平之。應龍益懼,遣其黨詐降,謀爲內應。折枝盡斬之,伏以待。珠果夜劫營,伏發,賊驚潰,追奔至高坪。已,奪賊養馬城,直抵海龍第二關下,賊守兵益多。孔英軍已深入,而諸道未有至者。酉陽、延綏兵皆退,賊躡殺官軍六十人。居數日,劉綎兵至,乃合兵連克海崖、海門諸關。賊走保囤上,竟覆滅。
初,總督李化龍克師期,諸將莫利先入。孔英所將邊卒及諸土兵皆獷悍,監紀折枝勇而有謀,故師獨先。八道圍海龍,諸將以囤後易攻,爭走其後,孔英獨壁關前。錄功,進都督同知,世蔭千戶。
久之,以總兵官鎮貴州。平金築、定番叛苗,生禽首惡阿包、阿牙等。已而欲襲黃柏山苗。苗知之,先發,敗官兵,匿不報。又誘執苗酋石阿四,稱陣禽冒功。爲巡撫胡桂芳所劾,罷歸卒。
贊曰:播州之役,諸將用命,合八道師,歷時五月,僅乃克之,可謂勞矣。劉綎勇略冠諸將,勞最多,其後死事亦最烈。鄧子龍始事姚安,名與綎埒,垂老致命,廟祀海隅。昔人謂「武官不惜死」,兩人者蓋無愧於斯言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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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四十八‧列傳第一百三十六 梅之煥 劉策徐縉芳 陳一元 李若星 耿如杞胡士容 顏繼祖王應豸等 李繼貞 方震孺 徐從治謝璉 余大成等
梅之煥,字彬父,麻城人,侍郎國楨從子也。年十四爲諸生。御史行部閱武,之煥騎馬突教場。御史怒,命與材官角射。九發九中,長揖上馬而去。
萬曆三十二年舉進士,改庶吉士。居七年,授吏科給事中。東廠太監李浚誣拷商人,之煥劾其罪。尋上言:「今天下民窮餉匱,寇橫兵疲。言官舍國事,爭時局。部曹舍職掌,建空言。天下盡爲虛文所束縛。有意振刷者,不曰生事,則曰苛求。事未就而謗興,法未伸而怨集。豪傑灰心,庸人養拙,國事將不可爲矣。請陛下嚴綜核以責實事,通言路以重紀綱,別臧否以惜人才,庶於國事有濟。」時朝臣部黨角立,之煥廉觚自勝,嘗言:「附小人者必小人,附君子者未必君子。蠅之附驥,即千里猶蠅耳。」時有追論故相張居正者,之煥曰:「使今日有綜名實、振紀綱如江陵者, 27b08.gif 訿之徒敢若此耶?」其持平不欲傅會人如此。出爲廣東副使,禽誅豪民沈殺烈女者,民服其神。海寇袁進掠潮州,之煥扼海道,招散其黨,卒降進。改視山東學政。
天啟元年以通政參議召遷太常少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丁內外艱,家居。當此之時,魏、客亂政,應山楊漣首發忠賢之奸。忠賢恚甚,拷殺漣。由此悍然益誅鋤善類, 2283c.gif 慀楚人矣。謂漣被逮時,過麻城,漣罪人也,之煥與盤桓流涕,當削籍,其實漣未嘗過麻城也。無何,逆黨梁克順誣以贓私,詔征贓。
莊烈帝即位,乃免徵。起故官,巡撫甘肅。大破套寇,斬首七百餘級,生得部長三人,降六百餘人。明年春,寇復大入,患豌豆創,環大黃山而病。諸將請掩之,之煥不可,曰:「幸災不仁,乘危不武,不如舍之,因以爲德焉。」遂不戰。逾月,群寇望邊城搏顙涕泣而去。冬,京師戒嚴,有詔入衛。且行,西部乘虛犯河西。之煥止留,遣兵伏賀蘭山後,邀其歸路,大兵出水泉峽口,再戰再敗之,斬首八百四十有奇。引軍東。俄悍卒王進才殺參將孫懷忠等以叛,走蘭州。之煥遂西定其變,復整軍東。明年五月抵京師,已後時矣。有詔之煥入朝。翌日又詔之煥落職候勘,溫體仁已柄政矣。初,體仁訐錢謙益,之煥移書中朝,右謙益。至是,體仁修隙,之煥遂得罪。
之煥雖文士,負材武,善射,既廢,無所見。所居縣,阻山多盜。之煥無事,輒率健兒助吏捕,無脫者。先是,甘肅兵變,其潰卒畏捕誅,往往亡命山谷間,爲群盜,賊勢益張。至是,賊數萬來攻麻城,望見之煥部署,輒引去。帝追敘甘肅前後功,復之煥官,蔭子,然終不召。明年病卒。
劉策,字范董,武定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由保定新城知縣入爲御史。疏劾太僕少卿徐兆魁,復力爭熊廷弼行勘及湯賓尹科場事。賓尹雖家居,遙執朝柄,嗾其黨逐攻者孫振基、王時熙。
已而給事中劉文炳劾兩淮巡鹽御史徐縉芳,言策入葉向高幕,干票擬;策同官陳一元,向高姻親,顧權利。時策按宣、大,疏言:「文炳爲湯賓尹死友,代韓敬反噬。昔年發奸如振基、時熙輩,今皆安在?」向高亦以策無私交,爲辨雪。文炳、策屢疏相詆,南京御史吳良輔言:「文炳一疏而彈御史縉芳、一元、策及李若星,再疏而彈詞臣蔡毅中、焦竑及監司李維楨,他波及尚多。人才摧殘甚易。清品如策,雅望如竑,不免詆斥,天下寧有完人。」策復詆文炳倚方從哲爲冰山,苟一時富貴,不顧清議。一元論銓政,嘗譏切向高,時按江西,見文炳疏,憤甚,遂揭文炳陰事。且曰:「向高行矣。今秉政者從哲,文炳鄉人,奴顏婢膝,任好爲之。」御史馬孟楨亦言:「敬關節實真,既斥兩侍郎、兩給諫謝之矣。乃伉直之劉策,攻擊不休,而同發奸之張篤敬復驅除將及,何太甚也!」疏入,帝皆不省。策憤謝病去。時攻兆魁、廷弼、賓尹輩者,黨人率指目爲東林,以年例出之外。至四十六年秋,在朝者已無可逐,乃即家徙策爲河南副使。策辭疾不赴。
天啟元年春,起天津兵備。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山西。召拜兵部右侍郎,協理戎政。五年冬,黨人劾策爲東林遺奸,遂削籍。崇禎二年夏,起故官,兼右僉都御史,總理薊、遼、保定軍務。大清兵由大安口入內地,策不能御,被劾。祖大壽東潰,策偕孫承宗招使還。明年正月與總兵張士顯並逮,論死,棄市。
縉芳,晉江人。爲御史,首爲顧憲成請諡,劾天津稅監馬堂九大罪,有敢言名。巡兩淮,頗通賓客賂遺,被劾,坐贓。天啟中,遣戍。
一元,侯官人。在江西,振飢有法。移疾去。天啟初,起歷應天府丞。御史余文縉劾向高,及一元,遂落職。崇禎初,復官。溫體仁柄國,惡其附東林,而以爲己門生也,引嫌不召。卒於家。
李若星,字紫垣,息縣人。萬曆三十二年進士。歷知棗強、真定。擢御史,首劾南京兵部尚書黃克纘。巡視庫藏,陳蠹國病商四弊,請得稽十庫出納,以杜侵漁,不報。巡按山西,請撤稅使。因再劾克纘爲沈一貫私人,湯賓尹死友,宜罷,不從。還朝,出爲福建右參議,移疾歸。
天啟初,起官陝西,召爲尚寶少卿,再遷大理右少卿。三年春,以右僉都御史巡撫甘肅。陛辭,發魏忠賢、客氏之奸。明年遣將丁孟科、官維賢擊河套松山諸部鎮番,斬首二百四十餘級。捷聞,未敘,有傳若星將起義兵清君側之惡者。忠賢聞之,即令許顯純入之汪文言獄詞,誣其賄趙南星,得節鉞。五年三月遂除若星名,下河南撫按提問。明年,獄上,杖之百,戍廉州。
莊烈帝即位,赦還。崇禎元年起工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理河道。追論甘肅功,進秩二品。黃河大決,渰泗州,沒睢寧城。若星請修祖陵,移睢寧縣治他所,從之。都城戒嚴,遣兵入衛。病歸,遭父憂。久之,召爲兵部右侍郎。十一年以本官兼右僉都御史,代朱燮元總督川、湖、雲、貴軍務,兼巡撫貴州。討安位餘孽安隴璧及苗仲諸賊,有功。
福王時,解職。以鄉邑殘破,寓居貴州。桂王遷武岡,召爲吏部尚書。未赴,遭亂,死於兵。
耿如杞,字楚材,館陶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除戶部主事。天啟初,以才歷職方郎中。軍書旁午,日應數十事。出爲陝西參議,遷遵化兵備副使。當是時,逆奄竊柄,諂子無所不至,至建祠祝釐。巡撫劉詔懸忠賢畫像於喜峰行署,率文武將吏五拜三稽首,呼九千歲。如杞見其像,冕旒也,半揖而出。忠賢令詔劾之,逮下詔獄,坐贓六千三百,論死。
時又有胡士容者,薊州參議也,數忤其鄉官崔呈秀,呈秀銜之。將爲忠賢建祠,士容又不奉命。及士容遷江西副使,道通州,遂誣以多乘驛馬,侵盜倉儲,捕下詔獄掠治,坐贓七千,論死。
至秋,將行刑,而莊烈帝即位,崔、魏相繼伏誅。帝曰:「廠衛深文,附會鍛鍊,朕深痛焉。其赦耿如杞,予復原官,胡士容等改擬。」於是如杞上疏言:「臣自入鎮撫司,五毒並施,縛赴市曹者,日有聞矣。幸皇上赦臣以不死,驚魂粗定,乞放臣還家養疾。」帝不許,立擢如杞右僉都御史,巡撫山西。
插漢虎墩兔據順義王地,爲邊患,戰款無定策。如杞言守邊爲上,修塞垣,繕戰壘,鏟山塹谷,事有緒矣。二年,京師戒嚴,如杞率總兵官張鴻功以勍卒五千人赴援,先至京師。軍令,卒至之明日,汛地既定,而後乃給餉。如杞兵既至,兵部令守通州,明日調昌平,又明日調良鄉,汛地累更,軍三日不得餉,乃噪而大掠。帝聞之,大怒,詔逮如杞、鴻功,廷臣莫敢救者。四年竟斬西市。
方如杞之爲職方郎也,與主事鹿善繼黨張鶴鳴,排熊廷弼而庇王化貞,疆事由是大壞,及是得罪。
士容既釋出獄,二年除陝西副使,進右參政,卒於官。士容初令長洲,捕豪惡,築婁江石塘,有政聲。
福王時,贈如杞右僉都御史。子章光,進士,尚寶卿。士容,字仁常,廣濟人。
顏繼祖,漳州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歷工科給事中。崇禎元年正月論工部冗員及三殿敘功之濫,汰去加秩寄俸二百餘人。又極論魏黨李魯生、霍維華罪狀。又有御史袁弘勛者,劾大學士劉鴻訓,錦衣張道濬佐之。繼祖言六人朋邪亂政,非重創,禍無極。帝皆納其言。
遷工科右給事中。三年巡視京城十六門濠塹,疏列八事,劾監督主事方應明曠職。帝杖斥應明。外城庳薄,議加高厚,繼祖言時絀難舉贏而止。再遷吏科都給事中,疏陳時事十大弊。憂歸。
八年起故官,上言:「六部之政筦於尚書,諸司之務握之正郎,而侍郎及副郎、主事止陪列畫題,政事安得不廢。督撫諸臣獲罪者接踵,初皆由會推。然會推但六科掌篆者爲主,卿貳、台臣罕至。且九卿、台諫止選郎傳語,有唯諾,無翻異,何名會推?」帝稱善。
尋擢太常少卿,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分兵扼境上,河南賊不敢窺青、濟。劾故撫李懋芳侵軍餉二萬有奇,被旨嘉獎。十一年,畿輔戒嚴,命繼祖移駐德州。時標下卒僅三千,而奉本兵楊嗣昌令,五旬三更調。後令專防德州,濟南由此空虛。繼祖屢請敕諸將劉澤清、倪寵等赴援,皆逗遛不進。明年正月,大清兵克濟南,執德王。繼祖一人不能兼顧,言官交章劾繼祖。繼祖咎嗣昌,且曰:「臣兵少力弱,不敢居守德之功,不敢不分失濟之罪。請以爵祿還朝廷,以骸骨還父母。」帝不從,逮下獄,棄市。
終崇禎世,巡撫被戮者十有一人:薊鎮王應豸,山西耿如杞,宣府李養沖,登萊孫元化,大同張翼明,順天陳祖苞,保定張其平,山東顏繼祖,四川邵捷春,永平馬成名,順天潘永圖,而河南李仙風被逮自縊,不與焉。
王應豸,掖縣人。爲戶部主事,諂魏忠賢,甫三歲,驟至巡撫,加右都御史。崇禎二年春,薊卒索餉,噪而甲,參政徐從治諭散其眾。應豸置毒飯中,欲誘而盡殺之,諸軍復大亂。帝命巡按方大任廉得其克餉狀,論死。
李養沖,永年人。歷兵部右侍郎,巡撫宣府。崇禎二年既謝事,御史吳玉劾其侵盜撫賞銀七萬,及冒功匿敗諸狀。論死,斃於獄。
張翼明,永城人。以兵部右侍郎巡撫大同。崇禎元年,插漢虎墩兔入犯,殺掠萬計。翼明及總兵官渠家楨不能御,並坐死。
陳祖苞,海寧人。崇禎十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撫順天。明年坐失事系獄,飲鴆卒。帝怒祖苞漏刑,錮其子編修之遴,永不敘。
張其平,偃師人。歷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十一年冬,坐屬邑失亡多,與繼祖駢死西市。
馬成名,溧陽人。潘永圖,金壇人,與成名爲姻婭。崇禎十四年冬,成名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永平。永圖亦起昌平兵備僉事,未浹歲,至巡撫。畿輔被兵,成名、永圖並以失機,十六年斬西市。余自有傳。
李繼貞,字征尹,太倉州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除大名推官,歷遷兵部職方主事。天啟四年秋,典試山東,坐試錄刺魏忠賢,降級,已而削籍。
崇禎元年起武選員外郎,進職方郎中。時軍書旁午,職方特增設郎中,協理司事。繼貞干用精敏,尚書熊明遇深倚信之,曰:「副將以下若推擇,我畫諾而已。」
四年,孔有德反山東,明遇主撫,繼貞疏陳不可,且請調關外兵入剿。明遇不能從,後訖用其言滅賊。初,延綏盜起,繼貞請發帑金,用董摶霄人運法,糴米輸軍前。且令四方贖鍰及捐納事例者,輸粟於邊,以撫饑民。又言:「兵法撫、剿並用,非撫賊也,撫饑民之從賊者耳。今斗米四錢,已從賊者猶少,未從賊而勢必從賊者無窮。請如神廟特遣御史振濟故事,齎三十萬石以往,安輯饑民,使不爲賊,以孤賊勢。」帝感其言,遣御史吳甡以十萬金往。繼貞少之,帝不聽,後賊果日熾。
繼貞爲人強項,在事清執,請謁不得行。大學士周延儒,繼貞同年生,屬總兵官於繼貞。繼貞瞠目謝曰:「我不奉命,必獲罪。刑部獄甚寬,可容繼貞也。」延儒銜之。已,加尚寶寺卿。當遷,帝輒令久任。田貴妃父弘遇以坐門功求優敘不獲,屢疏詆繼貞,帝不聽。中官曹化淳欲用私人爲把總,繼貞不可,乃囑戎政尚書陸完學言於尚書張鳳翼以命繼貞,繼貞亦不可,鳳翼排繼貞議而用之。化淳怒,與弘遇日伺其隙,讒之帝,坐小誤,貶三秩。會敘甘肅功,繼貞請起用故巡撫梅之煥,帝遂發怒,削繼貞籍。已,論四川桃紅壩功,復官,致仕。
十一年用薦起,歷兩京尚寶卿。明年春召對,陳水利屯田甚悉,遷順天府丞。尋超拜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巡撫天津,督薊、遼軍餉。乃大興屯田,列上經地、招佃、用水、任人、薄賦五議。白塘、葛姑數十裡間,田大熟。
十四年冬,詔發水師援遼,坐戰艦不具,除名。明年夏,召爲兵部添注右侍郎。得疾,卒於途。是夕,星隕中庭。贈右都御史,官一子。
方震孺,字孩未,桐城人,移家壽州。萬曆四十一年進士。由沙縣知縣入爲御史。
熹宗嗣位,逆璫魏忠賢內結客氏。震孺疏陳三朝艱危,言:「宮妾近侍,嚬笑易假,窺瞷可慮。中旨頻宣,恐蹈斜封隱禍。」元年陳拔本塞源論曰:「曩者梃擊之案,王之采、陸大受、張庭、李俸悉遭廢斥,而東林如趙南星、高攀龍、劉宗周諸賢,廢錮終身,亟宜召復。至楊漣之爭移宮,可幸無罪,不知何以有居功之說,又有交通之疑?將使天下後世謂堯、舜在上,而有交通矯旨之閹宦。」疏入,直聲震朝廷。其春巡視南城。中官張曄、劉朝被訟,忠賢爲請。震孺不從,卒上聞,忠賢益恚怨。
遼陽既破,震孺一日十三疏,請增巡撫,通海運,調邊兵,易司馬。日五鼓撾公卿門,籌畫痛哭,而自請犒師。是時,三岔河以西四百里,人煙絕,軍民盡竄,文武將吏無一騎東者。帝壯其言,發帑金二十萬震孺犒師。六月,震孺出關,延見將士,吊死扶傷,軍民大悅。因上言:「河廣不七十步,一葦可航,非有驚濤怒浪之險,不足恃者一。兵來,斬木爲排,浮以土,多人推之,如履平地,不足恃者二。河去代子河不遠,兵從代子徑渡,守河之卒不滿二萬,能望其半渡而遏之乎?不足恃者三。沿河百六十里,築城則不能,列柵則無用,不足恃者四。黃泥窪、張叉站沖淺之處,可修守,今地非我有,不足恃者五。轉眼冰合,遂成平地,間次置防,猶得五十萬人,兵從何來?不足恃者六。」又言:「我以退爲守,則守不足;我以進爲守,則守有餘。專倚三岔作家,萬一時事偶非,榆關一線遂足鎖薊門哉?」疏入,帝命震孺巡按遼東,監紀軍事。
震孺按遼,居不廬、食不火者七月。議者欲棄三岔河,退守廣寧。震孺請駐兵振武。軍法不嚴,震孺請敕寧前監軍,專斬逃軍逃將。並從其言。然是時,經撫不和,疆事益壞。震孺再疏言山海無外衛,宜亟駐兵中前,以爲眼目,不省。
明年正月,任滿,候代前屯,而大清兵已再渡三岔河。先鋒孫得功不戰,而呼于振武曰「兵敗矣」,遂走。巡撫王化貞在廣寧,亦倉皇走。列城聞之皆走,惟震孺前屯無動。當是時,西平守將羅一貫已戰死,參將祖大壽擁殘兵駐覺華島上。於是震孺召水師帥張國卿相與謀曰:「今東師四外搜糧,聞祖將軍在島上有米豆二十餘萬,兵十餘萬人,民數萬,戰艦、器仗、馬牛無數,東師即媾得島兵,得島兵以攻榆關,豈有幸哉。」於是震孺、國卿航海見大壽,慷慨語曰:「將軍歸,相保以富貴;不歸,震孺請以頸血濺將軍。」大壽泣,震孺亦泣,遂相攜以歸,獲軍民輜重無算。
有主事徐大化者,忠賢黨也,劾震孺曰「攘差」。都御史鄒元標奮筆曰:「方御史保全山海,無過且有社稷功。」給事中郭興治遂借道學以逐元標。元標去,震孺亦即罷歸。明年,忠賢、廣微興大獄,再募劾方御史者,興治再論震孺河西贓私。逮問掠治,坐贓六千有奇,擬絞。而揚州守劉鐸咒詛之獄又起,遂誣震孺與交通,坐大辟,系獄。有邏卒時時佐震孺飲啖,問之,則曰:「小人有妻,聞公精忠,手治以獻者也。」輒報璫曰:「某病革,某瀕死。」璫以是防益疏。
明年,莊烈帝嗣位,得釋還。八年春,流賊犯壽州,州長吏適遷秩去,震孺倡士民固守,賊自是不敢逼壽州。巡撫史可法上其功,用爲廣西參議。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廣西。京師陷,福王立南京,即日拜疏勤王。馬士英、阮大鋮憚之,敕還鎮。震孺竟鬱郁憂憤而卒。
徐從治,字仲華,海鹽人。母夢神人舞戈於庭,寤而生。從治舉萬曆三十五年進士,除桐城知縣。累官濟南知府,以卓異遷兗東副使,駐沂州。
天啟元年,妖賊徐鴻儒反鄆城,連陷鄒、滕、嶧縣。從治捕得其黨之伏沂者殺之,請就家起故總兵楊肇基主兵事,而獻搗賊中堅之策,遂滅鴻儒。事詳趙彥傳。
從治警敏通變,其御賊類主剿不主撫,故往往滅賊。旋以右參政分守濟南。錄功,從治最,進右布政使,督漕江南。妖賊再起,巡撫王惟儉奏留從治,仍守沂。按臣主撫,從治議不合,遂告歸。
中外計議調,崇禎初,以故秩飭薊州兵備。薊軍久缺餉,圍巡撫王應豸於遵化。從治單騎馳入,陰部署夷丁、標兵,分營四門,按甲不動,登城而呼曰:「給三月糧,趣歸守汛地,否將擊汝!」眾應聲而散。其應變多類此。進秩左布政使,再請告歸。
四年起飭武德兵備。孔有德反山東,巡撫余大成檄從治監軍。明年正月馳赴萊州,而登州已陷。大成削籍,遂擢從治右副都御史代之,與登萊巡撫謝璉並命。詔璉駐萊州,從治駐青州,調度兵食。從治曰:「吾駐青,不足鎮萊人心;駐萊,足系全齊命。」乃與璉同受事於萊。
有德者,遼人。與耿仲明、李九成、毛承祿輩皆毛文龍帳下卒也。文龍死,走入登州。登萊巡撫孫元化官遼久,素言遼人可用,乃用承祿爲副將,有德、仲明爲游擊,九成爲偏裨,且多收遼人爲牙兵。是年,大凌河新城被圍,部檄元化發勁卒泛海,趨耀州鹽場,示牽制。有德詭言風逆,改從陸赴寧遠。十月晦,有德及九成子千總應元統千餘人以行,經月抵吳橋,縣人罷市,眾無所得食。一卒與諸生角,有德抶之,眾大嘩。九成先齎元化銀市馬塞上,用盡無以償,適至吳橋。聞眾怨,遂與應元謀,劫有德,相與爲亂。陷陵縣、臨邑、商河,殘齊東,圍德平。既而捨去,陷青城、新城,整眾東。
余大成者,江寧人也。不知兵。初爲職方,嘗奏發大學士劉一燝私書,齮之去。後又以事忤魏忠賢,削籍歸,有清執名。而巡撫山東,則白蓮妖賊方熾,又有逃兵之變,皆不能討。及聞有德叛,即託疾數日不能出,不得已遣中軍沈廷諭參將陶廷鑨往御,則皆敗而走。大成恐,遂定議撫,而元化軍亦至。
元化者,故所號善西洋大炮者也,至是亦主撫,檄賊所過郡縣無邀擊。賊長驅,無敢一矢加者。賊佯許元化降。元化師次黃山館而返,賊遂抵登州。元化遣將張燾率遼兵駐城外,總兵張可大率南兵拒賊。元化猶招降賊,賊不應。五年正月戰城東,遼兵遽退,南兵遂敗。燾兵多降賊,賊遣之歸,士民爭請拒勿內。元化不從,賊遂入。日夕,城中火起,中軍耿仲明、都司陳光福等導賊入自東門,城遂陷。可大死之。元化自刎不殊,與參議宋光蘭、僉事王征及府縣官悉被執。大成馳入萊州。
初,登州被圍,朝廷鐫大成、元化三級,令辦賊。及登失守,革元化職,而以謝璉代。有德既破登州,推九成爲主,己次之,仲明又次之。用巡撫印檄州縣餉,趣元化移書求撫於大成曰:「畀以登州一郡,則解。」大成聞於朝。帝怒,命革大成職,而以從治代。
先是,賊攻破黃縣,知縣吳世揚死之。至是,攻萊,從治、璉與總兵楊御蕃等分陴守。御蕃,肇基子。肇基,從治所共剿滅妖賊鄒、滕者也。御蕃積戰功至通州副總兵。會登州陷,兵部尚書熊明遇奏署總兵官,盡將山東兵,與保定總兵劉國柱、天津總兵王洪兼程進。遇賊新城,洪先走。御蕃拒之二日,不勝,突圍出,遂入萊城,從治、璉倚以剿賊。賊攻萊不下,分兵陷平度,知州陳所問自經。賊益攻萊,輦元化所制西洋大炮,日穴城,城多頹。從治等投火灌水,穴者死無算。使死士時出掩擊之,毀其炮台,斬獲多。而明遇卒惑大成撫議也,命主事張國臣爲贊畫往撫之,曰「安輯遼人之在山東者」,以國臣亦遼人也。國臣先遣廢將金一鯨入賊營,已而國臣亦入,爲賊移書,遣一鯨還報曰:「毋出兵壞撫局。」
從治等知其詐,叱退一鯨,遣間使三上疏,言賊不可撫。最後言:「萊城被圍五十日,危如累卵。日夜望援兵,卒不至,知必爲撫議悞矣。國臣致書臣,內抄詔旨並兵部諭帖,乃知部臣已據國臣報,達聖聽。夫國臣桑梓情重,忍欺聖明而陷封疆。其初遣一鯨入賊營,何嘗有止兵不攻之事。果止兵,或稍退舍,臣等何故不樂撫。特國臣以撫爲賊解,而賊實借撫爲緩兵計。一鯨受賊賄,對援師則誑言賊數萬,不可輕進;對諸將則誑言賊用西洋炮攻,城將陷矣,賴我招撫,賊即止攻。夫一鯨三入賊營,每入,賊攻益急。而國臣乃雲賊嗔我縋城下擊,致彼之攻。是使賊任意攻擊,我不以一矢加遺,如元化斷送登城,然後可成國臣之撫耶?當賊過青州,大成擁兵三千,剿賊甚易。元化遺書謂『賊已就撫,爾兵毋東』,大成遂止勿追,致賊延蔓。今賊視臣等猶元化,乃爲賊解,曰吳橋激變有因也,一路封刀不殺也,聞天子詔遂止攻掠也。將誰欺!盈庭中國臣妄報,必謂一紙書賢於十萬兵,援師不來,職是故矣。臣死當爲厲鬼以殺賊,斷不敢以撫謾至尊,淆國是,悞封疆,而戕生命也。」疏入,未報。
當是時,外圍日急,國柱、洪及山東援軍俱頓昌邑不敢進,兩撫臣困圍城中。於是廷議更設總督一人,以兵部右侍郎劉宇烈任之。調薊門、四川兵,統以總兵鄧玘,調密雲兵,統以副將牟文綬,以右布政使楊作楫監之,往援萊。三月,宇烈、作楫、國柱、洪、玘及監視中官呂直,巡按御史王道純,義勇副將劉澤清,新兵參將劉永昌、朱廷祿,監紀推官汪惟效等併集昌邑。玘、國柱、洪、澤清等至萊州,馬步軍二萬五千,氣甚盛。而宇烈無籌略,諸師懦怯,抵沙河,日十輩往議撫,縱還所獲賊陳文才。於是賊盡得我虛實,益以撫愚我,而潛兵繞其後,盡焚我輜重。宇烈懼,遂走青州,撤三將兵就食。玘等夜半拔營散,賊乘之,大敗。洪、國柱走青、濰,玘走昌邑,澤清接戰於萊城,傷二指,亦敗走平度,惟作楫能軍。三將既敗,舉朝譁然,而明遇見官軍不可用,撫議益堅。
先是,登州總兵可大死,以副將吳安邦代之,安邦尤怯鈍。奉令屯寧海,規取登州。仲明揚言以城降,安邦信之,離城二十五里而軍。中軍徐樹聲薄城被禽,安邦走還寧海。登既不能下,而賊困萊久,璉、從治、御蕃日堅守待救。至四月十六日,從治中炮死,萊人大臨,守陴者皆哭。
山東士官南京者,合疏攻宇烈,請益兵。於是調昌平兵三千,以總兵陳洪範統之。洪範亦遼人。明遇日跂望曰:「往哉,其可撫也。」天津舊將孫應龍者,大言於眾曰:「仲明兄弟與我善,我能令其縛有德、九成來。」巡撫鄭宗周予之兵二千,從海道往。仲明聞之,偽函他死人頭紿之曰:「此有德也。」應龍率舟師抵水城。延之入,猝縛斬之,無一人脫者。賊得巨艦,勢益張。島帥黃龍攻之不克而還。遂破招遠,圍萊陽。知縣梁衡固守,賊敗去。
宇烈復至昌邑,洪範、文綬等亦至。萊州推官屈宜陽請入賊營講撫,賊佯禮之。宜陽使言賊已受命。宇烈奏得請,乃手書諭賊令解圍。賊邀宇烈,宇烈懼不往。營將嚴正中舁龍亭及河,賊擁之去,而令宜陽還萊,文武官出城開讀,圍即解。御蕃不可。璉曰:「圍且六月,既已無可奈何,宜且從之。」遂偕監視中官徐得時、翟昇,知府朱萬年出。有德等叩頭扶伏,涕泣交頤,璉慰諭久之而還。明日復令宜陽入,請璉、御蕃同出。御蕃曰:「我將家子,知殺賊,何知撫事。」璉等遂出。有德執之,猝攻城,卻令萬年呼降。萬年呼曰:「吾死矣,汝等宜固守。」罵不絕口而死。賊送璉及二中官至登囚之,正中、宜陽皆死。
初,撫議興,獨從治持不可。宇烈諸將信之,而尚書明遇主其議。從治死,璉遂被禽。於是舉朝恚憤,逮宇烈下獄,調關外勁卒剿之,罷總督及登萊巡撫不設,專任代從治者朱大典以行。明遇坐主撫誤國,罷歸,遂絕撫議。八月,大典合兵救萊。兵甫接,賊輒大敗,圍解。有德走登州,九成殺璉及二中官。大典圍登,九成戰死。城破,追剿。有德、仲明入海遁。生禽承祿等,斬應元,賊盡平。事詳大典傳。詔贈從治兵部尚書,賜祭葬,蔭錦衣百戶,建祠曰「忠烈」;贈璉兵部右侍郎,亦賜祭葬,建祠,蔭子;以御蕃功多,加署都督同知,總兵,鎮登、萊。而宇烈以次年遣戍。璉,字君實,監利人。宇烈,綿竹人,大學士宇亮兄也。其戍也,人以爲失刑。大成逮下獄,遣戍。赦還,卒於家。
元化,字初陽,嘉定人。天啟間舉於鄉。所善西洋炮法,蓋得之徐光啟雲。廣寧覆沒,條備京、防邊二策。孫承宗請於朝,得贊畫經略軍前。主建炮台教練法,因請據寧遠、前屯,以策干王在晉,在晉不能用。承宗行邊,還奏,授兵部司務。承宗代在晉,遂破重關之非,築台制炮,一如元化言。還授元化職方主事。已,元化贊畫袁崇煥寧遠。還朝,尋罷。
崇禎初,起武選員外郎,進職方郎中。崇煥已爲經略,乞元化自輔,遂改元化山東右參議,整飭寧、前兵備。三年,皮島副將劉興治爲亂,廷議復設登萊巡撫,遂擢元化右僉都御史任之,駐登州。明年,島眾殺興治,元化奏副將黃龍代,汰其兵六千人。及有德反,朝野由是怨元化之不能討也。賊縱元化還,詔逮之。首輔周延儒謀脫其死,不得也,則援其師光啟入閣圖之,卒不得,同張燾棄市。光蘭、征充軍。
贊曰:疆圉多故,則思任事之臣。梅之煥諸人,風采機略尚大異於巽愞恇怯之徒,而牽於文法,或廢或死,悲夫!叛將衡行,縛而斬之,一偏裨力耳。中撓撫議,委堅城畀之,援師觀望不進,徒擾擾焉。設官命將,何益之有。撫議之悞國也,可勝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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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四十九‧列傳第一百三十七 朱燮元徐如珂 劉可訓 胡平表 盧安世 林兆鼎 李橒史永安 劉錫元 王三善岳具仰等 朱家民 蔡復一沈儆玠 袁善 周鴻圖 段伯玠 胡從儀
朱燮元,字懋和,浙江山陰人。萬曆二十年進士。除大理評事。遷蘇州知府、四川副使,改廣東提督學校。以右參政謝病歸。起陝西按察使,移四川右布政使。
天啟元年,就遷左。將入覲,會永寧奢崇明反,蜀王要燮元治軍。永寧,古藺州地。奢氏,猓玀種也,洪武時歸附,世爲宣撫使。傳至崇周,無子。崇明以疏屬襲,外恭內陰鷙,子寅尤驍桀好亂。時詔給事中明時舉、御史李達征川兵援遼。崇明父子請行,先遣土目樊龍、樊虎以兵詣重慶。巡撫徐可求汰其老弱,餉復不繼,龍等遂反。殺可求及參政孫好古、總兵官黃守魁等,時舉、達負傷遁。時九月十有七日也。賊遂據重慶,播州遺孽及諸亡命奸人蜂起應之。賊黨符國禎襲陷遵義,列城多不守。
崇明僭偽號,設丞相五府等官,統所部及徼外雜蠻數萬,分道趨成都。陷新都、內江,盡據木椑、龍泉諸隘口。指揮周邦太降,冉世洪、雷安世、瞿英戰死。成都兵止二千,餉又絀。燮元檄征石砫、羅綱、龍安、松、茂諸道兵入援,斂二百里內粟入城。偕巡按御史薛敷政、右布政使周著、按察使林宰等分陴守。賊障革裹竹牌鉤梯附城,壘土山,上架蓬蓽,伏弩射城中。燮元用火器擊卻之,又遣人決都江堰水注濠。賊治橋,得少息,因斬城中通賊者二百人,賊失內應。賊四面立望樓,高與城齊。燮元命死士突出,擊斬三賊帥,燔其樓。
既而援兵漸集。登萊副使楊述程以募兵至湖廣,遂合安綿副使劉芬謙、石砫女土官秦良玉軍敗賊牛頭鎮,復新都。他路援兵亦連勝賊。然賊亦愈增,日發冢,擲枯骸。忽自林中大噪,數千人擁物如舟,高丈許,長五十丈,樓數重,牛革蔽左右,置板如平地。一人披髮仗劍,上載羽旗,中數百人挾機弩毒矢,旁翼兩雲樓,曳以牛,俯瞰城中。城中人皆哭。燮元曰:「此呂公車也。」乃用巨木爲機關,轉索發炮,飛千鈞石擊之。又以大炮擊牛,牛返走,敗去。
有諸生陷賊中,遣人言賊將羅象乾欲反正。燮元令與象乾俱至,呼飲戍樓中,不脫其佩刀,與同臥酣寢。象乾誓死報,復縋而出。自是,賊中舉動無不知。乃遣部將詐降,誘崇明至城下。伏起,崇明跳免。會諸道援軍至,燮元策賊且走,投木牌數百錦江,流而下,令有司沉舟斷橋,嚴兵待。象乾因自內縱火,崇明父子遁走瀘州,象乾遂以眾來歸。城圍百二日而解。
初,朝廷聞重慶變,即擢燮元僉都御史,巡撫四川,以楊愈懋爲總兵官,而擢河南巡撫張我續總督四川、貴州、雲南、湖廣軍。未至而成都圍解,官軍乘勢復州縣衛所凡四十餘。惟重慶爲樊龍等所據。其地三面阻江,一面通陸。副使徐如珂率兵繞出佛圖關後,與良玉攻拔之。崇明發卒數萬來援,如珂迎戰,檄同知越其傑躡賊後,殺萬餘人。監軍僉事戴君恩令守備金富廉攻斬賊將張彤,樊龍亦戰死。帝告廟受賀,進君恩三官。燮元所遣他將復建武、長寧,獲偽丞相何若海,瀘州亦旋復。
先是,國禎陷遵義,貴州巡撫李橒已遣兵復之。永寧人李忠臣嘗爲松潘副使,家居,陷賊,以書約愈懋爲內應,事覺,合門遇害。賊即用其家僮紿愈懋,襲殺之,並殺順慶推官郭象儀等。再陷遵義,殺推官馮鳳雛。
當是時,崇明未平,而貴州安邦彥又起。安氏世有水西,宣慰使安位方幼,邦彥以故得倡亂。朝議錄燮元守城功,加兵部侍郎,總督四川及湖廣荊、岳、鄖、襄,陝西漢中五府軍務,兼巡撫四川,而以楊述中總督貴州軍務,兼制雲南及湖廣辰、常、衡、永十一府,代我續共辦奢、安二賊。然兩督府分閫治軍,川、貴不相應,賊益得自恣。三年,燮元謀直取永寧,集將佐曰:「我久不得志於賊,我以分,賊以合也。」乃盡掣諸軍會長寧,連破麻塘坎、觀音庵、青山崖、天蓬洞諸砦。與良玉兵會,進攻永寧,擊敗奢寅於土地坎,追至老軍營、涼傘鋪,盡焚其營。寅被二槍遁,樊虎亦中槍死。復追敗之橫山,入青崗坪,抵城下,拔之,禽叛將周邦太,降賊二萬。副總兵秦衍祚等亦攻克遵義。崇明父子逃入紅崖大囤,官軍蹙而拔之。連拔天台、白崖、楠木諸囤,撫定紅潦四十八砦。賊奔入舊藺州城,五月爲參將羅象乾所攻克。崇明父子率餘眾走水西龍場客仲壩,倚其女弟奢社輝以守。初,賊失永寧,即求救於安邦彥。邦彥遣二軍窺遵義、永寧,燮元敗走之。總兵官李維新等遂攻破客仲巢,崇明父子竄深箐。維新偕副使李仙品、僉事劉可訓、參將林兆鼎等搗龍場,生禽崇明妻安氏、弟崇輝。寅、國禎皆被創走。錄功,進燮元右都御史。
時蜀中兵十六萬,土、漢各半。漢兵不任戰,而土兵驕淫不肯盡力。成都圍解,不即取重慶;重慶復,不即搗永寧;及永寧、藺州並下,賊失巢穴,又縱使遠竄。大抵土官利養寇,官軍效之,賊得展轉爲計。崇明父子方窘甚,燮元以蜀已無賊,遂不窮追。永寧既拔,拓地千里。燮元割膏腴地歸永寧衛,以其餘地爲四十八屯,給諸降賊有功者,令歲輸賦於官,曰「屯將」,隸於敘州府,增設同知一人領之。且移敘州兵備道於衛城,與貴州參將同駐,蜀中遂靖。而邦彥張甚。
四年春陷貴州,巡撫王三善軍沒。明年,總理魯欽敗於織金,貴州總督蔡復一軍又敗。廷臣以三善等失事由川師不協助,議合兩督府。乃命燮元以兵部尚書兼督貴州、雲南、廣西諸軍,移鎮遵義;而以尹同皋代撫四川。燮元赴重慶,邦彥偵知之。六年二月,謀乘官軍未發,分犯雲南、遵義,而令寅專犯永寧。未行,寅被殺,乃已。寅凶淫甚。有阿引者,受燮元金錢,乘寅醉殺之。寅既死,崇明年老無能爲,邦彥亦乞撫。燮元聞於朝,許之,乃遣參將楊明輝往撫。燮元旋以父喪歸,偏沅巡撫閔夢得來代。
先是,貴州巡撫王瑊謂督臣移鎮貴陽有十便,朝議從之。夢得乃陳用兵機宜,請自永寧始,次普市、摩泥、赤水,百五十里皆坦途。赤水有城可屯兵,進白岩、層台、畢節、大方僅二百餘里。我既宿重兵,諸番交通之路絕,然後貴陽、遵義軍剋期進,賊必不能支。疏未報,夢得召還,代以尚書張鶴鳴,議遂寢。鶴鳴未至,明輝奉制書,僅招撫安位,不雲赦邦彥。邦彥怒,殺明輝,撫議由此絕。鶴鳴視師年余,未嘗一戰,賊得養其銳。
崇禎元年六月復召燮元代之,兼巡撫貴州,仍賜尚方劍。錄前功,進少保,世蔭錦衣指揮使。時寇亂久,里井蕭條,貴陽民不及五百家,山谷悉苗仲。而將士多殺降報功,苗不附。燮元招流移,廣開墾,募勇敢;用夢得前議,檄雲南兵下烏撒,四川兵出永寧,下畢節,而親率大軍駐陸廣,逼大方。總兵官許成名、參政鄭朝棟由永寧復赤水。邦彥聞之,分守陸廣、鴨池、三岔諸要害,別以一軍趨遵義。自稱四裔大長老,號崇明大梁王,合兵十餘萬,先犯赤水。燮元授計成名,誘賊至永寧。乃遣總兵官林兆鼎從三岔入,副將王國禎從陸廣入,劉養鯤從遵義入,合傾其巢。邦彥恃勇,擬先破永寧軍,還拒諸將,急索戰。四川總兵官侯良柱、副使劉可訓遇賊十萬於五峰山、桃紅壩,大破之。賊奔據山巔。諸將乘霧力攻,賊復大敗。又追敗之紅土川,邦彥、崇明皆授首,時二年八月十有七日也。捷聞,帝大喜。以成名與良柱爭功,賞久不行。
烏撒安效良死,其妻安氏招故霑益土酋安遠弟邊爲夫,負固不服。燮元乘兵威脅走邊,遂復烏撒。燮元以境內賊略盡,不欲窮兵,乃檄招安位,位不決。燮元集將吏議曰:「水西地深險多箐篁,蠻煙僰雨,莫辨晝夜,深入難出。今當扼其要害,四面迭攻,賊乏食,將自斃。」於是攻之百餘日,斬級萬餘。養鯤復遣人入大方,燒其室廬。位大恐,三年春,遣使乞降。燮元與約四事:一、貶秩,二、削水外六目地歸之朝廷,三、獻殺王巡撫者首,四、開畢節等九驛。位請如約,率四十八目出降。燮元受之,貴州亦靖。遂上善後疏曰:「水西自河以外,悉入版圖。沿河要害,臣築城三十六所,近控蠻苗,遠聯滇、蜀,皆立邸舍,繕郵亭,建倉廩,賊必不敢猝入爲寇。鴨池、安莊傍河可屯之土,不下二千頃,人賦土使自贍,鹽酪芻茭出其中。諸將士身經數百戰,咸願得尺寸地長子孫,請割新疆以授之,使知所激勸。」帝報可。
初,崇明、邦彥之死,實川中諸將功,而黔將爭之。燮元頗右黔將,屢奏於朝,爲四川巡按御史馬如蛟所劾。燮元力求罷,帝慰留之。其冬討平定番、鎮寧叛苗,乃通威清等上六衛及平越、清平、偏橋、鎮遠四衛道路,凡一千六百餘里,繕亭障,置游徼。貴陽東北有洪邊十二馬頭,故宣慰宋嗣殷地也。嗣殷以助邦彥被剿滅,乃即其地置開州,又奏復故施秉縣,招流民實之。
四年,阿迷州土官普名聲作亂,陷彌勒州曲江所,又攻臨安及寧州,遠近震動。巡撫王伉、總兵官沐天波不能御,伉逮戍。燮元遣兵臨之,遂就撫。
龍場壩者,鄰大方,邦彥以假崇明。崇明既滅,總兵侯良柱欲設官屯守以自廣。而安位謂己故地,數舉兵爭,燮元不之禁。會燮元劾良柱不職;良柱亦訐燮元曲庇安氏,納其重賄。章下四川巡按御史劉宗祥。宗祥亦劾燮元受賄,且以龍場、永寧不置邑衛爲欺罔。帝以責燮元。燮元乃上言:「御夷之法,來則安之,不專在攻取也。今水西已納款,惟明定疆界,俾自耕牧,以輸國賦。若設官屯兵,此地四面孤懸,中限河水,不利應援,築城守渡,轉運煩費。且內激藺州必死之鬬,外挑水西扼吭之嫌,兵端一開,未易猝止,非國家久遠計。」帝猶未許。後勘其地,果如所議。論桃紅壩功,進少師,世蔭錦衣指揮使。一品六年滿,加左柱國。再議平賊功,世蔭錦衣指揮僉事。
十年,安位死,無嗣,族屬爭立。朝議又欲郡縣其地,燮元力爭。遂傳檄土目,布上威德。諸蠻爭納土,獻重器。燮元乃裂疆域,眾建諸蠻。復上疏曰:
  水西有宣慰之土,有各目之土。宣慰公土,宜還朝廷。各目私土,宜畀分守,籍其戶口,征其賦稅,殊俗內向,等之編氓。大方、西溪、谷里、北那要害之地,築城戌兵,足銷反側。夫西南之境,皆荒服也,楊氏反播,奢氏反藺,安氏反水西。滇之定番,小州耳,爲長官司者十有七,數百年來未有反者。非他苗好叛逆,而定番性忠順也,地大者跋扈之資,勢弱者保世之策。今臣分水西地,授之酋長及有功漢人,咸俾世守。虐政苛斂,一切蠲除,參用漢法,可爲長久計。
因言其便有九:
  不設郡縣置軍衛,因其故俗,土漢相安,便一。地益墾闢,聚落日繁,經界既正,土酋不得侵軼民地,便二。黔地荒確,仰給外邦,今自食其地,省轉輸勞,便三。有功將士,酬以金則國幣方匱,酬以爵則名器將輕,錫以土田,於國無損,便四。既世其土,各圖久遠,爲子孫計,反側不生,便五。大小相維,輕重相制,無事易以安,有事易以制,便六。訓農治兵,耀武河上,俾賊遺孽不敢窺伺,便七。軍民願耕者給田,且耕且守,衛所自實,無勾軍之累,便八。軍耕抵餉,民耕輸糧,以屯課耕,不拘其籍,以耕聚人,不世其伍,便九。
帝咸報可。無何,所撫土目有叛者,諸將方國安等軍敗,燮元坐貶一秩。已,竟破滅之。十一年春卒官,年七十三。
燮元長八尺,腹大十圍,飲啖兼二十人。鎮西南久,軍貲贖鍰,歲不下數十萬,皆籍之於官。治事明決,軍書絡繹,不假手幕佐。行軍務持重,謀定後戰,尤善用間。使人各當其材。犯法,即親愛必誅;有功,廝養不遺賞也。馭蠻以忠信,不妄殺,苗民懷之。初官陝西時,遇一老叟,載與歸,盡得其風角、占候、遁甲諸術。將別,語燮元曰:「幸自愛,他日西南有事,公當之矣。」內江牟康民者,奇士也,兵未起時,語人曰:「蜀且有變,平之者朱公乎?」已而果然。
徐如珂,字季鳴,吳縣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除刑部主事,歷郎中。主事謝廷贊疏請建儲。帝怒,盡貶刑曹官。如珂降雲南布政司照磨。累遷南京禮部郎中,廣東嶺南道右參議。暹羅貢使饋犀角、象牙,如珂不受。天啟元年,遷川東兵備副使。擊殺奢崇明黨樊龍,復重慶。奉檄搗藺州土城。賊借水西兵十萬來援,前軍少卻。捍子軍覃懋勛挽白竹弩連中之,賊大潰。轉戰數十里,斬首萬餘級,遂拔藺州,崇明父子竄水西去。乃召如珂爲太僕少卿,轉左通政。
魏忠賢逐楊漣,如珂郊餞之,忠賢銜甚。遷光祿卿,修公廨竣,疏詞無所稱頌。六年九月,廷推南京工部右侍郎,遂削籍。歸里三月,治具飲客。頃之卒。崇禎初,以原推起用,死歲余矣。尋錄破賊功,賜祭葬,進秩一等,官一子。
劉可訓,澧州人。萬曆中舉鄉試。歷官刑部員外郎。天啟元年恤刑四川。會奢崇明反,圍成都,可訓佐城守有功,擢僉事,監軍討賊。崇明走龍場壩,可訓督諸將進剿,功最多。總督朱燮元匯奏文武將吏功,盛推可訓,乃遷威茂兵備參議。崇禎元年改敘瀘副使,仍監諸將軍。二年與總兵侯良柱破賊十萬眾於五峰山,斬崇明及安邦彥。御史毛羽健言:「可訓將孤軍,出入蠻煙瘴雨者多年。初無守土責,因奉命錄囚,而乃見危授命,解圍成都,奏捷永寧,掃除藺穴,逆寅授首。五路大戰,十道並攻,皆抱病督軍,誓死殉國。畀以節鉞,誰曰不宜?」帝頗納其言。未幾,畿輔被兵,可訓率師入衛。三年五月恢復遵化,擢右僉都御史,巡撫順天、永平,督薊鎮邊務。兵部尚書梁廷棟囑私人沈敏於可訓,敏遂交關爲奸利。御史水佳胤劾可訓,落職歸。後敘四川平寇功,復官,世蔭錦衣千戶。未及起用,卒於家。
胡平表,雲南臨安人。萬曆中舉於鄉,歷忠州判官。天啟元年秋,樊龍陷重慶,平表縋城下,詣石砫土官秦良玉乞師,號泣不食飲者五晝夜。良玉爲發兵。巡撫朱燮元檄平表監良玉軍。會擢新鄭知縣,燮元奏留之,改重慶推官,監軍兼副總兵,盡護諸軍將。戰數有功,擢四川監軍僉事,兼理屯田。遷貴州右參議。崇禎元年,總督張鶴鳴言:「平表偏州小吏,慷慨赴義。復新都,解成都圍,連戰白市驛、馬廟,進據兩嶺,俘斬無算。奪二郎關,禽賊帥黑蓬頭,追降樊龍,遂克重慶。用六千人敗奢、安二酋十萬兵。請以本官加督師御史銜,賜之專敕,必能梟逆賊首獻闕下。」部議格不行,乃進秩右參政,分守貴寧道,蔭子錦衣世千戶。久之,擢貴州布政使。四年大計,坐不謹落職。十三年,督師楊嗣昌薦之,詔以武昌通判監標下軍事。嗣昌卒,乃罷歸。
盧安世,貴州赤水衛人。萬曆四十年舉於鄉,爲富順教諭。天啟初,奢崇明反,遣賊逼取縣印,署令棄城走。安世收印,率壯士擊斬賊。無何,賊數萬猝至,安世單騎鬬,手馘數人,詣上官請兵復其城。帝用大學士孫承宗言,超擢僉事,監軍討賊,屢戰有功。五年四月,總督朱燮元上言:「自遵義五路進兵,永寧破巢之後,大小數百戰,禽獲幾四萬人,降賊將百三十四人,招撫群賊及土、漢、苗仲二十九萬三千二百餘人,皆監司李仙品、劉可訓、鄭朝棟及安世等功,武將則林兆鼎、秦翼明、羅象乾,土官則陳治安、冉紹文、悅先民等。」帝納之。安世進貴州右參議,遷四川副使、遵義監軍,功復多。崇禎初,予世蔭武職,進右參政。久之,解官,歸卒。
林兆鼎,福建人。天啟中,爲四川參將,積功至總兵官,都督同知。崇禎三年遣將討定番州苗,連破十餘寨,禽其魁。四年遣將討湖廣苗黑酋,攻拔二百餘寨。加左都督,召僉南京右府。卒,贈太子少保。
李橒,字長孺,鄞人。曾祖循義,衡州知府。祖生威,鳳陽推官。橒登萬曆二十九年進士,授行人,擢御史。例轉廣東鹽法僉事,歷山東參議、陝西提學副使、山東參政、按察使。
四十七年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貴州。貴州宣慰同知安邦彥者,宣慰使堯臣族子。堯臣死,子位幼,其母奢社輝代領其事。社輝,永寧宣撫奢崇明女弟也,邦彥遂專兵柄。會朝議征西南兵援遼,邦彥素桀黠,欲乘以起事,詣橒請行。橒諭止之。邦彥歸,益爲反謀。橒累疏請增兵益餉,中朝方急遼事,置不問。
會橒被劾,乃六疏乞休。天啟元年始得請,以王三善代。而奢崇明已反重慶,陷遵義,貴陽大震,橒遂留視事。時城中兵不及三千,倉庫空虛。橒與巡按御史史永安貸雲南、湖廣銀四萬有奇,募兵四千,儲米二萬石,治戰守具,而急遣總兵官張彥芳,都司許成名、黃運清,監軍副使朱芹,提學僉事劉錫元等援四川。屢捷,遂復遵義、綏陽、湄潭、真安、桐梓。
二年二月,或傳崇明陷成都,邦彥遂挾安位反,自稱羅甸王。四十八支及他部頭目安邦俊、陳其愚等蜂起相應,烏撒土目安效良亦與通。邦彥首襲畢節,都司楊明廷固守,擊斬數百人。效良助邦彥陷其城,明廷敗歿。賊遂分兵陷安順平壩,效良亦西陷霑益,而邦彥自統水西軍及羅鬼、苗仲數萬,東渡陸廣河,直趨貴陽,別遣王倫等下甕安,襲偏橋,以斷援兵。洪邊土司宋萬化糾苗仲九股陷龍里。
橒、永安聞變,亟議城守。會藩臬、守令咸入覲,而彥芳鎮銅仁,運清駐遵義。城中文武無幾人,乃分兵爲五,令錫元及參議邵應禎、都司劉嘉言、故副總兵劉岳分御四門,橒自當北門之沖。永安居譙樓,團街市兵,防內變。學官及諸生亦督民兵分堞守。賊至,盡銳攻北城,橒迎戰,敗之。轉攻東門,爲錫元所卻。乃日夕分番馳突,以疲官兵。爲三丈樓臨城,用婦人、雞犬厭勝術。橒、永安烹彘雜斗米飯投飼雞犬,而張虎豹皮於城樓以祓之,乃得施炮石,夜縋死士燒其樓。賊又作竹籠萬餘,土壘之,高逾睥睨。永安急撤大寺鐘樓建城上,賊棄籠去,官軍出燒之。數出城邀賊糧,賊怒,盡發城外冢,遍燒村砦。又先後攻陷廣州、普定、威清、普安、安南諸衛。貴陽西數千里,盡爲賊據。
初被圍,彥芳、運清來救,敗賊於新添。賊誘入龍里,二將皆敗,乃縱之入城曰「使耗汝糧」,城中果大困。川貴總督張我續、巡撫王三善擁兵不進,橒、永安連疏告急,詔旨督責之。會彥芳等出戰頻得利,賊退保澤溪,乃遣裨將商士傑等率九千人分控威清、新添二衛,且乞援兵。賊謂城必拔,沿山列營柵隔內外,間旬日一來攻,輒敗去。副總兵徐時逢、參將范仲仁赴援,遇賊瓮城河。仲仁戰不利,時逢擁兵不救,遂大敗,諸將馬一龍、白自強等殲焉,援遂絕。賊聞三善將進兵,益日夜攻擊,長梯蟻附,城幾陷者數矣。橒奮臂一呼,士卒雖委頓,皆強起斫賊,賊皆顛踣死城下。王三善屢被嚴旨,乃率師破重圍而進。十二月七日,抵貴陽城下,圍始解。橒乃辭兵事,解官去。三善既破賊,我續無寸功,乾沒軍資六十萬,言官交劾,解職候勘。
我續,邯鄲人,刑部尚書國彥子。其後夤緣魏忠賢起戶部侍郎,進尚書,名麗逆案雲。
方官廩之告竭也,米升直二十金。食糠核草木敗革皆盡,食死人肉,後乃生食人,至親屬相啖。彥芳、運清部卒公屠人市肆,斤易銀一兩。橒盡焚書籍冠服,預戒家人,急則自盡,皆授以刀繯。城中戶十萬,圍困三百日,僅存者千餘人。孤城卒定,皆橒及永安、錫元功。熹宗用都御史鄒元標言,進橒兵部右侍郎,永安太僕少卿,錫元右參政。及圍解,當再敘功,御史蔣允儀言安位襲職時,橒索其金盆,致啟釁。章下貴州巡按侯恂核。未報,御史張應辰力頌橒功。恂核上,亦白其誣。帝責允儀。
初,永安遣運清往新添、平越趣援兵,懼其不濟,欲出城督之。錫元疑永安有去志,以咨橒,橒止永安。及錫元當絕食時,議發兵護橒、永安出城,身留死守,永安亦疑錫元。而運清因交構其間,三人遂相失。永安詆錫元議留身守城,欲輸城於賊,橒亦與謀,兩人上章辨。吏部尚書趙南星、左都御史孫瑋等力爲三人解,而言永安功第一,當不次大用。橒已進官,當召還。錫元已進參政,當更優敘。詔可之。然橒竟不召,錫元亦無他擢,二人並還里。獨永安在朝,連擢太常卿、右僉都御史,巡撫寧夏,再以兵部右侍郎總督三邊。橒及諸將吏功,迄不敘。六年秋,御史田景新頌橒功,不納。
崇禎元年,給事中許譽卿再以金盆事劾橒。帝召咨廷臣,獨御史毛羽健爲橒解,吏部尚書王永光等議如羽健言,給事中余昌祚詆羽健曲庇。帝下川貴總督朱燮元等再核,羽健乃上疏曰:「安、奢世爲婚姻,同謀已久。奢寅寇蜀,邦彥即寇黔,何用激變?當貴陽告急,正廣寧新破之日,舉朝皇皇,已置不問。後知橒不死,孤城尚存,始命王三善往救,至則圍已十月。安酋初發難,崇明欲取成都作家,邦彥欲圖貴陽爲窟,西取雲南,東擾偏、沅、荊、襄,非橒扼其沖,東南盡塗炭。乃按臣永安不二三載躋卿貳,督師三邊,橒則投閒林壑,又以永安謗書爲橒罪。案金盆之說發自允儀,當年已自承風聞,何至今猶執爲實事?」貴州人亦爭爲橒頌冤。燮元乃偕巡按御史趙洪範交章雪其枉,橒事始白。
九年冬,敘守城功,進一秩,賚銀幣。久之卒於家。
錫元,長洲人。崇禎中,任寧夏參政。
永安,武定人。共橒城守,功多。以在邊時建魏忠賢祠,後爲御史甯光先論罷,不爲人所重雲。
王三善,字彭伯,永城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由荊州推官入爲吏部主事。齊、楚、浙三黨抨擊李三才,三善自請單騎行勘,遂爲其黨所推。歷考功文選郎中,進太常少卿。
天啟元年十月擢右僉都御史,代李橒巡撫貴州。時奢崇明已陷重慶。明年二月,安邦彥亦反,圍貴陽。橒及巡按御史史永安連章告急,趣三善馳援。三善始駐沅州,調集兵食。已次鎮遠,再次平越,去貴陽百八十里,方遣知府朱家民乞兵四川。兵未至,不敢進。疏請便宜從事,給空名部牒,得隨才委任。帝悉報可。
至十二月朔,知貴陽圍益困,集眾計曰:「失城死法,進援死敵,等死耳,盍死敵乎?」乃分兵爲三:副使何天麟等從清水江進,爲右部;僉事楊世賞等從都勻進,爲左部;自將二萬人,與參議向日升,副總兵劉超,參將楊明楷、劉志敏、孫元謨、王建中等由中路,當賊鋒。舟次新安,抵龍頭營。超前鋒遇賊,眾欲退,斬二人乃定。賊酋阿成驍勇,超率步卒張良俊直前斬其頭,賊眾披靡。三善等大軍亦至,遂奪龍里城。諸將議駐師觀變,三善不可,策馬先。邦彥疑三善有眾數十萬,乃潛遁,余賊退屯龍洞。官軍遂奪七里沖,進兵畢節鋪。元模、明楷連敗賊,其渠安邦俊中炮死,生獲邦彥弟阿倫,遂抵貴陽城下,賊解圍去。橒、永安請三善入城。三善曰:「賊兵不遠,我不可即安。」營於南門外。明日,破賊澤溪。賊走渡陸廣河。居數日,左右二部兵及湖廣、廣西、四川援兵先後至。
三善以二萬人破賊十萬,有輕敵心,欲因糧於敵。舉超爲總兵官,令渡陸廣,趨大方,搗安位巢,以世賞監之;總兵官張彥芳渡鴨池,搗邦彥巢,以天麟監之。漢、土兵各三萬。別將都司線補袞出黃沙渡。剋期並進。超等至陸廣,連戰皆捷,彥芳部將秦民屏亦破賊五大寨,諸將益輕敵。邦彥先合崇明、效良兵誘官軍深入。三年正月,超渡陸廣,賊薄之,獨山土官蒙詔先遁,官軍大敗,爭渡河,超走免,明楷被執,諸將姚旺等二十六人殲焉。賊遂攻破鴨池軍,部將覃弘化先逃,諸營盡潰,彥芳退保威清,惟補袞軍獨全。
諸苗見王師失利,復蜂起。土酋何中尉進據龍里,而邦彥使李阿二圍青岩,斷定番餉道,令宋萬化、吳楚漢爲左右翼,自將趨貴陽,遠近大震。三善急遣游擊祁繼祖等取龍里,王建中、劉志敏救青岩。繼祖燔上、中、下三牌及賊百五十砦,建中亦燔賊四十八莊,龍里、定番路皆通。三善又夜遣建中、繼祖搗楚漢八姑盪,燔莊砦二百餘,薄而攻之。賊溺死無算。萬化不知楚漢敗,詐降。三善佯許,而令諸將卷甲趨之。萬化倉皇出戰,被禽,邦彥爲奪氣。群苗復效順,三善給黃幟,令樹營中。邦彥望見不敢出,增兵守鴨池、陸廣諸要害。
時崇明父子屢敗,邦彥救之,爲川師敗走。總理魯欽等剿禽中尉,彥芳亦追賊鴨池,而賊復乘間陷普安。總督楊述中駐沅州,畏賊。朝命屢趣,始移鎮遠。議與三善左,三善屢求退。不許。會崇明爲川師所窘,逃入貴州龍場,依邦彥。三善議會師進討,述中暨諸將多持不可。三善排群議,以閏十月,自將六萬人渡烏江,次黑石,連敗賊,斬前逃將覃弘化以徇。賊乃柵漆山,日遣游騎掠樵採者。軍中乏食,諸將請退師。三善怒曰:「汝曹欲退,不如斬吾首詣賊降。」諸將乃不敢言。三善募壯士逼漆山。緋衣峩冠,肩輿張蓋,自督陣,語將士曰:「戰不捷,此即吾致身處也。」旁一山頗峻,麾左軍據其顛。賊倉皇拔柵爭山,將士殊死戰,賊大敗,邦彥狼狽走。
三善渡渭河,降者相繼。師抵大方,入居安位第。位偕母奢社輝走火灼堡,邦彥竄織金,先所陷將楊明楷乃得還。位窘,遣使詣述中請降。述中令縛崇明父子自贖,三善責並獻邦彥。往返之間,賊得用計爲備。三善以賊方平,議郡縣其地。諸苗及土司咸惴恐,益合於邦彥。三善先約四川總兵官李維新滅賊,以餉乏辭。
三善屯大方久,食盡,述中弗爲援,不得已議退師。四年正月盡焚大方廬舍而東,賊躡之。中軍參將王建中、副總兵秦民屏戰歿。官軍行且戰,至內莊,後軍爲賊所斷。三善還救,士卒多奔。陳其愚者,賊心腹,先詐降,三善信之,與籌兵事,故軍中虛實賊無不知。至是遇賊,其愚故縱轡沖三善墜馬。三善知有變,急解印綬付家人,拔刀自刎,不殊,群賊擁之去。罵不屈,遂遇害。同知梁思泰、主事田景猷等四十餘人皆死。賊拘監軍副使岳具仰以要撫。具仰遣人馳蠟書於外,被殺。
三善倜儻負氣,多權略。家中州,好交四方奇士俠客,後輒得其用。救貴陽時,得邸報不視,曰:「吾方辦賊,奚暇及此?且朝議戰守紛紛,閱之徒亂人意。」其堅決如此。然性卞急,不能持重,竟敗。先以解圍功,加兵部右侍郎,既歿,巡按御史陸獻明請優恤,所司格不行。崇禎改元,贈兵部尚書,世蔭錦衣僉事,立祠祭祀。九年冬,再敘解圍功,贈太子少保。
大方之役,御史貴陽徐卿伯上言:「邦彥招四方奸宄,多狡計。撫臣得勝驟進,視蠢苗不足平。不知澤溪以西,渡陸廣河,皆鳥道,深林叢箐,彼誘我深入,以木石塞路,斷其郵書,阻餉道,遮援師,則彼不勞一卒,不費一矢,而我兵已坐困矣。」後悉如其言。
岳具仰,延安人。舉於鄉,歷瀘州知州,戶部郎中。貴州亂,朝議具仰知兵,用爲監軍副使。內莊之敗,監軍四人,其三得脫還,惟具仰竟死。
田景猷,貴州思南人。天啟二年甫釋褐,憤邦彥反,疏請齎敕宣諭。廷議壯之,即擢職方主事。賊方圍貴陽,景猷單騎往,曉以禍福,令釋兵歸朝。邦彥不聽,欲屈景猷,日陳寶玩以誘之,不爲動。賊乃留景猷,遣其徒恐以危禍。景猷怒,拔刀擊之,其人走免。羈賊中二年,至是遇害。具仰贈光祿卿,景猷太常少卿,並錄其一子。
楊明楷者,銅仁烏羅司人。內莊之敗,明楷爲中軍,免死。後從魯欽討長田賊,功最,終副總兵。
朱家民,字同人,曲靖人。萬曆三十四年舉於鄉,爲涪州知州。天啟二年官貴陽知府。奉三善命,乞援兵於四川,又借河南兵,共解其圍。乃撫傷殘,招流移,寬徭賦,遠邇悅服。丁父憂,奪情,擢安普監軍副使,加右參政。崇禎時,就遷按察使、左布政,以平寇功,加俸一級。久之,致仕歸,卒。自邦彥始亂,雲、貴諸土酋盡反,攻陷安南等上六衛,雲南路斷。其後路雖通,群苗猶出沒爲患。家民率參將許成名等討平盤江外阿野、魯頗諸砦,於是相度盤江西坡、板橋、海子、馬場諸要害,築石城五,宿兵衛民。又於其間築六城,廨舍廬井畢備。群苗惕息,行旅晏然。盤江居雲、貴交,兩山夾峙,一水中絕,湍激迅悍,舟濟者多陷溺。家民仿瀾滄橋制,冶鐵爲絙三十有六,長數百丈,貫兩崖之石而懸之,覆以板,類於蜀之棧,而道始通。
蔡復一,字敬夫,同安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除刑部主事,歷兵部郎中。居郎署十七年,始遷湖廣參政,分守湖北。進按察使、右布政使,以疾歸。光宗立,起故官,遷山西左布政使。
天啟二年以右副都御史撫治鄖陽。歲大旱,布衣素冠,自繫於獄,遂大雨。奢崇明、安邦彥反,貴州巡撫王三善敗歿,進復一兵部右侍郎代之。兵燹之餘,斗米值一金,復一勞徠拊循,人心始定。尋代楊述中總督貴州、雲南、湖廣軍務,兼巡撫貴州。賜尚方劍,便宜從事。復一乃召集將吏,申嚴紀律。遣總理魯欽等救凱里,斬賊眾五百餘。賊圍普定,遣參將尹伸、副使楊世賞救,卻之,搗其巢,斬首千二百級。發兵通盤江路,斬逆酋沙國珍及從賊五百。欽與總兵黃鉞等復破賊於汪家沖、蔣義寨,斬首二千二百,長驅織金。織金者,邦彥巢也,緣道皆重關疊隘,木石塞山徑。將士用巨斧開之,或攀藤穿竇而入。賊戰敗,遁深箐,斬首復千級。窮搜不得邦彥,乃班師。是役也,焚賊巢數十里,獲牛馬、甲仗無算。復一以鄰境不協討,致賊未滅,請敕四川出兵遵義,抵水西,雲南出兵霑益,抵烏撒,犄角平賊。帝悉可之。因命廣西、雲南、四川諸郡鄰貴州者,聽復一節制。
五年正月,欽等旋師渡河。賊從後襲擊,諸營盡潰,死者數千人。時復一爲總督,而朱燮元亦以尚書督四川、湖廣、陝西諸軍,以故復一節制不行於境外。欽等深入,四川、雲南兵皆不至。復一自劾,因論事權不一,故敗。巡按御史傅宗龍亦以爲言,廷議移燮元督河道,令復一專督五路師。御史楊維垣獨言燮元不可易,帝從之,解復一任聽勘,而以王瑊爲右僉都御史,代撫貴州。
復一候代,仍拮据兵事,與宗龍計,剿破烏粟、螺蝦、長田及兩江十五砦叛苗,斬七百餘級。賊黨安效良首助邦彥陷霑益,雲南巡撫沈儆玠遣兵討之,未定,遷侍郎去。代者閔洪學,招撫之,亦未定。及是見雲南出師,懼,約邦彥犯曲靖、尋甸。復一遣許成名往援,賊望風遁。又遣劉超等討平越苗阿秩等,破百七十砦,斬級二千三百有奇。至十月,復一卒於平越軍中。訃聞,帝嘉其忠勤,贈兵部尚書,諡清憲,任一子官。
復一好古博學,善屬文,耿介負大節。既歿,橐無遺貲。
瑊既至,見邦彥不易平,欲解去。夤緣魏黨李魯生,遷南京戶部右侍郎。崇禎初,被劾歸。流賊陷應城,遇害。
沈儆玠,字叔永,歸安人。父子木,官南京右都御史。儆玠登萬曆十七年進士。歷河南左布政使,入爲光祿卿。四十七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撫雲南。神宗末,詔增歲貢黃金二千,儆玠疏爭。會光宗立,如其請。
雲龍州土舍段進志掠永昌、大理,儆玠討禽之。安邦彥反,諸土目並起。安效良陷霑益,李賢陷平夷,祿千鍾犯尋甸、嵩明,張世臣攻武定,邦彥女弟設科掠曲靖,轉寇陸涼。儆玠起故參將雲南人袁善,令率守備金爲貴、土官沙源等馳救嵩明,大破之。賊轉寇尋甸,復大敗去。乃請復善故官,與諸將分討賊,數有功。會儆玠遷南京兵部右侍郎,而代者閔洪學至,乃以兵事委之去。後拜南京工部尚書,爲魏忠賢黨石三畏所劾,落職閒住。崇禎初,復官,卒於家。子胤培,禮科都給事中。
洪學既至,亦任用袁善。賊陷普安,圍安南,善攻破之,通上六衛道。王三善之歿,六衛復梗,善護御史傅宗龍赴黔,道復通。已而敗安效良於霑益,又敗賊於炎方、馬龍。七年,御史朱泰禎核上武定、嵩明、尋甸破賊功,大小百三十三戰,斬四千六百餘級,請宣捷告廟,從之。魏忠賢等並進秩,蔭子。善加都督同知,世蔭錦衣指揮僉事。崇禎初,卒官。
周鴻圖,字子固,即墨人。起家歲貢生,知宿遷縣。以侯恂薦,遷貴陽同知,監紀軍事,積軍功至知府。會勻哈叛苗與邦彥相倚爲亂。天啟六年春,巡撫王瑊及御史傅宗龍使監胡從儀及都司張雲鵬軍,分道搜山,所向摧破。會聞魯欽敗,賊復趨龍場助邦彥。已而邦彥屢敗,賊返故巢。鴻圖、從儀等攻之,破焚一百餘寨,斬首千二百餘級。鴻圖擢副使,分巡新鎮道;從儀進副總兵。當是時,鴻圖駐平越,轄下六衛,參議段伯玠駐安莊,轄上六衛。千餘裡間,奸宄屏息,兩人力也。鴻圖終陝西參政。
伯玠,雲南晉寧人。由鄉舉爲鎮寧知州。力拒安邦彥,超擢僉事,分巡鎮寧。邦彥寇普定,偕從儀擊破之,由此擢參議。
胡從儀,山西人。天啟四年以游擊援普定,功多。既而破賊長田。以參將討平勻哈,後又與諸將平老蟲添。崇禎三年討平苗賊汪狂、抱角,召爲保定總兵官,卒於京邸。贈都督僉事。黔人愛之,爲立真將軍碑。
贊曰:奢、安之亂,竊發於蜀,蔓延於黔,勞師者幾十載。燮元戡之以兵威,因俗制宜,開屯設衛,不亟亟焉郡縣其地,以蹈三善之覆轍,而西南由茲永寧,庶幾可方趙營平之制羌、韋南康之鎮蜀者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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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五十‧列傳第一百三十八 孫承宗子鉁等
孫承宗,字稚繩,高陽人。貌奇偉,須髯戟張。與人言,聲殷牆壁。始爲縣學生,授經邊郡。往來飛狐、拒馬間,直走白登,又從紇干、清波故道南下。喜從材官老兵究問險要厄塞,用是曉暢邊事。
萬曆三十二年登進士第二人,授編修,進中允。「梃擊」變起,大學士吳道南以咨承宗。對曰:「事關東宮,不可不問;事連貴妃,不可深問。龐保、劉成而下,不可不問也;龐保、劉成而上,不可深問也。」道南如其言,具揭上之,事遂定。出典應天鄉試,發策著其語。攖黨人忌,將以大計出諸外,學士劉一燝保持,乃得免。歷諭德、洗馬。
熹宗即位,以左庶子充日講官。帝每聽承宗講,輒曰「心開」,故眷注特殷。天啟元年進少詹事。時沈、遼相繼失,舉朝洶洶。御史方震孺請罷兵部尚書崔景榮,以承宗代。廷臣亦皆以承宗知兵,遂推爲兵部添設侍郎,主東事。帝不欲承宗離講筵,疏再上不許。二年擢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
未幾,大清兵逼廣寧,王化貞棄城走,熊廷弼與俱入關。兵部尚書張鶴鳴懼罪,出行邊。帝亦急東事,遂拜承宗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直辦事。越數日,命以閣臣掌部務。承宗上疏曰:「邇年兵多不練,餉多不核。以將用兵,而以文官招練。以將臨陣,而以文官指發。以武略備邊,而日增置文官於幕。以邊任經、撫,而日問戰守於朝。此極弊也。今天下當重將權。擇一沉雄有氣略者,授之節鉞,得自辟置偏裨以下,勿使文吏用小見沾沾陵其上。邊疆小勝小敗,皆不足問,要使守關無闌入,而徐爲恢復計。」因列上撫西部、恤遼民、簡京軍、增永平大帥、修薊鎮亭障、開京東屯田數策,帝褒納焉。時邊警屢告,閣部大臣幸旦暮無事,而言路日益紛呶。承宗乃請下廷弼於理,與化貞並讞,用正朝士黨護。又請逮給事中明時舉、御史李達,以懲四川之招兵致寇者。又請詰責遼東巡按方震孺、登萊監軍梁之垣、薊州兵備邵可立,以警在位之骫骳者。諸人以次獲譴,朝右聳然,而側目怨咨者亦眾矣。
兵部尚書王在晉代廷弼經略遼東,與總督王象乾深相倚結。象乾在薊門久,習知西部種類情性,西部亦愛戴之。然實無他才,惟啖以財物相羈縻,冀得以老解職而已。在晉謀用西部襲廣寧,象乾惎之曰:「得廣寧,不能守也,獲罪滋大。不如重關設險,衛山海以衛京師。」在晉乃請於山海關外八里舖築重關,用四萬人守之。其僚佐袁崇煥、沈棨、孫元化等力爭不能得,奏記於首輔葉向高。向高曰:「是未可臆度也。」承宗請身往決之。帝大喜,加太子太保,賜蟒玉、銀幣。抵關,詰在晉曰:「新城成,即移舊城四萬人以守乎?」在晉曰:「否,當更設兵。」曰:「如此,則八里內守兵八萬矣。一片石西北不當設兵乎?且築關在八里內,新城背即舊城趾,舊城之品坑地雷爲敵人設,抑爲新兵設乎?新城可守,安用舊城?如不可守,則四萬新兵倒戈舊城下,將開關延入乎,抑閉關以委敵乎?」曰:「關外有三道關可入也。」曰:「若此,則敵至而兵逃如故也,安用重關?」曰:「將建三寨於山,以待潰卒。」曰:「兵未潰而築寨以待之,是教之潰也。且潰兵可入,敵亦可尾之入。今不爲恢復計,畫關而守,將盡撤藩籬,日鬨堂奧,畿東其有寧宇乎?」在晉無以難。承宗乃議守關外。監軍閻鳴泰主覺華島,袁崇煥主寧遠衛。在晉持不可,主守中前所。舊監司邢慎言、張應吾逃在關,皆附和之。
初,化貞等既逃,自寧遠以西五城七十二堡悉爲哈喇慎諸部所據,聲言助守邊。前哨游擊左輔名駐中前,實不出八里舖。承宗知諸部不足信,而寧遠、覺華之可守,已決計將自在晉發之,推心告語凡七晝夜,終不應。還朝,言:「敵未抵鎮武而我自燒寧、前,此前日經、撫罪也;我棄寧、前,敵終不至,而我不敢出關一步,此今日將吏罪也。將吏匿關內,無能轉其畏敵之心以畏法,化其謀利之智以謀敵,此臣與經臣罪也。與其以百萬金錢浪擲於無用之版築,曷若築寧遠要害以守。八里舖之四萬人當寧遠沖,與覺華相犄角。敵窺城,令島上卒旁出三岔,斷浮橋,繞其後而橫擊之。即無事,亦且收二百里疆土。總之,敵人之帳幕必不可近關門,杏山之難民必不可置膜外。不盡破庸人之論,遼事不可爲也。」其他制置軍事又十餘疏。帝嘉納。無何,御講筵,承宗面奏在晉不足任,乃改南京兵部尚書,並斥逃臣慎言等,而八里築城之議遂熄。
在晉既去,承宗自請督師。詔給關防敕書,以原官督山海關及薊、遼、天津、登、萊諸處軍務,便宜行事,不從中制,而以鳴泰爲遼東巡撫。承宗乃辟職方主事鹿善繼、王則古爲贊畫,請帑金八十萬以行。帝特御門臨遣,賜尚方劍、坐蟒,閣臣送之崇文門外。既至關,令總兵江應詔定軍制,僉事崇煥建營舍,廢將李秉誠練火器,贊畫善繼、則古治軍儲,沈棨、杜應芳繕甲仗,司務孫元化築炮台,中書舍人宋獻、羽林經歷程侖主市馬,廣寧道僉事萬有孚主采木。而令游擊祖大壽佐金冠於覺華,副將孫諫助趙率教於前屯,游擊魯之甲拯難民,副將李承先練騎卒,參將楊應干募遼人爲軍。
是時,關上兵名七萬,顧無紀律,冒餉多。承宗大閱,汰逃將數百人,遣還河南、真定疲兵萬餘,以之甲所救難民七千發前屯爲兵。應干所募遼卒出戍寧遠,咨朝鮮使助聲援。犒毛文龍於東江,令復四衛。檄登帥沈有容進據廣鹿島。欲以春防躬詣登、萊商進取,而中朝意方急遼,弗許也。應詔被劾,承宗請用馬世龍代之,以尤世祿、王世欽爲南北帥,聽世龍節制,且爲世龍請尚方劍。帝皆可之。世龍既受事,承宗爲築壇,拜行授鉞禮。率教已守前屯,盡驅哈喇慎諸部,撫場猶在八里舖。象乾議開水關,撫之關內。承宗不可,乃定於高台堡。
時大清兵委廣寧去,遼遺民入居之。插漢部以告有孚,有孚謀挾西部乘間殲之,冒恢復功。承宗下檄曰:「西部殺我人者,致罰如盟言。」是役也,全活千餘人。帝好察邊情,時令東廠遣人詣關門,具事狀奏報,名曰「較事」。及魏忠賢竊政,遣其黨劉朝、胡良輔、紀用等四十五人齎內庫神炮、甲仗、弓矢之屬數萬至關門,爲軍中用,又以白金十萬,蟒、麒麟、獅子、虎、豹諸幣頒賚將士,而賜承宗蟒服、白金慰勞之,實覘軍也。承宗方出關巡寧遠,中路聞之,立疏言:「中使觀兵,自古有戒。」帝溫旨報之。使者至,具杯茗而已。
鳴泰之爲巡撫也,承宗薦之。後知其無實,軍事多不與議。鳴泰怏怏求去,承宗亦引疾。言官共留承宗,詆鳴泰,巡關御史潘雲翼復論劾之。帝乃罷鳴泰,而以張鳳翼代。鳳翼怯,復主守關議。承宗不悅,乃復出關巡視。抵寧遠,集將吏議所守。眾多如鳳翼指,獨世龍請守中後所,而崇煥、善繼及副將茅元儀力請守寧遠,承宗然之,議乃定。令大壽興工,崇煥、滿桂守之。先是,虎部竊出盜掠,率教捕斬四人。象乾欲斬率教謝虎部,承宗不可。而承宗所遣王楹戍中右,護其兵出采木,爲西部朗素所殺。承宗怒,遣世龍剿之,象乾恐壞撫局,令朗素縛逃人爲殺楹者以獻,而增市賞千金。承宗方疏爭,而象乾以憂去。
承宗患主款者撓己權,言督師、總督可勿兼設,請罷己,不可,則弗推總督。並請以遼撫移駐寧遠。帝命止總督推。而鳳翼謂置己死地也,因大恨。與其鄉人云翼、有孚等力毀世龍,以撼承宗。無何,有孚爲薊撫岳和聲所劾,益疑世龍與崇煥構陷,乃共爲浮言,撓出關計。給事中解學龍遂極論世龍罪。承宗憤,抗疏陳守御策,言:「拒敵門庭之中,與拒諸門庭外,勢既辨。我促敵二百里外,敵促我二百里中,勢又辨。蓋廣寧,我遠而敵近,寧遠,我近而敵遠。我不進逼敵,敵將進而逼我。今日即不能恢遼左,而寧遠、覺華終不可棄。請敕廷臣雜議主、客之兵可否久戍,本折之餉可否久輸,關外之土地人民可否捐棄,屯築戰守可否興舉,再察敵人情形果否坐待可以消滅。臣不敢爲百年久計,祇計及五年間究竟何如。倘臣言不當,立斥臣以定大計,無紆迴不決,使全軀保妻子之臣附合眾喙,以殺臣一身而悞天下也。」復爲世龍辯,而發有孚等交構狀。
有孚者,故侍郎世德子也,爲廣寧理餉同知。城陷逃歸,象乾題爲廣寧道僉事,專撫插漢,乾沒多。至是以承宗言被斥。鳳翼亦以憂歸,喻安性代。而廷臣言總督不可裁,命吳用先督薊、遼,代象乾。承宗惡本兵趙彥多中制,稱疾求罷,舉彥自代以困之,廷議不可而止。
時寧遠城工竣,關外守具畢備。承宗圖大舉,奏言:「前哨已置連山、大凌河,速畀臣餉二十四萬,則功可立奏。」帝命所司給之。兵、工二部相與謀曰:「餉足,渠即妄爲,不如許而不與,文移往復稽緩之。」承宗再疏促,具以情告。帝爲飭諸曹,而師竟不果出。
初,方震孺、游士任、李達、明時舉之譴,承宗實劾之,後皆爲求宥。復稱楊鎬、熊廷弼、王化貞之勞,請免死遣戍。朝端譁然。給事中顧其仁、許譽卿,御史袁化中交章論駁,帝皆置弗省。會承宗敘五防效勞,諸臣且引疾乞罷,乃遣中官劉應坤等齎帑金十萬犒將士,而賜承宗坐蟒、膝襴,佐以金幣。
當是時,忠賢益盜柄。以承宗功高,欲親附之,令應坤等申意。承宗不與交一言,忠賢由是大憾。會忠賢逐楊漣、趙南星、高攀龍等,承宗方西巡薊、昌。念抗疏帝未必親覽,往在講筵,每奏對輒有入,乃請以賀聖壽入朝面奏機宜,欲因是論其罪。魏廣微聞之,奔告忠賢「承宗擁兵數萬將清君側,兵部侍郎李邦華爲內主,公立虀粉矣!」忠賢悸甚,繞御床哭。帝亦爲心動,令內閣擬旨。次輔顧秉謙奮筆曰:「無旨離汛地,非祖宗法,違者不宥。」夜啟禁門召兵部尚書入,令三道飛騎止之。又矯旨諭九門守閹,承宗若至齊化門,反接以入。承宗抵通州,聞命而返。忠賢遣人偵之,一襆被置輿中,後車鹿善繼而已,意少解。而其黨李蕃、崔呈秀、徐大化連疏詆之,至比之王敦、李懷光。承宗乃杜門求罷。
五年四月,給事中郭興治請令廷臣議去留,論冒餉者復踵至,遂下廷臣雜議。吏部尚書崔景榮持之,乃下詔勉留,而以簡將、汰兵、清餉三事責承宗奏報。承宗方遣諸將分戍錦州、大小凌河、松、杏、右屯諸要害,拓地復二百里,罷大將世欽、世祿,副將李秉誠、孫諫,汰軍萬七千餘人,省度支六十八萬。而言官論世龍不已。至九月,遂有柳河之敗,死者四百餘人,語詳世龍傳。於是台省劾世龍並及承宗,章疏數十上。承宗求去益力,十月始得請。先已屢加左柱國、少師、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遂加特進光祿大夫,蔭子中書舍人,賜蟒服、銀幣,行人護歸。而以兵部尚書高第代爲經略。無何,安性亦罷,遂廢巡撫不設。
初,第力扼承宗,請撤關外以守關內。承宗駁之,第深憾。明年,寧遠被圍,乃疏言關門兵止存五萬,言者益以爲承宗罪。承宗告戶部曰:「第初蒞關,嘗給十一萬七千人餉,今但給五萬人餉足矣。」第果以妄言引罪。後忠賢遣其黨梁夢環巡關,欲傅致承宗罪,無所得而止。承宗在關四年,前後修復大城九、堡四十五,練兵十一萬,立車營十二、水營五、火營二、前鋒後勁營八,造甲冑、器械、弓矢、炮石、渠答、鹵楯之具合數百萬,拓地四百里,開屯五千頃,歲入十五萬。後敘寧遠功,蔭子錦衣世千戶。
莊烈帝即位,在晉入爲兵部尚書,恨承宗不置,極論世龍及元儀熒惑樞輔壞關事,又嗾台省交口詆承宗,以沮其出。二年十月,大清兵入大安口,取遵化,將薄都城,廷臣爭請召承宗。詔以原官兼兵部尚書守通州,仍入朝陛見。承宗至,召對平台。帝慰勞畢,問方略。承宗奏:「臣聞袁崇煥駐薊州,滿桂駐順義,侯世祿駐三河,此爲得策。又聞尤世威回昌平,世祿駐通州,似未合宜。」帝問:「卿欲守三河,何意?」對曰:「守三河可以沮西奔,遏南下。」帝稱善,曰:「若何爲朕保護京師?」承宗言:「當緩急之際,守陴人苦饑寒,非萬全策。請整器械,厚犒勞,以固人心。」所條畫俱稱旨。帝曰:「卿不須往通,其爲朕總督京城內外守御事務,仍參帷幄。」趣首輔韓爌草敕下所司鑄關防。承宗出,漏下二十刻矣,即周閱都城,五鼓而畢,復出閱重城。明日夜半,忽傳旨守通州。時烽火遍近郊,承宗從二十七騎出東便門,道亡其三,疾馳抵通,門者幾不納。既入城,與保定巡撫解經傳、御史方大任、總兵楊國棟登陴固守。而大清兵已薄都城,乃急遣游擊尤岱以騎卒三千赴援。旋遣副將劉國柱督軍二千與岱合,而發密雲兵三千營東直門,保定兵五千營廣寧門。以其間遣將復馬蘭、三屯二城。
至十二月四日,而有祖大壽之變。大壽,遼東前鋒總兵官也,偕崇煥入衛。見崇煥下吏,懼誅,遂與副將何可綱等率所部萬五千人東潰,遠近大震。承宗聞,急遣都司賈登科齎手書慰諭大壽,而令游擊石柱國馳撫諸軍。大壽見登科,言:「麾下卒赴援,連戰俱捷,冀得厚賞。城上人群詈爲賊,投石擊死數人。所遣邏卒,指爲間諜而殺之。勞而見罪,是以奔還。當出搗朵顏,然後束身歸命。」柱國追及諸軍,其將士持弓刀相向,皆垂涕,言:「督師既戮,又將以大炮擊斃我軍,故至此。」柱國復前追,大壽去已遠,乃返。承宗奏言:「大壽危疑已甚,又不肯受滿桂節制,因訛言激眾東奔,非部下盡欲叛也。當大開生路,曲收眾心。遼將多馬世龍舊部曲,臣謹用便宜,遣世龍馳諭,其將士必解甲歸,大壽不足慮也。」帝喜從之。承宗密札諭大壽急上章自列,且立功贖督師罪,而己當代爲剖白。大壽諾之,具列東奔之故,悉如將士言。帝優詔報之,命承宗移鎮關門。諸將聞承宗、世龍至,多自拔來歸者。大壽妻左氏亦以大義責其夫,大壽斂兵待命。
當潰兵出關,關城被劫掠,閉門罷市。承宗至,人心始定。關城故十六里,衛城止二里。今敵在內,關城無可守,衛城連關,可步屧而上也。乃別築牆,橫互於關城,穴之使炮可平出。城中水不足,一晝夜穿鑿百井。舊汰牙門將僑寓者千人,窮而思亂,皆廩之於官,使巡行街衢,守台護倉,均有所事。內間不得發,外來者輒爲邏騎所得,由是關門守完。乃遣世龍督步騎兵萬五千入援,令游擊祖可法等率騎兵四營西戍撫寧。三年正月,大壽入關謁承宗,親軍五百人甲而候於門。承宗開誠與語,即日列其所統步騎三萬於教場,行誓師禮,群疑頓釋。
時我大清已拔遵化而守之。是月四日拔永平。八日拔遷安,遂下灤州。分兵攻撫寧,可法等堅守不下。大清兵遂向山海關,離三十里而營。副將官惟賢等力戰。乃還攻撫寧及昌黎,俱不下。當是時,京師道梗,承宗、大壽軍在東,世龍及四方援軍在西。承宗募死士沿海達京師,始知關城尚無恙。關西南三縣:曰撫寧,昌黎,樂亭;西北三城:曰石門、台頭、燕河。六城東護關門,西繞永平,皆近關要地。承宗飭諸城嚴守,而遣將戍開平,復建昌,聲援始接。
方京師戒嚴,天下勤王兵先後至者二十萬,皆壁於薊門及近畿,莫利先進。詔旨屢督趣,諸將亦時戰攻,然莫能克復。世龍請先復遵化,承宗曰:「不然,遵在北,易取而難守,不如姑留之,以分其勢,而先圖灤。今當多爲聲勢,示欲圖遵之狀以牽之。諸鎮赴豐潤、開平,聯關兵以圖灤。得灤則以開平兵守之,而騎兵決戰以圖永。得灤、永則關、永合,而取遵易易矣。」議既定,乃令東西諸營並進,親詣撫寧以督之。五月十日,大壽及張春、邱禾嘉諸軍先抵灤城下,世龍及尤世祿、吳自勉、楊麒、王承恩繼至,越二日克之。而副將王維城等亦入遷安。我大清兵守永平者,盡撤而北還,承宗遂入永平。十六日,諸將謝尚政等亦入遵化。四城俱復。帝爲告謝郊廟,大行賞賚,加承宗太傅,賜蟒服、白金,世襲錦衣衛指揮僉事。力辭太傅不受,而屢疏稱疾乞休,優詔不允。
朵顏束不的反覆,承宗令大將王威擊敗之,復賚銀幣。先以冊立東宮,加太保。及神宗實錄成,加官亦如之。並辭免,而乞休不已。帝命閣臣議去留,不能決。特遣中書齎手詔慰問,乃起視事。四年正月出關東巡,抵松山、錦州,還入關,復西巡,遍閱三協十二路而返。條上東西邊政八事,帝咸採納。五月以考滿,詔加太傅兼食尚書俸,蔭尚寶司丞,賚蟒服、銀幣、羊酒,復辭太傅不受。
初,右屯、大凌河二城,承宗已設兵戍守。後高第來代,盡撤之,二城遂被毀。至是,禾嘉巡撫遼東,議復取廣寧、義州、右屯三城。承宗言廣寧道遠,當先據右屯,築城大凌河,以漸而進。兵部尚書梁廷棟主之,遂以七月興工。工甫竣,我大清兵大至,圍數周。承宗聞,馳赴錦州,遣吳襄、宋偉往救。禾嘉屢易師期,偉與襄又不相能,遂大敗於長山。至十月,城中糧盡援絕,守將祖大壽力屈出降,城復被毀。廷臣追咎築城非策也,交章論禾嘉及承宗。承宗復連疏引疾。十一月得請,賜銀幣乘傳歸。言者追論其喪師辱國,奪官閒住,並奪寧遠世蔭。承宗複列上邊計十六事,而極言禾嘉軍謀牴牾之失,帝報聞而已。家居七年,中外屢請召用,不報。
十一年,我大清兵深入內地。以十一月九日攻高陽,承宗率家人拒守。大兵將引去,繞城納喊者三,守者亦應之三。曰「此城笑也,於法當破」,圍複合。明日城陷,被執。望闕叩頭,投繯而死,年七十有六。
子舉人鉁,尚寶丞鑰,官生鈰,生員鋡、鎬,從子煉,及孫之沆、之滂、之澋、之潔、之瀗,從孫之澈、之渼、之泳、之澤、之渙、之瀚,皆戰死。督師中官高起潛以聞。帝嗟悼,命所司優恤。當國者楊嗣昌、薛國觀輩陰扼之,但復故官,予祭葬而已。福王時,始贈太師,諡文忠。
贊曰:承宗以宰相再視師,皆粗有成效矣,奄豎斗筲,後先齮扼,卒屏諸田野,至闔門膏斧鑕,而恤典不加。國是如此,求無危,安可得也。夫攻不足者守有餘。度彼之才,恢復固未易言,令專任之,猶足以慎固封守;而廷論紛呶,亟行翦除。蓋天眷有德,氣運將更,有莫之爲而爲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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