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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新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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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一十二‧列傳第三十七   王義方 員半千 韓思彥 蘇安恆 薛登 王求禮 柳澤 馮元常 蔣欽緒
王義方,泗州漣水人,客於魏。孤且窶,事母謹甚。淹究經術,性謇特,高自標樹。舉明經,詣京師,客有徒步疲於道者,自言「父宦遠方,病且革,欲往省,困不能前。」義方哀之,解所乘馬以遺,不告姓名去,由是譽振一時。不肯造請貴勢,太宗使宰相聽其論。於是尚書外郎獨孤悊以儒顯,給事中許敬宗推悊確論,義方引逮百家異同,連拄悊,直出其上。左右為悊不平,輒罷會。補晉王府參軍,直弘文館。魏徵異之,欲妻以夫人之侄,辭不取。俄而征薨,乃取女。人問其然,曰:「初不附宰相,今感知己故也。」
素善張亮,亮抵罪,故貶吉安丞。道南海,舟師持酒脯請福,義方酌水誓曰:「有如忠獲戾,孝見尤,四維廓氛,千裏安流。神之聽之,無作神羞。」是時盛夏,濤霧蒸涌,既祭,天雲開露。人壯其誠。吉安介蠻夷,梗悍不馴,義方召首領,稍選生徒,為開陳經書,行釋奠禮,清歌吹籥,登降跽立,人人悅順。久之,徙洹水丞。而亮兄子皎自朱崖還,依義方。將死,諉妻子,願以屍歸葬,義方許之。以皎妻少,故與之誓於神,使奴負柩,輟馬載皎妻,身步從之。既葬皎原武,歸妻其家,而告亮墓乃去。遷雲陽丞。
顯慶元年,擢侍御史,不再旬,會李義府縱大理囚婦淳于,迫其丞畢正義縊死,無敢白其奸。義方自以興縣屬,不三時拜御史,且疾當世附離匪人以欺朝廷,內決劾奏,意必得罪,即問計於母。母曰:「昔王母伏劍,成陵之誼。汝能盡忠,吾願之,死不恨。」義方即上言:「天子置公卿大夫士,欲水火相濟,鹽梅相成,不得獨是獨非也。昔堯失之四凶,漢高祖失之陳豨,光武失之逢萌,魏武失之張邈。彼聖傑之主,然皆失於前而得於後。今陛下撫萬邦而有之,蠻區夷落,罪無逃罰,況輦轂下奸臣肆虐乎?殺人滅口,此生殺之柄,不自主出,而下移佞臣,履霜堅冰,彌不可長。請下有司雜治正義死狀。」即具法冠對仗,叱義府下,跪讀所言。帝方安義府狡佞,恨義方以孤士觸宰相,貶萊州司戶參軍。歲終不復調,往客昌樂,聚徒教授。母喪,隱居不出。卒,年五十五。
義方為御史時,買第,後數日,愛廷中樹,復召主人曰:「此佳樹,得無欠償乎?」又予之錢。其廉不貪類此。始,魏徵愛其材也,每恨太直,後卒以疾惡不容於時。既死,門人員半千、何彥先行喪,蒔松柏冢側,三年乃去。
彥先,齊州全節人。武后時,位天官侍郎。
員半千字榮期,齊州全節人。其先本彭城劉氏,十世祖凝之,事宋,起部郎,及齊受禪,奔元魏,以忠烈自比伍員,因賜姓員,終鎮西將軍、平涼郡公。
半千始名餘慶,生而孤,為從父鞠愛,羈丱通書史。客晉州,州舉童子,房玄齡異之,對詔高第,已能講易、老子。長與何彥先同事王義方,以邁秀見賞。義方常曰:「五百歲一賢者生,子宜當之。」因改今名。凡舉八科,皆中。咸亨中,上書自陳:「臣家貲不滿千錢,有田三十畝,粟五十石。聞陛下封神岳,舉豪英,故鬻錢走京師。朝廷九品無葭莩親,行年三十,懷志潔操,未蒙一官,不能陳力歸報天子。陛下何惜玉陛方寸地,不使臣披露肝膽乎?得天下英才五千,與榷所長,有一居先,臣當伏死都市。」書奏,不報。
調武陟尉,歲旱,勸令殷子良發粟振民,不從。及子良謁州,半千悉發之,下賴以濟。刺史大怒,囚半千於獄。會薛元超持節度河,讓太守曰:「君有民不能恤,使惠出一尉,尚可罪邪?」釋之。俄舉岳牧,高宗御武成殿,問:「兵家有三陣,何謂邪?」眾未對,半千進曰:「臣聞古者星宿孤虛,天陣也;山川向背,地陣也;偏伍彌縫,人陣也。臣謂不然。夫師以義出,沛若時雨,得天之時,為天陣;足食約費,且耕且戰,得地之利,為地陣;舉三軍士如子弟從父兄,得人之和,為人陣。舍是,則何以戰?」帝曰:「善。」既對策,擢高第。
歷華原、武功尉。厭卑劇,求為左衛胄曹參軍。使吐蕃,將行,武后曰:「久聞爾名,謂為古人,乃在朝邪!境外事不足行,宜留待制。」即詔入閣供奉。遷司賔寺主簿。稍與丘悅、王劇、石抱忠同為弘文館直學士,又與路敬淳分日待制顯福門下。擢累正諫大夫,兼右控鶴內供奉。半千以控鶴在古無有,而授任者皆浮狹少年,非朝廷德選,請罷之,忤旨,下遷水部郎中。會詔擇牧守,除棣州刺史。復入弘文館為學士。武三思用事,以賢見忌,出豪、蘄二州刺史。半千不顓任吏,常以文雅粉澤,故所至禮化大行。睿宗初,召為太子右諭德,仍學士職。累封平原郡公。表丐骸骨,有詔聽朝朔望。
半千事五君,有清白節,年老不衰,樂山水自放。開元九年,游堯山、沮水間,愛其地,遂定居。卒,年九十四,即葬焉。吏民哭野中。
抱忠,長安人。名屬文。初置右台,自清道率府長史為殿中侍御史,進檢校天官郎中,與侍郎劉奇、張詢古共領選,寡廉潔,而奇號清平,二人坐綦連耀伏誅。
悅,河南人。亦善論撰,仕至岐王傅。
韓思彥字英遠,鄧州南陽人。游太學,事博士谷那律。律為匪人所辱,思彥欲殺之,律不可。萬年令李乾祐異其才,舉下筆成章、志烈秋霜科,擢第。授監察御史,昌言當世得失。高宗夜召,加二階,待詔弘文館,仗內供奉。
巡察劍南,益州高貲兄弟相訟,累年不決,思彥敕廚宰飲以乳。二人寤,齧肩相泣曰:「吾乃夷獠,不識孝義,公將以兄弟共乳而生邪!」乃請輟訟。至西洱河,誘叛蠻降之。會蜀大飢,開倉振民,然後以聞,璽書褒美。使并州,方賊殺人,主名不立,醉胡懷刀而污,訊掠已服。思彥疑之,晨集童兒數百,暮出之,如是者三。因問「兒出,亦有問者乎?」皆曰:「有之。」乃物色推訊,遂禽真盜。
後太白晝見,勸帝修德荅天譴。帝讓中書令李義府曰:「八品官能言得失,而卿冒沒富貴,主何事邪?」義府謝罪。司農武惟良擅用并州賦二百萬緡,思彥劾處死,武后為請而免。義府與諸武共譖思彥,出為山陽丞。初,尉遲敬德子姓陷大逆,思彥按釋其冤,至是贈黃金良馬,思彥不受。至官閱月,自免去,放跡江、淮間。久之,補建州司戶參軍。帝召問:「不見卿久,今何官邪?」思彥泣道所以然。帝謂宰相:「此亦太屈。」復召為御史。
俄出為江都主簿,又徙蘇州錄事參軍。罷,客汴州。張僧徹者,廬墓三十年,詔表其閭,請思彥為頌,餉縑二百,不受。時歲凶,家窶甚,僧徹固請,為受一匹,命其家曰:「此孝子縑,不可輕用。」上元中,復召見。思彥久去朝,儀矩梗野,拜忘蹈舞,又詆外戚擅權,後惡之。中書令李敬玄劾奏思彥見天子不蹈舞,負氣鞅鞅,不可用。時已拜乾封丞,故徙朱鳶丞。遷賀州司馬,卒。
始,思彥在蜀,引什邡令鄧惲右坐,曰:「公且貴,願以子孫諉公。」比其斥,而惲已為文昌左丞。
子琬。
琬字茂貞,喜交酒徒,落魄少崖檢。有姻勸舉茂才,名動裏中。刺史行鄉飲餞之,主人揚觶曰:「孝於家,忠於國,今始充賦,請行無筭爵。」儒林榮之。擢第,又舉文藝優長、賢良方正,連中。拜監察御史。景雲初,上言:
國安危在於政。政以法,暫安焉必危;以德,始不便焉終治。夫法者,智也;德者,道也。智,權宜也;道,可以久大也。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
貞觀、永徽之間,農不勸而耕者眾,法施而犯者寡;俗不偷薄,器不行窳;吏貪者士恥同列,忠正清白者比肩而立;罰雖輕而不犯,賞雖薄而勸;位尊不倨,家富不奢;學校不勵而勤,道佛不懲而戒;土木質厚,裨販弗蚩。其故奈何?雜以皇道也。自茲以來,任巧智,斥謇諤;趨勢者進,守道者退;諧附者無黜剝之憂,正直者有後時之嘆;人趨家競,風俗淪替。其故奈何?行以霸道也。貞觀、永徽之天下,亦今日天下,淳薄相反,由治則然。
夫巧者知忠孝為立身之階,仁義為百行之本,托以求進,口是而心非,言同而意乖,陛下安能盡察哉!貪冒者謂能,清貞者謂孤,浮沉者為黠,剛正者為愚。位下而驕,家貧而奢。歲月漸漬,不救其弊,何由變浮之淳哉?不務省事而務捉搦。夫捉搦者,法也。法設而滋章,滋章則盜賊多矣。法而益國,設之可也。比法令數改,或行未見益,止未知損。譬弈者一棋為善,而復之者愈善,故曰設法不如息事,事息則巧不生。聖人防亂未然,天下何繇不治哉?
永淳時,雍丘令尹元貞坐婦女治道免官,今婦夫女役常不知怪。調露時,河內尉劉憲父喪,人有請其員者,有司以為名教不取,今謂為見機。太宗朝,司農以市木橦倍價抵罪,大理孫伏伽言:「官木橦貴,故百姓者賤。臣見司農識大體,未聞其過。」太宗日:「善。」今和市顓刻剝,名為和而實奪之。往者學生、佐史、裏正每一員闕,擬者十人,今當選者亡匿以免。往選司從容有禮,今如仇敵賈販。往官將代,儲什物俟其至;今交罷,執符紛競校在亡。往商賈出入萬裏,今市井至失業。往家藏鏹積粟相夸,今匿貲示羸以相尚。往夷狄款關,今軍屯積年。往召募,人賈其勇;今差勒,闔宗逃亡。往倉儲盈衍,今所在空虛。
夫流亡之人非愛羈旅、忘桑梓也,斂重役亟,家產已空,鄰伍牽連,遂為遊人。窮詐而犯禁,救死而抵刑。夫亂繩已結,急引之則不可解。今刻簿吏能結者也,舉劾吏能引者也,則解者不見其人。願取奇材卓行者,量能授官。
又言:
仕路太廣,故棄農商而趨之。一夫耕,一婦蠶,衣食百人,欲儲蓄有餘,安可得乎?
書入,不報。
出監河北軍,兼按察使。先天中,賦絹非時,於是谷賤縑益貴,丁別二縑,人多徙亡。琬曰:「御史乃耳目官,知而不言,尚何賴?」又上言:「須報則弊已甚,移檄罷督乃聞。」詔可。開元中,遷殿中侍御史,坐事貶官,卒。
蘇安恆,冀州武邑人。博學,尤明周官、春秋左氏學。武后末年,太子雖還東宮,政事一不與,大臣畏禍無敢言。安恆投匭上書曰:「陛下膺先聖顧托,受嗣子揖讓,應天順人,二十餘年,豈不聞虞舜褰裳、周公復辟事乎?今太子孝謹,春秋盛壯,使統臨宸極,何異陛下身撫天下哉!胡不傳位東宮,休安聖躬?自昔天下無二姓並興,且梁、河內、建昌諸王,以親得封,恐萬歲後不能良計,宜退就公侯,任以閒簡。又陛下二十餘孫,無尺土封,非長久計也,請以都督府要州分而王之。縱今尚幼,且擇立師傅,養成德器,藩屏皇家。」書奏,後雖猜克,不能無感,乃召見賜食,厚慰遣之。
明年,復諫曰:「臣聞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有隋失馭,群雄鹿駭,唐家親事戎旅,以平宇縣,指河為誓,非李氏不王,非功臣不封。陛下雖居正統,實唐舊基。前日太子在諒暗,相王非長嗣,唐祚中弱,故陛下因以即位。今太子年德已盛,尚貪有大寶,忘母子之恩,蔽其元良,以據神器,何施顏面見唐家宗廟、大帝陵寢哉!臣謂天意人事,還歸李氏。物極則復,器滿則覆;當斷不斷,將受其亂。誠能高揖萬機,自怡聖心,史臣書之,樂府歌之,斯盛事也。臣聞見過不諫非忠,畏死不言非勇。陛下以臣為忠,則擇是而用;以為不忠,則斬臣頭以令天下。」書聞,不報。
於是魏元忠為張易之兄弟所構,獄方急,安恆獨申救,曰:
王者有容天下之量,故濟其心;能進天下之善,故除其惡。不然,則神鬼馮怒,陰陽紛舛。陛下始革命,勤秉政樞,博逮謀猷,天下以為明主。暮年厭怠,讒佞熾結,水火相災,百姓不親,五品不遜,天下以為暗君。邪正糅進,獄訟冤劇。何昔是而今非邪?居安忘危之失也。
竊見元忠廉直有名,位宰相,履忠正,邪佞之徒嫉之若仇。易之兄弟無功無德,但以馮附,不閱數期,位勢隆極,指馬獻蒲,先害善良。自元忠下獄,人人偶語,謂易之交亂,且及四國。烈士撫髀,忠臣鉗口,懼易之之權,恐先諫受戮,虛死無名。況賊虜方彊,賦斂重困,而自縱讒慝,搖變遐邇。臣恐四夷低目窺覘,為邊鄙患,百姓托義以清君側,逐鹿之人叩關而至,陛衛左右,從中以應,爭鋒朱雀之門,問鼎大明之宮,陛下何以謝之?臣今計者,莫若收雷電之威,解恢恢之網,復爵還位,君臣如初,則天下幸甚。陛下縱不能斬佞臣,塞人望,且當抑奪榮寵,翦其羽翅,無使驕橫為社稷之憂。
疏奏,易之等大怒,遣刺客邀殺之,賴鳳閣舍人桓彥范等悉力營解,乃免。
神龍初,為習藝館內教。節愍太子難,或讒安恆豫謀,死獄中。睿宗立。知其枉,詔贈諫議大夫。
薛登,常州義興人。父士通,為隋鷹揚郎將。江都亂,與州民聞人嗣安據城拒賊。武德初,持地自歸,授東武州刺史。輔公祏反,士通與賊將西門君儀戰,破之。及平,封臨汾侯。終泉州刺史。
登通貫文史,善議論,根證該審,與徐堅、劉子玄齊名。調閬中主簿。天授中,累遷左補闕。時選舉濫甚,乃上疏曰:
比觀舉薦,類不以才,馳聲假譽,互相推引,非所謂報國求賢者也。古之取士,考素行之原,詢鄉邑之譽,崇禮讓,明節義,以敦樸為先,雕文為後。故人崇勸讓,士去輕浮,以計貢賢愚為州之榮辱。昔李陵降而隴西慚,干木隱而西河美。名勝於利,則偷競日銷;利勝於名,則貪暴滋煽。蓋冀缺以禮讓升而晉人知禮,文翁以經術教而蜀士多儒。未有上好而下不從者也。漢世求士,必觀其行,故士有自脩,為閭裏推舉,然後府寺交辟。魏取放達,晉先門閥,梁、陳薦士特尚詞賦。隋文帝納李諤之言,詔禁文章浮詞,時泗州刺史司馬幼之表不典實得罪,由是風俗稍改。煬帝始置進士等科,後生復相馳競,赴速趨時,緝綴小文,名曰策學,不指實為本,而以浮虛為貴。
方今舉士,尤乖其本。明詔方下,固已驅馳府寺之廷,出入王公之第,陳篇希恩,奏記誓報。故俗號舉人皆稱覓舉。覓者,自求也,非彼知之義。是以耿介之士羞於自拔,循常小人棄疏取附。願陛下降明制,頒峻科,斷無當之游言,收實用之良策,文試效官,武閱守御。昔吳起將戰,左右進劍,吳子辭之,諸葛亮臨陣,不親戎服,蓋不取弓劍之用也。漢武帝聞司馬相如之文,恨不與同時,及其至也,終不處以公卿之位,非所任故也。漢法,所舉之主,終身保任。楊雄之坐田儀,成子之得魏相,賞罰之令行,則請謁之心絕,退讓之義著,則貪競之路銷。請寬年限,以容簡汰,不實免官,得人加賞,自然見賢不隱,貪祿不專矣。
時四夷質子多在京師,如論欽陵、阿史德元珍、孫萬榮,皆因入侍見中國法度,及還,並為邊害。登諫曰:
臣聞戎、夏不雜,古所戒也。故斥居塞外,有時朝謁,已事則歸,三王之法也。漢、魏以來,革襲衣冠,築室京師,不令歸國。較其利害,三王是而漢、魏非,拒邊長而質子短。昔晉郭欽、江統以夷狄處中夏必為變,武帝不納,卒有永嘉之亂。伏見突厥、吐蕃、契丹往因入侍,並被獎遇,官戎秩,步黌門,服改氈罽,語習楚夏,窺圖史成敗,熟山川險易。國家雖有冠帶之名,而狼子孤恩,患必在後。
昔申公奔晉,使子狐庸為吳行人,教吳戰陣,使之叛楚。漢遷五部匈奴於汾、晉,卒以劉、石作難。竊計秦並天下,及劉、項用兵,人士凋散,以冒頓之盛,乘中國之虛,而高祖困厄平城,匈奴卒不入中國者,以其生長磧漠,謂穹廬賢於城郭,氈罽美於章紱,既安所習,是以無窺中國心,不樂漢故也。元海五部散亡之餘而能自振者,少居內地,明習漢法,鄙單于之陋,竊帝王之稱。使其未嘗內徙,不過劫邊人繒彩、麴糱歸陰山而已。
今皇風所覃,含識革面,方由余效忠,日磾盡節。然臣慮備豫不謹,則夷狄稱兵不在方外,非貽謀之道。臣謂願充侍子可一切禁絕,先在國者不使歸蕃,則夷人保疆,邊邑無爭。
武后不納。
久之,出為常州刺史。屬宣州賊鍾大眼亂,百姓潰震,登嚴勒守備,闔境賴安。再遷尚書左丞。景雲中,為御史大夫。僧慧范怙太平公主勢,奪民邸肆,官不能直,登將治之,或勸以自安,荅曰:「憲府直枉,朝奏暮黜可矣。」遂劾奏,反為主所構,出岐州刺史。遷太子賔客。開元初,為東都留守,再為太子賔客。登本名謙光,以與皇太子名同,詔賜今名。坐子累歸田裏,家苦貧,詔給致仕祿。卒,年七十三,贈晉州刺史。
王求禮,許州長社人。武后時,為左拾遺、監察御史。後方營明堂,雕飾譎怪,侈而不法。求禮以為「鐵鸑金龍、丹雘珠玉,乃商瓊台、夏瑤室之比,非古所謂茅茨棌椽者。自軒轅以來,服牛乘馬,今輦以人負,則人代畜」,上書譏切。久不報。
契丹叛,使孫萬榮寇河北,詔河內王武懿宗御之,懦擾不進,賊敗數州去。懿宗乃條華人為賊詿誤者數百族,請誅之。求禮劾奏曰:「詿誤之人無良邊吏教習,城不完固,為虜脅制,寧素持叛心哉?懿宗擁兵數十萬,聞敵至,走保城邑,今乃移禍無辜之人,不亦過乎?請斬懿宗首以謝河北。」懿宗大懼,後盡赦其人。
當是時,契丹陷幽州,饋挽屈竭,左相豆盧欽望請停京官九品以上兩月奉助軍興。求禮曰:「公祿萬鍾,正可輟,仰祿之人可奈何?」欽望拒不應。既奏,求禮歷階進曰:「天子富有四海,何待九品奉,使宰相奪之以濟軍國用乎?」姚曰:「秦、漢皆有稅筭以佐軍,求禮不識大體。」對曰:「秦、漢虛天下事邊,奈何使陛下效之?」後曰:「止。」
久視二年三月,大雨雪,鳳閣侍郎蘇味道等以為瑞,率群臣入賀。求禮讓曰:「宰相燮和陰陽,而季春雨雪,乃災也。果以為瑞,則冬月雷,渠為瑞雷邪?」味道不從。既賀者入,求禮即厲言:「今陽氣僨升,而陰冰激射,此天災也。主荒臣佞,寒暑失序,戎狄亂華,盜賊繁興,正官少,偽官多,百司非賄不入,使天有瑞,何感而來哉?」群臣震恐,後為罷朝。然以剛正故,宦齟齬。神龍初,終衛王府參軍。
柳澤,蒲州解人。曾祖亨,字嘉禮,隋大業末,為王屋長,陷李密,已而歸京師。姿貌魁異,高祖奇之,以外孫竇妻之。三遷左衛中郎將,壽陵縣男。以罪貶邛州刺史,進散騎常侍。代還,數年不得調。持兄喪,方葬,會太宗幸南山,因得召見,哀之。數日,入對北門,拜光祿少卿。亨射獵無檢,帝謂曰:「卿於朕舊且親,然多交遊,自今宜少戒。」亨由是痛飭厲,謝賔客,身安靜素,力吏事。終檢校岐州刺史,贈禮部尚書、幽州都督,諡曰恭。
澤耿介少言笑,風度方嚴。景雲中,為右率府鎧曹參軍,四歲不遷。先是,中宗時,長寧、宜城、定安諸公主及後女弟、昭容上官與其母鄭、尚宮柴、隴西夫人趙及姻聯數十族,皆能降墨敕授官,號斜封。及姚元崇、宋璟輔政,白罷斜封官數千員。元崇等罷去,太平公主盡奏復之。澤詣闕上疏曰:
臣聞藥不毒不可以蠲疾,詞不切不可以補過。故習甘旨者,非攝養之方;邇諛佞者,非治安之宜。臣竊見神龍以來,綱紀大壞,內寵專命,外嬖制權,因貴憑勢,賣官鬻爵。妃主之門同商賈然,舉選之署若闤闠然,屠販者由邪忝官,廢黜者因奸冒進。天下溷亂,幾危社稷,賴陛下聦明神武,拯溺舉墜。耳目所親,豈可忘鑒誡哉?且斜封官者,皆仆妾私謁,迷謬先帝,豈儘先帝意邪?陛下即位之初,用元崇等計,悉以停廢,今又收用之。若斜封之人不可棄邪,韋月將、燕欽融不應褒贈,李多祚、鄭克乂不容盪雪也。陛下何不能忍於此而能忍於彼,使善惡混並,反覆相攻,道人以非,勸人以僻。今天下咸稱太平公主與胡僧慧范以此誤陛下,故語曰:「姚、宋為相,邪不如正;太平用事,正不如邪。」臣恐流遁致遠,積小為大,累微成高。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
又言:
尚醫奉御彭君慶以巫覡小伎超授三品,奈何輕用名器,加非其人?臣聞賞一人
而千萬人悅者,賞之;罰一人而千萬人勸者,罰之。惟陛下裁察。疏入,不報。
澤入調,會有詔選者得言事。乃上書曰:
頃者韋氏蠱亂,奸臣同惡,政以賄成,官以寵進,言正者獲戾,行殊者見疑,海內寒心,人用不保。陛下神聖勇智,安宗社於已危,振黎苗之將溺。乃今蠲煩省徭,法明德舉,萬邦愷樂,室家胥歡。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惟陛下慎厥初,脩其終。書曰「惟德罔小,萬邦惟慶;惟不德罔大,墜厥宗。」甚可懼也。
夫驕奢起於親貴,綱紀亂於寵幸。禁之於親貴,則天下從;制之於寵幸,則天下畏。親貴為而不禁,寵幸撓而不制,故政不常,令不一,則奸詐起而暴亂生焉,雖朝施暮戮,而法不行矣。陛下欲親與愛,莫若安之福之。夫寵祿之過,罪之階也,謂安之邪?驕奢之淫,危之梯也,謂福之邪?前事不忘,後之師也。陛下敷求俊哲,使朝夕納誨。其有逆於耳、謬於心者,無速罰,姑求之道;順於耳、便於身者,無急賞,姑求之非道。羞淫巧者拒之,則淫巧息;進忠讜者賞之,則忠讜進。
臣聞生於富者驕,生於貴者傲。書曰:「罔淫於逸,罔游於樂。」今儲宮肇建,王府復啟,願采溫良、博聞、恭儉、忠鯁者為之僚友,仍請東宮置拾遺、補闕,使朝夕講論,出入侍從,授以訓誥,交修不逮。
臣又聞「馳騁畋獵,令人發狂」。今貴戚打球擊鼓,飛鷹奔犬,狎比宵人,盤游藪澤。書曰:「內作色荒,外作禽荒。」惟陛下誕降謀訓,勸以學業,示之以好惡,陳之以成敗,則長享福祿矣。
臣聞「富不與驕期而驕自至,驕不與罪期而罪自至,罪不與死期而死自至」。頃韋庶人、安樂公主、武延季等可謂貴且寵矣,權侔人主,威震天下。然怙侈滅德,神怒人棄,豈不謂愛之太極、富之太多乎?「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今陛下何勸?其皇祖謀訓之則乎!陛下何懲?其孝和寵任之失乎!故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夫寵愛之心未有能免,要去其太甚,閒之以禮,則可矣。諸王、公主、駙馬,陛下之所親愛也,矯枉監戒,宜在厥初,使居寵思危,觀過務善。書曰:「三風十愆,卿士有一於身,家必喪,邦君有一於身,國必亡。」惟陛下黜奢僭驕怠,進樸素行業,以勗其非心。
臣聞「常厥德,保厥位;厥德匪常,九有以亡」。願陛下不作無益,不啟私門,不差刑,不濫賞,則惟德是輔,惟人之懷,天祿永終矣。
睿宗善之,拜監察御史。
開元中,轉殿中侍御史,監嶺南選。時市舶使、右威衛中郎將周慶立造奇器以進,澤上書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是知見可欲而心必亂矣。慶立雕制詭物,造作奇器,用浮巧為珍玩,以譎怪為異寶,乃治國之巨蠹,明王所宜嚴罰者也。昔露台無費,明君不忍;象箸非大,忠臣憤嘆。慶立求媚聖意,搖盪上心。陛下信而使之乎,是宣淫於天下;慶立矯而為之乎,是禁典之所無赦。陛下新即位,固宜昭宣菲薄,廣示節儉,豈可以怪好示四方哉!」書奏,玄宗稱善。歷遷太子右庶子。為鄭州刺史,未行,卒,贈兵部侍郎。
澤從祖范、奭。
范,貞觀中為侍御史,時吳王恪好田獵,范彈治之。太宗曰「權萬紀不能輔道恪,罪當死。」范進曰:「房玄齡事陛下,猶不能諫止畋獵,豈宜獨罪萬紀?」帝怒,拂衣起。頃之,召謂曰:「何廷折我?」范謝曰:「主聖則臣直,陛下仁明,臣敢不盡愚?」帝乃解。高宗時,歷尚書右丞、揚州大都督府長史。
奭字子邵。以父隋時使高麗卒焉,故往迎喪,號踴盡哀,為夷人所慕。貞觀中,累遷中書舍人。外孫為皇后,遷中書侍郎,進中書令。皇后挾媚道覺,罷為吏部尚書。後廢,貶愛州刺史。許敬宗等構奭通宮掖,謀行鴆毒,與褚遂良朋黨,罪大逆。遣使殺之,沒其家,期以上親並流嶺表,奭房隸桂州為奴婢。
神龍初,乃復官爵,子孫親屬緣坐者悉免。開元初,澤兄渙為中書舍人,上言:「臣從伯祖奭,去顯慶三年與褚遂良等五門同被譴戮,雖被原雪,而子孫殆盡,唯曾孫無忝客籍龔州。陛下先天后詔書,嘗任宰相家並錄其後。況臣之伯祖無辜被誅,今稿窆未還,後嗣僑處,願許伯祖歸葬,孤孫北遷。」於是詔無忝護奭柩歸鄉裏,官給喪事。無忝後歷潭州都督。
馮元常,相州安陽人,其先蓋長樂信都著姓。曾祖子琮,北齊右僕射。叔祖慈明,有文辭,仕隋為內史舍人。奉詔討李密,為密將所縛,身數創,密厚禮之,情謂曰:「東都危蹙,我欲率四方賢豪建功業,幸公同之。」慈明曰:「公家事先帝,名在王室,乃挾玄感舉兵,亡命至今,復圖反噬,何耶?」密囚之。俄為翟讓所殺。武德初,贈吏部尚書,諡壯武。
元常舉明經及第,調浚儀尉。高宗時,擢累監察御史、劍南道巡察使,興利除害,蜀人順賴。歷尚書左丞。嘗密諫帝中宮權重,宜少抑,帝雖置其計,而內然之,由是為武后所惡。元常在職脩舉,識鑒澄遠,帝委遇特厚。及不豫,詔平章百司奏事。武后擅朝,嵩陽令樊文進瑞石,後暴石朝堂示百官。元常奏石妄偽,不可以示群臣。後怒,出為隴州刺史。會天下岳牧集乾陵,後不欲元常得會,故道徙眉州刺史。劍南有光火盜,夜掠人,晝伏山谷。元常喻以恩信,約悔過自新,賊相率脫甲面縛。賊平,轉廣州都督,詔便驛走官。安南酋領李嗣仙殺都護劉延祐,劫州縣,詔元常討之。率士卒航海,馳檄先示禍福,賊黨多降,元常縱兵斬首惡而還。雖有功,猶以拂旨見怨,不錄功。凡三徙,終不得至京師,卒為酷吏周興所陷,追赴都,下獄死。
元常閨門雍睦,有禮法,雖小功喪不御私室。神龍中,旌其家,大署曰「忠臣之門」。天下高其節,凡名族皆願通婚。
從弟元淑,及後時,歷清漳、浚儀、始平三縣令,右善去惡,人稱為神明。與奴僕日一食,馬日一秣,所至不挈妻子,斥奉余以給貧窮。或譏其近名,元淑曰:「吾性也,不為苦。」中宗降璽書勞勉,付狀史官。元淑約潔過於元常,然剛直不及也。終祠部郎中。
蔣欽緒,萊州膠水人。頗工文辭,擢進士第,累遷太常博士。中宗始親郊,國子祭酒祝欽明建言,皇后應亞獻,欲以媚韋氏。天子疑之,詔禮官議。眾曲意阿徇,欽緒獨抗言不可,諸儒壯其節。
歷吏部員外郎。始,韓琬為高郵主簿,使京師,自負其才,有不遇之言題客舍。它日,欽緒見之,笑曰:「是子嘆後時耶?」久之,琬舉賢良方正,欽緒擢其文異等,因謂曰:「朋友之過免未?」琬曰:「今日乃見君子之心。」其務薦引士類此。
欽緒精治道,馭吏整嚴,雖銖秒罪不貸。出為華州長史。蕭至忠自晉州被召,過欽緒,欽緒本姻家,因戒曰:「以君才不患不見用,患非分而求耳。」至忠竟及禍。開元十三年,以御史中丞錄河南囚,宣尉百姓,振窮乏。徙吏部侍郎,歷汴、魏二州刺史,卒。
性孤潔自守,唯與賈曾、郭利貞相友雲。
子沇,亦專潔博學,少有名。以孝廉授洛陽尉,遷監察御史,與兄演、溶、弟清俱為才吏,有名天寶間。始,河南尹韓朝宗、裴迥嘗委訊復檢句,而處事平,剖斷精允,群寮莫能望也。乾元中,歷陸渾、盩厔、咸陽、高陵四縣令,美政流行,長老紀焉。郭子儀軍出其縣,敕麾下曰:「蔣沇,賢令,供億當有素,士得蔬飯足矣,毋撓其清也!」遷長安令,以刑部郎中兼侍御史,領渭橋運出納使。
元載持政,守道士類不遷,沇以故滯郎位,不得調。常袞代相,聞士議恨沇屈,故擢御史中丞、東都副留守。再遷大理卿,持法明審,號稱職。德宗出奉天,沇奔行在,為賊所拘,欲誘署偽職,沇絕食不應命,竄伏裏中,不復見。京師平,乃出,擢右散騎常侍。卒年七十四,贈工部尚書。
清舉明經中第,調鞏丞。東京留守李賢之,表為判官,與同死安祿山亂,贈禮部侍郎。敬宗時,錄其孫鄅為伊闕令。初,清蒙難,以秩卑不及諡。大和初,其出吏部郎中王高言之朝,追諡曰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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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一十三‧列傳第三十八  唐臨 張文瓘 徐有功
唐臨字本德,京兆長安人。周內史瑾之孫。其先自北海內徙。武德初,隱太子討王世充,臨以策進說,太子引直典書坊,授右衛率府鎧曹參軍。太子廢,出為萬泉丞。有輕囚久系,方春,農事興,臨說令可且出囚,使就畎畝,不許。臨曰:「有所疑,丞執其罪。」令移疾,臨悉縱歸,與之約,囚如期還。
再遷侍御史。大夫韋挺責着位不肅,明日,挺越次與江夏王道宗語,臨進曰:「王亂班。」道宗曰:「與大夫語,何至爾!」臨曰:「大夫亦亂班。」挺失色,眾皆悚伏。俄持節按獄交州,出冤系三千人。累遷大理卿。高宗嘗錄囚,臨占對無不盡,帝喜曰:「為國之要在用法,刻則人殘,寬則失有罪,惟是折中,以稱朕意。」它日復訊,余司斷者輒紛訴不臣,獨臨所訊無一言。帝問故,荅曰:「唐卿斷囚不冤,所以絕意。」帝嘆曰:「為獄者固當若是。」乃自述其考曰「形如死灰,心若鐵石」雲。
永徽元年,拜御史大夫。蕭齡之嘗任廣州都督,受賕當死,詔群臣議,請論如法,詔戮於朝堂。臨建言:「群臣不知天子所以議之之意。在律有八。王族戮於隱,議親也;刑不上大夫,議貴也。今齡之貪贓狼扈,死有餘咎。陛下以異於它囚,故議之有司,又令入死,非堯、舜所以用刑者,不可為後世法。」帝然之。齡之,齊高帝五世孫,由是免死。
臨累遷吏部尚書。初,來濟謫台州,李義府謫普州,臨奏許褘為江南巡察使,張倫劍南巡察使。褘與濟善,而倫與義府有隙。武后常右義府,察知之,謂臨遣所私督其過,坐免官。起為潮州刺史,卒,年六十。
臨儉薄寡慾,不好治第宅。性旁通,專務掩人過。見妻子,必正衣冠。
兄皎,武德初,為秦王府記室,從王征討,掌書檄。貞觀中,官吏部侍郎。先是,選集四時補擬,不為限。皎請以冬初集,盡季春止,後遂為法。終益州長史,贈太常卿。
子之奇,給事中。坐章懷太子屬徙邊。後除括蒼令,與徐敬業起兵,誅
臨孫紹。
紹,神龍時為太常博士。遷左台侍御史、度支員外郎,常兼博士。韋庶人請妃、公主、命婦以上葬給鼓吹,詔可。紹曰:「鼓吹本軍容,黃帝戰涿鹿,以為警衛,故曲有靈夔吼、鵰鶚爭、石墜崖、壯士怒之類。惟功臣詔葬,得兼用之。男子有四方功,所以加寵。雖郊祀天地,不參設,容得接閨閫哉?在令,五品官昏葬,無給鼓吹者,唯京官五品則假四品,蓋班秩在夫若子。請置前詔,用舊典。」不省。
中宗始郊,國子祭酒祝欽明等知韋後能制天子,欲迎諂之,即奏以皇后亞獻,安樂公主終獻,又四時及列帝誕日,遣使者詣陵如事生。紹以為非禮,引正誼固爭。帝又詔武氏陵及諸武墓皆置守戶,紹謂:「昊、順二陵守戶五百,與昭陵同。在令,先世帝王陵戶二十,今雖崇奉外家,宜准附常典。又親王墓戶十,梁、魯乃追贈,不可逾真王。褒德衛卒,至逾宗廟,不可明甚,請罷之。」又言:「比群臣務厚葬,以俑人象驂眩耀相矜,下逮眾庶,流宕成俗。願按令切敕裁損,凡明器不許列衢路,惟陳墓所。昏家盛設障車,擁道為戲樂,邀貨捐貲動萬計,甚傷化紊禮,不可示天下。」事雖不從,議者美嘆。
睿宗即位,數言政損益,再遷給事中,兼太常少卿。先天二年,玄宗講武驪山,紹以典儀坐失軍容,當斬。帝怒甚,執纛下,左右猶冀少貸,金吾將軍李邈遽傳詔斬之。時深咎邈,帝亦悔,俄詔罷邈官,擯於家。
張文瓘字稚圭,貝州武城人。隋大業末,徙家魏州之昌樂。幼孤,事母、兄以孝友聞。貞觀初,第明經,補并州參軍。時李勣為長史,嘗嘆曰:「稚圭,今之管、蕭,吾所不及。」勣入朝,文瓘與屬僚二人皆餞,勣贈二人以佩刀、玉帶,而不及文瓘。文瓘以疑請,勣曰:「子無為嫌。若某,冘豫少決,故贈以刀,欲其果於斷;某放誕少檢,故贈以帶,俾其守約束。若子才,無施不可,焉用贈?」因極推引。再遷水部員外郎。時兄文琮為戶部侍郎,於制,兄弟不並台閣,出為雲陽令。累授東西台舍人,參知政事。乾封二年,遷東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遂與勣同為宰相。俄知左史事。
時高宗造蓬萊、上陽、合璧等宮,復征討四夷,京師養廄馬萬匹,帑廥寖虛。文瓘諫曰:「王者養民,逸則富以康、勞則怨以叛。秦、漢廣事四夷,造宮室,至二世土崩,武帝末年戶口減半。夫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人罔常懷,懷於有仁。臣願撫之,無使勞而生怨。隋監未遠,不可不察。」帝善其言,賜繒錦百段,為減廄馬數千。
改黃門侍郎,兼太子右庶子,又兼大理卿。不旬日,斷疑獄四百,抵罪者無怨言。嘗有小疾,囚相與齋禱,願亟視事。時以執法平恕方戴胄。後拜侍中,兼太子賔客。諸囚聞其遷,皆垂泣,其得人心如此。性嚴正,未嘗回容,諸司奏議,悉心糾駁,故帝委之。或時移疾,佗宰相奏事,帝必問與文瓘議未。若不者,曰;「往共籌之。」或曰:「已議。」即皆報可。
新羅叛,帝將出兵討之。時文瓘病臥家,自力請見,曰:「吐蕃盜邊,兵屯境未解,新羅復叛,議者欲出師,二虜俱事,臣恐人不堪弊,請息兵修德,以懷異俗。」詔可。
初,同列以堂饌豐余,欲少損。文瓘曰:「此天子所以重樞務、侍賢才也,吾等若不任職,當自引避,不宜節減,以自取名。」眾乃止。卒,年七十三,贈幽州都督,諡曰懿。以嘗事孝敬皇帝,詔陪葬恭陵。
四子:潛,為魏州刺史;沛,同州刺史;洽,衛尉卿;涉,殿中監。父子皆至三品,時謂「萬石張家」。韋溫誅,涉為亂兵所殺。
文琮,好自寫書,筆不釋手。子弟諫止,曰:「吾好此,不為倦。」貞觀中,為治書侍御史,遷亳州刺史。永徽初,獻文皇帝頌,優制褒美,拜戶部侍郎。坐房遺愛從母弟,出為建州刺史。州尚淫祀,不立社稷,文琮下教曰:「春秋二社本於農,今此州廢不立,尚何觀?比歲田畝卒荒,或未之思乎!神在於敬,可以致福。」於是始建祀場,民悅從之。卒於官。
子錫,久視初,為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代其甥李嶠為宰相。請還廬陵王,不為張易之所右。與鄭杲俱知選,坐泄禁中語,又賕謝鉅萬,時蘇味道亦坐事,同被訊,系鳳閣,俄徙司刑三品院。錫按轡專道,神氣不懾,日膳豐鮮,無損貶。味道徒步赴逮,席地菜食。武后聞之,釋味道,將斬錫,既而流循州。神龍中,累遷工部尚書,兼修國史,東都留守。韋後臨朝,詔同中書門下三品,旬日,出為絳州刺史。累封平原郡公,卒。
文琮從父弟文收,終太子率更令。善音律,著新樂書十餘篇。
徐有功名弘敏,避孝敬皇帝諱,以字行,國子博士文遠孫也。舉明經,累補蒲州司法參軍,襲封東莞縣男。為政仁,不忍杖罰,民服其恩,更相約曰:「犯徐參軍杖者,必斥之。」訖代不辱一人。累遷司刑丞。時武后僭位,畏唐大臣謀己。於是周興、來俊臣、丘神勣、王弘義等揣識後指,置總監牧院諸獄,捕將相,俾相鈎逮,掩搦護送,楚掠凝慘。又污引天下豪桀,馳使者即按,一切以反論。吏爭以周內窮詆相高,後輒勸以官賞,於是以急變相告言者無虛日。朝野震恐,莫敢正言,獨有功數犯顏爭枉直,後厲語折抑,有功爭益牢。
時博州刺史琅邪王沖,責息錢於貴鄉,遣家奴督斂,與尉顏餘慶相聞知,奴自市弓矢還。會沖坐逆誅,魏州人告餘慶豫沖謀,後令俊臣鞫治,以反狀聞。有司議:「餘慶更永昌赦,法當流。」侍御史魏元忠謂:「餘慶為沖督償、通書,合謀明甚,非曰支黨,請殊死,籍其家。」詔可。有功曰:「永昌赦令:『與虺貞同惡,魁首已伏誅,支黨未發者原之。』書曰:『殲厥渠魁』,律以『造意為首』,尋赦已伏語,則魁首無遺。餘慶赦後被言,是謂支黨。今以支為首,是以生入死。赦而復罪,不如勿赦;生而復殺,不如勿生。竊謂朝廷不當爾。」後怒曰:「何謂魁首?」荅曰:「魁者,大帥;首者,元謀。」後曰;「餘慶安得不為魁首?」荅曰:「若魁首者,虺貞是已。既已伏誅,餘慶今方論罪,非支黨何?」後意解,乃曰:「公更思之。」遂免死。當此時,左右及衛仗在廷陛者數百人,皆縮項不敢息,而有功氣定言詳,巀然不橈。
有韓紀孝者,受徐敬業偽官,前已物故,推事使顧仲琰籍其家,詔已報可。有功追議曰:「律,謀反者斬。身亡即無斬法,無斬法則不得相緣。所緣之人亡,則所因之罪減。」詔從之,皆以更赦免,如此獲宥者數十百姓。
累轉秋官郎中。鳳閣侍郎任知古、冬官尚書裴行本等七人被誣當死,後謂宰相曰:「古人以殺止殺,我今以恩止殺,就群公丐知古等,賜以再生,可乎?」俊臣、張知默固請如法,後不許。俊臣獨引行本更驗前罪。有功奏曰:「俊臣違陛下再生之賜,不可以示信。」於是悉免死。
道州刺史李仁褒兄弟為人誣構,有功爭不能得。秋官侍郎周興劾之曰:「漢法,附下罔上者斬,面欺者亦斬。在古,析言破律者殺。有功故出反囚,罪當誅,請按之。」後不許,猶坐免官。
俄起為左肅政台侍御史,辭曰:「臣聞鹿走山林而命系庖廚者,勢固自然。陛下以法官用臣,臣守正行法,必坐此死矣。」後固授之。天下聞有功復進,洒然相賀。時有詔:「公坐流、私坐徒以上會赦免,逾百日不首者,復論。」有功奏曰:「陛下寬殊死罪,已發者原之,是通改過之心、自新之路。故律,告赦前事,以其罪坐之。若無告言,所犯終不自發;如告言赦前事,則與律乖。今赦前之罪,不自言者,還以法論,即恩雖布天下,而一罪不能貸,臣竊為陛下不取。」後更詔五品以上議可。
又上疏曰:「天下員有定,比選者日多,選曹諉囑公行,囂謗滿路。唐季人多逆節,鞫訊結斷,刑慘獄嚴,革命歲久,其流弗改。事表生情,法外構理,而刻薄吏驅扇成奸。雖朝堂進表,列匭內牒,叫閽弗聽,叩鼓弗聞,使申其冤,正增其枉。誠令天官銓注有所不平、法司推斷舞法深詆、三司理匭受所上章擁塞不白者皆許臣按驗劾發,奪祿貶勞,不越月逾時,可致刑措。」後納之。
竇孝諶妻龐為其奴怖以妖祟,教為夜解,因告以厭詛。給事中薛季昶鞫之,龐當死。子希瑊訟冤,有功明其枉。季昶劾有功黨惡逆,當棄市。有功方視事,令史泣以告。有功曰:「豈吾獨死,而諸人長不死邪?」安步去。後召詰曰:「公比斷獄多失出,何耶?」對曰:「失出,臣小過;好生,陛下大德。」後默然。龐得減死,有功免為民。
起拜左司郎中,轉司刑少卿。與皇甫文備同按獄,誣有功縱逆黨。久之,文備坐事下獄,有功出之。或曰:「彼嘗陷君於死,今生之,何也?」對曰:「爾所言者私忿,我所守者公法,不可以私害公。」
嘗謂所親曰:「大理,人命所系,不可阿旨詭辭,以求苟免。」故有功為獄,常持平守正,以執據冤罔,凡三坐大辟,將死,泰然不憂,赦之,亦不喜,後以此重之。所全活甚眾,酷吏為少衰,然疾之如仇矣。改司僕少卿。卒,年六十八,贈司刑卿。中宗即位,加贈越州都督,遣使就第弔祭,賜物百段,授一子官。開元初,竇希瑊等請以己官讓有功子惀,以報舊德,由是自大理司直遷恭陵令。會昌中,追諡忠正。
初,鹿城主簿潘好禮慕有功為人,論之曰:「昔稱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人,今有功斷獄,亦天下無冤人。然釋之當漢文帝時,中外無事,守法而已。有功居革命之際,周興、來俊臣等掩義隱賊,崇飾惡言,以誣盛德,有功守死明道,身濱殆者數矣,此其賢於釋之明甚。」或稱有功仁恕過漢於、張。起居舍人盧若虛曰:「徐公當雷霆之震,而能全仁恕,雖千載未見其比。」
五世孫商。
贊曰:徐有功不以唐、周貳其心,惟一於法,身蹈死以救人之死,故能處猜後、酷吏之間,以恕自將,內挫虐焰,不使天下殘於燎,可謂仁人也哉!議者謂過漢於、張,渠不信夫!
商字義聲,或字秋卿,客新鄭再世,因為新鄭人。幼隱中條山。擢進士第。大中時,擢累尚書左丞。宣宗詔為巡邊使,使有指,拜河中節度使。突厥殘種保特峨山,以千帳度河自歸,詔商綏定。商表處山東寬鄉,置備征軍,凡千人,襞紙為鎧,勁矢不能洞。徙節山南東道,襄多山棚,為票賊,商取材卒為捕盜將,別為屯營,寇所發,輒跡捕,捕必得,遂為精兵。江西都將反,韋宙乘傳抵山南發兵,商命部將韓季友以捕盜營士往。賊平,宙表留季友所部為綱紀。咸通初,以刑部尚書為諸道鹽鐵轉運使,封東莞縣子。四年,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為荊南節度使。累進太子太保,卒。
子彥若,事僖宗為中書舍人。昭宗立,再用為御史中丞。張濬師敗太原,以彥若為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俄代李茂貞為鳳翔節度使,不得入,還為御史大夫。乾寧初,復當國,進位太保、齊國公。崔胤專政,以彥若位己右,不悅,以平章事為清海軍節度使,卒於鎮,而行軍司馬劉隱因主留務。方時多難,彥若最見信於帝,有以事自陳者,帝曰:「汝當問彥若。」其所倚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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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一十四‧列傳第三十九  崔融 徐彥伯 蘇味道 豆盧欽望
崔融字安成,齊州全節人。擢八科高第。累補宮門丞、崇文館學士。中宗為太子時,選侍讀,典東朝章疏。武后幸嵩高,見融銘啟母碣,嘆美之。及已封,即命銘朝覲碑。授著作佐郎,遷右史,進鳳閣舍人。時有司議關市,行人盡征之,融上疏謂:「周官九賦,其七曰關市。以市多淫巧,而關通末游,欲止抑之,故加稅耳。然唯斂工商,而不及往來。今一切通取,則事不師古。且四人異業舊矣,復動而搖之。市者,兼受善惡也。若甚,則細人無所容,細人無所容,久必為亂。天下之關必險道,市必要津,豪宗、惡少在焉,聞一旦變法,或致騷動,恐南走蠻,北走狄。今江津、河滸列鋪率稅,檢覆稽留,加主司僦略邀丐,則商人廢業。魏、晉、齊、隋所不行,況陛下乎?有如師興費廣,雖倍筭商旅、加斂齊人可也。」後納之。
張易之兄弟頗延文學士,融與李嶠、蘇味道、麟台少監王紹宗降節佞附。易之誅,貶袁州刺史。召授國子司業。與脩武后實錄勞,封清河縣子。融為文華婉,當時未有輩者。朝廷大筆,多手敕委之,其洛出寶圖頌尤工。撰武后哀冊最高麗,絕筆而死,時謂思苦神竭雲。年五十四。贈衛州刺史,諡曰文。膳部員外郎杜審言為融所獎引,為服緦麻。
六子,其聞者禹錫、翹。禹錫,開元中,中書舍人,贈定州刺史,諡曰貞。翹,禮部尚書,贈荊州大都督,諡曰成。
孫巨,右補闕,亦有文。
曾孫從。
從字子乂,少孤貧,與兄能偕隱太原山中。會歲飢,拾橡實以飯,講學不廢。擢進士第。從山南嚴震府為推官,以母喪免。兄弟廬墓,手藝松柏。喪闋,不應辟命。久之,韋皋引為西山運務使。奏遷判官,攝守邛州。前刺史有以盜系獄,辭已具。從疑其冤,縱不治,俄得真盜。皋卒,劉辟反,欲並東川。從以書諭止辟,辟怒,從乃募兵嬰城守。辟方悉兵拒高崇文,戰而敗,從完州自如。盧坦表宣州副使。
入為殿中侍御史,遷吏部員外郎。異時,史給選者成牒,以先後丐賕,從一限出之,後遂為法。裴度為御史中丞,奏以右司郎中知雜事。度已相,代為中丞。所彈治,不屈權幸。事系台閣而付仗內者,必請還有司。薦引御史,務取質重廉退者。李翛以寵得京兆尹,為莊憲太后山陵橋道使,務以減末徭費為功,至不治道,輴車留渭橋,久不得進。從三劾之,無少貸。
俄授陝虢觀察使。遷尚書右丞。王承宗請割德、棣而遣子入侍也,憲宗選堪使者,以命從。議者謂承宗很譎,非單使可屈。次魏,田弘正請以五百騎從,辭之,惟童騎十數,疾趨鎮。集軍士球場宣詔,為陳逆順大節禍福之效,音辭暢厲,士感動,承宗自失,貌愈恭,至泣下,即按二州戶口、符印上之。還為山南西道節度使。帝欲遂相,監軍使揣知,為用事者求金,從不肯荅,用是不得相。長慶初,繇尚書左丞領鄜坊節度。屬部多神策屯軍,數亂法驕橫,吏不能制,從一繩以法,下皆重足畏之。党項互市羊馬,類先遺帥守,從獨不取,而厚慰待之,羌不敢盜境。寶曆初,為東都留守。故事,留司宮入宮城門列晨衙見留守。吏誕傲,久廢,至是復行。
召拜戶部尚書。宰相李宗閔以從裴度、李德裕所善,內不喜。從求致仕,除太子賔客,分司東都,告滿百日去。於是眾嘩語不平,宗閔懼,復授檢校尚書左僕射、淮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揚州凡交易貲產、奴婢有貫率錢,畜羊有口筭,又貿麴牟其贏,以佐用度,從皆蠲除之。官吏俸帛常加估以給,獨節度使則否,從皆與之同。大和六年卒,年七十二。下有刲股肉以祭者。贈司空,諡曰貞。
從為人嚴偉,立朝稜稜有風望,不喜交權利,忠厚而讓。階品當立門戟,終不請。位方鎮,內無聲妓娛玩。士大夫賢之。
能字子才。朱泚之亂,渾瑊以朔方軍戰武功,引佐幕府。進累侍御史。河東鄭儋表為判官。累遷黔中觀察使,以讒坐貶。從為中丞,奏以自代。繇將作監授嶺南節度使,與從皆秉節居鎮,世傳為榮。卒,年六十八,贈禮部尚書。
從子慎由、安潛。能子彥曾。
慎由字敬止。聦警彊記,資端厚,有父風采。繇進士第擢賢良方正異等。鄭滑高銖辟府判官。入為右拾遺,進翰林學士。授湖南觀察使。召還,由刑部侍郎領浙西。入遷戶部侍郎,判戶部。始,慎由苦目疾,不得視,醫為治刮,適愈而召。
俄進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蕭鄴有隙,鄴輔政,引劉瑑,而出慎由為東川節度使。初,宣宗餌長年藥,病渴且中躁,而國嗣未立。帝對宰相欲肆赦,患無其端。慎由曰:「太子,天下本。若立之,赦為有名。」帝惡之,不荅。鄴等乘是譖去之,時大中十二年也。
咸通初,徙華州刺史,改河中節度使。以吏部尚書請老,授太子太保,分司東都。卒,贈司空,諡曰貞。子胤,別傳。
安潛字進之。進士擢第。咸通中,歷江西觀察、忠武節度使。乾符初,王仙芝寇河南,安潛募人增陴繕械,不以力費仰朝廷。首請會兵討捕,號令精明,賊畏之,不犯陳許境。使大將張自勉將兵七千援宋州。時宋威屯曹州,而官軍數卻,賊圍宋益急。自勉收南月城,斬賊二千級,仙芝夜解去。宰相鄭畋建言:「請以陳許兵三千隸宋威。」而威忌自勉,乞盡得安潛軍,使自勉隸麾下。畋謂威有疑忿,必殺自勉,奏言:「今以兵悉畀威,是自勉以功受辱。安潛抗賊有功,乃取銳兵付威,後有緩急,何以戰?是勞不蒙賞,無以示天下。」詔止以四千付威,余還自勉。
俄代高駢領西川節度。吏倚駢為奸利者,安潛皆誅之,數更除繆政,於是盜賊衰,蜀民以安。宰相盧攜素厚駢,乃誣以罪,罷為太子賔客,分司東都。
僖宗避賊劍南,召為太子少師。王鐸任都統,表以自副。鐸解兵,安潛復為少師、東都留守。青州王敬武卒,詔拜平盧節度使,檢校太師兼侍中。會敬武子師範專地,不得入而還。後遷太子太傅。卒,贈太子太師,諡貞孝。
安潛於吏事尤長,雖位將相,閱具獄,未嘗不身聽之。
彥曾,咸通初,繇太僕卿為徐州觀察使。曉律令,然卞急,為政剛猛。徐軍素驕,而彥曾長於撫民,短治軍,士多怨之。
初,蠻寇五管,陷交趾,詔節度使孟球募兵三千往屯,以八百人戍桂林。舊制,三年一更。至期請代,而彥曾親吏尹戡、徐行儉貪不恤士,乃議稟賜乏,請無發兵,復留屯一年。戍者怒,殺都將王仲甫,脅糧料判官龐勛為將,取庫兵,剽湘、衡,虜丁壯,合眾千餘北還,自浙西趨淮南,達泗口。所過先遣俳兒弄木偶,伺人情,以防邀遏。彥曾命牙將田厚簡慰勞,而用都虞候元密伏甲任山館擊賊。勛遣吏紿言士思歸,不敢遏,請至府解甲自歸,彥曾斬其吏。勛陷宿州,發廥錢募兵,亡命者從亂如歸,船千艘,與騎夾岸,噪而進。彥曾料丁男乘城。或勸率眾奔兗州,彥曾曰:「我,方帥也,奉命守此,惟有死爾。」斬議者一人號於眾。俄而勛傅城,城中大霧如墮。彥曾悉誅賊家屬,勛眾四面超墉入,囚彥曾大彭館。有曹君長者說勛曰:「貴者不並處,今朝廷未以留後命公,蓋觀察使存爾。」勛乃殺彥曾於寢,自監軍使逮官屬皆死。始,彥曾治第鄭州,引水灌沼,水十步忽化為血。署張佛筵,液蜜為人,一昔鼠齧皆斷首。徐有子亭,下瀦水為沱,彥曾導清河灌之,鐫石龍首注溜,蔽以屋。徐人謂屋覆龍,於文為「龐」;清河,崔望也,為吞噬雲。贈刑部尚書。乾符中,錄其子祐之為滎陽尉。
徐吏有路審中者,彥曾知其能,頗任之。既遇害,賂守卒,斂藏其屍。張玄稔攻徐州,審中率死士應官軍,開南白門,官兵入,因得破勛。後位嵐州刺史。鄭畋謂審中節貫神明,請擢為右羽林將軍,詔可。
有許鐸者,罷武城令,客於徐,勛脅以官,不從。彥曾官屬被囚,鐸潛饋資糧,及死,為收瘞,匿免其子弟,賊平,乃皆歸其喪。詔拜石首令,賜銀緋。僚官焦璐、溫廷皓、李梲、崔蘊、柳泰、盧崇嗣、韋廷范贈官有差,錄其子官之。
徐彥伯,兗州瑕丘人,名洪,以字顯。七歲能為文。結廬太行山下。薛元超安撫河北,表其賢,對策高第。調永壽尉、蒲州司兵參軍。時司戶韋暠善判,司士李亘工書,而彥伯屬辭,時稱「河東三絕」。遷職方員外郎,奉迎中宗房州,進給事中。武后撰三教珠英,取文辭士,皆天下選,而彥伯、李嶠居首。遷宗正卿,出為齊州刺史。帝復位,改太常少卿。以脩武后實錄勞,封高平縣子。為衛州刺史,政善狀,璽書嘉勞。移蒲州,以近畿,會郊祭,上南郊賦一篇,辭致典縟。擢脩文館學士、工部侍郎。歷太子賔客。以疾乞骸骨,許之。開元二年卒。
彥伯事寡嫂謹,撫諸侄同己姓。秉筆累朝,後來翕然慕仿。晚為文稍彊澀,然當時不及也。
始,武后時,大獄興,王公卿士以語言為酷吏所引,死徙不可計。彥伯著樞機論,以謂:「言者,德之柄,行之主,志之端,身之文也。君子之樞機,動則物應,得失之見也。可以濟身,亦以覆身,否泰榮辱一系之。能審思而應,精慮而動,擇其交以後談,則悔吝何由而生?怨惡何由而至?如此乃可以言也。」以為戒世雲。
蘇味道,趙州欒城人。九歲能屬辭,與裏人李嶠俱以文翰顯,時號「蘇李」。逮冠,州舉進士,中第。累調咸陽尉。吏部侍郎裴行儉才之,會征突厥,引管書記。裴居道為左金吾衛將軍,倩味道作章,攬筆而具,閒徹清密,當時盛傳。
延載中,以鳳閣舍人檢校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歲余為真。證聖元年,與張錫俱坐法系司刑獄。錫雖下吏,氣象自如,味道獨席地飯蔬,為危惴可憐者。武后聞,放錫嶺南,才降味道集州刺史。召為天官侍郎。聖歷初,復以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更葬其親,有詔州縣治喪事。味道因役庸過程,遂侵毀鄉人墓田,蕭至忠劾之,貶坊州刺史。遷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張易之敗,坐黨附,貶眉州刺史。復還益州長史,未就道卒,年五十八,贈冀州刺史。
味道練台閣故事,善占奏。然其為相,特具位,未嘗有所發明,脂韋自營而已。常謂人曰:「決事不欲明白,誤則有悔,摸稜持兩端可也。」故世號「摸稜手」。性友愛。其弟味元,味元嘗請託不遂,因慢折之,味道怡然不屑。所論著行於時。
豆盧欽望,雍州萬年人。祖寬,隋文帝外孫,為梁泉令。高祖定關中,與郡守蕭瑀率豪姓進款。擢累殿中監。子懷讓,尚萬春公主。詔寬用魏太和詔,去「豆」姓,著「盧」。貞觀中,遷禮部尚書、左衛大將軍,芮國公。卒,贈特進、并州都督,陪葬昭陵,諡曰定。復其舊姓。
欽望累官越州都督、司賔卿。長壽二年,拜內史,封芮國公。李昭德被罪,有司劾奏欽望阿順昭德不執正,附臣罔君,貶趙州刺史。入為司府卿,遷秋官尚書。中宗還東官,拜太子宮尹。進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罷為太子賔客。帝復位,擢尚書左僕射、平章軍國重事。欽望居宰相積十餘年,方易之、三思等怙勢宣烝,窺間王室,戮忠戚,觖冀非常,不能有所裁抑,獨謹身諄諄自全。進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安國相王府長史。卒,年八十,贈司空、并州大都督,陪葬乾陵,諡曰元。
武后時,宰相又有史務滋、崔元綜、周允元,略可述者附左方。
史務滋,宣州溧陽人。累吏勞,遷司賔卿,進拜納言。後革命,詔務滋等十人分行天下。雅州刺史劉行實兄弟為侍御史來子珣誣其反,詔務滋與來俊臣雜治,俊臣言務滋與囚善,掩其反狀,後命俊臣並治,遂自殺。
崔元綜,鄭州新鄭人。祖君肅,武德中為黃門侍郎、鴻臚卿。元綜,天授初以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性恪慎,坐政事堂,束帶,終日不休偃,尤護細概。外若謹厚,而中刻薄。每受制鞫獄,必澡垢索疵,不入死不肯止,人畏鄙之。未幾,坐事流振州,搢紳為慶。會赦還,除監察御史。遷蒲州刺史,致仕。善攝生,年九十餘卒。
周允元字汝良,豫州安城人。自右肅政御史中丞,拜檢校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武后宴宰相,詔陳書傳善言,允元曰:「恥其君不如堯、舜。」武三思劾奏語指斥,後曰:「聞其言足以誡,安得為過?」卒,贈貝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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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一十五‧列傳第四十  狄仁傑 郝處俊 朱敬則
狄仁傑字懷英,并州太原人。為兒時,門人有被害者,吏就詰,眾爭辨對,仁傑誦書不置,吏讓之,荅曰:「黃卷中方與聖賢對,何暇偶俗吏語耶?」舉明經,調汴州參軍。為吏誣訴,黜陟使閻立本召訊,異其才,謝曰:「仲尼稱觀過知仁,君可謂滄海遺珠矣。」薦授并州法曹參軍。親在河陽,仁傑登太行山,反顧,見白雲孤飛,謂左右曰:「吾親舍其下。」瞻悵久之,雲移乃得去。同府參軍鄭崇質母老且疾,當使絕域。仁傑謂曰:「君可貽親萬裏憂乎?」詣長史藺仁基請代行。仁基咨美其誼,時方與司馬李孝廉不平,相語曰:「吾等可少愧矣!」則相待如初,每曰:「狄公之賢,北斗以南,一人而已。」
稍遷大理丞,歲中斷久獄萬七千人,時稱平恕。左威衛大將軍權善才、右監門中郎將范懷義坐誤斧昭陵柏,罪當免,高宗詔誅之。仁傑奏不應死,帝怒曰:「是使我為不孝子,必殺之。」仁傑曰:「漢有盜高廟玉環,文帝欲當之族,張釋之廷諍曰:『假令取長陵一抔土,何以加其法?』於是罪止棄市。陛下之法在象魏,固有差等。犯不至死而致之死,何哉?今誤伐一柏,殺二臣,後世謂陛下為何如主?」帝意解,遂免死。數日,授侍御史。左司郎中王本立怙寵自肆,仁傑劾奏其惡,有詔原之。仁傑曰:「朝廷借乏賢,如本立者不鮮。陛下惜有罪,虧成法,奈何?臣願先斥,為群臣戒。」本立抵罪。繇是朝廷肅然。使岐州,亡卒數百剽行人,道不通。官捕系盜黨窮訊,而余曹紛紛不能制。仁傑曰:「是其計窮,且為患。」乃明開首原格,出系者,稟而縱之,使相曉,皆自縛歸。帝嘆其達權宜。
遷度支郎中。帝幸汾陽宮,為知頓使。并州長史李沖玄以道出妒女祠,俗言盛服過者,致風雷之變,更發卒數萬改馳道。仁傑曰「天子之行,風伯清塵,雨師灑道,何妒女避邪?」止其役。帝壯之,曰:「真丈夫哉!」出為寧州刺史,撫和戎落,得其歡心,郡人勒碑以頌。入拜冬官侍郎、持節江南巡撫使。吳、楚俗多淫祠,仁傑一禁止,凡毀千七百房,止留夏禹、吳太伯、季札、伍員四祠而已。
轉文昌右丞,出豫州刺史。時越王兵敗,支黨餘二千人論死。仁傑釋其械,密疏曰:「臣欲有所陳,似為逆人申理;不言,且累陛下欽恤意。表成復毀,自不能定。然此皆非本惡,詿誤至此。」有詔悉謫戍邊。囚出寧州,父老迎勞曰:「狄使君活汝耶!」因相與哭碑下。囚齋三日乃去。至流所,亦為立碑。初,宰相張光輔討越王,軍中恃功,多暴索,仁傑拒之。光輔怒曰:「州將輕元帥邪?」仁傑曰:「亂河南者一越王,公董士三十萬以平亂,縱使暴橫,使無辜之人咸墜塗炭,是一越王死,百越王生也。且王師之至,民歸順以萬計,自縋而下,四面成蹊。奈何縱邀賞之人殺降以為功,冤痛徹天?如得上方斬馬劍加君頸,雖死不恨!」光輔還,奉仁傑不遜,左授復州刺史。徙洛州司馬。
天授二年,以地官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武后謂曰:「卿在汝南有善政,然有譖卿者,欲知之乎?」謝曰:「陛下以為過,臣當改之;以為無過,臣之幸也。譖者乃不願知。」後嘆其長者。時太學生謁急,後亦報可。仁傑曰:「人君惟生殺柄不以假人,至簿書期會,宜責有司。尚書省決事,左、右丞不句杖,左、右丞相不判徒,況天子乎?學徒取告,丞、簿職耳,若為報可,則胄子數千,凡幾詔耶?為定令示之而已。」後納其言。
會為來俊臣所構,捕送制獄。於時,訊反者一問即臣,聽減死。俊臣引仁傑置對,荅曰:「有周革命,我乃唐臣,反固實。」俊臣乃挺系。其屬王德壽以情謂曰:「我意求少遷,公為我引楊執柔為黨,公且免死。」仁傑嘆曰:「皇天后土,使仁傑為此乎!」即以首觸柱,血流沬面。德壽懼而謝。守者寖弛,即丐筆書帛,置褚衣中,好謂吏曰:「方暑,請付家徹絮。」仁傑子光遠得書上變,後遣使案視。俊臣命仁傑冠帶見使者,私令德壽作謝死表,附使以聞。後乃召見仁傑,謂曰:「臣反何耶?」對曰:「不臣反,死笞掠矣。」示其表,曰:「無之。」後知代署,因免死。武承嗣屢請誅之,後曰:「命已行,不可返。」時同被誣者鳳閣侍郎任知古等七族悉得貸。御史霍獻可以首叩殿陛苦爭,欲必殺仁傑等,乃貶仁傑彭澤令,邑人為置生祠。
萬歲通天中,契丹陷冀州,河北震動,擢仁傑為魏州刺史。前刺史懼賊至,驅民保城,修守具。仁傑至,曰:「賊在遠,何自疲民?萬一虜來,吾自辦之,何預若輩?」悉縱就田。虜聞,亦引去,民愛仰之,復為立祠。俄轉幽州都督,賜紫袍、龜帶,後自製金字十二於袍,以旌其忠。
召拜鸞台侍郎,復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時發兵戍疏勒四鎮,百姓怨苦。仁傑諫曰:
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域之外。東距滄海,西隔流沙,北橫大漠,南阻五嶺,天所以限中外也。自典籍所紀,聲教所暨,三代不能至者,國家既已兼之。詩人矜薄伐於太原,化行於江、漢,前代之遐裔,而我之域中,過夏、商遠矣。今乃用武荒外,邀功絕域,竭府庫之實,以爭磽确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賦,獲其土不可以耕織。苟求冠帶遠夷,不務固本安人,此秦皇、漢武之所行也。傳曰「與覆車同軌者未嘗安。」此言雖小,可以喻大。
臣伏見國家師旅歲出,調度之費狃以寖廣,右戍四鎮,左屯安東,杼軸空匱,轉輸不絕,行役既久,怨曠者多。上不是恤,則政不行;政不行,則害氣作;害氣作,則蟲螟生,水旱起矣。方今關東荐饑,蜀漢流亡,江、淮而南,賦斂不息。人不複本,則相率為盜,本根一搖,憂患非淺。所以然者,皆貪功方外,耗竭中國也。昔漢元帝納賈捐之之謀而罷珠崖,宣帝用魏相之策而棄車師田。貞觀中,克平九姓,冊拜李思摩為可汗,使統諸部,夷狄叛則伐,降則撫,得推亡固存之義,無遠戍勞人之役。今阿史那斛瑟羅,皆陰山貴種,代雄沙漠,若委之四鎮,以統諸蕃,建為可汗,遣禦寇患,則國家有繼絕之美,無轉輸之苦。損四鎮,肥中國,罷安東,實遼西,省軍費於遠方,並甲兵於要塞,恆、代之鎮重,而邊州之備豐矣。
且王者外寧,容有內危。陛下姑敕邊兵謹守備,以逸待勞,則戰士力倍;以主御客,則我得其便;堅壁清野,寇無所得。自然深入有顛躓之慮,淺入無虜獲之益。不數年,二虜不討而服矣。
又請廢安東,復高姓為君長,省江南轉饟以息民,不見納。
張易之嘗從容問自安計,仁傑曰:「惟勸迎廬陵王可以免禍。」會後欲以武三思為太子,以問宰相,眾莫敢對。仁傑曰:「臣觀天人未厭唐德。比匈奴犯邊,陛下使梁王三思募勇士於市,逾月不及千人。廬陵王代之,不浹日,輒五萬。今欲繼統,非廬陵王莫可。」後怒,罷議。久之,召謂曰:「朕數夢雙陸不勝,何也?」於是,仁傑與王方慶俱在,二人同辭對曰:「雙陸不勝,無子也。天其意者以儆陛下乎!且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危矣。文皇帝身蹈鋒鏑,勤勞而有天下,傳之子孫。先帝寢疾,詔陛下監國。陛下掩神器而取之,十有餘年,又欲以三思為後。且姑侄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廬陵王,則千秋萬歲後常享宗廟;三思立,廟不祔姑。」後感悟,即日遣徐彥伯迎廬陵王於房州。王至,後匿王帳中,召見仁傑語廬陵事。仁傑敷請切至,涕下不能止。後乃使王出,曰:「還爾太子!」仁傑降拜頓首,曰:「太子歸,未有知者,人言紛紛,何所信?」後然之。更令太子舍龍門,具禮迎還,中外大悅。初,吉頊、李昭德數請還太子,而後意不回,唯仁傑每以母子天性為言,後雖忮忍,不能無感,故卒復唐嗣。
尋拜納言,兼右肅政御史大夫。突厥入趙、定,殺掠甚眾,詔仁傑為河北道行軍元帥,假以便宜。突厥盡殺所得男女萬計,由五回道去,仁傑追不能逮。更拜河北安撫大使。時民多脅從於賊,賊已去,懼誅,逃匿。仁傑上疏曰:「議者以為虜入寇,如明人之逆順,或迫脅,或願從,或受偽官,或為招慰。誠以山東之人重氣,一往死不為悔。比緣軍興,調發煩重,傷破家產,剔屋賣田,人不為售。又官吏侵漁,州縣科役,督趣鞭笞,情危事迫,不循禮義,投跡犬羊,以圖賒死,此君子所愧,而小人之常。民猶水也,壅則為淵,疏則為川,通塞隨流,豈有常性。昔董卓之亂,神器播越,卓已誅禽,部曲無赦,故事窮變生,流毒京室。此由恩不溥洽,失在機先。今負罪之伍,潛竄山澤,赦之則出,不赦則狂。山東群盜,緣茲聚結。故臣以為邊鄙暫警不足憂,中土不寧可為慮也。夫持大國者不可以小治,事廣者不可以細分。人主所務,弗檢常法。願曲赦河北,一不問罪。」詔可。
還,除內史。後幸三陽宮,王公皆從,獨賜仁傑第一區,眷禮卓異,時無輩者。是時李楷固、駱務整討契丹,克之,獻俘含樞殿,後大悅。二人者,本契丹李盡忠部將,盡忠入寇,楷固等數挫王師,後降,有司請論如法。仁傑稱其驍勇可任,若貸死,必感恩納節,可以責功。至是凱旋,後舉酒屬仁傑,賞其知人。授楷固左玉鈐衛大將軍、燕國公,賜姓武;務整右武威衛將軍。
後將造浮屠大像,度費數百萬,官不能足,更詔天下僧日施一錢助之。仁傑諫曰:「工不役鬼,必在役人;物不天降,終由地出。不損百姓,且將何求?今邊垂未寧,宜寬征鎮之傜,省不急之務。就令顧作,以濟窮人,既失農時,是為棄本。且無官助,理不得成。既費官財,又竭人力,一方有難,何以救之?」後由是罷役。
聖歷三年卒,年七十一。贈文昌右相,諡曰文惠。仁傑所薦進,若張柬之、桓彥范、敬暉、姚崇等,皆為中興名臣。始居母喪,有白鵲馴擾之祥。中宗即位,追贈司空。睿宗又封梁國公。
子光嗣、景暉。
光嗣,聖歷初,為司府丞。武后詔宰相各舉尚書郎一人,仁傑薦光嗣,由是拜地官員外郎,以稱職聞。後曰:「祁奚內舉,果得人。」歷淄、許、貝三州刺史。母喪,奪為太府少卿,固讓,睿宗嘉其誠,許之。累遷揚州長史,以罪貶歙州別駕,卒。
景暉,官魏州司功參軍,貪暴為虐,民苦之,因共毀其父生祠,不復奉。至元和中,田弘正鎮魏博,始奏葺之,血食不絕。
族孫兼謨。
兼謨字汝諧,及進士第。辟襄陽使府,剛正有祖風。令狐楚執政,薦授左拾遺,數上書言事。歷刑部郎中、蘄鄧鄭三州刺史。歲旱飢,發粟賑濟,民人不流徙。改蘇州,以治最,擢給事中。左藏史盜度支縑帛,文宗以經赦詔勿治,兼謨封還詔書,帝問之,對曰:「典史犯贓,不可免。」帝曰:「朕已赦其長官,吏亦宜宥,與其失信,寧失罪人。」既而曰:「後或事有不可,勿以還詔為憚。」遷御史中丞。帝曰:「御史台朝廷綱紀,一台正,則朝廷治,朝廷正,則天下治。畏忌顧望,則職業廢矣。卿,梁公後,當嗣家聲,不可不慎。」兼謨頓首謝。江西觀察使吳士矩加給其軍,擅用上供錢數十萬。兼謨劾奏:「觀察使為陛下守土,宣國詔條,知臨戎賞士,州有定數,而與奪由己,貽弊一方,為諸道觖望,請付有司治罪。」士矩繇是貶蔡州別駕。歷兵部侍郎、河東節度使。還為尚書左丞。武宗子峴封益王,命兼謨為傅。俄領天平節度使,辭疾,以秘書監歸洛陽,遷東都留守,卒。
郝處俊,安州安陸人。父相貴,因隋亂,與婦翁許紹據峽州,歸國,拜滁州刺史,封甑山縣公。處俊甫十歲而孤,故吏歸千縑賵之,已能讓不受。及長,好學,嗜漢書,崖略暗誦。貞觀中,第進士,解褐著作佐郎,襲父爵。兄弟友睦,事諸舅謹甚。再轉滕王友,恥為王府屬,棄官去。久之,召拜太子司議郎,累遷吏部侍郎。高麗叛,詔李勣為浿江道大總管,處俊副之。師入虜境,未陣,賊遽至,舉軍危駭。處俊方據胡床,體胖,安餐干糒不顧,密畀料精銳擊之,虜卻,眾壯其謀。
入拜東台侍郎。時浮屠盧伽逸多治丹,曰「可以續年」。高宗欲遂餌之,處俊諫曰:「脩短固有命,異方之劑,安得輕服哉?昔先帝詔浮屠那羅邇娑寐案其方書為秘劑,取靈花怪石,歷歲乃能就。先帝餌之,俄而大漸,上醫不知所為。群臣請顯戮其人,議者以為取笑夷狄,故法不得行。前鑒不遠,惟陛下深察。」帝納其言,弟拜盧伽逸多為懷化大將軍,進處俊同東西台三品。
咸亨初,幸東都,皇太子監國,諸宰相皆留,而處俊獨從。帝嘗曰:「王者無外,何為守御?而重門擊柝,庸待不虞邪?我嘗疑秦法為寬,荊軻匹夫耳,匕首竊發,群臣皆荷戟侍,莫敢拒,豈非習慢使然?」處俊對曰:「此乃法急耳。秦法,輒升殿者,夷三族。人皆懼族,安有敢拒邪?魏曹操着令曰:『京城有變,九卿各守其府。』後嚴才亂,與徒數十人攻左掖門,操登銅爵台望之,無敢救者。時王脩為奉常,聞變,召車騎未至,領官屬步至宮門。操曰:『彼來者,必王脩乎!』此由脩察變識幾,故冒法赴難。向若拘常,則遂成禍矣。故王者設法不可急,亦不可慢。詩曰『不懈於位,人之攸塈』,仁也;『式遏寇虐,無俾作慝』,刑也。書曰『高明柔克,沈潛剛克』,中道也。」帝曰:「善。」
轉中書侍郎,監脩國史。初,顯慶中,令狐德棻、劉胤之撰國史,其後許敬宗復加緒次。帝恨敬宗所紀失實,更命宰相刊正,且曰:「朕昔從幸未央宮,辟仗既過,有橫刀伏草中者,先帝斂轡卻,謂朕曰:『事發,當死者數十人,汝可命出之。』史臣惟敘此為實。」處俊曰:「先帝仁恩溥博,類非一。臣之弟處傑被擇供奉,時有三衛誤拂御衣者,懼甚。先帝曰:『左右無御史,我不汝罪。』」帝曰「此史臣應載。」處俊乃表左史李仁實欲刪整偽辭,會仁實死而止。
上元初,帝觀酺翔鸞閣,時赤縣與太常音技分東西朋,帝詔雍王賢主東,周王顯主西,因以角勝,處俊曰:「禮所以示童子無誑者,恐其欺詐之心生也。二王春秋少,意操未定,乃分朋造黨使相夸,彼俳兒優子,言辭無度,爭負勝,相譏誚,非所以導仁義,示雍和也。」帝遽止,嘆曰:「處俊遠識,非眾臣所逮。」遷中書令,兼太子賔客,檢校兵部尚書
帝多疾,欲遜位武后,處俊諫曰:「天子治陽道,後治陰德,然則帝與後猶日之與月,陽之與陰,各有所主,不相奪也。若失其序,上謫見於天,下降災諸人。昔魏文帝着令,帝崩,不許皇后臨朝。今陛下奈何欲身傳位天后乎?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應謹守宗廟,傳之子孫,不宜持國與人,以喪厥家。」中書侍郎李義琰曰:「處俊言可從,惟陛下不疑。」事遂沮。又兼太子左庶子,拜侍中,罷為太子少保。
開耀元年卒,年七十五。贈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大都督。帝哀嘆其忠,舉哀光順門,祭以少牢,賻絹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石,詔百官赴哭,官庀葬事。子北叟固辭,未聽。裴炎為白帝曰:「處俊阽死,諉臣曰:『生無益於國,死無煩費,凡詔賜,願一罷之。』」帝聞惻然,荅其意,止賻物而已。
處俊資約素,土木形骸,然臨事敢言,自秉政,在帝前議論諄諄,必傅經義,凡所規獻,得大臣體。武后雖忌之,以其操履無玷,不能害。與舅許圉師同裏,俱宦達;鄉人田氏、彭氏以高貲顯。故江、淮間為語曰:「貴如郝、許,富如田、彭。」
孫象賢,垂拱中,為太子通事舍人,後素銜處俊,故因事誅之。臨刑,極罵乃死,後怒,令離磔其屍,斲夷祖、父棺冢。自是訖後世,將刑人,必先以木丸窒口雲。
朱敬則字少連,亳州永城人。以孝義世被旌顯,一門六闕相望。敬則志尚恢博,好學,重節義然諾,善與人交,振其急難,不責報於人。與左史江融、左僕射魏元忠善。咸亨中,高宗聞其名,召見,異之,為中書令李敬玄所毀,故授洹水尉。久之,除右補闕。
初,武后稱制,天下頗流言,遂開告密羅織之路,興大獄,誅將相大臣。至是,已革命,事益寧。敬則諫曰:
臣聞李斯之相秦也,行申、商之法,重刑名之家;杜私門,張公室;棄無用之費,損不急之官;惜日愛功,亟戰疾耕。既庶而富,遂屠諸侯。此救弊之術也。故曰:「刻薄可施於進趨,變詐可陳於攻戰。」天下已平,故可易之以寬簡,潤之以淳和。秦乃不然,淫虐滋甚,往而不反,卒至土崩。此不知變之禍也。
陸賈、叔孫通事漢祖,當滎陽、成皋間,糧餉窮,智勇困,未嘗敢開一說,效一奇,唯進豪猾貪暴之人。及區宇適定,乃陳詩、書,說禮、樂,開王道。高帝忿然曰:「吾以馬上得之,安事詩、書?」對曰:「馬上得之,可馬上治之乎?」帝默然。於是賈著新語,通定禮儀。此知變之善也。向若高帝斥二子,置詩、書,重攻戰,尊首級,則復道爭功,拔劍擊柱,晷漏之不保,何十二帝二百年乎?故曰:仁義者,聖人之蘧廬;禮者,先王之陳跡。祠祝畢,芻狗捐;淳精流,糟粕棄。仁義尚爾,況其輕乎?
國家自文明以來,天地草昧,內則流言,外則構難。故不設鈎距,無以順人;不切刑罰,無以息暴。於是置神器,開告端,故能不出房闈,而天下晏然易主矣。臣聞急趨者無善跡,促柱者無和聲;拯溺不規行,療飢不鼎食。即向時秘策,今之芻狗也。願鑒秦、漢之失,考時事之宜,毀蘧廬,遺糟粕;下寬大之令,流曠盪之澤,去萋斐之角牙,頓奸險之芒刃,塞羅織之妄源,掃朋黨之險跡,曠然使天下更始,豈不樂哉!
後善其言。
遷正諫大夫,兼脩國史。乃請高史官選,以求名才。侍中韋安石嘗閱其稿史,嘆曰:「董狐何以加!世人不知史官權重宰相,宰相但能制生人,史官兼制生死,古之聖君賢臣所以畏懼者也。」時賦斂繁重,民多盪析,後數召入禁中訪失得。進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張易之構魏元忠、張說,欲誅之,無敢言者。敬則獨奏曰:「元忠、說秉心忠一,而所坐無名,殺之失天下望。」乃得不死。
以老疾還政事,俄改成均祭酒、冬官侍郎。易之等集名儒撰三教珠英,又繪武三思、李嶠、蘇味道、李迥秀、王紹宗等十八人像以為圖,欲引敬則,固辭不與,世絜其為人。出為鄭州刺史,遂致仕。侍御史冉祖雍誣奏與王同皎善,貶涪州刺史。既明其非罪,改廬州。代還,無淮南一物,所乘止一馬,子曹步從以歸。卒年七十五。
敬則與三從昆弟居四十年,貲產無異。及執政,每以用人為先,細務不省也。嶺表蠻叛,以裴懷古有文武才,用為桂州都督,蠻服其威惠,相率降。薦魏知古為鳳閣舍人,張思敬為右史,皆稱職。初,二張權寵盛,敬則密謂敬暉曰:「公若假太子令,舉北軍誅易之兄弟,兩飛騎力耳。」暉卒用其策。始崔寔、仲長統、王朗、曹冏論封建,指秦為失,敬則以為秦、漢世禮義陵遲,不可復用周制封諸侯,著論明之,儒者以為知言。
睿宗嗣位,嘗曰:「神龍以來,忠於本朝者,李多祚、王同皎、韋月將、燕欽融並褒復矣,尚有遺者耶?」劉幽求曰:「朱敬則忠正義烈,天下所推,往為宗楚客、冉祖雍等所誣,謫守刺史。長安中,嘗語臣曰:『相王必受命,當悉心事之。』及韋氏干紀,臣遂見危赴難。雖天誘其衷,亦敬則啟之。」於是追贈秘書監,諡曰元。
敬則兄仁軌,字德容,隱居養親。常誨子弟曰:「終身讓路,不枉百步;終身讓畔,不失一段。」有赤烏、白鵲棲所居樹,按察使趙承恩表其異。及卒,郭山惲、員半千、魏知古共諡為孝友先生。
贊曰:武后乘唐中衰,操殺生柄,劫制天下而攘神器。仁傑蒙恥奮忠,以權大謀,引張柬之等,卒復唐室,功蓋一時,人不及知。故唐呂溫頌之曰:「取日虞淵,洗光咸池。潛授五龍,夾之以飛。」世以為名言。方高宗舉天下將以禪後,處俊固爭,不使妻乘夫,陰反陽,至奸人銜怨,仇胔以逞。蓋所謂誼形於主耶。敬則一諫,而羅織之獄衰,時而後言者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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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一十六‧列傳第四十一   王綝 韋思謙 陸元方 王及善 李日知 杜景佺 李懷遠
王綝字方慶,以字顯。其先自丹楊徙雍咸陽。父弘直,為漢王元昌友。王好畋游,上書切諫,王稍止,然益疏斥。終荊王友。
方慶起家越王府參軍,受司馬遷、班固二史於記室任希古,希古它遷,就卒其業。武后時,遷累廣州都督。南海歲有崑崙舶市外區琛琲,前都督路元叡冒取其貨,舶酋不勝忿,殺之。方慶至,秋毫無所索。始,部中首領沓墨,民詣府訴,府曹素相餉謝,未嘗治。方慶約官屬不得與交通,犯者痛論以法,境內清畏。議者謂治廣未有如方慶者,號第一,下詔賜瑞錦、雜彩,以著善政。轉洛州長史,封石泉縣子。遷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進鳳閣侍郎。
神功初,清邊道大總管武攸宜破契丹凱還,且獻俘,內史王及善以孝明帝忌月,請鼓吹備而不作,方慶曰:「晉穆帝納後,當康帝忌月,時以為疑。荀訥謂禮有忌日無忌月,自月而推,則忌時忌年,愈無理據。世用其言。臣謂軍方大凱,作樂無嫌。」詔可。武后幸玉泉祠,以山道險,欲御腰輿。方慶奏:「昔張猛諫漢元帝『乘船危,就橋安』。帝乃從橋。今山阿危峭,隥道曲狹,比於樓船,又復甚危,陛下奈何輕踐畏塗哉?」後為罷行。方慶嘗以「令,期及大功喪,未葬,不聽朝賀;未除,弗豫享宴。比群臣不遵用,頹紊教誼,不可長」。有詔申責,內外畏之。
後嘗就求羲之書,方慶奏:「十世從祖羲之書四十餘番,太宗求之,先臣悉上送,今所存惟一軸。並上十一世祖導、十世祖洽、九世祖珣、八世祖曇首、七世祖僧綽、六世祖仲寶、五世祖騫、高祖規、曾祖褒並九世從祖獻之等凡二十八人書共十篇。」後御武成殿遍示群臣,詔中書舍人崔融序其代閥,號寶章集,復以賜方慶,士人歆其寵。以老乞身,改麟台監,脩國史。中宗復為皇太子,拜方慶檢校左庶子。
後欲季冬講武,有司不時辦,遂用明年孟春。方慶曰:「按月令『孟冬,天子命將帥講武,習射御,角力。』此乃三時務農,一時講武,安不忘危之道。孟春不可以稱兵。兵,金也,金勝木。方春木王,而舉金以害盛德,逆生氣。孟春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雪霜大摯,首種不入。今孟春講武,以陰政犯陽氣,害發生之德,臣恐水潦敗物,霜雪損稼,夏麥不登。願陛下不違時令,前及孟冬,以順天道。」手制褒允。
是歲,真拜左庶子,進封公,奉入同職事三品,兼侍太子讀書。方慶奏:「人臣於天子未有斥太子名者,晉山濤啟事稱皇太子不名。孝敬為太子,更『弘』為『崇』;沛王為太子,更『賢』為『文』。今東宮門殿名多嫌觸,請一改之,以協舊典。」制可。長安二年卒,贈兗州都督,諡曰貞。中宗復位,以東宮舊臣,贈吏部尚書。
方慶博學,練朝章,著書二百餘篇,尤精三禮。學者有所咨質,酬復淵詣,故門人次為雜禮荅問。家聚書多,不減秘府,圖畫皆異本。方慶歿後,諸子不能業,隨皆散亡。
孫俌。六世孫璵,別傳。璵曾孫摶。
贊曰:李德裕著書稱:「方慶為相時,子為眉州司士參軍。武后曰:『君在相位,何子之遠?』對曰:『廬陵是陛下愛子,今尚在遠,臣之子庸敢相近?』以比倉唐悟文侯事。」嗟乎,君子哉!雖造次不忘悟君於善。及建言不斥太子名,以動群臣,示中興之漸,所謂人難言者,於方慶難乎哉!德裕之稱,為不誣矣。
俌字靈龜。明經,調莫州參軍,辟范陽節度使張守珪幕府。時契丹屈烈部將謀入寇,河北騷然。俌至虜中,脅說禍福,虜乃不入。安祿山叛,拜博陵、常山二太守,副河北招討。卒,贈太常卿。自褒至俌,六世封石泉雲。俌孫遂。
遂好興利,操下以嚴。累遷鄧州刺史、太府卿、西北供軍使。與度支潘孟陽爭營田事,憲宗怒,出遂為柳州刺史。親吏韋行素、柳季常當受課料兩池,吏見遂斥,即抵以罪。始,詔書出,左丞呂元膺劾:「遂補吏犯贓,法當坐,而詔稱『清能業官』,按遂犯有狀,不宜謂清。且柳,大州,不可使治。」帝喻之,乃下。會兵宿淮西,亟財賦,藉遂干彊,拜宣歙觀察使。蔡已平,師東討李師道,召為光祿卿、淄青行營糧料使。辭卿職,換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始,調兵食歲三百萬,俄而賊誅,遂簿羨貲百萬以獻,帝高其能。於時析齊為三鎮,即拜遂沂兗海觀察使。
遂資褊刻,杖撲皆逾制。盛夏,治署舍牆垣,程督慘峭。將吏素悍戾,遂輒罵曰:「反殘賊!」人人羞忿。裨校王弁與役人浴於川,語曰:「天方雨,牆且毀,等罪耳!」乃謀亂。明日,遂方燕,弁率其黨挾兵進,遂驚,匿廁下,執而數其罪,殺之。其副張敦實、官屬李矩甫皆死。弁自知留事。帝以沂、海新定,畏青、鄆亦搖,乃拜弁開州刺史。至徐州,械送京師,斬東市。監軍上遂所制杖,出示於朝為戒雲。
摶字昭逸。擢進士第,辟佐王鐸滑州節度府,累遷蘇州刺史。久之,以戶部侍郎判戶部。乾寧初,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董昌誅,出為威勝節度使。未行,加檢校尚書右僕射、浙東西宣撫使。會錢鏐兼領二浙,故留拜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度支。昭宗建嫡後,摶請因赦天下以尊大其禮。正拜右僕射,遷司空,封魯國公。
初,中官權盛,帝欲翦抑之。自石門還,政一決宰相,群宦不平,構藩鎮內脅天子。摶曰:「人君務平心大體,御萬物,偏聽產亂,古所戒也。今奄人盜威福,偪制君上,道路人皆知之。方朝廷多難,未可卒除,當徐以計去之。事急,且有變。」崔胤與摶並位,素忌摶明達有謀,即劾摶為中官外應。會胤罷宰相,疑摶擠斥,乃厚結朱全忠薦己復輔政,即誣摶與樞密使宋道弼、景務脩交私,將危社稷。全忠因顯疏其尤。光化三年,罷為工部侍郎,貶溪州刺史。又貶崖州司戶參軍事,賜死藍田驛。
韋思謙名仁約,以近武后父諱為嫌,遂以字行。其先出雍州杜陵,後客襄陽,更徙為鄭州陽武人。八歲喪母,以孝聞。及進士第,累調應城令,負殿,不得進官。吏部尚書高季輔曰:「予始得此一人,豈以小疵棄大德邪?」擢監察御史。常曰:「御史出使,不能動搖山嶽,震懾州縣,為不任職。」中書令褚遂良市地不如直,思謙劾之,罷為同州刺史。及復相,出思謙清水令。或吊之,荅曰:「吾狷直,觸機輒發,暇恤身乎?丈夫當敢言地,要須明目張胆以報天子,焉能錄錄保妻子邪?」沛王府長史皇甫公義引為倉曹參軍,謂曰:「公非池中物,屈公為數旬客,以重吾府。」
改侍御史,高宗賢之,每召與語,雖甚倦,徙倚軒檻,猶數刻罷。疑獄劇事,多與參裁。武候將軍田仁會誣奏御史張仁禕,帝廷詰,仁禕懦不得對。思謙為辯其枉,因言仁會營罔陷人不測者,詞旨詳暢,帝善之,仁禕得不坐。累遷右司郎中、尚書左丞,振明綱轄,朝廷肅然。進御史大夫。
性謇諤,顏色莊重,不可犯。見王公,未嘗屈禮。或以為譏,荅曰:「耳目官固當特立。雕、鶚、鷹、鸇,豈眾禽之偶,奈何屈以狎之?」帝崩,思謙扶疾入臨,涕泗冰須,俯伏號絕,詔給扶侍。轉司屬卿,復為右肅政大夫。故事,大夫與御史鈞禮,思謙獨不荅。或以為疑,思謙曰:「班列固有差,奈何尚姑息邪?」垂拱初,封博昌縣男,同鳳閣鸞台三品。轉納言,辭疾,不許,詔肩輿以朝,聽子孫侍。以太中大夫致仕,卒,贈幽州都督。
子承慶、嗣立。
承慶字延休。性謹畏,事繼母為篤孝。擢進士第,補雍王府參軍,府中文翰悉委之。王為太子,遷司議郎。
儀鳳中,詔太子監國,太子稍嗜聲色,興土功。承慶見造作玩好浮廣,倡優鼓吹讙嘩,戶奴小人皆得親左右、承顏色,恐因是作威福,宜加繩察,乃上疏極陳其端,又進諭善箴,太子頗嘉納。承慶嘗謂人所以擾濁浮躁,本之於心,乃著靈台賦,譏揣當世,亦自廣其志。太子廢,出為烏程令。累遷鳳閣舍人,掌天官選。屬文敏無留思,雖大詔令,未嘗著稿。失大臣意,出為沂州刺史。
明堂災,上疏諫,以「文明、垂拱後,執政者未滿歲,率以罪去,大抵皆惡逆不道。夫構大廈,濟巨川,必擇文梓、艅艎。若亟毀而敗,則是庇朽木、乘膠船也。臣謂陛下求賢之意切,而取人之路寬,故一言有合,而付大任。夫以堯舉舜,猶歷試諸難,況庸庸者可超處輔相,以百揆萬機畀小人哉?」書聞不報。未幾,復為舍人,掌選。病免,改太子諭德。歷豫、虢二州刺史,有善政。轉天官侍郎,脩國史。凡三掌選,銓授平允,議者公之。
長安中,拜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張易之誅,承慶以素附離,免冠待罪。時議草赦令,咸推承慶,召使為之,無橈色誤辭,援筆而就,眾嘆其壯。然以累猶流嶺表。歲余,拜辰州刺史,未行,以秘書員外少監召,兼脩國史,封扶陽縣子。詔撰武后紀聖文,中宗善之。遷黃門侍郎,未拜,卒。帝悼之,召其弟相州刺史嗣立會葬,因拜黃門侍郎繼其位。贈禮部尚書,諡曰溫。
嗣立字延構,與承慶異母。少友悌,母遇承慶嚴,每笞,輒解衣求代,母不聽,即遣奴自捶,母感寤,為均愛。世比晉王覽。第進士,累調雙流令,政為二川最。承慶解鳳閣舍人,武后召嗣立謂曰「爾父嘗稱二子忠且孝,堪事朕。比兄弟稱職,如而父言。今使卿兄弟自相代。」即拜鳳閣舍人。
時學校廢,刑濫及善人,乃上書極陳:「永淳後,庠序隳散,胄子衰缺,儒學之官輕,章句之選弛。貴閥後生以徼幸升,寒族平流以替業去。垂拱間,仕入彌多,公行私謁,選補逾濫;經術不聞,猛暴相夸。陛下誠下明詔,追三館生徒,敕王公以下子弟一入太學,尊尚師儒,發揚勸獎,海內知向。然後審畀銓總,各程所能。以之臨人,則官無曠,民樂業矣。」
又曰:「揚豫以來,大獄屢興,窮治連捕,數年不絕。大猾伺間,陰相影會,構似是之言,正不赦之辜,恣行楚慘,類自誣服,王公士人,至連頸就戮。道路藉藉,咸知其非,而鍛練已成,不可翻動。小則身誅,大則族夷,相緣共坐者庸可勝道?彼皆報仇復嫌,苟圖功求官賞耳。臣願陛下廓天地之施、雷雨之仁,取垂拱以來罪無重輕所不赦者,普皆原洗。死者還官,生者霑恩,則天下瞭然,知向所陷罪,非陛下意也。」
長安中,拜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時州縣非其人,後以為憂。李嶠、唐休璟曰:「今朝廷重內官,輕外職,每除牧守,皆訴不行,非過累不得遣。請選台閣賢者分典大州,自近臣始。」後曰:「誰為朕行?」嗣立曰:「內典機要,非臣所堪,請先行以示群臣。」後悅,以本官檢校汴州刺史,由是左肅政大夫楊再思等十八人悉補外。未幾,承慶知政事,嗣立以成均祭酒徙魏、洺二州,政無它異。坐善二張,貶饒州長史。繇相州刺史入為黃門侍郎。轉太府卿、修文館大學士。
中宗景龍中,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時崇飾觀寺,用度百出。又恩幸食邑者眾,封戶凡五十四州,皆據天下上腴。一封分食數州,隨土所宜,牟取利入。至安樂、太平公主,率取高貲多丁家,無復如平民有所損免,為封戶者亟於軍興。監察御史宋務光建言「願停徵封,一切附租庸輸送。」不納。嗣立建言:
今廩帑耗竭,無一歲之儲。假遇水旱,人須賑給,不時軍興,士待資裝,陛下何以具之?伏見營立寺觀,累年不絕,鴻侈繁麗,務相矜勝,大抵費常千萬以上。轉徙木石,廢功害農;地藏開發,蟄蟲傷露。上聖至慈,理必不然。准之道法則乖,質之生人則損。陛下豈不是思?
又食封之家,日月猥眾,凡用戶部丁六十萬,人課二絹,則固一百二十萬。臣見太府歲調絹才百萬匹,少則十之二,有所貸免,曾不半在。比諸封家,所入已寡。國初功臣,共定天下,食封不三十家,今橫恩特賜,家至百四十以上。天下租賦,在公不足,而私有餘。又封家徵求,各遣奴皂,凌突侵漁,百姓怨嘆。或貿易斷盜,誅責紛紜,曾無少息。下民窶乏,何以堪命?臣願以丁課一送太府,封家詣左藏仰給,禁止自征,以息重困。
臣聞設官建吏,本於治人而務安之也。明官得其人,則天下治。古者取士,先鄉曲之譽,然後辟於州;州已試,然後辟五府;五府着聞,乃升諸朝。得不謂所擇悉而所歷深乎?今之取人,未試而遽遷,務進徼幸,比肩系踵。故文者治官,則回邪贓污;武者治軍,則庸懦怯弱。補授亡限,員外置官,吏困供承,官竭資奉。國家大事,豈甚於此?
古者,設爵待士,才者有之。不才者進,則有才之路塞。賢人據正,遠僥倖之門。僥倖開,則賢者隱矣。賢者隱,則人不安;人不安,國將危矣。刺史、縣令,治人之首,比年不加簡擇,京官坐負及聲稱下者乃典州,吏部年高不善刀筆者乃擬縣。朝輕用人,何以治國?願下有司,精加汰擇。凡諸曹侍郎、兩省、二台及五品以上清望官,當先選用刺史、縣令,所冀守宰稱職,以興太平。
帝不聽。
嗣立與韋後屬疏,帝特詔附屬籍,顧待甚渥。營別第驪山鸚鵡谷,帝臨幸,命從官賦詩,制序冠篇,賜況優備,因封嗣立逍遙公,名所居曰清虛原幽棲谷。嗣立獻木杯、藤盤數十物。唐隆初,拜中書令。韋後敗,幾死於亂,寧王為救免。出為許州刺史,以定策立睿宗,賜封百戶,徙汝州。入為國子祭酒、太子賔客。坐宗楚客等削遺制事,不執正,貶岳州別駕。再徙為陳州刺史。開元中,河南道巡察使表其廉,欲復用,會卒,年六十六,贈兵部尚書,諡曰孝。
初,嗣立代承慶為鳳閣舍人、黃門侍郎;承慶亦代為天官侍郎及知政事。父子並為宰相,世罕其比。有二子恆、濟,知名。
恆,開元初為碭山令,政寬惠,吏民愛之。天子東巡,州縣供張,皆鞭撲趣辦,恆不立威而事給。姑子御史中丞宇文融薦恆有經濟才,讓以其位,擢殿中侍御史。累轉給事中,為隴右、河西黜陟使。時河西節度使蓋嘉運恃左右援,橫恣不法,妄列功狀,恆劾奏之,人代其恐,出為陳留太守,卒。
濟,開元初調鄄城令。或言吏部選縣令非其人,既眾謝,有詔問所以安人者,對凡二百人,惟濟居第一,不能對者悉免官。於是擢濟醴泉令,侍郎盧從願、李朝隱並貶為刺史。濟四遷戶部侍郎,為太原尹。著先德詩四章,世服其典懿。天寶中,授尚書左丞,凡三世居之。濟文雅,頗能脩飾政事,所至有治稱。終馮翊太守。子奧,夏令,亦以能政聞。
嗣立孫弘景,擢進士第,數佐節度府。以左補闕召為翰林學士。蘇光榮為涇原節度使,弘景當草詔,書辭不如旨,罷學士。遷累度支郎中。張仲方黜李吉甫諡得罪,憲宗意弘景擿助,出為綿州刺史。李夷簡鎮淮南,奏以自副。召入,再遷給事中。駙馬都尉劉士涇賂權近,擢太僕卿,弘景上還詔書,穆宗使喻:「其先人昌有功,朕所以念功睦親者。」弘景固執,帝怒,使宣慰安南。由是有名。
時蕭俛輔政,弘景議論常佐佑之。還,再遷吏部侍郎,銓綜平序,貴幸憚其嚴,不敢慁以私。歷陝虢觀察使,召拜尚書左丞,駁正吏銓所除六十餘官不當進資,於是鄭絪、丁公著、楊嗣復皆奪俸,郎吏肅然,望風脩整。吏部員外郎楊虞卿以累下吏,詔弘景與御史詳讞。虞卿私造門,弘景厲言曰:「有詔按公,尚私謁邪?」虞卿多朋助,自謂必見納,及是,惶恐去。遷禮部尚書、東都留守。卒,年六十六,贈尚書左僕射。
弘景以直道進,議論持正有守,當時風教所倚賴,為長慶名卿。
陸元方字希仲,蘇州吳人。陳給事黃門侍郎琛之曾孫。伯父柬之,善書名家,官太子司議郎。
元方初明經,後舉八科皆中。累轉監察御史。武后時,使嶺外,方涉海,風濤驚壯,舟人懼,元方曰:「吾受命不私,神豈害我?」趣使濟,而風訖息。使還,除殿中侍御史,擢鳳閣舍人、秋官侍郎。為來俊臣所陷,後置不罪。遷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坐附會李昭德,貶綏州刺史。擢天官侍郎,兼司衛卿。或言其薦引皆親黨,後怒,免官,令白衣領職。元方薦人如初,後召讓之,對曰:「舉臣所知,不暇問仇黨。」又薦其友崔玄暐有宰相才。後知無它,復拜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後嘗問外事,對曰:「臣備位宰相,大事當白奏,民間碎務,不敢以聞。」忤旨,下除太子右庶子。進文昌左丞,卒。
元方素清慎,再執政,每進退群臣,後必先訪問,外秘莫知。臨終,取奏稿焚之,曰:「吾陰德在人,後當有興者。」又曰:「吾當壽,但領選久,耗傷吾神。」有一柙,生平所緘鑰者,歿後,家人發之,乃前後詔敕。贈越州都督。
諸子皆美才,而象先、景倩、景融尤知名。
象先器識沈邃,舉制科高第,為揚州參軍事。時吉頊與元方同為吏郎侍郎,頊擢象先為洛陽尉,元方不肯當,頊曰:「為官擇人,豈以吏部子廢至公邪?」卒以授。俄遷監察御史。累授中書侍郎。景雲中,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脩國史。
初,太平公主謀引崔湜為宰相,湜曰:「象先人望,宜干樞近,若不者,湜敢辭。」主不得已為言之,遂並知政事。然其性恬靜寡慾,議論高簡,為時推向。湜嘗曰:「陸公加於人一等。」公主既擅權,宰相爭附之,象先未嘗往謁;及謀逆,召宰相議,曰:「寧王長,不當廢嫡立庶。」象先曰:「帝得立,何也?」主曰:「帝有一時功,今失德,安可不廢?」對曰:「立以功者,廢必以罪。今不聞天子過失,安得廢?」主怒,更與竇懷貞等謀,卒誅死。時象先與蕭至忠、岑羲等坐為主所進,將同誅,玄宗遽召免之,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以保護功,封兗國公,賜封戶二百。
初,難作,睿宗御承天樓,群臣稍集,帝麾曰:「助朕者留,不者去!」於是有投名自驗者。事平,玄宗得所投名,詔象先收按,象先悉焚之。帝大怒,欲並加罪,頓首謝曰:「赴君之難,忠也。陛下方以德化天下,奈何殺行義之人?故臣違命,安反側者,其敢逃死?」帝寤,善之。時窮治忠、羲等黨與,象先密為申救,保全甚眾,當時無知者。
罷為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劍南按察使,為政尚仁恕。司馬韋抱真諫曰:「公當峻撲罰以示威,不然,民慢且無畏。」荅曰:「政在治之而已,必刑法以樹威乎?」卒不從,而蜀化。累徙蒲州刺史,兼河東按察使。小史有罪,誡遣之,大吏白爭,以為可杖,象先曰:「人情大抵不相遠,謂彼不曉吾言邪?必責者,當以汝為始。」大吏慚而退。嘗曰:「天下本無事,庸人擾之為煩耳。弟澄其源,何憂不簡邪?」故所至民吏懷之。
入為太子詹事,歷戶部尚書,知吏部選事,母喪免。起為揚州大都督府長史。遷太子少保。卒,年七十二,贈尚書左丞相,諡曰文貞。
始,象先名景初,睿宗曰:「子能紹先構,是謂象賢者。」乃賜名焉。
弟景倩為扶溝丞。河南按察使畢構覆州縣殿最,欲必得實。有吏言狀曰:「某彊清,某詐清,惟景倩曰真清。」終監察御史。
景融長七尺,美姿質,寬中而厚外。博學,工筆札。以蔭補千牛,轉新鄭令,政有風績。累遷工部尚書、東京留守。卒,贈廣陵郡都督。景融於象先,後母弟也。象先被笞,景融諫,不入,則自楚,母為損威,人多其友。四世孫希聲。
希聲博學善屬文,通易、春秋、老子,論着甚多。商州刺史鄭愚表為屬。後去,隱義興。久之,召為右拾遺。時憸腐秉權,歲數歉,梁、宋尤甚。希聲見州縣刓敝,上言當謹視盜賊。明年,王仙芝反,株蔓數十州,遂不制。擢累歙州刺史。昭宗聞其名,召為給事中,拜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在位無所輕重,以太子少師罷。李茂貞等兵犯京師,輿疾避難。卒,贈尚書左僕射,諡曰文。
元方從父餘慶。
餘慶,陳右衛將軍珣孫,方雅有祖風。已冠,名未顯,兄玄表唶曰:「爾名宦不立,奈何?」餘慶感激,閉戶誦書三年,以博學稱。舉制策甲科,補蕭尉。累遷陽城尉。武后封嵩山,以辦具勞,擢監察御史。聖歷初,靈、勝二州党項誘北胡寇邊,詔餘慶招慰,喻以恩信,蕃酋率眾內附。遷殿中侍御史、鳳閣舍人。後嘗命草詔殿上,恐懼不能得一詞,降左司郎中。久之,封廣平郡公、太子右庶子。
餘慶於寒品晚進,必悉力薦藉。人有過,輒面折,退無一言。開元初,為河南、河北宣撫使,薦富春孫逖、京兆韋述、吳興蔣冽、河南達奚珣,後皆為知名士。遷大理卿。終太子詹事,諡曰莊。
雅善趙貞固、盧藏用、陳子昂、杜審言、宋之問、畢構、郭襲微、司馬承禎、釋懷一,時號「方外十友」。餘慶才不逮子昂等,而風流敏辯過之。
初,武后時,酷吏用事,中宗朝,幸臣貴主斜封大行,蹈利嗇禍之人,與相干沒,雖亟貴驟用,而戮不反踵。餘慶以道自將,雖仕不赫赫,訖無悔尤。
子璪,字仲采。舉明經,補長安尉,以清干稱。開元初,中朝臣子弟不任京畿,改新鄉令,人為立祠。用按察使宇文融薦,遷澠池令。累遷兵部郎中,柬彉騎使。還,除洛陽令,時車駕在洛,摧勒奸豪,人不敢犯,為中書令蕭嵩所器。嵩罷,佗宰相俾陰廉嵩短,璪曰:「與人交,過且不可言,況無有邪?」以是忤貴近,出為太原少尹。累徙西河太守,封平恩縣男。屬邑多虎,前守設檻阱,璪至,徹之,而虎不為暴。
王及善,洺州邯鄲人。父君愕,有沈謀。隋亂,并州人王君廓掠邯鄲,君愕往說曰:「隋氏失御,豪俊共救其亂,宜撫納遺甿而保全之,觀時變,待真主。足下無尺寸之地、兼旬之糧,劫眾而興,但恣殘剽,所過失望,竊為足下羞之。」君廓謝曰:「計安出?」荅曰:「井陘之險可先取。」君廓從其言,遂屯井陘山。高祖入關,與君廓偕來,拜君愕大將軍,封新興縣公,累遷左武衛將軍。從太宗征遼,領左屯營兵,與高麗戰駐蹕山,死於陣。贈左衛大將軍、幽州都督、邢國公,陪葬昭陵。
及善以父死事,授朝散大夫,襲邢國公爵。皇太子弘立,擢及善左奉裕率。太子宴於宮,命宮臣擲倒,及善辭曰:「殿下自有優人,臣苟奉令,非羽翼之美。」太子謝之。高宗聞,賜絹百匹。除右千牛衛將軍,帝曰:「以爾忠謹,故擢三品要職。群臣非搜辟,不得至朕所。爾佩大橫刀在朕側,亦知此官貴乎?」病免。召為衛尉卿。垂拱中,歷司屬卿。山東飢,詔為巡撫賑給使。拜春官尚書。出為秦州都督、益州長史,加光祿大夫,以老病致仕。
神功元年,契丹擾山東,擢魏州刺史,武后勞曰:「逆虜盜邊,公雖病,可與妻子行,日三十裏,為朕臥治,為屏蔽也。」因延問朝政得失,及善陳治亂所宜,後悅曰:「禦寇末也,輔政本也,公不可行。」留拜內史。來俊臣系獄當死,後欲釋不誅,及善曰:「俊臣凶狡不道,引亡命,污戮善良,天下疾之。不剿絕元惡,且搖亂胎禍,憂未既也。」後納之。廬陵王之還,密贊其謀。既為皇太子,又請出外朝,以安群臣。
及善不甚文,而清正自將,臨事不可奪,有大臣節。時二張怙寵,每侍宴,無人臣禮,及善數裁抑之,後不悅曰:「卿年高,不宜侍游燕,但檢校閣中。」及善即移病餘月,後不復問。嘆曰:「中書令可一日不見天子乎?」遂乞骸骨,猶不許,改文昌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卒,年八十二,贈益州大都督,諡曰貞,陪葬乾陵。
李日知,鄭州滎陽人。及進士第。天授中,歷司刑丞。時法令嚴,吏爭為酷,日知猶平寬無文致。嘗免一囚死,少卿胡元禮執不可,曰:「吾不去曹,囚無生理。」日知曰:「仆不去曹,囚無死法。」皆以狀讞,而武后用日知議。
神龍初,為給事中。母老病,取急調侍,數日鬚髮輒白。母未及封而卒。方葬,吏乃齎贈制,日知殞絕於道,左右為泣,莫能視。巡察使路敬潛欲表其孝,使求狀,辭不報。服除,累遷黃門侍郎。
景雲初,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轉御史大夫,仍知政事。初,安樂公主館第成,中宗臨幸,燕從官,賦詩,日知卒章,獨以規誡。睿宗它日謂曰:「向時雖朕亦不敢諫,非公挺直,何能爾?」即拜侍中。先天元年,罷為刑部尚書。屢乞骸骨,許之。日知將有請,不謀於家,歸乃治行,妻驚曰:「產利空空,何辭之遽?」日知曰「仕至此,已過吾分。人亦何厭之有?若厭於心,無日而足也。」既罷,不治田園,唯飾台池,引賔客與娛樂。開元三年卒。
日知貴,諸子方總角,皆通婚名族,時人譏之。後少子伊衡以妾為妻,鬻田宅,至兄弟訟鬩,家法遂替雲。
杜景佺,冀州武邑人。性嚴正。舉明經中第。累遷殿中侍御史。出為益州錄事參軍。時隆州司馬房嗣業徙州司馬,詔未下,欲即視事,先笞責吏以示威。景佺謂曰:「公雖受命為司馬,州未受命,何急數日祿邪?」嗣業怒,不聽。景佺曰:「公持咫尺制,真偽莫辨,即欲攪亂一府,敬業揚州之禍,非此類邪?」叱左右罷去,既乃除荊州司馬,吏歌之曰:「錄事意,與天通;州司馬,折威風。」由是寖知名。
入為司刑丞,與徐有功、來俊臣、侯思止專治詔獄,時稱「遇徐、杜者生,來、侯者死」。改秋官員外郎,與侍郎陸元方按員外郎侯味虛罪,已推,輒釋之。武后怒其不待報,元方大懼,景佺獨曰「陛下明詔六品、七品官,文辨已定,待命於外,今雖欲罪臣,奈明詔何?」宰相曰:「詔為司刑設,何預秋官邪?」景佺曰:「詔令一布,無台、寺之異。」後以為守法,擢鳳閣舍人。遷洛州司馬。
延載元年,檢校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後嘗季秋出梨華示宰相以為祥,眾賀曰:「陛下德被草木,故秋再華,周家仁及行葦之比。」景佺獨曰:「陰陽不相奪倫,瀆即為災。故曰:『冬無愆陽,夏無伏陰,春無淒風,秋無苦雨。』今草木黃落,而木復華,瀆陰陽也。竊恐陛下布德施令,有所虧紊。臣位宰相,助天治物,治而不和,臣之咎也。」頓首請罪。後曰:「真宰相!」會李昭德下獄,景佺苦申救,後以為面欺,左遷溱州刺史。入拜司刑卿。聖曆元年,復以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契丹入寇,陷河北數州,虜已去,武懿宗欲盡論其罪,景佺以為脅從可原,後如其議。罷為秋官尚書。坐漏省內語,降司刑少卿。出為并州長史,道病卒,贈相州刺史。初名元方,垂拱中改今名。
李懷遠字廣德,邢州柏仁人。少孤,嗜學。宗人慾藉以高蔭,懷遠辭,退而曰:「因人之勢,高士恥之。假蔭而官,吾志邪?」擢四科第,累轉司禮少卿,出為本州刺史,改冀州,遷揚、益二都督府長史,徙同州刺史。治尚清簡。累遷鸞台侍郎,進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封平鄉縣男。以左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三品,爵趙郡公,賜實封戶三百。以老,聽致仕。中宗還京師,召知東都留守,復加同中書門下三品。
懷遠久貴,益素約,不治居室。嘗乘款段馬,僕射豆盧欽望謂曰:「公貴顯,顧當然邪?」荅曰:「吾幸其馴,不願它駿。」神龍二年卒,帝賜錦衾斂,自為文祭之,贈侍中,諡曰成。
子景伯,景龍中為諫議大夫。中宗宴侍臣及朝集使,酒酣,各命為回波詞,或以諂言媚上,或要丐謬寵,至景伯,獨為箴規語以諷帝,帝不悅。中書令蕭至忠曰:「真諫官也。」景雲中,進太子右庶子。時有建言置都督府非是,詔群臣普議,景伯與太子舍人盧á議「今天下諸州分隸都督,專生殺刑賞。使授非其人,則權重釁生,非彊干弱枝、經邦軌物之誼。願罷都督,留御史,以時按察,秩卑任重,以制奸宄便。」繇是停都督。終右散騎常侍。
子彭年,有才,剖析明悟。歷遷中書舍人、吏部侍郎。與李林甫善。常慕山東著姓,為婚姻,引就清列。典選七年,卒以贓敗,長流臨賀郡。天寶十二載,擢為濟陰太守,徙馮翊。天子幸蜀,陷於賊,脅以偽官,憂憤死,贈禮部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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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一十七‧列傳第四十二  裴炎 劉禕之 魏玄同 李昭德 吉頊
裴炎字子隆,絳州聞喜人。寬厚,寡言笑,有奇節。補弘文生,休澣,它生或出遊,炎讀書不廢。有司欲薦狀,以業未就,辭不舉,服勤十年,尤通左氏春秋。舉明經及第。補濮州司倉參軍,歷御史、起居舍人,寖遷黃門侍郎。調露二年,同中書門下三品。進拜侍中。高宗幸東都,留皇太子京師,以炎調護。帝不豫,太子監國,詔炎與劉齊賢、郭正一於東宮平章政事,及大漸,受遺輔太子,是為中宗。改中書令。舊,宰相議事門下省,號政事堂,長孫無忌以司空、房玄齡以僕射、魏徵以太子太師皆知門下省事,至炎,以中書令執政事筆,故徙政事堂於中書省。
中宗欲以後父韋玄貞為侍中及授乳媼子五品官,炎固執不從,帝怒曰:「我意讓國與玄貞,豈不可?何惜侍中邪?」炎懼,因與武后謀廢帝。後命炎洎劉禕之率羽林將軍程務挺、張虔勗勒兵入宮,宣太后令,扶帝下殿,帝曰:「我何罪?」後曰:「以天下與玄貞,安得無罪?」乃廢帝為廬陵王,更立豫王為皇帝。以定策功,封永清縣男。
後已持政,稍自肆,於是武承嗣請立七廟,追王其先,炎諫曰:「太后天下母,以盛德臨朝,宜存至公,不容追王祖考,示自私。且獨不見呂氏事乎!」後曰:「呂氏之王,權屬生人,今追崇先世,在亡跡異,安得同哉!」炎曰:「蔓草難圖,漸不可長。」後不悅而罷。承嗣又諷太后誅韓王元嘉、魯王靈夔,以絕宗室望,劉禕之、韋仁約畏默不敢言,炎獨固爭,後愈銜怒。未幾,賜爵河東縣侯。
豫王雖為帝,未嘗省天下事。炎謀乘太后出遊龍門,以兵執之,還政天子。會久雨,太后不出而止。徐敬業兵興,後議討之,炎曰:「天子年長矣,不豫政,故豎子有辭。今若復子明辟,賊不討而解。」御史崔曰:「炎受顧托,身總大權,聞亂不討,乃請太后歸政,此必有異圖。」後乃捕炎送詔獄,遣御史大夫騫味道、御史魚承曄參鞫之。鳳閣侍郎胡元范曰:「炎社稷臣,有功於國,悉心事上,天下所知,臣明其不反。」納言劉齊賢、左衛率蔣儼繼辨之,後曰:「炎反有端,顧卿未知耳。」元范、齊賢曰:「若炎反,臣輩亦反矣。」後曰:「朕知炎反,卿輩不反。」遂斬於都亭驛。
炎被劾,或勉其遜辭,炎曰:「宰相下獄,理不可全。」卒不折節。籍其家,無儋石之贏。初,炎見裴行儉破突厥有功,沮薄之,乃斬降虜阿史那伏念等五十餘人,議者恨其媢克,且使國家失信四夷,以為陰禍有知雲。睿宗立,贈太尉、益州大都督,諡曰忠。
元范者,申州義陽人。介廉有才,以炎故,流死巂州。
炎從子伷先。
伷先未冠,推蔭為太僕丞。炎死,坐流嶺南。上變求面陳得失,後召見,盛氣待之,曰:「炎謀反,法當誅,尚何道?」伷先對曰:「陛下唐家婦,身荷先帝顧命,今雖臨朝,當責任大臣,須東宮年就德成,復子明辟,奈何遽王諸武、斥宗室?炎為唐忠臣,而戮逮子孫,海內憤怨。臣愚謂陛下宜還太子東宮,罷諸武權。不然,豪桀乘時而動,不可不懼!」後怒,命曳出,杖之朝堂,長流瀼州。
歲余,逃歸,為吏跡捕,流北庭。無復名檢,專居賄,五年至數千萬。娶降胡女為妻,妻有黃金、駿馬、牛羊,以財自雄。養客數百人,自北庭屬京師,多其客,詗候朝廷事,聞知十常七八。時補闕李秦授為武后謀曰:「讖言『代武者劉』,劉無彊姓,殆流人乎?今大臣流放者數萬族,使之協亂,社稷憂也。」後謂然,夜拜秦授考功員外郎,分走使者,賜墨詔,尉安流人,實命殺之。伷先前知,以橐它載金幣、賔客奔突厥,行未遠,都護遣兵追之,與格鬬,為所執,械繫獄,以狀聞。會武后度流人已誅,畏天下姍誚,更遣使者安撫十道,以好言自解釋曰:「前使使尉安有罪,而不曉朕意,擅誅殺,殘忍不道,朕甚自咎。今流人存者一切縱還。」繇是伷先得不死。
中宗復位,求炎後,授伷先太子詹事丞。遷秦、桂、廣三州都督。坐累且誅,賴宰相張說右之,免官。久乃擢范陽節度使,太原、京兆尹。以京師官冗,奏罷畿縣員外及試官。進工部尚書。年八十六,以東京留守累封翼城縣公,卒官下。
劉禕之字希美,常州晉陵人。
父子翼,字小心,在隋為著作郎。峭直有行,嘗面折僚友短,退無餘訾。李伯藥曰:「子翼詈人,人都不憾。」貞觀初,召之,辭以母老,詔許終養。江南道巡察使李襲譽嘉其孝,表所居為孝慈裏。母已喪,召拜吳王府功曹參軍,終著作郎、弘文館直學士。
禕之少與孟利貞、高智周、郭正一俱以文辭稱,號「劉孟高郭」,並直昭文館。俄遷右史、弘文館直學士。上元中,與元萬頃等偕召入禁中,論次新書凡千餘篇。高宗又密與參決時政,以分宰相權,時謂「北門學士」。兄懿之,亦給事中,同兩省。先是,姊為內官,武后遣至外家問疾,禕之因賀蘭敏之私省之,坐流巂州。後為丐還,除中書舍人。
儀鳳中,吐蕃寇邊,帝訪侍臣所以置之、討之之宜,人人異謀,禕之獨勸帝:「夷狄猶禽獸,雖被馮陵,不足校,願戢威,紓百姓之急。」帝內其言。俄拜相王府司馬,檢校中書侍郎,帝謂曰:「卿家忠孝,朕子賴卿以師矩,冀蓬在麻不扶而挺也。」
後既立王為帝,以其參奉大議,愈親之,擢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賜爵臨淮縣男。方是時,詔令叢繁,禕之思致華敏,裁可占授,少選可待也。司門員外郎房先敏坐累貶衛州司馬,訴於相府,內史騫味道謂曰:「太后旨。」禕之曰:「乃上從有司所奏雲。」後聞,以味道歸非於上,貶青州刺史,加禕之太中大夫,賜物百段。後因曰:「君為元首,臣為股肱,以手足疾移於腹背,尚為一體乎?禕之引咎於己,忠臣也。」納言王德真推順曰:「戴至德無異才,惟能歸善於君,為時所服。」後曰:「善。」後私語鳳閣舍人賈大隱曰「後能廢昏立明,盍反政以安天下?」大隱表其言,後怒曰:「禕之乃負我!」垂拱中,或告禕之受歸誠州都督孫萬榮金,與許敬宗妾私通,太后遣肅州刺史王本立鞫治,以敕示禕之,禕之曰:「不經鳳閣鸞台,何謂之敕!」後以為拒制使,賜死於家,年五十七。
初,禕之得罪,睿宗以舊屬申理之,姻友冀得釋。禕之曰:「吾死矣。太后威福由己,而帝營救,速吾禍也!」在獄上疏自陳。臨誅,洗沐,神色自若。命其子執筆佔為表,子號塞不能書,禕之乃自捉筆,得數紙,詞懇哀到,人皆傷之。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學周思鈞悵嘆其文,後惡之,貶翰巫州司法參軍,思鈞播州司倉參軍。睿宗嗣位,贈禕之中書令。
翰者,嘗為御史,巡察隴右,多所按劾。次寧州,時狄仁傑為刺史,民爭言有異政。翰就館,以筆紙置於桉,謂僚屬曰:「入其境,其政可知,願薦使君美於朝,毋久留。」即命駕去。性寬簡,讀老子至「和其光,同其塵」,慨然曰:「大雅君子,以保其身。」乃辭憲官,改麟台郎雲。
魏玄同字和初,定州鼓城人。祖士廓,仕齊為輕車將軍。玄同進士擢第,調長安令。累官司列大夫。坐與上官儀善,流嶺外。既廢,不自護藉,乃馳逐為生事。上元初,會赦還,工部尚書劉審禮表其材,拜岐州長史。再遷吏部侍郎。永淳元年,詔與中書、門下同承受進止平章事,封鉅鹿男。上疏言選舉法弊曰:
方今人不加富、盜賊未衰、禮誼寖薄者,下吏不稱職,庶官非其才,取人之道有所未盡也。武德、貞觀,庶事草創,人物固乏。天胙大聖,享國永年,異人間出。諸色入流,歲以千計,官有常員,人無定限,選集猥至,十不收一,取捨淆紊。
夏、商以前,制度多闕。至周,煥然可觀。諸侯之臣不皆命天子,王朝庶官不專一職。穆王以伯囧為太僕正,命曰:「慎簡乃僚。」此乃自擇下吏之言也。太僕正,特中大夫耳,尚以僚屬委之,則三公、九卿亦當然也。故太宰、內史並掌爵祿廢置,司徒、司馬別掌興賢詔事,是分任群司而統以數職,王命其大者,而自擇其小者。
漢制,諸侯自置吏四百石以下,其傅、相大臣則漢為置之;州郡掾史、督郵、從事,悉任之牧守。
自魏、晉以後,始歸吏部,而迄於今。以刀筆量才,簿書察行,法與世弊,其來久矣。尺丈之量,鍾庾之器,非所及則不能度,非所受則無以容,況天下之大、士類之眾,可委數人手乎?又屍厥任者,間非其選,至為人擇官,為身擇利,下筆系親疏,措情觀勢要,悠悠風塵,此焉奔競,使百行折之一面,九能斷之數言,不亦難乎?
且臣聞蒞官者,不可以無學。傳曰:「學以從政,不聞以政入學。」今貴戚子弟一皆早仕,弘文、崇賢、千牛、輦腳之類,程較既淺,技能亦薄,而門閥有素,資望自高。夫所謂胄子者,必裁諸學,少則受業,長而入官,然後移家事國,謂之德進。夫少仕則不務學,輕試則無才。又勛官、三衛、流外之屬,不待州縣之舉,直取書判,非先德後言之誼。
臣聞國之用人,如人用財,貧者止糟糠,富者余粱肉。故當衰弊之乏,則磨策朽鈍以馭之;太平多士,則遴柬髦俊而使之。今選者猥多,宜以簡練為急。竊見制書,三品至九品並得薦士,此誠仄席旁求意也。但褒貶不明,故上不憂黜責,下不盡搜揚,莫慎所舉,而苟以應命。且惟賢知賢,聖人篤論。皋陶既舉,不仁者遠。身苟濫進,庸及知人?不擇舉者之賢,而責所舉之濫,不可得已。以陛下聖明,國家德業,而不建經久之策,但顧望魏、晉遺風,臣竊惑之。願少遵周、漢之規,以分吏部選,即所用詳,所失鮮矣。
不納。進拜文昌左丞、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遷地官尚書,檢校納言。玄同與裴炎締交,能保終始,故號「耐久朋」。
先是,狄仁傑督太原運,失米萬斛,將坐誅,玄同救免。而河陽令周興未知也,數於朝堂聽命。玄同曰:「明府可去矣,毋久留。」興以為沮己,銜之,至是誣玄同言「太后老矣,當復皇嗣」。後不察,賜死於家,年七十三。初,監察御史房濟監刑,謂曰:「丈人盍上變?冀召見,得自陳。」玄同曰:「人殺與鬼殺等耳,不能為告事人!」
玄同子恬,字安禮,事親以孝聞。第進士,為御史主簿。開元中,至潁王傅。
李昭德,雍州長安人。
父乾祐,貞觀初為殿中侍御史。鄃令裴仁軌私役門卒,太宗欲斬之,乾祐曰:「法令與天下共之,非陛下獨有也。仁軌以輕罪致極刑,非畫一之制。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帝意解,繇是免死。遷侍御史。母卒,廬墓側,負土成墳。帝遣使就吊,表異其閭。歷治書侍御史,有能名。永徽初,擢御史大夫,為褚遂良所惡,出為邢、魏二州刺史。乾祐雖彊直,而昵小人。嘗為書與所善吏,刺取朝廷事,迷隱其辭,為吏所賣,遂良白髮於朝,坐流驩州。召拜滄州刺史。入為司刑太常伯,舉雍州司功參軍崔擢為尚書郎,不得報,私語擢所以然。後擢犯罪,告乾祐漏禁中語以自贖,詔免官,卒。
昭德彊干有父風,擢明經,累官御史中丞。永昌初,坐事貶振州陵水尉。還為夏官侍郎。如意元年,拜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武后營神都,昭德規創文昌台及定鼎、上東諸門,標置華壯。洛有二橋,司農卿韋機徙其一直長夏門,民利之,其一橋廢,省巨萬計。然洛水歲淙齧之,繕者告勞。昭德始累石代柱,銳其前,廝殺暴濤,水不能怒,自是無患。俄檢校內史。薛懷義討突厥,以昭德為行軍長史,不見虜還。
武承嗣任文昌左相,昭德諫曰:「承嗣已王,不宜典機衡,以惑眾庶。且父子猶相篡奪,況姑侄乎?」後矍然曰:「我未之思也。」乃罷承嗣為太子少保。洛陽人王慶之率險佞數百人請以承嗣為皇太子,後不許;固請,後遣昭德詰其故。昭德笞殺慶之,餘黨散走。因奏曰:「自古有侄為天子而為姑立廟乎?以親親言之,天皇,陛下夫也;皇嗣,陛下子也。當傳之子孫為萬世計。陛下承天皇顧托而有天下,又立承嗣,臣見天皇不來食矣。」後乃止。承嗣恨,譖短之。後曰:「吾任昭德而獲安枕,是代我勞,非而所知也。」有人獲洛水白石而赤文者,獻闕下曰:「此石赤心,故以獻。」昭德叱曰:「洛水余石豈盡能反邪?」時來俊臣、侯思止舞文法,數誅陷大臣,人皆懾懼。昭德每奏其誣罔不道狀,卒榜殺思止,其黨稍摧沮。
然昭德頗怙權,為眾指目。魯王府功曹參軍丘愔上疏曰:「臣聞魏冉誅庶族以安秦,忠也,弱諸侯以彊國,功也;然出入自專,擊斷無忌,威震人主,不聞有王,張祿一言而卒用憂死。向使昭王不即覺悟,則秦之霸業或不傳子孫。陛下天授以前,萬機獨斷,公卿百執具職而已。自長壽以來,厭怠細政,擢委昭德,乘總權綱,而才小任重,負氣彊愎,聾盲下民,芻狗同列,刻薄慶賞,多所矯虔,聲威翕習,天下杜口。臣伏見南台敕目,群臣奏請,陛下制已曰『可』,而昭德建言不可,制又從之。且人臣參奉機密,獻可替否,事或便利,不豫咨謀,而畫可已行,方興駁異,是揚露擅命,以示於人,歸美引咎,誼不類此。一切奏讞皆承風指,陰相傅會。臣觀其膽,乃大於身,鼻息所沖,上拂雲漢。夫小家治生,有千百之貲,將以托人,尚憂失授,況天下之重,可輕委寄乎?履霜堅冰,須防其漸。大權一去,收之良難。願陛下察臣之言。」又果毅鄧注著石論數千言,述其專恣,鳳閣舍人逄弘敏以聞。後由是惡之,謂姚曰:「誠如所言,昭德固負國矣!」乃貶欽州南賔尉。俄召授監察御史。
萬歲通天二年,來俊臣誣以逆謀,既而俊臣亦下獄,同日誅。時甚雨,眾庶莫不冤昭德而快俊臣。神龍二年,贈左御史大夫。建中三年,加贈司空。
吉頊,洛州河南人。長七尺,性陰克,敢言事。舉進士及第。調明堂尉。父哲為易州刺史,坐賕當死,頊往見武承嗣,自陳有二女弟,請侍王巾盥者。承嗣喜,以犢車迎之。三日未言,問其故,荅曰:「父犯法且死,故憂之。」承嗣為表貸哲死,遷頊龍馬監。
劉思禮謀反,頊上變事,後命武懿宗噪聲,因諷囚引近臣高閥生平所牾者凡三十六姓,捕系詔獄,榜楚百慘,以成其獄,同日論死,天下冤之。擢右肅政台中丞。
來俊臣下獄,司刑當以死,狀三日不下。頊從武后游苑中,因間言:「臣為陛下耳目,知俊臣狀入不出,人以為疑。」後曰:「朕以俊臣有功,徐思之。」頊曰:「於安遠告虺貞反,今為成州司馬。俊臣誣殺忠良,罪惡如山,國蟊賊也,尚何惜?」於是後斬俊臣,而召安遠為尚食奉御。
突厥陷趙、定,授檢校相州刺史,且募兵制虜南向。頊辭不知武,後曰:「賊方走,藉卿坐鎮耳。」初,太原溫彬茂死高宗時,封一笥書,諉妻曰:「吾死後,須年及垂拱獻之。」垂拱初,妻上其書,言後革命事及突厥至趙去,故後知虜且還。頊至,募士無應者,俄詔以皇太子為元帥,應募日數千。頊還言狀,後曰:「人心若是邪?卿可為群臣道之。」頊誦語於朝,諸武惡之。
始,頊善張易之、殿中少監田歸道、鳳閣舍人薛稷、正諫大夫員半千、夏官侍郎李迥秀,皆為控鶴內供奉。頊又彊敏,故後倚為腹心。聖歷二年,進天官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為刺史時,武懿宗討契丹,退保相州。後爭功殿中,懿宗陋短俯僂,頊嚴語侵之,無所容假。後怒曰:「我在,乃藉諸武,它日安可保?」銜之。
張易之兄弟以寵盛,思自全,問頊計安出。頊曰:「公家以幸進,非有大功於天下,勢必危。吾有不朽策,願效之,非止保身,且世世不絕胙。」易之流涕請,頊曰:「天下思唐久矣!廬陵斥外,相王幽閉。上春秋高,武諸王非海內屬意。公盍從容請相王、廬陵,以副人望?易吊為賀之資也。」易之、昌宗乘間如頊教,後意乃定。既而知頊與謀,召見問狀,頊對:「廬陵、相王皆陛下子,先帝顧托於陛下,當速有所付。」乃還中宗。
明年,頊坐弟冒偽官貶琰川尉,及辭,召見,泣曰:「臣去國,無復再謁,願有所言。然病棘,請須臾間。」後命坐,頊曰:「水土皆一盎,有爭乎?」曰「無。」曰「以為塗,有爭乎?」曰「無。」曰:「以塗為佛與道,有爭乎?」曰:「有之。」頊頓首曰:「雖臣亦以為有。夫皇子、外戚,有分則兩安。今太子再立,而外家諸王並封,陛下何以和之?貴賤親疏之不明,是驅使必爭,臣知兩不安矣。」後曰:「朕知之,業已然,且奈何?」頊尋徙始豐尉,客江都,卒。
中宗之立,頊實倡之,會得罪,無知者。睿宗初,有發明其忠,乃下詔贈御史大夫。
贊曰:異乎,炎之暗於幾也!知中宗之不君,不知武后之盜朝,假虎翼而責其搏人,死固宜哉!昭德、頊進不以道,君子恥之。雖然,一情區區,抑武興唐,其助有端,則賢炎遠矣。禕之、玄同漏言及誅,不失所以事君者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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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一十八‧列傳第四十三   張廷珪 韋湊 韓思復 宋務光 辛替否 李渤 裴潾 李中敏
張廷珪,河南濟源人。慷慨有志尚。第進士,補白水尉。舉制科異等。累遷監察御史,按劾平直。武后稅天下浮屠錢,營佛祠於白司馬阪,作大象,廷珪諫,以為:「傾四海之財,殫萬民之力,窮山之木為塔,極冶之金為象,然猶有為之法,不足高也。填塞澗穴,覆壓蟲蟻,且巨億計。工員窮窶,驅役為勞,饑渴所致,疾疹方作。又僧尼乞丐自贍,而州縣督輸,星火迫切,鬻賣以充,非浮屠所謂隨喜者。今天下虛竭,蒼生雕弊,謂宜先邊境,實府庫,養人力。」後善之,召見長生殿,賞慰良厚,因是罷役。
會詔市河南河北牛羊、荊益奴婢,置監登、萊,以廣軍資。廷珪上書曰:「今河南牛疫,十不一在,詔雖和市,甚於抑奪。並市則價難准,簡擇則吏求賄,是牛再疫,農重傷也。高原耕地奪為牧所,兩州無復丁田,牛羊踐暴,舉境何賴?荊、益奴婢多國家戶口,奸豪掠買,一入於官,永無免期。南北異宜,至必生疾,此有損無益也。抑聞之,君所恃在民,民所恃在食,食所資在耕,耕所資在牛;牛廢則耕廢,耕廢則食去,食去則民亡,民亡則何恃為君?羊非軍國切要,假令蕃滋,不可射利。」後乃止。
張易之誅,議窮治黨與。廷珪建言:「自古革命,務歸人心,則以刑勝治。今唐歷不移,天地復主,宜以仁化盪宥。且易之盛時,趨附奔走半天下,盡誅則已暴,罰一二則法不平,宜一切洗貸。」中宗納之。
神龍初,詔白司馬阪復營佛祠,廷珪方奉詔抵河北,道出其所,見營築勞亟,懷不能已,上書切爭,且言:「自中興之初,下詔書,弛不急,斥少監楊務廉,以示中外。今土木復興,不稱前詔;掘壤伐木,寖害生氣。願罷之,以紓窮乏。」帝不省。尋為中書舍人。再遷禮部侍郎。
玄宗開元初,大旱,關中飢,詔求直言。廷珪上疏曰:「古有多難興國,殷憂啟聖,蓋事危則志銳,情苦則慮深,故能轉禍為福也。景龍、先天間,凶黨構亂,陛下神武,汛掃氛垢,日月所燭,無不濡澤,明明上帝,宜錫介福。而頃陰陽愆候,九穀失稔,關輔尤劇。臣思天意,殆以陛下春秋鼎盛,不崇朝有大功,輕堯、舜而不法,思秦、漢以自高,故昭見咎異,欲日慎一日,永保大和,是皇天於陛下眷顧深矣,陛下得不奉若休旨而寅畏哉!誠願約心削志,考前王之書,敦素樸之道,登端士,放佞人,屏後宮,減外廄,場無蹴鞠之玩,野絕從禽之樂,促遠境,罷縣戍,矜惠惸獨,蠲薄徭賦,去淫巧,捐珠璧,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或謂天戒不足畏,而上帝馮怒,風雨迷錯,荒饉日甚,則無以濟下矣;或謂人窮不足恤,而億兆攜離,愁苦昏墊,則無以奉上矣。斯安危所系,禍福之原,奈何不察?今受命伊始,華夷百姓清耳以聽,刮目以視,冀有聞見,何遽孤其望哉?」
再遷黃門侍郎,監察御史蔣挺坐法,詔決杖朝堂,廷珪執奏「御史有譴,當殺殺之,不可辱也。」士大夫服其知體。
王琚持節巡天兵諸軍,方還,復詔行塞下,議者皆謂將襲回紇,廷珪陳五不可,且言:「中國步多騎少,人齎一石糧,負甲百斤,盛夏長驅,晝夜不休,勞逸相絕,其勢不敵,一也。出軍掩敵,兵不數萬,不可以行,廢農廣饋,飢歲不支,二也。千裏遠襲,其誰不知?賊有斥候,必能預防,三也。狄人獸居磧漠,譬之石田,克而無補,四也。天下無年,當養人息兵,五也。」又請復十道按察使,巡視州縣,帝然納之,因詔陸象先等分使十道。時遣使齎繒錦至石國市犬馬,廷珪曰:「犬馬非土性弗畜,珍禽異獸不育於國,不宜勞遠人致異物,願省無益之故,救必然之急,天下之幸。」
坐漏禁內語,出為沔州刺史。頻徙蘇、宋、魏三州。初,景龍中,宗楚客、紀處訥、武延秀、韋溫等封戶多在河南、河北,諷朝廷詔兩道蠶產所宜,雖水旱得以蠶折租。廷珪謂:「兩道倚大河,地雄奧,股肱走集,宜得其歡心,安可不恤其患而殫其力?若以桑蠶所宜而加別稅,則隴右羊馬、山南椒漆、山之銅錫鉛鍇、海之蜃蛤魚鹽,水旱皆免,寧獨河南、北外於王度哉?願依貞觀、永徽故事,准令折免。」詔可。在官有威化。入為少府監,封范陽縣男。以太子詹事致仕。卒,贈工部尚書,諡貞穆。
廷珪偉姿儀,善八分書,與李邕友善,及邕躓於仕,屢表薦之,人尚其方介雲。
韋湊字彥宗,京兆萬年人。祖叔諧,貞觀中為庫部郎中,與弟吏部郎中叔謙、兄主爵郎中季武同省,時號「三列宿」。
湊,永淳初,解褐婺州參軍事。徙資州司兵,觀察使房昶才之,表於朝,遷揚州法曹。州人孟神爽罷仁壽令,豪縱,數犯法,交通貴戚,吏莫敢繩,湊按治,杖殺之,遠近稱伏。入為相王府屬,時姚崇兼府長史,嘗曰:「韋子識遠文詳,吾恨晚得之。」六遷司農少卿。忤宗楚客,出為貝州刺史。
睿宗立,授鴻臚少卿。徙太府,兼通事舍人。時改葬故太子重俊,有詔加諡,又詔雪李多祚等罪,議贈官,湊上言:
王者發號出令,必法大道,善善著,惡惡明也。賞罰所不加,則考行立諡以褒貶之。臣議其君,子議其父,曰「靈」曰「厲」者,不敢以私亂公也。臣伏見故太子與多祚等擁北軍,犯宸居,破扉斬關,兵指黃屋,騎騰紫微,和帝御玄武門親諭逆順,太子據鞍自若,督眾不止;逆黨悔非,回兵執賊,多祚伏誅,太子乃遁去。明日帝見群臣,涕數行下,曰「幾不與公等相見」,其為危甚矣!
臣子之禮,過位必趨,蹙路馬芻有誅。昔漢成帝為太子,行不敢絕馳道。秦師免胄過周北門,王孫滿策其必敗。推此,則太子稱兵宮中,為悖已甚。以斬三思父子而嘉之乎,則弄兵討逆以安君父可也;因欲自立,則是為逆,又奚可褒?此時韋氏逆未明,義未絕,於太子母也,子無廢母之理;非中宗命廢之,則又劫父廢母。且君或不君,臣安可不臣?父或不父,子安可不子?晉太子申生諡曰恭,漢太子據諡曰戾,今太子乃諡節閔,臣所未諭。願與議諡者質於御前,使臣言非耶,甘鼎鑊之誅,申大義示天下;臣言是耶,咸蒙冰釋,不復異議。如曰未然,奈何使後世亂臣賊子資以為辭?宜易諡以合經禮,多祚等罪云「免」而不云「雪」。
帝瞿然,引內閣中,勞曰:「誠如卿言。業已爾,奈何?」對曰「太子實逆,不可以褒,請質行以諡。」時大臣亦重改,唯罷多祚等贈官。
景雲初,作金仙等觀,湊諫,以為:「方農月興功,雖貲出公主,然高直售庸,則農人舍耕取顧,趨末棄本,恐天下有受其飢者。」不聽。湊執爭,以「萬物生育,草木昆蚑傷伐甚多,非仁聖本意」。帝詔外詳議。中書令崔湜、侍中岑羲曰:「公敢是耶?」湊曰:「食厚祿,死不敢顧,況聖世必無死乎?」朝廷為減費萬計。出為陝、汝、岐三州刺史。
開元初,欲建碑靖陵,湊以古園陵不立碑,又方旱不可興工,諫而止。遷將作大匠。詔復孝敬皇帝廟號義宗,湊諫曰:「傳云『必也正名。』禮:祖有功,宗有德,其廟百世不毀。商有三宗,周宗武王,漢文帝為太宗,武帝為世宗。歷代稱宗者,皆方制海內,德澤可尊,列於昭穆,是謂不毀。孝敬皇帝未嘗南面,且別立寢廟,無稱宗之義。」遂罷。
遷右衛大將軍,玄宗謂曰:「故事,諸衛大將軍與尚書更為之,近時職輕,故用卿以重此官,其毋辭!」尋徙河南尹,封彭城郡公。會洛陽主簿王鈞以賕抵死,詔曰:「兩台御史、河南尹縱吏侵漁,春秋重責帥,其出湊曹州刺史,侍御史張洽通州司馬。」久之,遷太原尹,兼北都軍器監,邊備修舉,詔賜時服勞勉之。及病,遣上醫臨治。卒,年六十五,贈幽州都督,諡曰文。子見素。
見素字會微,質性仁厚。及進士第,授相王府參軍,襲父爵,擢累諫議大夫。天寶五載,為江西、山南、黔中、嶺南道黜陟使,繩糾吏治,所至震畏。遷文部侍郎,平判皆誦於口,銓敘平允,官有丐求,輒下意聽納,人多德之。
十三載,玄宗苦雨潦閱六旬,謂宰相非其人,罷左相陳希烈,詔楊國忠審擇大臣。時吉溫得幸,帝欲用之。溫為安祿山所厚,國忠懼其進,沮止之。謀於中書舍人竇華、宋昱,皆以見素安雅易制,國忠入白帝,帝亦以相王府屬,有舊恩,遂拜武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院學士,知門下省事。
明年,祿山表請蕃將三十二人代漢將,帝許之,見素不悅,謂國忠曰:「祿山反狀暴天下,今又以蕃代漢,難將作矣。」國忠不應,見素曰:「知禍之牙不能防,見禍之形不能制,焉用彼相?明日當懇論之。」既入,帝迎諭曰:「卿等有疑祿山意耶?」國忠、見素趨下,流涕具陳祿山反明甚,詔復位,因以祿山表置帝前乃出。帝令中官袁思藝傳詔曰:「此姑忍,朕徐圖之。」由是奉詔。然每進見,未嘗不為帝言之,帝不入其語。未幾,祿山反,從帝入蜀。陳玄禮之殺國忠也,兵傷其首,眾傳聲曰:「毋害韋公父子!」獲免。帝令壽王賜藥傅創。次巴西,詔兼左相,封豳國公。
肅宗立,與房琯、崔渙持節奉傳國璽及冊,宣揚制命,帝曰「太子仁孝,去十三載已有傳位意,屬方水旱,左右勸我且須豐年。今帝受命,朕如釋負矣。煩卿等遠去,善輔導之。」見素涕泣拜辭,又命見素子諤及中書舍人賈至為冊使判官,謁見肅宗於順化郡。肅宗聞琯名且舊,虛懷待之;以見素嘗附國忠,禮遇獨減。
是歲十月丙申,有星犯昴,見素言於帝曰:「昴者,胡也。天道謫見,所應在人,祿山將死矣。」帝曰:「日月可知乎?」見素曰:「福應在德,禍應在刑。昴金忌火,行當火位,昴之昏中,乃其時也。既死其月,亦死其日。明年正月甲寅,祿山其殪乎!」帝曰:「賊何等死?」荅曰:「五行之說,子者視妻所生。昴犯以丙申。金,木之妃也;木,火之母也。丙火為金,子申亦金也。二金本同末異,還以相剋,賊殆為子與首亂者更相屠戮乎!」及祿山死,日月皆驗。
明年三月至鳳翔,拜尚書右僕射,罷知政事。初,行在所承喪亂後,兵吏三銓簿領煬散,選部文符偽濫,帝欲廣懷士心,至者一切補官,不加檢復。見素奏宜明條綱以為持久,帝未及從。既還都,選者猥集,補署無所,日訴於朝,乃追行其言。會郭子儀亦為僕射,徙見素太子太師,詔至蜀郡奉迎太上皇。以功食實封三百戶。上元初,以疾求致仕,許之,詔朝朔望。寶應元年卒,年七十六,贈司徒,諡忠貞。子諤。
贊曰:楊國忠本與安祿山爭寵,故捕吉溫以激其亂,陰儲蜀貲,待天子之出,則己與韋見素流涕爭祿山反狀,將信所言,以久其權。見素能言祿山反,不能言所以反,是佐國忠敗王室也,玄宗不悟,仍相之。卒為後帝所薄,然猶完其要領,幸矣。謂見素為前知,果非也。
諤歷京兆府司錄參軍。國忠之死,軍聚不解,陳玄禮請殺貴妃以安眾,帝意猶豫,諤諫曰:「臣聞以計勝色者昌,以色勝計者亡。今宗廟震驚,陛下棄神器,奔草莽,惟割恩以安社稷。」因叩頭流血。帝寤,賜妃死,軍乃大悅。擢諤御史中丞,為置頓使。乘輿將行,或曰「國忠死,不可往蜀,請之河、隴」,或請幸太原、朔方、涼州,或曰如京師,雜然不一。帝心向蜀,未能言。諤曰:「今兵少,不能捍賊,還京非萬全計,不如至扶風,徐圖去就。」帝問於眾,眾然之,遂至扶風,乃決西幸。後終給事中。
顗字周仁,諤弟益之子。蚤孤,事姊恭順。及長,身不衣帛。通陰陽象緯,博知山川風俗,論議典據。以門調補千牛備身。自鄠尉判入等,授萬年尉。歷御史、補闕,與李約、李正辭更進諷諫,數移大事。裴垍、韋貫之、李絳、崔群、蕭俛皆布衣舊,繼為宰相,朝廷典章多所咨逮,嘗曰:「吾儕五人,智不及一韋公。」長慶初為大理少卿。累遷給事中。敬宗立,授御史中丞,為戶部侍郎,徙吏部。卒,贈禮部尚書。
所著易縕解,推演終始,有深誼。既喜接士,後出莫不造門。而李逢吉方結黨與,擅國政,頗傅會之,素議遂衰。然節儉自居,天下推其尚雲。
知人字行哲,叔謙子。弱而好古。以國子舉授校書郎。高宗時,擢州參軍八人為中台郎,知人自荊府兵曹遷司庫員外郎,兼判司戎大夫事。未幾卒。子維、繩。
維字文紀。進士對策高第,擢武功主簿。督役乾陵,會歲飢,均力勸功,人不知勞。坐徐敬業親,貶五泉主簿。徙內江令,教民耕桑,縣為刻頌。遷戶部郎中,善裁剖,時員外宋之問善詩,故時稱「戶部二妙」。終太子右庶子。
繩長文辭。撫養宗屬孤幼無異情。舉孝廉,以母老不肯仕。逾二十年,乃歷長安尉,威行京師。擢監察御史,更泗、涇、鄜三州刺史。天寶初,入為秘書少監,玄宗尚文,視其職如尚書丞、郎。繩刊是圖簡,以善職稱。終陳王傅。
虛心字無逸,維子。舉孝廉。遷大理丞、侍御史。神龍中,按大獄,僕射竇懷貞、侍中劉幽求有所輕重,虛心據正不橈。景龍中,屬羌叛,既禽捕,有詔悉誅,虛心惟論酋長死,原活其餘。遷御史中丞。歷荊、潞、揚三大都督府長史。荊州有鄉豪,負勢干法,虛心籍其訾入之官。以廬江多盜,遂縣舒城,盜賊為衰。入為工部尚書、東京留守。累封南皮郡子。卒,贈揚州大都督,諡曰正。
弟虛舟,歷洪、魏二州刺史,有治名。入為刑部侍郎。
初,維為郎,蒔柳於廷,及虛心兄弟居郎省,對之輒斂容。自叔謙後,至郎中者數人,世號「郎官家」。
韓思復字紹出,京兆長安人。祖倫,貞觀中曆左衛率,封長山縣男。思復少孤,年十歲,母為語父亡狀,感咽幾絕,故倫特愛之,嘗曰:「此兒必大吾宗。」然家富有,金玉、車馬、玩好未嘗省。篤學,舉秀才高第,襲祖封。永淳中,家益窶,歲飢,京兆杜瑾者,以百綾餉思復,思複方並日食,而綾完封不發。
調梁府倉曹參軍,會大旱,輒開倉賑民,州劾責,對曰:「人窮則濫,不如因而活之,無趣為盜賊。」州不能詘。轉汴州司戶,仁恕,不行鞭罰。以親喪去官,鬻薪自給。姚崇為夏官侍郎,識之,擢司禮博士。五遷禮部郎中。建昌王武攸寧母亡,請鼓吹,思復持不可而止。坐為王同皎所薦,貶始州長史。遷滁州刺史,州有銅官,人鏟鑿尤苦,思復為賈他鄙,費省獲多,有黃芝五生州署,民為刻頌其祥。徙襄州。
入拜給事中。帝作景龍觀,思復諫曰:「禍難初弭,土木遽興,非憂物恤人所急。」不見省。嚴善思坐譙王重福事,捕送詔獄,有司劾善思「任汝州刺史,與王游;至京師,不暴王謀,但奏東都有兵氣。匿反罔上,宜伏誅」。思復曰:「往韋氏擅內,謀危社稷,善思詣相府,白陛下必即位。今詔追善思,書發即至,使有逆節者,肯遽奔命哉?請集百官議。」議多同,善思得免死,流靜州。遷中書舍人,數指言得失,頗見納用。
開元初為諫議大夫。山東大蝗,宰相姚崇遣使分道捕瘞。思復上言:「夾河州縣,飛蝗所至,苗輒盡,今游食至洛。使者往來,不敢顯言。且天災流行,庸可盡瘞?望陛下悔過責躬,損不急之務,任至公之人,持此誠實以荅譴咎,其驅蝗使一切宜罷。」玄宗然之,出其疏付崇,崇建遣思復使山東按所損,還,以實言。崇又遣監察御史劉沼覆視,沼希宰相意,悉易故牒以聞,故河南數州賦不得蠲。崇惡之,出為德州刺史。拜黃門侍郎。帝北巡,為行在巡問賑給大使。遷御史大夫,性恬澹,不喜為繩察,徙太子賔客,進爵伯。累遷吏部侍郎。復為襄州刺史,治行名天下。代還,仍拜太子賔客。卒,年七十四,諡曰文。天子親題其碑曰「有唐忠孝韓長山之墓」。故吏盧僎、邑人孟浩然立石峴山。
初,鄭仁傑、李無為者,隱居太白山,思復少從二人游,嘗曰:「子識清貌古,恨仕不及宰相也。」子朝宗。
朝宗初歷左拾遺。睿宗詔作乞寒胡戲,諫曰:「昔辛有過伊川,見被發而祭,知其必戎。今乞寒胡非古不法,無乃為狄?又道路藉藉,咸言皇太子微服觀之。且匈奴在邸,刺客卒發,大憂不測,白龍魚服,深可畏也。況天象變見,疫癘相仍,厭兵助陰,是謂無益。」帝稱善,特賜中上考。帝傳位太子,朝宗與將軍龐承宗諫曰:「太子雖睿聖,宜且養成盛德。」帝不聽。累遷荊州長史。
開元二十二年,初置十道採訪使,朝宗以襄州刺史兼山南東道。襄州南楚故城有昭王井,傳言汲者死,死人雖暍困,不敢視,朝宗移書諭神,自是飲者亡恙,人更號韓公井。坐所任吏擅賦役,貶洪州刺史,天寶初,召為京兆尹,分渭水入金光門,匯為潭,以通西市材木。出為高平太守。始,開元末,海內無事,訛言兵當興,衣冠潛為避世計,朝宗廬終南山,為長安尉霍仙奇所發,玄宗怒,使侍御史王鉷訊之,貶吳興別駕,卒。
朝宗喜識拔後進,嘗薦崔宗之、嚴武於朝,當時士咸歸重之。
朝宗孫佽,字相之,性清簡。元和初第進士。自山南東道使府入為殿中侍御史。累遷桂管觀察使,部二十餘州,自參軍至縣令無慮三百員,吏部所補才十一,余皆觀察使商才補職。佽下車,悉來謁,一吏持籍請補缺員,佽下教曰:「居官治,吾不奪;其不奉法,無望縱舍。缺者,須按籍取可任任之。」會春服使至,鄉有豪猾厚進賄使者,求為縣令,使者請佽,佽許之。既去,召鄉豪責以橈法,笞其背,以令部中,自是豪右畏戢。時詔置五管監兵,盡境賦不足充其費,佽處以儉約,遂為定製,眾以為難。卒,贈工部侍郎。
宋務光字子昂,一名烈,汾州西河人。舉進士及第,調洛陽尉,遷右衛騎曹參軍。神龍元年,大水,詔文武九品以上官直言極諫,務光上書曰:
後王樂聞過,罔不興;拒諫,罔不亂。樂聞過則下情通,下情通則政無缺,此所以興也。拒諫則群議壅,群議壅則上孤立,此所以亂也。
臣嘗觀天人相與之際,有感必應,其間甚密,是以教失於此,變生於彼。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竊見自夏以來,水汽勃戾,天下多罹其災,洛水暴漲,漂損百姓。傳曰:「簡宗廟,廢祠祀,則水不潤下。」夫王者即位,必郊祀天地,嚴配祖宗。自陛下御極,郊、廟、山川不時薦見。又水者陰類,臣妾之道,氣盛則水泉溢,頃虹蜺紛錯,暑雨滯霪,陰勝之沴也。後廷近習或有離中饋之職以干外政,願深思天變,杜絕其萌。
又自春及夏,牛多病死,疫氣浸淫。傳曰:「思之不睿,時則有牛禍。」意者萬機之事,陛下未躬親乎?鼂錯曰:「五帝其臣不及,則自親之。」今朝廷賢佐雖多,然莫能仰陛下清光。願勤思法宮,凝就大化。以萬方為念,不以聲色為娛;以百姓為憂,不以犬馬為樂。臣聞三五之君不能免淫亢,顧備御存乎人耳。災興細微,安之不怪,及禍變已成,駭而圖之,猶水決治防、病困求藥,雖復僶俛,尚何救哉!夫塞變應天,實系人事。今霖雨即閉坊門,豈一坊一市能感發天道哉?必不然矣。故裏人呼坊門為宰相,謂能節宣風雨。天工人代,乃為虛設。
又數年以來,公私覂竭,戶口減耗,家無接新之儲,國乏俟荒之蓄。陛下近觀朝市,則以為既庶且富;試踐閭陌,則百姓衣馬牛之衣,食犬彘之食,十室而九。丁壯盡於邊塞,孀孤轉於溝壑,猛吏奮毒,急政破資。馬困斯佚,人窮斯詐。起為奸盜,從而刑之,良可嘆也。今人貧而奢不息,法設而偽不止;長吏貪冒,選舉以私;稼穡之人少,商旅之人眾。願坦然更化,以身先之。凋殘之後,緩其力役,久弊之極,訓以敦厖。十年之外,生聚方足。
臣聞太子者,君之貳,國之本,所以守器承祧,養民贊業。願擇賢能,早建儲副,安社稷,慰黎元。姻戚之間,謗議所集,積疑成患,憑寵生災,愛之適以害之也。如武三思等,誠不宜任以機要,國家利器,庸可久假於人?秘書監鄭普思、國子祭酒葉靜能挾小道淺術,列朱紫,取銀黃,虧國經,悖天道。書曰:「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此誠治亂安危之秋也。願陛下遠佞人,親有德,乳保之母、妃主之家,以時接見,無令媟黷。
疏奏不省。
俄以監察御史巡察河南道。時滑州輸丁少而封戶多,每配封人,皆亡命失業。務光建言:「通邑大都不以封。今命侯之家專擇雄奧,滑州七縣,而分封者五,王賦少於侯租,入家倍於輸國。請以封戶均余州。」又請「食賦附租庸歲送,停封使,息傳驛之勞」。不見納。以考最,進殿中侍御史。遷右台。嘗薦汝州參軍事李欽憲,後為名臣。卒,年四十二。
時又有清源尉呂元泰,亦上書言時政曰:「國家者,至公之神器,一正則難傾,一傾則難正。今中興政化之始,幾微之際,可不慎哉?自頃營寺塔,度僧尼,施與不絕,非所謂急務也。林胡數叛,獯虜內侵,帑藏虛竭,戶口亡散。夫下人失業,不謂太平;邊兵未解,不謂無事;水旱為災,不謂年登;倉廩未實,不謂國富。而乃驅役飢凍,雕鐫木石,營構不急,勞費日深,恐非陛下中興之要也。比見坊邑相率為渾脫隊,駿馬胡服,名曰『蘇莫遮』。旗鼓相當,軍陣勢也;騰逐喧噪,戰爭象也;錦繡夸競,害女工也;督斂貧弱,傷政體也;胡服相歡,非雅樂也;渾脫為號,非美名也。安可以禮義之朝,法胡虜之俗?詩云:『京邑翼翼,四方是則。』非先王之禮樂而示則於四方,臣所未諭。書:『曰謀,時寒若。』何必裸形體,灌衢路,鼓舞跳躍而索寒焉?」書聞不報。
辛替否字協時,京兆萬年人。景龍中為左拾遺。時置公主府官屬,而安樂府補授尤濫;武崇訓死,主棄故宅,別築第,侈費過度;又盛興佛寺,公私疲匱。替否上疏曰:古之建官不必備,九卿有位而闕其選。故賞不僭,官不濫;士有完行,家有廉節;朝廷余奉,百姓餘食;下忠於上,上禮於下;委裘無倉卒之危,垂拱無顛沛之患。夫事有惕耳目,動心慮,作不師古,以行於今,臣得言之。陛下倍百行賞,倍十增官,金銀不供於印,束帛不充於錫,何所愧於無用之臣、無力之士哉?
古語曰:「福生有基,禍生有胎。」且公主,陛下愛子也,選賢嫁之,設官輔之,傾府庫以賜之,壯第觀以居之,廣池以嬉之,可謂至重至憐也。然用不合古義,行不根人心,將變愛成憎,轉福為禍。何者?竭人之力,費人之財,奪人之家,怨也。愛一女,取三怨於天下,使邊疆士不盡力,朝廷士不盡忠。人心散矣,獨持所愛,何所恃乎?向使魯王賞同諸婿,則有今日之福,無曩日之禍。人徒見其禍,不知禍所來,所以禍者,寵過也。今棄一宅,造一宅,忘前悔,忽後禍,臣竊謂陛下乃憎之,非愛之也。臣聞君以人為本,本固則邦寧,邦寧則陛下夫婦母子長相保也。願外謀宰臣,為久安計,不使奸臣賊子有以伺之。
今疆埸危駭,倉廩空虛,卒輸不充,士賞不及,而大建寺宇,廣造第宅。伐木空山,不給棟樑;運土塞路,不充牆壁。所謂佛者,清淨慈悲,體道以濟物,不欲利以損人,不榮身以害教。今三時之月,掘山穿地,損命也;殫府虛帑,損人也;廣殿長廊,榮身也。損命則不慈悲,損人則不愛物,榮身則不清淨,寧佛者之心乎?昔夏為天子二十餘世而商受之,商二十餘世而周受之,周三十餘世而漢受之,由漢而後,歷代可知已。咸有道之長,無道之短,豈窮金玉修塔廟享久長之祚乎?臣以為減雕琢之費以賙不足,是有佛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蟲,是有佛之仁;罷營構之直以給邊垂,是有湯、武之功;回不急之祿以購廉清,是有唐、虞之治。陛下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親未來,疏見在,失真實,冀虛無,重俗人之所為,而輕天子之業,臣竊痛之。
今出財依勢,避役亡命,類度為沙門,其未度者,窮民善人耳。拔親樹知,豈離朋黨,畜妻養孥,非無私愛,是致人毀道,非廣道求人也。陛下常欲填池塹,捐苑囿,以賑貧人。今天下之寺無數,一寺當陛下一宮,壯麗用度尚或過之。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七八,陛下何有之矣?雖役不食之人、不衣之士,猶尚不給,況必待天生地養、風動雨潤而後得之乎?臣聞國無九年之儲,曰非其國。今計倉廩,度府庫,百僚共給,萬事用度,臣恐不能卒歲。假如兵旱相乘,則沙門不能擐甲冑,寺塔不足穰饑饉矣。
帝不省。
睿宗立,罷斜封官千餘人,俄詔復之。方營金仙、玉真觀。替否以左補闕上疏曰:
臣謂古之用度不時、爵賞不當、國破家亡者,口說不若身逢,耳聞不若目見,臣請以有唐治道得失,陛下所及見者言之。
太宗,陛下之祖,撥亂立極,得至治之體。省官清吏,舉天下職司無虛授,用天下財帛無枉費;賞必待功,官必得才,為無不成,征無不服。不多寺觀而福祿至,不度僧尼而咎殃滅。陰陽不愆,五穀遂成,粟腐帛爛。萬裏貢賦,百蠻歸款。享國久長,多曆年所。陛下何憚而不法之?
中宗,陛下之兄,居先帝之業,忽先帝之化,不聽賢臣之言,而悅子女之意。虛食祿者數千人,妄食土者百餘戶;造寺蠹財數百億,度人免租、庸數十萬。是故國家所出日加,所入日減,倉乏半歲之儲,庫無一時之帛。所惡者逐,逐必忠良;所愛者賞,賞皆讒慝。朋佞喋喋,交相傾動。奪百姓之食以養殘凶,剝萬人之衣以塗土木。人怨神怒,親忿眾離,水旱疾疫,六年之間,三禍為變。享國不永,受終於凶婦,取譏萬代,詒笑四夷,陛下所見也。若法太宗治國,太山之安可致也;法中宗治國,累卵之危亦可致也。
頃淫雨不解,谷荒於壟,麥爛於場,入秋亢旱,霜損蟲暴,草木枯黃,下人咨嗟,未知所濟。而營寺造觀,日繼於時,道路流言,計用緡錢百餘萬。陛下知倉有幾歲儲?庫有幾歲帛?百姓何所活?三邊何所輸?民散兵亂,職此由也。而以百萬構無用之觀,受天下之怨。陛下忍棄太宗之治本,不忍棄中宗之亂階;忍棄太宗久長之謀,不忍棄中宗短促之計。何以繼祖宗、觀萬國耶?陛下在韋氏時,切齒群凶;今貴為天子,不改其事,恐復有切齒於陛下者。
往見明敕,一用貞觀故事。且貞觀有營寺觀,加浮屠、黃老,益無用之官,行不急之務者乎?往者和帝之憐悖逆也,宗晉卿勸為第宅,趙履溫勸為園亭,工徒未息,義兵交馳,亭不得游,宅不得息,信邪僻之說,成骨肉之刑,陛下所見也。今茲二觀,得無晉卿之徒陰勸為之,冀誤骨肉?不可不察也。惟陛下停二觀以須豐年,以所費之財給貧窮、填府庫,則公主福無窮矣。
疏奏,帝不能用,然嘉切直。
稍遷右台殿中侍御史。雍令劉少微恃權貪贓,替否按之,岑羲屢以為請,替否曰:「我為憲司,懼勢以縱罪,謂王法何?」少微坐死。遷累潁王府長史。卒,年八十。
李渤字濬之,魏橫野將軍、申國公發之裔。父鈞,殿中侍御史,以不能養母廢於世。渤恥之,不肯仕,刻志於學,與仲兄涉偕隱廬山。嘗以列禦寇拒粟,其妻怒,是無婦也;樂羊子舍金,妻讓之,是無夫也。乃摭古聯德高蹈者,以楚接輿、老萊子、黔婁先生、於陵子、王儒仲、梁鴻六人圖象贊其行,因以自儆。久之,更徙少室。
元和初,戶部侍郎李巽、諫議大夫韋況交章薦之,詔以右拾遺召。於是河南少尹杜兼遣吏持詔、幣即山敦促,渤上書謝:「昔屠羊說有言:『位三旌,祿萬鍾,知貴於屠羊,然不可使吾君妄施。』彼賤賈也,猶能忘己愛君。臣雖欲盜榮以濟所欲,得無愧屠羊乎?」不拜。洛陽令韓愈遺書曰:
有詔河南敦喻遺公,朝廷士引頸東望,若景星、鳳鳥始見,爭先睹之為快。方今天子仁聖,小大之事皆出宰相,樂善言如不得聞,自即大位,凡所出而施者無不得宜。勤儉之聲,寬大之政,幽閨婦女、草野小子飽聞而厭道之。愈不通於古,請問先生,茲非太平世歟?加又有非人力而至者,年穀屢熟,符貺委至。干紀之奸不戰而拘累,彊梁之凶銷鑠縮慄,迎風而委伏。其有一事未就正,視若不成人。四海所環,無一夫甲而兵者。若此時也,遺公不疾起與天下士樂而享之,斯無時矣。昔孔子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已,跡接於諸侯之國。今可為之時,自藏深山,牢關而固拒,即與仁義者異守矣。想遺公冠帶就車,惠然肯來,舒所畜積,以補綴盛德之闕,利加於時,名垂將來。踴躍懷企,頃刻以冀。又竊聞朝廷議,必起遺公,使者往若不許,即河南必繼以行。拾遺征若不至,更加高秩。如是辭少就多,傷於廉而害於義,遺公必不為也。善人進,其類皆有望於公。公不為起,是使天子不盡得良臣,君子不盡得顯位,人庶不盡被惠利,其害不為細。必審察而諦思之,務使合於孔子之道乃善。渤心善其言,始出家東都,每朝廷有闕政,輒附章列上。
元和九年討淮西,上平賊三術:一曰感,二曰守,三曰戰。感不成,不失為守;守不成,不失為戰。又上御戎新錄,乃以著作郎召,渤遂起。歲余,遷右補闕,以直忤旨,下遷丹王府諮議參軍,分司東都。十三年,上言:
至德以來,天下思致治平,訖今不稱者,人倦而不知變。天以變通之運遺陛下,陛下順而革之,則悠久。宜乘平蔡之勢,以德羈服恆、兗無不濟,則恩威暢矣。昔舜、禹以匹夫宅四海,其烈如彼;今以五聖營太平,其難如此。臣恐宰相群臣蘊晦術略,啟沃有所未盡,使陛下翹然思文、武、禹、湯而不獲也。宜正六官,敘九疇,脩王制、月令,崇孝悌,敦九族,廣諫路,黜選舉,復俊造,定四民,省抑佛、老,明刑行令,治兵御戎。願下宰相公卿大夫議,博引海內名儒,大開學館,與群臣參講,據經稽古、應時便俗者,使切磋周復,作制度,合宣父繼周之言。謹上五事:一禮樂,二食貨,三刑政,四議都,五辨仇。
渤雖處外,然志存朝廷,表疏凡四十五獻。擢為庫部員外郎。會皇甫鎛輔政,務剝下佐用度,而渤奉詔吊郗士美喪,在道上言:「渭南長源鄉戶四百,今才四十;閿鄉戶三千,而今千。它州縣大抵類此。推其敝,始於攤逃人之賦。假令十室五逃,則均責未逃者,若抵石於井,非極泉不止,誠繇聚斂之臣割下媚上。願下詔一賜禁止,計不三年,人必歸於農。夫農,國之本,本立而太平可議矣。」又言:「道路茀不治,驛馬多死。」憲宗得奏咨駭,即詔出飛龍馬數百給畿驛。渤既以峭直觸要臣意,乃謝病歸。
穆宗立,召拜考功員外郎。歲終,當校考。渤自宰相而下升黜之,上奏曰;「宰相俛、文昌、植,陛下即位,倚以責功,安危治亂系也。方陛下敬大臣,未有昵比左右自驕之心,而天下事一以付之,俛等不推至公,陳先王道德,又不振祓舊典,復百司之本。政之興廢在賞罰。俛等未聞慰一首公,使天下吏有所勸;黜一不職,使尸祿有所懼。士之邪正混然無章。陛下比幸驪山,宰相、學士皆股肱心腹,宜皆知之,不先事以諫,陷君於過。俛與學士杜元穎等請考中下。御史大夫李絳、左散騎常侍張惟素、右散騎常侍李益諫幸驪山,鄭覃等諫畋游,得事君之禮,請考上下。崔元略當考上下,前考於翬不實,翬以賄死,請降中中。大理卿許季同,任翬者,應考中下;然頃陷劉辟,棄家以歸,宜補厥過,考中中。少府監裴通職修舉,考應中上;以封母,舍嫡而追所生,請考中下。」奏入,不報。會渤請急,馮宿領考功,以「考課令取歲中善惡為上下,郎中校京官四品以下黜陟之,由三品上為清望官,歲進名聽內考,非有司所得專。渤舉舊事為褒貶,違朝廷制,請如故事」。渤議遂廢。
會魏博節度使田弘正表渤為副,元穎劾奏:「渤賣直售名,資狂躁,干進不已,外交方鎮求尉薦,不宜在朝。」出為虔州刺史。渤奏還信州移稅錢二百萬,免賦米二萬石,廢冗役千六百人。觀察使上狀。不閱歲,遷江州刺史。
度支使張平叔斂天下逋租,渤上言:「度支所收貞元二年流戶賦錢四百四十萬,臣州治田二千頃,今旱死者千九百頃。若徇度支所斂,臣懼天下謂陛下當大旱責民三十年逋賦。臣刺史,上不能奉詔,下不忍民窮,無所逃死,請放歸田裏。」有詔蠲責。渤又治湖水,築堤七百步,使人不病涉。
入為職方郎中,進諫議大夫。時敬宗晏朝紫宸,入閣,帝久不出,群臣立屏外,至頓仆。渤見宰相曰:「昨論晏朝事,今益晚,是諫官不能移人主意,渤請出閣待罪。」會喚仗,乃止。退上疏曰:「今日入閣,陛下不時見群臣,群臣皆布路跛倚。夫跛倚形諸外,則憂思結諸內。憂倦既積,災釁必生,小則為旱為孽,大則為兵為亂。禮:『三諫不聽,則逃之。』陛下新即位,臣至三諫,恐危及社稷。」又言:「左右常侍職規諷,循默不事,若設官不責實,不如罷之。」俄充理匭使,建言:「事大者以聞,次白宰相,下以移有司。有司不當,許再納匭。妄訴者加所坐一等,以絕冒越。」詔可。
時政移近幸,紀律蕩然,渤勁正不顧患,通章封無闋日。天子雖幼昏,亦感寤,擢給事中,賜金紫服。
五坊卒夜鬬,傷縣人,鄠令崔發怒,敕吏捕捽,其一中人也,釋之。帝大怒,收發送御史獄。會大赦、改元,發以囚坐雞干下,俄而中人數十持梃亂擊,發敗面折齒,幾死,吏哀請乃去。既而囚皆釋,而發不得原。渤上疏曰:「縣令曳辱中人,中人毆御囚,其罪一也。然令罪在赦前,而中人在赦後,不寘於法,臣恐四夷聞之,慢倍之心生矣。」渤又誦言:「前神策軍在幔城,篡京兆進食牙盤,不時治,致宦人益橫。」帝以問左右,皆曰「無之」。帝謂渤有黨,出為桂管觀察使。它日,宰相李逢吉等見帝曰:「發暴中人誠不敬,然其母故宰相韋貫之姊,年八十,憂發成疾。陛下方孝治,宜少挺之。」帝惻然曰:「比諫官但言發枉,未嘗道此。」即遣使送發於家,且撫尉其母。韋拜詔,泣對使者杖發四十。猶奪其官。至文宗,乃用發為懷州長史。
桂有灕水,出海陽山,世言秦命史祿代粵,鑿為漕,馬援討征側,復治以通饋;後為江水潰毀,渠遂廞淺,每轉餉,役數十戶濟一艘。渤釃浚舊道,鄣泄有宜,舟楫利焉。逾年,以病歸洛。大和中,召拜太子賔客。卒,年五十九,贈禮部尚書。
渤,孤操自將,不苟合於世,人咸謂之沽激。屢以言斥,而悻直不少衰,守節者尚之。
裴潾,本河東聞喜人。篤學,善隸書。以蔭仕。元和初,累遷左補闕。於是兩河用兵,憲宗任宦人為館驛使,檢稽出納。有曹進玉者,尤恃恩倨甚,使者過,至加捽辱,宰相李吉甫奏罷之。會伐蔡,復以中人領使。潾諫曰:「凡驛,有官專屍之,畿內以京兆尹,道有觀察使、刺史相監臨,台又御史為之使,以察過闕。猶有不職,則宜明科條督責之,誰不惕懼?若復以宮闈臣領之,則內人而及外事,職分亂矣。夫事不善,誡於初;體有非,不必大。方開太平,澄本正末,宜塞侵官之原、出位之漸。」帝雖不用,而嘉其忠,擢起居舍人。
帝喜方士,而柳泌為帝治丹劑,求長年。帝御劑,中躁病渴。潾諫曰:
夫除天下之害者,常受天下之利;共天下之樂者,常饗天下之福。故上自黃帝、顓頊、堯、舜、禹、湯、文、武,咸以功濟生人,天皆報以耆壽,垂榮無疆。陛下以孝安宗廟,以仁牧黎庶,攘剗祅凶,復張太平,賔禮賢俊,待以終始。神功聖德,前古所不及。陛下躬行之,天地宗廟必相陛下以億萬之永。今乃方士韋山甫、柳泌等以丹術自神,更相稱引,詭為陛下延年。臣謂士有道者皆匿名滅景,無求於世,豈肯干謝貴近,自鬻其伎哉?今所至者,非曰知道,咸求利而來。自言飛煉為神,以訹權賄,偽窮情得,不恥遁亡。豈可信厥術、御其藥哉?
臣聞人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味以行氣,氣以實志。水火鹽梅以亨魚肉,宰夫和之,齊之以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夫三牲五穀,稟五行以生也,發為五味。天地生之,所以奉人,聖人節調,以致康彊。若乃藥劑者,所以御疾,豈常進之餌哉?況又金石性托酷烈,而燒治積年,包炎產毒,未易可制。夫秦、漢之君亦信方士矣,如盧生、徐福、欒大、李少君,後皆詐譎無成功。事暴前策,皆可驗視。
禮:「君之藥,臣先嘗之;父之藥,子先嘗之。」臣、子一也,願以所治劑,俾其人服之,竟一歲以考真偽,則無不驗矣。
帝怒,貶江陵令。
穆宗立,泌等誅,召潾,再遷刑部郎中。前率府倉曹參軍曲元衡杖民柏公成母死,有司以死在辜外,推元衡父蔭贖金,公成受賕不訴,以赦免。潾議曰:「杖捶者,官得施所部,非所部,雖有罪,必請有司,明不可擅也。元衡非在官,公成母非所部,不可以蔭免。公成取賄仇家,利母之死,逆天性,當伏誅。」有詔元衡流,公成論死。久之,繇給事中為汝州刺史,越法杖人輒死,以太子左庶子分司東都。遷左散騎常侍、集賢殿學士。改刑部侍郎,為華州刺史。召拜兵部侍郎,出為河南尹,復還舊官。卒,贈戶部尚書,諡曰敬。
潾以道自任,悉心事上,疾黨附,不為權近所持。嘗裒古今辭章,續梁昭明太子文選,自號大和通選,上之。當時文士非與游者皆不取,世恨其隘。憲宗竟以藥棄天下,世益謂潾知言。
穆宗雖誅泌,而後稍稍復惑方士。有布衣張皋者,上疏曰:「神慮澹則血氣和,嗜欲勝則疾疹作。古之聖賢務自頤養,不以外物橈耳目、聲色敗情性,繇是和平自臻,福慶用昌。在易,『無妄之疾,勿藥有喜』,在詩,『自天降康,降福穰穰』,此天人符也。然則藥以攻疾,無疾不用藥也。高宗時,處士孫思邈達於養生,其言曰:『人無故不應餌藥。藥有所偏助,則藏氣為不平。』推此論之,可謂達見至理。夫寒暑為賊,節宣乖度,有資於醫,尚當重慎。故禮稱:『醫不三世,不服其藥。』庶士猶爾,況天子乎?先帝晚節喜方士,累致危疾,陛下所自知,不可蹈前覆、迎後悔也。今人人竊議,直畏忤旨,莫敢言。臣蓬菣之生,非以邀寵,顧忠義可為者,聞而默,則不安,願陛下無忽。」帝善其言,詔訪皋,不獲。
李中敏字藏之,系出隴西。元和中,擢進士第。性剛峭,與杜牧、李甘善,其文辭氣節大抵相上下。沈傳師觀察江西,闢為判官。入拜侍御史。
鄭注誣逐宰相宋申錫,天下以目。大和六年,大旱,文宗內憂,詔詢所以致雨者。中敏時以司門員外郎上言:「雨不時降,夏陽驕愆,苗欲槀枯,陛下憂勤,降德音,俾下得盡言。臣聞昔東海誤殺一孝婦,大旱三年。臣頃為御史台推囚,華封儒殺良家子三人,陛下赦封儒死。然三人者,亦陛下赤子也。神策士李秀殺平民,法當死,以禁衛,刑止流。宋申錫位宰相,生平饋致一不受,其道勁正,奸人忌之,陷不測之辜,獄不參驗,銜恨而沒,天下士皆指目鄭注。臣知數冤必列訴上帝,天之降災,殆有由然。漢武帝國用空竭,桑弘羊興筦榷之利,然卜式請亨以致雨。況申錫之枉,天下知之,何惜斬一注以快忠臣之魂,則天且雨矣。」帝不省。中敏以病告滿,歸潁陽。注誅,以司勛員外郎召。
累遷諫議大夫,為理匭使,建言:「上書者將納於匭,有司先審其副,有不可,輒卻之。臣謂匭出禁中,暮而入,為下開必達之路,廣聦明,直枉結。若有司先裁可否,恐事不重密,非窮塞得自申意。請一裁諸上。」詔可。遷給事中。仇士良以開府階蔭其子,中敏曰:「內謁者監安得有子?」士良慚恚。繇是復棄官去。開成末,為婺、杭二州刺史,卒於官。
中敏所善李款,字言源。長慶初第進士,為侍御史。注自邠寧入朝,款伏閣劾奏:「注內通敕使,外結朝臣,往來兩地,卜射賕謝。」帝不省。後寖用事,款被斥去。注死,繇倉部員外郎累遷江西觀察使。終澶王傅。
李甘字和鼎。長慶末,第進士,舉賢良方正異等。累擢侍御史。鄭注侍講禁中,求宰相,朝廷嘩言將用之,甘顯倡曰:「宰相代天治物者,當先德望,後文藝。注何人,欲得宰相?白麻出,我必壞之。」既而麻出,乃以趙儋為鄜坊節度使,甘坐輕肆,貶封州司馬。而李訓內亦惡注,繇是注卒不相。甘終於貶。
始,河南人楊牢,字松年,有至行。甘方未顯,以書薦於尹曰:「執事之部孝童楊牢,父茂卿,從田氏府,趙軍反,殺田氏,茂卿死。牢之兄蜀,三往索父喪,慮死不果至。牢自洛陽走常山二千裏,號伏叛壘,委發羸骸,有可憐狀,仇意感解,以屍還之。單縗冬月,往來太行間,凍膚皸瘃,銜哀雨血。行路稠人為牢泣,歸責其子,以牢勉之。牢為兒踐操如此,未聞執事門唁而書顯之,豈樹風扶教意耶?且鄉人能齧疽刳 43f6.gif ,急親之病,皆一時決耳,猶蒙表其閭,脫之徭,上有大禮則差問以粟帛。今河北驕叛,萬師不能攘,而牢徒步請屍仇手,與夫含腐忍瘡者孰多?牢絕乳即能詩,洛陽兒曹壯於牢者皆出其下。聞牢之贖喪,潞帥償其費,其葬也,滑帥賻之財,斯執事之事,他人既篡之矣。即有稱牢於上者,執事能無恨其後乎?」其激卬自任類此。牢後亦擢進士第。
贊曰:夫以下摩上,士所甚患,然取名最多,故上失德則與下爭名,而後有誅夷斥竄事。然或依古肆言,高而難從,以邀主賈直者,逆之似傷道,行之不切時,此言事常弊也。若廷珪數子,優遊彌縫,皆中時病,非所謂賈直自榮者也。至渤爭晏朝,潾諫方士,甘斥鄭注不可作宰相,排寵救危,不得不爾,賢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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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一十九‧列傳第四十四  武平一 李乂 賈曾至 白居易
武平一名甄,以字行,潁川郡王載德子也。博學,通春秋,工文辭。武后時,畏禍不敢與事,隱嵩山脩浮圖法,屢詔不應。中宗復位,平一居母喪,迫召為起居舍人,丐終制,不見聽。景龍二年,兼脩文館直學士。時天子暗柔不君,韋後烝亂,外戚盛。平一重斥語,即自請抑母黨,上言:「去歲熒惑入羽林,太白再經天,太陽虧,月犯大角。臣聞災不妄生,上見下應,信如景響。詩曰:『唯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陛下天性孝愛,戚屬外家,恩洽澤濡。臣一宗,階三等,家數侯,朱輪華轂,過許、史、梁、鄧遠甚。恩崇者議積,位厚者釁速,故月滿必虧,日中則移,時不再來,榮難久藉。昔永淳之後,王室多難,先聖從權,故臣家以宗子竊祿疏封。今上聖復辟,宜退守園廬,乃再假光寵,爵封如初,高班厚位,遂超涯極。故陰氣僭陽,河、洛汎溢。昔王族驕盈,梅福上書;竇氏專縱,丁鴻進諫。且后妃之家,恩過寵深,一朝覆沒,遂無噍類。願思抑損之宜、長遠之策,推遠時權,以全親親。」帝慰勉,不許。遷考功員外郎。
於時,太平、安樂公主各立黨相拫毀,親貴離鬩,帝患之,欲令敦和,以訪平一。因上書曰:「病之在四體者,跡分而易逐;居心腹者,候遽而難治。刑政乖舛,四支疾也;親權猜間,心腹患也。書曰:『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詩曰:『協比其鄰,婚姻孔雲。』是知親族以輯睦為義也。自頃權貴猜防,外和內離,怨結姻婭,疑生骨肉。邀榮之徒,詭獻忠款;膏唇之伍,苟輸讒計。脅肩邸第之中,噤頤媼宦之側。故過從絕,猜嫌構,親愛乖,黨與生。積霜成冰,禍不可既。願悉召近親貴人,會宴內殿,告以輯睦,申以恩勤,斥奸人,塞讒路。若猶未已,則舍近圖遠,抑慈示嚴,惟陛下之命。」帝美其忠切,卒不用。
初,崔日用自言明左氏春秋諸侯官族。它日,學士大集,日用折平一曰:「君文章固耐久,若言經,則敗績矣。」時崔湜、張說素知平一該習,勸令酬詰,平一乃請所疑。日用曰:「魯三桓,鄭七穆,奈何?」荅曰:「慶父、叔牙、季友,桓三子也。孟孫至彘凡九世,叔孫舒、季孫肥凡八世。鄭穆公十一子,子然及士子子孔三族亡,子羽不為卿,故稱七穆,子罕、子駟、子良、子國、子游、子印、子豐也。」一坐驚服。平一問日用曰:「公言齊桓公、楚莊王時,諸侯屬齊若楚凡幾?平公、靈王時,諸侯屬晉、楚凡幾?晉六卿,齊、楚執政幾何人?」日用謝曰:「吾不知,君能知乎?」平一條舉始末,無留語。日用曰:「吾請北面。」闔坐大笑。
後宴兩儀殿,帝命後兄光祿少卿嬰監酒,嬰滑稽敏給,詔學士嘲之,嬰能抗數人。酒酣,胡人襪子、何懿等唱「合生」,歌言淺穢,因倨肆,欲奪司農少卿宋廷瑜賜魚。平一上書諫曰:「樂,天之和,禮,地之序;禮配地,樂應天。故音動於心,聲形於物,因心哀樂,感物應變。樂正則風化正,樂邪則政教邪,先王所以達廢興也。伏見胡樂施於聲律,本備四夷之數,比來日益流宕,異曲新聲,哀思淫溺。始自王公,稍及閭巷,妖伎胡人、街童市子,或言妃主情貌,或列王公名質,詠歌蹈舞,號曰『合生』。昔齊衰,有行伴侶,陳滅,有玉樹後庭花,趨數驁僻,皆亡國之音。夫禮慊而不進即銷,樂流而不反則放。臣願屏流僻,崇肅雍,凡胡樂,備四夷外,一皆罷遣。況兩儀、承慶殿者,陛下受朝聽訟之所,比大饗群臣,不容以倡優媟狎虧污邦典。若聽政之暇,苟玩耳目,自當奏之後廷可也。」不納。
玄宗立,貶蘇州參軍,徙金壇令。平一見寵中宗,時雖宴豫,嘗因詩頌規誡,然不能卓然自引去,故被謫。既謫而名不衰。開元末,卒。孫元衡、儒衡別傳。
李乂字尚真,趙州房子人。少孤。年十二,工屬文,中書令薛元超曰:「是子且有海內名。」第進士、茂才異等,累調萬年尉。長安三年,詔雍州長史薛季昶選部吏才中御史者,季昶以乂聞,擢監察御史。劾奏無避。景龍初,葉靜能怙勢,乂條其奸,中宗不納。遷中書舍人、脩文館學士。
帝遣使江南,發在所庫貲以贖生,乂上疏以為:「江南魚鱉之利,衣食所資。江湖之生無既,而府庫之財有限,與其拯物,不如憂民。且鬻生之徒惟利所視,錢刀日至,網罟歲廣,施之一朝,營之百倍。若回所贖之貲,減方困之徭,其澤多矣。」
韋氏之變,詔令嚴促,多乂草定。進吏部侍郎,仍知制誥。與宋璟等同典選事,請謁不行,時人語曰:「李下無蹊徑。」改黃門侍郎,封中山郡公。制敕不便,輒駁正。貴幸有求官者,睿宗曰:「朕非有靳,顧李乂不可過耳!」諫罷金仙、玉真二觀,帝雖不從,優容之。太平公主幹政,欲引乂自附,乂深自拒絕。
開元初,姚崇為紫微令,薦為侍郎,外托引重,實去其糾駁權,畏乂明切也。未幾,除刑部尚書。卒,年六十八,贈黃門監,諡曰貞。遺令薄葬,毋還鄉裏。
乂沈正方雅,識治體,時稱有宰相器。葬日,蘇頲、畢構、馬懷素往祖之,哭曰:「非公為慟而誰慟歟!」乂事兄尚一、尚貞孝謹甚,又俱以文章自名,弟兄同為一集,號李氏花萼集,乂所着甚多。尚一終清源尉,尚貞博州刺史。
賈曾,河南洛陽人。
父言忠,貌魁梧,事母以孝聞,補萬年主簿。護役蓬萊宮,或短其苛,高宗廷詰,辯列詳諦,帝異之,擢監察御史。方事遼東,奉使稟軍餉,還,奏上山川道裏,並陳高麗可破狀。帝問:「諸將材否?」對曰:「李勣舊臣,陛下所自悉。龐同善雖非鬬將,而持軍嚴。薛仁貴票勇冠軍,高侃忠果而謀,契苾何力性沈毅,雖忌前,有統御才。然夙夜小心,忘身憂國,莫逮於勣者。」帝然所許,眾亦以為知言。累轉吏部員外郎。李敬玄兼尚書,言忠尚氣,及主選,不能下,貶邵州司馬。失武懿宗意,下獄幾死,左除建州司戶參軍,卒。
曾少有名,景雲中,為吏部員外郎。玄宗為太子,遴選宮僚,以曾為舍人。太子數遣使采女樂,就率更寺肄習,曾諫曰:「作樂崇德,以和人神。韶、夏有容,咸、英有節,而女樂不與其間。昔魯用孔子幾霸,戎有由余而彊,齊、秦遺以女樂,故孔子行,由余出奔。良以冶容哇咬,蠱心喪志,聖賢疾之最甚。殿下渴賢之美未彰,好伎之聲先聞,非所以追啟誦、嗣堯舜之烈也。餘閒宴私,後廷伎樂,古亦有之,猶當秘隱,不以示人,況閱之所司,明示群臣哉!願下令屏倡優女子,諸使者采召,一切罷止。」太子手令嘉荅。
俄擢中書舍人,以父嫌名不拜,徙諫議大夫,知制誥。天子親郊,有司議不設皇地祇位,曾請合享天地如古制並從祀等坐。睿宗詔宰相禮官議,皆如曾請。開元初,復拜中書舍人,曾固辭。議者謂中書乃曹司,非官稱,嫌名在禮不諱,乃就職。與蘇晉同掌制誥,皆以文辭稱,時號「蘇賈」。後坐事貶洋州刺史。歷虔、鄭等州刺史,遷禮部侍郎,卒。子至。
至字幼鄰,擢明經第,解褐單父尉。從玄宗幸蜀,拜起居舍人,知制誥。帝傳位,至當撰冊,既進稿,帝曰:「昔先天誥命,乃父為之辭,今茲命冊,又爾為之,兩朝盛典,出卿家父子手,可謂繼美矣。」至頓首,嗚咽流涕。歷中書舍人。
至德中,將軍王去榮殺富平令杜徽,肅宗新得陝,且惜去榮材,詔貸死,以流人使自效。至諫曰:「聖人誅亂,必先示法令,崇禮義。漢始入關,約法三章,殺人者死,不易之法也。按將軍去榮以朔方偏裨提數千士,不能整行列,挾私怨殺縣令,有犯上之逆。或曰去榮善守,陝新下,非去榮不可守,臣謂不然。李光弼守太原,程千裏守上黨,許叔冀守靈昌,魯炅守南陽,賈賁守雍丘,張巡守睢陽,初無去榮,未聞賊能下也。以一能而免死,彼弧矢絕倫、劍術無前者,恃能犯上,何以止之!若捨去榮,誅將來,是法不一而招罪人也。惜一去榮,殺十去榮之材,其傷蓋多。彼逆亂之人,有逆於此而順於彼乎?亂富平而治於陝乎?悖縣令,能不悖於君乎?律令者,太宗之律令,陛下不可以一士小材,廢祖宗大法。」帝詔群臣議,太子太師韋見素、文部郎中崔器等皆以為:「法者,天地大典,王者不敢專也。帝王不擅殺,而小人得擅殺者,是權過人主。開元以前,無敢專殺,尊朝廷也;今有之,是弱國家也。太宗定天下,陛下復鴻業,則去榮非至德罪人,乃貞觀罪人也。其罪祖宗所不赦,陛下可易之耶?」詔可。
蒲州刺史以河東瀕賊,徹傅城廬舍五千室,不使賊得保聚,民大擾。詔遣至尉安,官助營完,蒲人乃安。坐小法,貶岳州司馬。
寶應初,召復故官,遷尚書左丞。楊綰建請依古制,縣令舉孝廉於刺史,刺史升天子禮部。詔有司參議,多是綰言。至議以為:「自晉後,衣冠遷徙,人多僑處,因緣官族,所在占籍。今鄉舉取人未盡,請廣學校,增國子博士員,十道大州得置大學館,詔博士領之,召置生徒。使保桑梓者,鄉裏舉焉;在流寓者,庠序推焉。」議者更附至議。轉禮部侍郎,待制集賢院。
大曆初,徙兵部。累封信都縣伯,進京兆尹。七年,以右散騎常侍卒,年五十五,贈禮部尚書,諡曰文。
白居易字樂天,其先蓋太原人。北齊五兵尚書建,有功於時,賜田韓城,子孫家焉。又徙下邽。父季庚,為彭城令,李正己之叛,說刺史李洧自歸,累擢襄州別駕。
居易敏晤絕人,工文章。未冠,謁顧況。況,吳人,恃才少所推可,見其文,自失曰:「吾謂斯文遂絕,今復得子矣!」貞元中,擢進士、拔萃皆中,補校書郎。元和元年,對制策乙等,調盩厔尉,為集賢校理,月中,召入翰林為學士。遷左拾遺。
四年,天子以旱甚,下詔有所蠲貸,振除災沴,居易見詔節未詳,即建言乞盡免江淮兩賦,以救流瘠,且多出宮人。憲宗頗採納。是時,於頔入朝,悉以歌舞人內禁中,或言普寧公主取以獻,皆頔嬖愛。居易以為不如歸之,無令頔得歸曲天子。李師道上私錢六百萬,為魏徵孫贖故第,居易言:「征任宰相,太宗用殿材成其正寢,後嗣不能守,陛下猶宜以賢者子孫贖而賜之。師道人臣,不宜掠美。」帝從之。河東王鍔將加平章事,居易以為:「宰相天下具瞻,非有重望顯功不可任。按鍔誅求百計,不恤雕瘵,所得財號為『羨餘』以獻。今若假以名器,四方聞之,皆謂陛下得所獻,與宰相。諸節度私計曰:『誰不如鍔?』爭裒割生人以求所欲。與之則綱紀大壞,不與則有厚薄,事一失不可復追。」是時,孫璹以禁衛勞,擢鳳翔節度使。張奉國定徐州,平李錡有功,遷金吾將軍。居易為帝言:「宜罷璹,進奉國,以竦天下忠臣心。」度支有囚系閺鄉獄,更三赦不得原。又奏言:「父死,縶其子,夫久系,妻嫁,債無償期,禁無休日,請一切免之。」奏凡十餘上,益知名。
會王承宗叛,帝詔吐突承璀率師出討,居易諫:「唐家制度,每征伐,專委將帥,責成功,比年始以中人為都監。韓全義討淮西,賈良國監之;高崇文討蜀,劉貞亮監之。且興天下兵,未有以中人專統領者。神策既不置行營節度,即承璀為制將,又充諸軍招討處置使,是實都統。恐四方聞之,必輕朝廷。後世且傳中人為制將自陛下始,陛下忍受此名哉?且劉濟等洎諸將必恥受承璀節制,心有不樂,無以立功。此乃資承宗之奸,挫諸將之銳。」帝不聽。既而兵老不決,居易上言:「陛下討伐,本委承璀,外則盧從史、范希朝、張茂昭。今承璀進不決戰,已喪大將,希朝、茂昭數月乃入賊境,觀其勢,似陰相為計,空得一縣,即壁不進,理無成功。不亟罷之,且有四害。以府帑金帛、齊民膏血助河北諸候,使益富彊,一也。河北諸將聞吳少陽受命,將請洗滌承宗,章一再上,無不許,則河北合從,其勢益固。與奪恩信,不出朝廷,二也。今暑濕暴露,兵氣熏烝,雖不顧死,孰堪其苦?又神策雜募市人,不忸於役,脫奔逃相動,諸軍必搖,三也。回鶻、吐蕃常有游偵,聞討承宗歷三時無功,則兵之彊弱,費之多少,彼一知之,乘虛入寇,渠能救首尾哉?兵連事生,何故蔑有?四也。事至而罷,則損威失柄,祗可逆防,不可追悔。」亦會承宗請罪,兵遂罷。
後對殿中,論執彊鯁,帝未諭,輒進曰:「陛下誤矣。」帝變色,罷,謂李絳曰:「是子我自拔擢,乃敢爾,我叵堪此,必斥之!」絳曰:「陛下啟言者路,故群臣敢論得失。若黜之,是箝其口,使自為謀,非所以發揚盛德也。」帝悟,待之如初,歲滿當遷,帝以資淺,且家素貧,聽自擇官。居易請如姜公輔以學士兼京兆戶曹參軍,以便養,詔可。明年,以母喪解,還,拜左贊善大夫。
是時,盜殺武元衡,京都震擾。居易首上疏,請亟捕賊,刷朝廷恥,以必得為期。宰相嫌其出位,不悅。俄有言「居易母墮井死,而居易賦新井篇,言浮華,無實行,不可用」。出為州刺史。中書舍人王涯上言不宜治郡,追貶江州司馬。既失志,能順適所遇,托浮屠生死說,若忘形骸者。久之,徙忠州刺史。入為司門員外郎,以主客郎中知制誥。
穆宗好畋游,獻續虞人箴以諷,曰:
唐受天命,十有二聖。兢兢業業,咸勤厥政。鳥生深林,獸在豐草。春蒐冬狩,取之以道。鳥獸蟲魚,各遂其生。民野君朝,亦克用寧。在昔玄祖,厥訓孔彰:「馳騁畋獵,俾心發狂。」何以效之,曰羿與康。曾不是誡,終然覆亡。高祖方獵,蘇長進言:「不滿十旬,未足為懽。」上心既悟,為之輟畋。降及宋璟,亦諫玄宗。溫顏聽納,獻替從容。璟趨以出,鷂死握中。噫!逐獸於野,走馬於路。豈不快哉,銜橛可懼,審其安危,惟聖之慮。
俄轉中書舍人。田布拜魏博節度使,命持節宣諭,布遺五百縑,詔使受之,辭曰:「布父仇國恥未雪,人當以物助之,乃取其財,誼不忍。方諭問旁午,若悉有所贈,則賊未殄,布貲竭矣。」詔聽辭餉。
是時,河朔復亂,合諸道兵出討,遷延無功。賊取弓高,絕糧道,深州圍益急。居易上言:「兵多則難用,將眾則不一。宜詔魏博、澤潞、定、滄四節度,令各守境,以省度支貲餉。每道各出銳兵三千,使李光顏將。光顏故有鳳翔、徐、滑、河陽、陳許軍無慮四萬,可徑薄賊,開弓高糧路,合下博,解深州之圍,與牛元翼合。還裴度招討使,使悉太原兵西壓境,見利乘隙夾攻之,間令招諭以動其心,未及誅夷,必自生變。且光顏久將,有威名,度為人忠勇,可當一面,無若二人者。」於是,天子荒縱,宰相才下,賞罰失所宜,坐視賊,無能為。居易雖進忠,不見聽,乃丐外遷。為杭州刺史,始築堤捍錢塘湖,鍾泄其水,溉田千頃;復浚李泌六井,民賴其汲。久之,以太子左庶子分司東都。復拜蘇州刺史,病免。
文宗立,以秘書監召,遷刑部侍郎,封晉陽縣男。大和初,二李黨事興,險利乘之,更相奪移,進退毀譽,若旦暮然。楊虞卿與居易姻家,而善李宗閔,居易惡緣黨人斥,乃移病還東都。除太子賔客分司。逾年,即拜河南尹,復以賔客分司。開成初,起為同州刺史,不拜,改太子少傅,進馮翊縣侯。會昌初,以刑部尚書致仕。六年,卒,年七十五,贈尚書右僕射,宣宗以詩吊之。遺命薄葬,毋請諡。
居易被遇憲宗時,事無不言,湔剔抉摩,多見聽可,然為當路所忌,遂擯斥,所蘊不能施,乃放意文酒。既復用,又皆幼君,偃蹇益不合,居官輒病去,遂無立功名意。與弟行簡、從祖弟敏中友愛。東都所居履道裏,疏沼種樹,構石樓香山,鑿八節灘,自號醉吟先生,為之傳。暮節惑浮屠道尤甚,至經月不食葷,稱香山居士。嘗與胡杲、吉 1065.gif 、鄭據、劉真、盧真、張渾、狄兼謨、盧貞燕集,皆高年不事者,人慕之,繪為九老圖。
居易於文章精切,然最工詩。初,頗以規諷得失,及其多,更下偶俗好,至數千篇,當時士人爭傳。雞林行賈售其國相,率篇易一金,甚偽者,相輒能辯之。初,與元稹酬詠,故號「元白」;稹卒,又與劉禹錫齊名,號「劉白」。其始生七月能展書,姆指「之」、「無」兩字,雖試百數不差;九歲暗識聲律。其篤於才章,蓋天稟然。敏中為相,請諡,有司曰文。後履道第卒為佛寺。東都、江州人為立祠焉。
贊曰:居易在元和、長慶時,與元稹俱有名,最長於詩,它文未能稱是也,多至數千篇,唐以來所未有。其自敘言:「關美刺者,謂之諷諭;詠性情者,謂之閒適;觸事而發,謂之感傷;其它為雜律。」又譏「世人所愛惟雜律詩,彼所重,我所輕。至諷諭意激而言質,閒適思澹而辭迂,以質合迂,宜人之不愛也」。今視其文,信然。而杜牧謂:「纖艷不逞,非莊士雅人所為。流傳人間,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語入人肌骨不可去。」蓋救所失不得不雲。
觀居易始以直道奮,在天子前爭安危,冀以立功,雖中被斥,晚益不衰。當宗閔時,權勢震赫,終不附離為進取計,完節自高。而稹中道徼險得宰相,名望漼然。嗚呼,居易其賢哉!
行簡字知退,擢進士,辟盧坦劍南東川府。罷,與居易自忠州入朝,授左拾遺。累遷主客員外郎,代韋詞判度支桉,進郎中。長慶時,振武營田使賀拔志歲終結課最,詔行簡閱實,發其妄,志懼,自刺不殊。行簡敏而有辭,後學所慕尚。寶曆二年卒。
敏中字用晦,少孤,承學諸兄。長慶初,第進士,辟義成節度使李聽府,聽一見,許其遠到。遷右拾遺,改殿中侍御史,為符澈邠寧副使,澈卒以能政聞。御史中丞高元裕薦為侍御史,再轉左司員外郎。武宗雅聞居易名,欲召用之。是時,居易足病廢,宰相李德裕言其衰苶不任事,即薦敏中文詞類其兄而有器識。即日知制誥,召入翰林為學士。進承旨。
宣宗立,以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遷中書侍郎,兼刑部尚書。德裕貶,敏中抵之甚力,議者訾惡。德裕著書亦言「惟以怨報德為不可測」,蓋斥敏中雲。歷尚書右僕射、門下侍郎,封太原郡公。自員外,凡五年十三遷。
崔鉉輔政,欲專任,患敏中居右。會党項數寇邊,鉉言宜得大臣鎮撫,天子向其言,故敏中以司空、平章事兼邠寧節度、招撫、制置使。初,帝愛萬壽公主,欲下嫁士人。時鄭顥擢進士第,有閥閱,敏中以充選。顯與盧氏婚,將授室而罷,銜之。敏中自以居外,畏顥讒,自訴於帝。帝曰:「朕知久矣。若用顥言,庸相任耶?」顧左右取書一函,發視,悉顥所上,敏中乃安。及行,帝御安福樓以餞,頒璽書諭尉,賜通天帶,衛以神策兵,開府辟士,禮如裴度討淮西時。次寧州,諸將已破羌賊,敏中即說諭其眾,皆願棄兵為業。乃自南山並河按屯保,迴繞千裏。又規蕭關通靈威路,使為耕戰具。逾年,檢校司徙,徙劍南西川,增騾軍,完創關壁。治蜀五年,有勞,加兼太子太師,徙荊南。
懿宗立,召拜司徒、門下侍郎,還平章事。數月足病不任謁,固求避位,不許,中使者勞問,俾對別殿,毋拜。右補闕王譜奏言「敏中病四月,陛下坐朝,與他宰相語不三刻,安暇論天下事?願聽其請,無使有持寵曠貴之譏。」書聞,帝怒,斥譜陽翟令。給事中鄭公輿申救,不聽。譜者,侍中珪之遠裔。未幾,加敏中中書令。自裴度以勛德居,而敏中以恩澤進。
咸通二年,南蠻擾邊,召敏中入議,許挾扶升殿。固求免,乃出為鳳翔節度使。三奏願歸守墳墓,除東都留守,不敢拜,許以太傅致仕。詔書未至,卒,冊贈太尉。博士曹鄴責其病不堅退,且逐諫臣,舉怙威肆行,諡曰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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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二十‧列傳第四十五  桓彥范 敬暉 崔玄暐 張柬之 袁恕己
桓彥範字士則,潤州丹楊人。以門蔭調右翊衛,遷司衛主簿。狄仁傑曰:「君之才,當自光大,毋恤於初。」厚為禮。尋擢監察御史,遷累中丞。
長安中,為司刑少卿。張昌宗引妖人迎占,言計不軌。宋璟請窮治其奸,武后以昌宗嘗自歸,不許。彥范諫曰:「昌宗謬橫恩,苞禍心,億測天命,皇神降怒,自擿其咎。推原厥情,蓋防事暴之日得引首以免,未敗則候時為逆。此凶詭之臣,營惑聖心。既自歸露,而尚與妖人祈福禳解,則果於必成,初無悔意。今而宥之,誠恐昌宗自謂應運,天下浩然從之。父在,子稱尊為逆子;君在,臣圖位為逆臣。逆而不誅,社稷懼亡。請付三司考治。」不納。時內史李嶠等屢奏:「往為酷吏破家者,請皆宥雪。」依違未從。彥范復上言:「自文明後得罪,惟揚、豫、博三州不免,它可悉赦。」疏十上,卒見聽。嘗曰:「大理,人命所縣,不可便辭詭合以自免。」
張柬之將誅易之等,引與定策。於是,以彥范、敬暉為左、右羽林將軍,屬以禁兵。時中宗每北門起居,因得謁陳秘計。神龍元年正月,彥范、暉率羽林兵與將軍李湛、李多祚、楊元琰、薛思行等千騎五百人討賊。令湛、多祚就東宮迎中宗至玄武門,彥范等斬關入,士皆鼓譟,時武后處迎仙宮之集仙殿,斬易之等廡下。後聞變而起,見中宗曰:「乃汝耶?豎子誅,可還宮。」彥范進曰:「太子今不可以歸!往天皇棄群臣,以愛子托陛下。今久居東宮,群臣思天皇之德,不血刃,清內難,此天意人事歸李氏。臣等謹奉天意,惟陛下傳位,萬世不絕,天下之幸。」後乃臥,不復言。明日,中宗復位,以彥范為侍中,封譙郡公,賜實封五百戶。
上書戒帝曰:
詩以關雎為始,言后妃者人倫之本,治亂之端也。故舜之興以皇、英,而周之興以任、姒。桀奔南巢,禍階末嬉;魯桓滅國,惑始齊姜。伏見陛下臨朝視政,皇后必施帷殿上,預聞政事。臣愚謂古王者謀及婦人,皆破國亡身,傾輈繼路。且以陰乘陽,違天也;以婦凌夫,違人也。違天不祥,違人不義。故書曰:「牝雞之晨,惟家之索。」易曰:「無攸遂,在中饋。」言婦人不得預外政也。伏願上以社稷為重,令皇后無居正殿,干外朝,深居宮掖,脩陰教以輔佐天子。
又道路籍籍,皆雲胡僧慧范托浮屠法,詭惑后妃,出入禁奧,瀆撓朝政。陛下嘗輕騎微服,數幸其居,上下污慢,君臣虧替。臣謂興化致治以康乂國家者,繇進善而棄惡。孔子曰:「執左道以亂政者殺,假鬼神以危人者殺。」今慧范亂政危人者也,不急誅,且有變。除惡務本,願早裁之。
帝孱昏,狃左右,不能有所省納。
俄墨敕以方士鄭普思為秘書監,葉靜能為國子祭酒。彥范執不可,帝曰:「要已用之,不可止。」彥范曰:「陛下始復位,制詔『軍國皆用貞觀故事。』貞觀時,以魏徵、虞世南、顏師古為監,以孔穎達為祭酒,如普思等方伎猥下,安足繼蹤前烈。臣恐物議謂陛下官不擇才,以天秩加私愛。」不從。
時武三思以遷太后銜恚,慮不利諸武,而韋後雅為帝寵畏,且三思與烝亂,由是朋讒奇中。未幾,罷彥范等政事。五月,加特進,封扶陽郡王,賜姓韋,同後屬籍,錫金銀、錦繡,皆以鐵券恕十死,令朝朔望。尋出為洺州刺史,改濠州。王同皎謀誅三思,事泄,三思誣彥范等同逆,陰令許州司功參軍鄭愔上變。乃貶彥范瀧州司馬,敬暉崖州司馬,袁恕己竇州司馬,崔玄暐白州司馬,張柬之新州司馬,悉奪勛封。三思又疏韋後隱穢,榜於道,請廢之。帝震怒,三思猥曰:「此殆彥范輩為之。」命御史大夫李承嘉鞫狀,物色其人。承嘉即奏:「彥范、暉、柬之、恕己、玄暐暴訕搖變,內托廢后,而實危君。人臣無將,當伏誅。」詔有司議罪。大理丞李朝隱執奏:「彥范等未訊即誅,恐為仇家誣衊,請遣御史按實。」卿裴談請即誅斬,家籍沒。帝業嘗許以不死,遂流瀼州,禁錮終身,子弟年十六以上謫徙嶺外。擢承嘉金紫光祿大夫、襄武郡公,後又賜彩五百段、錦被一。進談刑部尚書,而貶朝隱。三思又諷節愍太子請夷彥范等三族,帝不從。三思慮五人者且復用,乃納崔湜計,遣周利貞矯制殺之。利貞至貴州,逢彥范,即縛曳竹槎上,肉盡,杖殺之,年五十四。
睿宗即位,彥范等並追復官爵,賜實封二百戶,還其子孫,諡曰忠烈。開元六年,詔與暉、玄暐、柬之、恕己勤勞王家,皆配享中宗廟庭。建中三年,復贈彥范為司徒,暉太尉,玄暐太子太師,柬之司徒,恕己太子太傅。
彥范工屬文,然不甚喜觀書,所志惟忠孝大略。居若不能言,及議論帝前,雖被詰讓,而安辭定色,辨爭愈切。
誅二張也,柬之勒兵景運門,將遂夷諸武。洛州長史薛季昶勸曰:「二凶雖誅,產、祿猶在,請除之。」會日暮事遽,彥范不欲廣殺,因曰:「三思機上肉爾,留為天子藉手。」季昶嘆曰:「吾無死所矣!」俄而三思竊入宮,因韋後反盜朝權。同功者嘆曰:「死我者,桓君也。」彥范亦曰:「主上昔為英王,故吾留武氏使自誅定。今大事已去,得非天乎!」初,將起事,告其母。母曰:「忠孝不並立,義先國家可也。」
御史李福業者,嘗與彥范謀,及被殺,福業亦流番禺。後亡匿吉州參軍敬元禮家,吏捕得,元禮俱坐死。福業將刑,謝元禮曰:「子有親,吾甚愧恨。」元禮曰:「公窮而歸我,我得已乎?」見者傷之。
時監察御史盧襲秀亦坐與桓、敬善,為冉祖雍所按,不屈。或報曰:「南使至,桓、敬已死。」襲秀泫然。祖雍怒曰:「彥范等負國,君乃流涕。且君下獄,諸弟皆縱酒無憂色,何邪?」對曰:「我何負哉?正坐與彥范善耳。今盡殺諸弟則已,如獨殺襲秀,恐公不得高枕而瞑!」祖雍色動,握其手曰:「當活公。」遂得不坐。
襲秀者,其祖方慶,武德中,為察非掾,秦王器之。嘗引與議建成事,方慶辭曰:「母老矣,丐身歸養。」王不逼也。貞觀中,為稿城令。
彥范弟玄范,官至常州刺史;臣范,工部侍郎。
薛季昶者,絳州龍門人。武后時上書,自布衣擢監察御史,以累左遷平遙尉,復拜御史。屢按獄如旨,擢給事中。夏官郎中侯味虛將兵討契丹,不利,妄言「賊行有蛇虎導軍」。後惡其詭,拜季昶為河北道按察使。季昶馳至軍,斬味虛以聞,威震北方。稿城尉吳澤射殺驛使,髡民女發為,州不能劾,季昶杖殺之。然後布恩信,甄表善良。或傳季昶曩為味虛笞辱,故深文報怨。自給事中數月為御史中丞,坐事左遷。久乃入為雍州長史,遷文昌左丞,為洛州長史。
預誅易之等功,進戶部侍郎。五王失柄,出季昶荊州長史,貶儋州司馬。初,季昶與昭州首領周慶立、廣州司馬光楚客不協,懼二怨,不敢往。嘆曰:「吾至是邪!」即具棺沐浴,仰藥死。葬昭州。睿宗立,詔贈左御史大夫,同彥范等賜一子官。
季昶剛烈,然喜入先語以為實,後雖有辨理,不能得也。而敦愛故舊,禮有名士,其長可蓋所缺雲。
楊元琰者,字溫,虢州閺鄉人,漢太尉震十八代孫。生數歲末言,相者視曰:「語遲者神定,必為重器。」及長,秀眉美須髯,崇肩博頤。居父喪,七日不食。服除,補梓州參軍、平棘令,課第一,御史府表其政,璽書褒厲。再擢永寧軍副使,忤用事者免。載初中,為安南副都護,三徙為荊府長史,五遷州刺史,咸有風績。
初,張柬之代為荊州,共乘艫江中,私語外家革命,元琰悲涕慷慨,志在王室。柬之執政,故引為右羽林將軍,謂曰:「江上之言,君叵忘之,今可以勉!」乃與李多祚等定計斬二張。進雲麾將軍,封弘農郡公,實封戶五百,賜鐵券恕十死。
敬暉等為武三思所構,元琰知禍未已,乃詭計請祝髮事浮屠,悉還官封。中宗不許。暉聞,尚戲曰:「胡頭應祝。」以多鬣似胡云。元琰曰:「功成不退,懼亡。我不空言。」暉感之,然已不及計。暉等死,獨元琰全。
再遷衛尉卿,又上官封,願追寵其親,帝哀憐,贈越州都督長史。李多祚死太子難,元琰坐厚善,系獄,蕭至忠救之,免。睿宗立,數上書乞骸骨,不聽。四遷刑部尚書,封魏國公。徙太子賔客,詔設位東宮,太子為拜。俄致仕。開元六年卒,年七十九,諡曰忠。生平無留畜,中外食其家常數十人。臨終,敕諸子薄葬。
子仲昌,字蔓。以通經為脩文生。累調,不甚顯。以河陽尉對策,玄宗擢第一,授蒲州法曹參軍,判入異等,遷監察御史。坐累為孝義令。鸞降庭樹,太守蕭恕表其政,徙下邽。終吏部郎中。仲昌資長於吏,常分父邑租振宗黨。御身以約,善與人交,士樂從之游雲。
敬暉字仲曄,絳州平陽人。弱冠舉明經。聖歷初,為衛州刺史。是時,河北經突厥所騷,方秋而城,暉曰:「金湯非粟不守,豈有棄農畝,事池隍哉?」縱民歸斂,闔部賴安。遷夏官侍郎,出為太州刺史,改洛州長史。武后幸長安,為副留守,以治干聞,璽書勞之,多賜物段。
長安二年,授中台右丞。以誅二張功,加金紫光祿大夫,為侍中、平陽郡公,實封五百戶,進封齊國。暉表請諸武王者宜悉降爵,繇是皆為公。三思憤。俄封平陽郡王,加特進,罷政事。
初,易之已誅,薛季昶請收諸武,暉亦苦諫,不從。三思濁亂,暉每椎坐悵恨,彈指流血。尋及貶,又放瓊州,為周利貞所害。睿宗時,追復官爵,又贈秦州都督,諡曰肅愍。
崔玄暐,博陵安平人,本名廚,武后時,有所避,改焉。少以學行稱,叔父秘書少監行功器之。舉明經,為高陵主簿。居父喪盡禮。廬有燕,更巢共乳。母盧,有賢操,常戒玄暐曰:「吾聞姨兄辛玄馭云:『子姓仕宦,有言其貧窶不自存,此善也;若貲貨盈衍,惡也。』吾嘗以為確論。比見親表仕者務多財以奉親,而親不究所從來。必出於祿稟則善,如其不然,何異盜乎?若今為吏,不能忠清,無以戴天履地。宜識吾意。」故玄暐所守以清白名。母亡,哀毀,甘露降庭樹。
後以庫部員外郎累遷鳳閣舍人。長安元年,為天官侍郎,當公介然,不受私謁,執政忌之,改文昌左丞。不逾月,武后曰:「卿向改職,乃聞令史設齋相慶,此欲肆其貪耳,卿為朕還舊官。」乃復拜天官侍郎,厚賜彩物。三年,授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兼太子左庶子。四年,遷鳳閣侍郎。先是,酷吏誣籍數百家,玄暐開陳其枉,後感悟,皆為原洗。宋璟劾張昌宗不軌事,玄暐頗助璟。及有司正昌宗罪,而玄暐弟昪為司刑少卿,執論大辟。兄弟守正如此。
後久疾,宰相不召見者累月。及少閒,玄暐奏言:「皇太子、相王皆仁明孝友,宜侍醫藥,不宜引異姓出入禁闥。」後慰納。以誅二張功為中書令、博陵郡公。後遷上陽宮,顧玄暐曰:「諸臣進皆因人,而玄暐我所擢,何至是?」對曰:「此正所以報陛下也。」俄拜博陵郡王,罷政事,冊其妻為妃,賜實封五百戶,檢校益州大都督府長史,知都督事。會貶,又流古州。道病卒,年六十九,諡曰文獻。
玄暐三世不異居,家人怡怡如也。貧寓郊墅,群從皆自遠會食,無它爨,與昪尤友愛。族人貧孤者,撫養教勵。後雖秉權,而子弟仕進不使逾常資,當時稱重。少頗屬辭,晚以非己長,不復構思,專意經術。
子璩,亦有文。開元二年詔:「玄暐、柬之,神龍之初,保乂王室,奸臣忌焉,謫歿荒海,流落變遷,感激忠義。宜以玄暐子璩、柬之孫毖,並為朝散大夫。」璩終禮部侍郎。璩子渙。
渙博綜經術,長論議。十歲居父喪,毀辟加人,陸元方異之。起家亳州司功參軍,還調。於是入判者千餘,吏部侍郎嚴挺之施特榻試彝尊銘,謂曰:「子清廟器,故以題相命。」累遷司門員外郎。楊國忠惡不附己,出為巴西太守。玄宗西狩,迎謁於道。帝見占奏,以為明治體,恨得之晚,房琯亦薦之,即日拜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肅宗立,與韋見素等同赴行在。時京師未復,舉選不至,詔渙為江淮宣諭選補使。收采遺逸,不以親故自嫌。常曰:「抑才虞謗,吾不忍為。」然聽受不甚精,以不職罷為左散騎常侍,兼餘杭太守、江東採訪防禦使。入遷吏部侍郎、集賢院待制。簡淡自處,時望尤重。遷御史大夫。
元載輔政,與中官董秀槃結固寵,渙疾之,因進見,慨然論載奸。代宗曰:「載雖非重慎,然協和中外無間然,能臣也。」對曰「和之為貴者,由禮節也,不節之以禮,焉得和?今干戈甫定,品物思乂。載為宰相,宜明制度,易海內耳目。而怙權樹黨,毀法為通,鬻恩為恕,附下苟容,乃幽國卑主術,臣所未喻。」帝默然。會渙兼稅地青苗錢物使,以錢給百官,而吏用下直為使料,上直為百司料。載諷皇城副留守張清擿其非,詔尚書左丞蔣渙按實,且載所惡,由是貶道州刺史。卒,贈太子太傅,諡曰元。子縱。
縱繇協律郎三遷監察御史。會詔擇令長,授藍田令,德化大行,縣人立碑頌德。渙之貶,縱棄金部員外郎就養。
後為汴西水陸運、兩稅、鹽鐵等使。王師圍田悅,乏食,詔縱餉四節度糧,軍無乏。德宗出奉天,方鎮兵未至。縱勸李懷光奔命,悉軍財稱所須。懷光兵疲久戰,次河中,遷延不進。縱以金帛先度,曰:「濟者即賜。」眾趨利爭西,遂及奉天。遷京兆尹。上言:「懷光反覆不情,宜備之。」及帝徙梁州,追扈不及,左右短縱素善懷光,殆不來。帝曰:「知縱者,朕也,非爾輩所及。」後數日至,授御史大夫。處大體,不急細事,獄訴付成僚屬而已。
自兵興,內外官冗溢,時議並省。縱奏:「兵未息,仕進者多緒,在官則累遷,有功而褒賞,不可廢也。比選集,乃據闕留人,怨望滋結。朝廷頻詔錄勞,而諸道敘優日廣。若停減吏員,非但承優者無官可敘,亦恐序進者無路勝置矣。」詔可。
貞元元年,天子郊見,為大禮使。歲旱用屈,縱撙裁文物,儉而不陋。除吏部侍郎,尋為河南尹。時兵雖定,民雕耗,縱治簡易,蠲略細苛。先是戍邊者道由洛,儲餼取於民。縱始令官辦,使五家相保,自占發斂,以絕胥史之私。又引伊、洛溉高仰,通利裏閈,人甚宜之。入為太常卿,封常山縣公。卒,年六十二,贈吏部尚書,諡曰忠。
初,渙為元載所抑,縱訖載世,不求聞達。渙有嬖妾,縱以母事之。妾剛酷,雖縱顯官而數笞詬,然率妻子候顏色,承養不懈,時以為難。孫碣。
碣字東標,及進士第,遷右拾遺。武宗方討澤潞,碣建請納劉稹降,忤旨,貶鄧城令。稍轉商州刺史。擢河南尹、右散騎常侍,再為河南尹。邑有大賈王可久,轉貨江、湖間。值龐勛亂,盡亡其貲,不得歸。妻詣卜者楊干夫咨在亡。干夫名善數,而內悅妻色,且利其富。既占,陽驚曰:「乃夫殆不還矣!」即陰以百金謝媒者,誘聘之,妻乃嫁干夫,遂為富人。它年徐州平,可久困甚,丐衣食歸閭裏,往見妻。干夫大怒,詬逐之。妻詣吏自言,干夫厚納賄,可久反得罪。再訴,復坐誣。可久恨嘆,遂失明。碣之來,可久陳冤,碣得其情,即敕吏掩干夫並前獄史下獄,悉發賕奸,一日殺之,以妻還可久。時淫潦,獄決而霽,都民相語,歌舞於道。徙陝虢觀察使。軍亂,貶懷州司馬,卒。
張柬之字孟將,襄州襄陽人。少涉經史,補太學生。祭酒令狐德棻異其才,便以王佐期之。中進士第,始調清源丞。永昌元年,以賢良召,時年七十餘矣。對策者千餘,柬之為第一。授監察御史,遷鳳閣舍人。
時突厥默啜有女請和親,武后欲令武延秀娶之。柬之奏:「古無天子取夷狄女者。」忤旨,出為合、蜀二州刺史。故事,歲以兵五百戍姚州,地險瘴,到屯輒死。柬之論其弊曰:
臣按姚州,古哀牢國,域土荒外,山岨水深。漢世未與中國通,唐蒙開夜郎、滇、笮,而哀牢不附。東漢光武末,始請內屬,置永昌郡統之。賦其鹽布氈罽以利中土。其國西大秦,南交趾,奇珍之貢不闕。劉備據蜀,甲兵不充,諸葛亮五月度瀘,收其產入以益軍,使張伯岐選取勁兵,以增武備。故蜀志稱亮南征後,國以富饒。此前世置郡,以其利之也。今鹽布之稅不供,珍奇之貢不入,戈戟之用不實於戎行,賨貨之資不輸於大國。而空竭府庫,驅率平人,受役蠻夷,肝腦塗地。臣竊為陛下惜之。
昔漢曆博南山,涉蘭倉水,更置博南、哀牢二縣。蜀人愁苦,行者作歌曰:「歷博南,越蘭津,度蘭倉,為他人。」蓋譏其貪珍奇之利,而為蠻夷所驅役也。漢獲其利,人且怨歌。今減耗國儲,費調日引,使陛下赤子身膏野草,骸骨不歸,老母幼子哀號望祭於千裏之外。朝廷無絲髮利,而百姓蒙終身之酷,臣竊為國家痛之。
往諸葛亮破南中,即用渠率統之,不置漢官,不留戍兵。言置官留兵有三不易:置官必夷漢雜居,猜嫌將起;留兵轉糧,為患滋重;後忽反叛,勞費必甚。故粗設綱紀,自然久定。臣謂亮之策,誠盡羈縻蠻夷之要。今姚州官屬,既無固邊厭寇之心,又無亮且縱且擒之伎。唯詭謀狡筭,恣情割剝;扇動酋渠,遣成朋黨;折支諂笑,取媚蠻夷,拜跪趨伏,無復為恥;提挈子弟,嘯引凶愚,聚會蒱博,一擲累萬。凡逋逃亡命在彼州者,戶贏二千,專事剽奪。且姚州本龍朔中武陵主簿石子仁奏置,其後長史李孝讓、辛文協死於群蠻,詔遣郎將趙武貴討擊,兵無噍類,又以將軍李義揔繼往,而郎將劉惠基戰死,其州遂廢。臣竊以亮有三不易,其言卒驗。
垂拱中,蠻郎將王善寶、昆州刺史爨干福復請置州,言課稅自支,不旁取於蜀。及置,州掾李棱為蠻所殺。延載中,司馬成琛更置瀘南七鎮,戍以蜀兵,蜀始擾矣。且姚府總管五十七州間,皆巨猾遊客。國家設官,所以正俗防奸,而無恥之吏,敗謬至此。今劫害未止,恐驚擾之禍日滋。宜罷姚州,隸巂府,歲時朝覲同蕃國;廢瀘南諸鎮,而設關瀘北,非命使,不許交通;增巂屯兵,擇清良吏以統之。臣愚以為便。
疏奏不納。俄為荊州大都督府長史。
長安中,武后謂狄仁傑曰:「安得一奇士用之?」仁傑曰:「陛下求文章資歷,今宰相李嶠、蘇味道足矣。豈文士齷齪,不足與成天下務哉?」後曰:「然。」仁傑曰:「荊州長史張柬之雖老,宰相材也。用之必盡節於國。」即召為洛州司馬。它日又求人,仁傑曰「臣嘗薦張柬之,未用也。」後曰:「遷之矣。」曰:「臣薦宰相而為司馬,非用也。」乃授司刑少卿,遷秋官侍郎。後姚崇為靈武軍使,將行,後詔舉外司可為相者,崇曰:「張柬之沈厚有謀,能斷大事,其人老,惟亟用之。」即日召見,拜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進鳳閣侍郎。
誅二張也,柬之首發其謀。以功擢天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漢陽郡公,實封五百戶。不半歲,以漢陽郡王加特進,罷政事。柬之既失權,願還襄州養疾,乃授襄州刺史。中宗為賦詩祖道,又詔群臣餞定鼎門外。至州,持下以法,雖親舊無所縱貸。會漢水漲齧城郭,柬之因壘為堤,以遏湍怒,闔境賴之。又懇辭王爵,不許。俄及貶,又流瀧州,憂憤卒,年八十二。景雲元年,贈中書令,諡曰文貞,授一子官。柬之剛直不傅會,然邃於學,論次書數十篇。
子願、漪。願仕至襄州刺史。漪以著作佐郎侍父襄陽,恃其家立功,簡接鄉人,鄉人怨之。
初,易之等誅後,中宗猶監國告武氏廟,而天久陰不霽。侍御史崔渾奏:「陛下復國,當正唐家位號,稱天下心。奈何尚告武氏廟?請毀之,復唐宗廟。」帝嘉納。是日詔書下,雰翳澄駁,咸以為天人之應。
袁恕己,滄州東光人。仕累司刑少卿,知相王府司馬。與誅二張,又從相王統南衙兵備非常,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封南陽郡公,實封五百戶。
將作少匠楊務廉者,以工巧進。恕己恐其復啟游娛侈麗之漸,言於中宗曰:「務廉位九卿,忠言嘉謨不聞。而專事營構以媚上,不斥之,亡以昭德。」乃授陵州刺史。
未幾,拜中書令、特進、南陽郡王,罷政事。例及貶,又流環州,為周利貞所逼,恕己素餌黃金,至是飲野葛數升,不死,憤懣,抔土以食,爪甲盡,不能絕,乃擊殺之。諡曰貞烈。孫高。
高字公頤。少慷慨有節尚。擢進士第。代宗時,累遷給事中。建中中,拜京畿觀察使。坐累貶韶州長史,復拜給事中。德宗將起盧杞為饒州刺史,高當草詔,見宰相盧翰、劉從一曰:「杞當國,矯誣陰賊,斥忠誼,傲明德,反易天常,使宗祏失守,天下疣痏,朝廷不寘以法,才示貶黜,今還授大州,天下其謂何?」翰等不悅,命舍人作詔。詔出,高執不下,奏曰:「陛下用杞為相,出入三年,附下罔上,使陛下越在草莽,群臣願食其肉且不厭。漢法,三光不明,雨旱不時,皆宰相請罪,小者免,大者戮。杞罪萬誅,陛下赦不誅,止貶新州,俄又內移,今復拜刺史,誠失天下望。」帝曰:「杞不逮,是朕之過。朕已再赦。」荅曰:「杞天資詭險,非不逮,彼固所余。赦者,止赦其罪,不宜授刺史。願問外廷,並敕中人聽於民。若億兆異臣之言,臣請前死。」諫官亦力爭帝前。帝曰:「與上佐可乎?」群臣奉詔。翌日,遣使慰高曰:「朕惟卿言切至,已如奏。」太子少保韋倫曰:「高言勁挺,自是陛下一良臣,宜加優禮。」
貞元二年,帝以大盜後關輔百姓貧,田多荒茀,詔諸道上耕牛,委京兆府勸課。量地給牛,不滿五十畝不給。高以為聖心所憂,乃在窮乏。今田不及五十畝即是窮人,請兩戶共給一牛。從之。卒,年六十,中外悵惜。憲宗時,李吉甫言其忠謇,特贈禮部尚書。
文宗開成三年,又詔:玄暐曾孫郢為監察御史,暉曾孫元膺河南丞,柬之四世孫憬壽安尉,恕己曾孫德文校書郎。始,帝訪御史中丞狄兼謨以仁傑功,且言五王遺烈,乃求其後,秩以官。唯彥范後無聞雲。
贊曰:五王提衛兵誅嬖臣,中興唐室,不淹辰天下晏然,其謀深矣。至謂中宗為英王,不盡誅諸武,使天子藉以為威,何其淺耶?釁牙一啟,為艷后、豎兒所乘,劫持戮辱,若放豚然,何哉?無亦神奪其明,厚韋氏毒,以興先天之業乎?不然,安李之功,賢於漢平、勃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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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二十一‧列傳第四十六  劉幽求 鍾紹京 崔日用 王琚 王毛仲
劉幽求,冀州武彊人。聖歷中,舉制科中第。調閬中尉,刺史不禮,棄官去。久之,授朝邑尉。桓彥范等誅張易之、昌宗,而不殺武三思,幽求謂彥范曰:「公等無葬地矣。不早計,後且噬臍。」不從。既,五王皆為三思構死。
臨淄王入誅韋庶人,預參大策,是夜號令詔敕一出其手。以功授中書舍人,參知機務,爵中山縣男,實封二百戶,授二子五品官,二代俱贈刺史。睿宗立,進尚書右丞、徐國公,增封戶至五百,賜物千段,奴婢二十人、第一區、良田千畝、金銀雜物稱是。
景雲二年,以戶部尚書罷政事。不旬月,遷吏部,拜侍中。璽詔曰:「頃王室不造,中宗厭代,戚孽專亂,將隕社稷,朕與王公皆幾於難。幽求處危思奮,翊贊聖儲,協和義士,震殄元惡。國家之復存,繄幽求是賴,厥庸茂焉,朕用嘉之。雖胙以土宇,而賦入未廣。昔西漢行封,更擇多戶;東京定賞,復增大邑。宜加賜實封二百戶,子子孫孫傳國無絕,特免十死,銘諸鐵券,以傳其功。」先天元年,為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三品,監脩國史。
幽求自謂有勞於國,在諸臣右,意望未滿,而竇懷貞為左僕射,崔湜為中書令,殊不平,見於言面。已而湜等附太平公主,有逆計。幽求與右羽林將軍張暐定計,使暐說玄宗曰:「湜等皆太平黨與,日夜陰計,若不早圖,且產大害,太上不得高枕矣。臣請督羽林兵除之。」帝許之。未發也,而暐漏言於侍御史鄧光賔,帝懼,即列其狀。睿宗以幽求等屬吏,劾奏以疏間親,罪應死。帝密申右之,乃流幽求於封州、暐於峯州、光賔於繡州。明年,太平公主誅,即日召復舊官,知軍國事,還封戶,賜錦衣一襲。
開元初,進尚書左丞相,兼黃門監,俄以太子少保罷。姚崇素忌之,奏幽求郁怏散職,有怨言。詔有司鞫治,宰相盧懷慎等奏言「幽求輕肆不恭,失大臣體,乖崖分之節。」翌日,貶睦州刺史,削實封戶六百。遷杭、郴二州,恚憤卒於道,年六十一。贈禮部尚書,諡曰文獻。六年,詔與蘇瓌配享睿宗廟廷。建中中,追贈司徒。
鍾紹京,虔州贛人。初為司農錄事,以善書直鳳閣。武后時署諸宮殿、明堂及銘九鼎,皆其筆也。景龍中,為苑總監,會討韋氏難,紹京帥戶奴、丁夫從。事平,夜拜中書侍郎,參知機務。明日,進中書令、越國公,實封五百戶,賚賜與劉幽求等。既當路,以賞罰自肆,當時惡之。因上疏讓官,睿宗用薛稷謀,進戶部尚書,出為彭州刺史。
玄宗即位,復拜戶部尚書,增實封,改太子詹事。不為姚崇所喜,與幽求並以怨望得罪,貶果州刺史,賜封邑百戶。後坐它事,貶懷恩尉,悉奪階封,再遷溫州別駕。十五年入朝,見帝泣曰:「陛下忘疇日事邪,忍使棄死草莽!且同時立功者,今骨已朽,而獨臣在,陛下不垂愍乎?」帝惻然,即日授太子右諭德。久之,遷少詹事。年逾八十,以官壽卒。紹京嗜書畫,如王羲之、獻之、褚遂良真跡,藏家者至數十百卷。建中中,追贈太子太傅。
崔日用,滑州靈昌人。擢進士第,為芮城尉。大足元年,武后幸長安,陝州刺史宗楚客委以頓峙,饋獻豐甘,稱過賔使者。楚客嘆其能,亟薦之,擢為新豐尉,遷監察御史。陰附安樂公主,得稍遷。神龍中,鄭普思納女後宮,日用劾奏,中宗初不省,廷爭切至,普思由是得罪。時諸武若三思、延秀及楚客等權寵交煽,日用多所結納,驟拜兵部侍郎。宴內殿,酒酣,起為回波舞,求學士,即詔兼脩文館學士。
帝崩,韋後專制,畏禍及,更因僧普潤、道士王曄私謁臨淄王以自托,且密贊大計。王曰:「謀非計身,直紓親難爾。」日用曰「至孝動天,舉無不克。然利先發,不則有後憂。」及韋氏平,夜詔權雍州長史,以功授黃門侍郎,參知機務,封齊國公,賜實戶二百。坐與薛稷相忿競,罷政事,為婺州長史。歷揚、汴、兗三州刺史。
由荊州長史入奏計,因言:「太平公主逆節有萌,陛下往以宮府討有罪,臣、子勢須謀與力,今據大位,一下制書定矣。」帝曰「畏驚太上皇,奈何?」日用曰:「庶人之孝,承順顏色;天子之孝,惟安國家,定社稷。若令奸宄竊發,以亡大業,可為孝乎?請先安北軍而後捕逆黨,於太上皇固無所驚。」帝納之。及討逆,詔權檢校雍州長史,以功益封二百戶,進吏部尚書。
會帝誕日,日用采詩大、小雅二十篇及司馬相如封禪書獻之,藉以諷諭,且勸告成事。有詔賜衣一副、物五十段,以示無言不酬之義。
久之,坐兄累,出為常州刺史。後以例減封戶三百,徙汝州。開元七年,詔曰:「唐元之際,日用實贊大謀,功多不宜減封,復食二百戶。」徙并州長史,卒年五十。並人懷其惠,吏民數百皆縞服送喪。贈吏部尚書,諡曰昭。再贈荊州大都督。
日用才辯絕人,而敏於事,能乘機反禍取富貴。先天后,求復相,然亦不獲也。嘗謂人曰「吾平生所事,皆適時制變,不專始謀。然每一反思,若芒刺在背」雲。
子宗之,襲封。亦好學,寬博有風檢,與李白、杜甫以文相知者。
日用從父兄日知,字子駿,少孤貧,力學,以明經進至兵部員外郎。與張說同為魏元忠朔方判官,以健吏稱。遷洛州司馬,會譙王重福之變,官司逃,日知獨率吏卒助屯營擊賊,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遷殿中少監,建言「廄馬多,請分牧隴右,省關畿芻調」。授荊州長史,四遷京兆尹,封安平縣侯。坐贓,為御史李如璧所劾,貶歙縣丞。後歷殿中監,進中山郡公。說執政,薦為御史大夫,帝不許,遂為左羽林大將軍,而自用崔隱甫。隱甫繇是怨說。日知俄授太常卿。自以處朝廷久,每入謁,必與尚書齒,時謂「尚書裏行」。終潞州長史,諡曰襄。
王琚,懷州河內人。少孤,敏悟有才略,明天文象緯。以從父隱客嘗為鳳閣侍郎,故數與貴近交。時年甫冠,見駙馬都尉王同皎,同皎器之。會謀刺武三思,琚義其為,即與周璟、張仲之等共計。事泄亡命,自傭於揚州富商家,識非庸人,以女嫁之,厚給以貲,琚亦賴以濟。睿宗立,琚自言本末,主人厚齎使還長安。玄宗為太子,閒遊獵韋、杜間,怠休樹下,琚以儒服見,且請過家,太子許之。至所廬,乃蕭然窶陋。坐久,殺牛進酒殊豐厚,太子駭異。自是每到韋、杜,輒止其廬。
初,太子在潞州,襄城張暐為銅鞮令,性豪殖,喜賔客弋獵事,厚奉太子,數集其家。山東倡人趙元禮有女,善歌舞,得幸太子,止暐第,其後生子瑛者也。太子已平內難,召暐,拜宮門郎,與姜皎、崔滌、李令問、王守一、薛伯陽等並侍左右。令問累擢殿中少監,守一太僕少卿。此數人以東宮皆勢重天下。
琚是時方補諸暨縣主簿,過謝東宮,至廷中,徐行高視,侍衛何止曰:「太子在!」琚怒曰:「在外惟聞太平公主,不聞有太子。太子本有功於社稷,孝於君親,安得此聲?」太子遽召見,琚曰:「韋氏躬行弒逆,天下動搖,人思李氏,故殿下取之易也。今天下已定,太平專思立功,左右大臣多為其用,天子以元妹,能忍其過,臣竊為殿下寒心。」太子命坐,且泣曰:「計將安便?」琚曰:「昔漢蓋主供養昭帝,其後與上官桀謀殺霍光,不及天子,而帝猶以大義去之。今太子功定天下,公主乃敢妄圖,大臣樹黨,有廢立意。太子誠召張說、劉幽求、郭元振等計之,憂可紓也。」太子曰:「先生何以自隱而日與寡人游?」琚曰:「臣善丹沙,且工諧隱,願比優人。」太子喜,恨相知晚。翌日,授詹事府司直、內供奉,兼崇文學士。日以諸王及姜皎等入侍,獨琚常豫秘謀。不逾月,遷太子舍人,兼諫議大夫。太子受內禪,擢中書侍郎。
公主謀益甚,幽求、暐謀先事誅之,侍御史鄧光賔漏謀,不克,皆得罪。久之,琚見事迫,請帝決策。先天二年七月,乃與岐王、薛王、姜皎、李令問、王毛仲、王守一以鐵騎至承天門。太上皇聞外譁噪,召郭元振升承天樓,閉關以拒,俄而侍御史任知古召募數百人於朝堂,不得入。少選,琚從帝至樓下,誅蕭至忠、岑羲、竇懷貞,斬常元楷李慈北闕下、賈膺福李猷於內客省。事平,琚進戶部尚書、封趙國公,皎工部尚書、楚國公,毛仲輔國大將軍、霍國公,守一太常卿、晉國公,各食實戶五百;令問殿中監、宋國公,實戶三百。琚、皎、令問辭不就,以舊官增戶二百。於是帝召燕內殿,賜金銀雜皿皆一床、帛二千、第一區。
帝於琚眷委特異,豫大政事,時號「內宰相」。每見閣中,視日薄乃得出。遇休日,使者至第召之,而皇后亦使尚宮勞琚母,賜賚接足,群臣不能無望。或說帝曰:「王琚、麻嗣宗皆譎詭縱橫,可與履危,不可與共安。方天下已定,宜益求純樸經術士以自輔。」帝悟,稍疏之。俄拜御史大夫,持節巡天兵以北諸軍。改紫微侍郎,道未至,拜澤州刺史,削封戶百。歷九刺史,復封戶。又改六州、二郡。
琚自以立勛,至天寶時為舊臣,性豪侈,其處方面,去故就新,受饋遺至數百萬,侍兒數十,寶帳備具,闔門三百口。既失志,稍自放,不能遵法度。在州與官屬小史酋豪飲謔、摴博、藏鈎為樂。每徙官,車馬數裏不絕。從賔客女伎馳弋,凡四十年。李邕故與琚善,皆華首外遷,書疏往復,以譴謫留落為慊。右相李林甫恨琚恃功使氣,欲除之,使人劾發琚宿贓,削封階,貶江華員外司馬。又使羅希奭深按其罪,琚懼,仰藥,未及死,希奭縊之。時人哀其無罪。始,琚為中書侍郎,母居洛陽,來京師,讓琚曰:「爾家上世皆州縣職,今汝無攻城野戰勞,以諂佞取容,海內切齒,吾恐汝家墳墓無人復掃除也。」琚卒不免。寶應元年,贈太子少保。
太平之誅,張暐召還為大理卿,封鄧國公,實封戶三百,進京兆尹,入侍宴樂,出主京邑,時人以為寵,然自以干治稱。累遷太子詹事,判尚書左右丞,再為羽林大將軍,三至左金吾大將軍,以年高加特進。子履冰、季良,弟晤,仕皆清近。暐嘗還鄉上冢,帝賜詩及錦袍繒彩。乘馹就道,子弟車馬聯咽。使者賜賚,敕州縣供儗,居處尊顯。天寶五載卒,年九十,贈開府儀同三司。履冰,歷金吾將軍,季良,殿中監,俱列棨戟。
王毛仲,高麗人。父坐事,沒為官奴,生毛仲,故長事臨淄王。王出潞州,有李守德者,為人奴,善騎射,王市得之,並侍左右,而毛仲為明悟。景龍中,王還長安,二人常負房箙以從。王數引萬騎帥長及豪俊,賜飲食金帛,得其驩心。毛仲曉旨,亦布誠結納,王嘉之。
韋後稱制,令韋播、高嵩為羽林將軍,押萬騎,以苛峭樹威。果毅葛福順、陳玄禮訴於王,王方與劉幽求、薛崇簡及利仁府折衝麻嗣宗謀舉大計,幽求諷之,皆願效死,遂入討韋氏。守德從帝止苑中,而毛仲匿不出,事定數日,乃還,不之責,例擢將軍。
王為皇太子,以毛仲知東宮馬駝鷹狗等坊。不旬歲,至大將軍,階三品。與誅蕭至忠等,以功進輔國大將軍,檢校內外閒廄,知監牧使,進封霍國公,實封戶五百。與諸王及姜皎等侍禁中,至連榻而坐。帝暫不見,惘惘若有失,見則釋然。開元九年,詔持節為朔方道防禦討擊大使,與左領軍大總管王晙、天兵軍節度使張說、幽州節度使裴伷先等數計事。
毛仲始見飾擢,頗持法,不避權貴為可喜事。兩營萬騎及閒廄官吏憚之無敢犯,雖官田草萊,樵斂不敢欺。於牧事尤力,娩息不訾。初監馬二十四萬,後乃至四十三萬,牛羊皆數倍。蒔茼麥、苜蓿千九百頃以御冬。市死畜,售絹八萬。募嚴道僰僮千口為牧圉。檢勒芻菽無漏隱,歲贏數萬石。從帝東封,取牧馬數萬匹,每色一隊,相間如錦繡,天子才之。還,加開府儀同三司,自開元後,唯王仁皎、姚崇、宋璟及毛仲得之。
然資小人,志既滿,不能無驕,遂求為兵部尚書,帝不悅,毛仲鞅鞅。及與葛福順為姻家,而守德及左監門將軍盧龍子唐地文、左右威衛將軍王景耀高廣濟數十人與毛仲相倚杖為奸。毛仲恃舊,最不法。中使至其家稱詔,毛仲不甚恭,位卑者,或踞見,迕意即侮誶,以氣凌之,直出其上。高力士、楊思勗等銜之。毛仲有兩妻,其一上所賜,皆有國邑。嘗生子,帝命力士就賜,仍授子五品官,還,問曰:「毛仲喜乎?」力士奏:「毛仲熟視臣曰:『是子亦何辱三品官?』」帝怒曰:「前毛仲負我,未嘗為意,今以嬰兒顧云云。」力士等知帝怒,它日,從容曰:「北門奴官皆毛仲所與,不除之,必起大患。」後毛仲移書太原索甲仗,少尹嚴挺之以聞,帝恐毛仲遂亂,匿其狀。十九年,有詔貶瀼州,福順壁州,守德嚴州,盧龍子唐地文振州,王景耀黨州,高廣濟道州,並為別駕員外置。毛仲四子悉奪官,貶惡地,緣坐數十人。有詔縊毛仲於零陵。
守德本名宜得,立功乃改今名,位武衛將軍。嘗遇故主於道,主走避,守德命左右迎之至第,親上食奉酒,主流汗不敢當。數日,入奏曰:「臣蒙國恩過分,而故主無寸祿,請解官授之。」帝嘉其志,擢為郎將。
陳玄禮宿衛宮禁,以淳篤自檢。帝嘗欲幸虢國夫人第,諫曰「未宣敕,不可輕去就。」帝為止。後在華清宮,正月望夜,帝將出遊,復諫曰:「宮外曠野無備豫,陛下必出遊,願歸城闕。」帝不能奪。安祿山反,謀誅楊國忠闕下,不克,至馬嵬,卒誅之。從入蜀。還,封蔡國公。及李輔國遷帝西內,玄禮以老卒。
贊曰:幽求之謀,紹京之果,日用之智,琚之辯,皆足濟危紓難,方多故時,必資以成功者也。雄邁之才,不用其奇則厭然不滿,誠不可與共治平哉!姚崇勸不用功臣,宜矣。然待幽求等恨太薄雲。毛仲小人,志得而驕,不足論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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