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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休竹客

[二十四史] 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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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九十‧列传第六十  良吏传  汉宣帝有言:‘百姓所以安其田里而无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此则长吏之官实为抚导之本。是以东里相郑,西门宰邺,颍川黄霸,蜀郡文翁,或吏不敢欺,或人怀其惠,或教移齐鲁,或政务宽和,斯并惇史播其徽音,良吏以为准的。
有晋肇兹王业,光启霸图,授方任能,经文纬武。泰始受禅,改物君临,纂三叶之鸿基,膺百王之大宝,劳心庶绩,垂意黎元,申敕守宰之司,屡发忧矜之诏,辞旨恳切,诲谕殷勤,欲使直道正身,抑末敦本。当此时也,可谓农安其业,吏尽其能者欤!而帝宽厚足以君人,明威未能厉俗,政刑以之私谒,贿赂于此公行,结绶者以放浊为通,弹冠者以苟得为贵,流遁忘反,寖以为常。刘毅抗卖官之言,当时以为矫枉,察其风俗,岂虚也哉!爰及惠怀,中州鼎沸,逮于江左,晋政多门,元帝比少康之隆,处仲为梗,海西微昌邑之罪,元子乱常,既权偪是忧,故羁縻成俗。莅职者为身择利,铨综者为人择官,下僚多英俊之才,势位必高门之胄,遂使良能之绩仅有存焉。虽复茂弘以明允赞经纶,安石以时宗镇雅俗,然外虞孔炽,内难方殷,而匡救弥缝,方免倾覆,弘风革弊,彼则未遑。今采其政绩可称者,以为良吏传。
鲁芝
鲁芝字世英,扶风郿人也。世有名德,为西州豪族。父为郭氾所害,芝襁褓流离,年十七,乃移居雍,耽思坟籍。郡举上计吏,州辟别驾。魏车骑将军郭淮为雍州刺史,深敬重之。举孝廉,除郎中。会蜀相诸葛亮侵陇右,淮复请芝为别驾。事平,荐于公府,辟大司马曹真掾,转临淄侯文学。郑袤荐于司空王朗,朗即加礼命。后拜骑都尉、参军事、行安南太守,迁尚书郎。曹真出督关右,又参大司马军事。真薨,宣帝代焉,乃引芝参骠骑军事,转天水太守。郡邻于蜀,数被侵掠,户口减削,寇盗充斥,芝倾心镇卫,更造城市,数年间旧悉复。迁广平太守。天水夷夏慕德,老幼赴阙献书,乞留芝。魏明帝许焉,仍策书嘉叹,勉以黄霸之美,加讨寇将军。
曹爽辅政,引为司马。芝屡有谠言嘉谋,爽弗能纳。及宣帝起兵诛爽,芝率余众犯门斩关,驰出赴爽,劝爽曰:‘公居伊周之位,一旦以罪见黜,虽欲牵黄犬,复可得乎!若挟天子保许昌,杖大威以羽檄征四方兵,孰敢不从!舍此而去,欲就东巿,岂不痛哉!’爽懦惑不能用,遂委身受戮。芝坐爽下狱,当死,而口不讼直,志不苟免。宣帝嘉之,赦而不诛。俄而起为使持节、领护匈奴中郎将、振威将军、并州刺史。以绥缉有方,迁大鸿胪。
高贵乡公即位,赐爵关内侯,邑二百户。毌丘俭平,随例增邑二百户,拜扬武将军、荆州刺史。诸葛诞以寿春叛,文帝奉魏帝出征,征兵四方,芝率荆州文武以为先驱。诞平,进爵武进亭侯,又增邑九百户。迁大尚书,掌刑理。
常道乡公即位,进爵斄城乡侯,又增邑八百户,迁监青州诸军事、振武将军、青州刺史,转平东将军。五等建,封阴平伯。
武帝践阼,转镇东将军,进爵为侯。帝以芝清忠履正,素无居宅,使军兵为作屋五十间。芝以年及悬车,告老逊位,章表十余上,于是征为光禄大夫,位特进,给吏卒,门施行马。羊祜为车骑将军,乃以位让芝,曰:‘光禄大夫鲁芝洁身寡欲,和而不同,服事华发,以礼终始,未蒙此选,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望!’上不从。其为人所重如是。
泰始九年卒,年八十四。帝为举哀,赗赠有加,谥曰贞,赐茔田百亩。
胡威
胡威字伯武,一名貔,淮南寿春人也。父质,以忠清著称,少与乡人蒋济、朱绩俱知名于江淮间,仕魏至征东将军、荆州刺史。威早厉志尚。质之为荆州也,威自京都定省,家贫,无车马僮仆,自驱驴单行。每至客舍,躬放驴,取樵炊爨,食毕,复随侣进道。既至,见父,停厩中十余日。告归,父赐绢一匹为装。威曰:‘大人清高,不审于何得此绢?’质曰:‘是吾俸禄之余,以为汝粮耳。’威受之,辞归。质帐下都督先威未发,请假还家,阴资装于百余里,要威为伴,每事佐助。行数百里,威疑而诱问之,既知,乃取所赐绢与都督,谢而遣之。后因他信以白质,质杖都督一百,除吏名。其父子清慎如此。于是名誉着闻。
拜侍御史,历南乡侯、安丰太守,迁徐州刺史。勤于政术,风化大行。
后入朝,武帝语及平生,因叹其父清,谓威曰:‘卿孰与父清?’对曰:‘臣不如也。’帝曰:‘卿父以何为胜耶?’对曰:‘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知,是臣不及远也。’帝以威言直而婉,谦而顺。累迁监豫州诸军事、右将军、豫州刺史,入为尚书,加奉车都尉。
威尝谏时政之宽,帝曰:‘尚书郎以下,吾无所假借。’威曰:‘臣之所陈,岂在丞郎令史,正谓如臣等辈,始可以肃化明法耳。’拜前将军、监青州诸军事、青州刺史,以功封平春侯。太康元年,卒于位,追赠使持节、都督青州诸军事、镇东将军,余如故,谥曰烈。子奕嗣。
奕字次孙,仕至平东将军。威弟罴,字季象,亦有干用,仕至益州刺史、安东将军。
杜轸
杜轸字超宗,蜀郡成都人也。父雄,绵竹令。轸师事谯周,博涉经书。州辟不就,为郡功曹史。时邓艾至成都,轸白太守曰:‘今大军来征,必除旧布新,明府宜避之,此全福之道也。’太守乃出。艾果遣其参军牵弘自之郡,弘问轸前守所在,轸正色对曰:‘前守达去就之机,辄自出官舍以俟君子。’弘器之,命复为功曹,轸固辞。
察孝廉,除建宁令,导以德政,风化大行,夷夏悦服。秩满将归,群蛮追送,赂遗甚多,轸一无所受,去如初至。又除池阳令,为雍州十一郡最。百姓生为立祠,得罪者无怨言。累迁尚书郎。
轸博闻广涉,奏议驳论多见施用。时涪人李骧亦为尚书郎,与轸齐名,每有论议,朝廷莫能逾之,号蜀有二郎。轸后拜犍为太守,甚有声誉。当迁,会病卒,年五十一。子毗。
毗字长基。州举秀才,成都王颖辟大将军掾,迁尚书郎,参太傅军事。及洛阳覆没,毗南渡江,王敦表为益州刺史,将与宜都太守柳纯共固白帝。杜弢遣军要毗,遂遇害。
毗弟秀,字彦颖,为罗尚主簿。州没,为氐贼李骧所得,欲用为司马。秀不受,见害。
毗次子歆,举秀才。
轸弟烈,明政事,察孝廉,历平康、安阳令,所居有异绩,迁衡阳太守。闻轸亡,因自表兄子幼弱,求去官,诏转犍为太守,蜀土荣之。后迁湘东太守,为成都王颖郎中令,病卒。
烈弟良,举秀才,除新都令、涪陵太守,不就,补州大中正,卒。
窦允
窦允字雅,始平人也。出自寒门,清尚自修。少仕县,稍迁郡主簿。察孝廉,除浩亹长。勤于为政,劝课田蚕,平均调役,百姓赖之。迁谒者。泰始中,诏曰:‘当官者能洁身修己,然后在公之节乃全。身善有章,虽贱必赏,此兴化立教之务也。谒者窦允前为浩亹长,以修勤清白见称河右。是辈当擢用,使立行者有所劝。主者详复参访,有以旌表之。’拜临水令。克己厉俗,改修政事,士庶悦服,咸歌咏之。迁钜鹿太守,甚有政绩。卒于官。
王宏
王宏字正宗,高平人,魏侍中粲之从孙也。魏时辟公府,累迁尚书郎,历给事中。泰始初,为汲郡太守,抚百姓如家,耕桑树艺,屋宇阡陌,莫不躬自教示,曲尽事宜,在郡有殊绩。司隶校尉石鉴上其政术,武帝下诏称之曰:‘朕惟人食之急,而惧天时水旱之运,夙夜警戒,念在于农。虽诏书屡下,敕厉殷勤,犹恐百姓废惰以损生植之功。而刺史、二千石、百里长吏未能尽勤,至使地有遗利而人有余力,每思闻监司纠举能不,将行其赏罚,以明沮劝。今司隶校尉石鉴上汲郡太守王宏勤恤百姓,导化有方,督劝开荒五千余顷,而熟田常课顷亩不减。比年普饥,人食不足,而宏郡界独无匮乏,可谓能矣。其赐宏谷千斛,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俄迁卫尉、河南尹、大司农,无复能名,更为苛碎。坐桎梏罪人,以泥墨涂面,置深坑中,饿不与食,又擅纵五岁刑以下二十一人,为有司所劾。帝以宏累有政绩,听以赎罪论。太康中,代刘毅为司隶校尉,于是检察士庶,使车服异制,庶人不得衣紫绛及绮绣锦缋。帝常遣左右微行,观察风俗,宏缘此复遣吏科检妇人衵服,至褰发于路。论者以为暮年谬妄,由是获讥于世,复坐免官。后起为尚书。太康五年卒,追赠太常。
曹摅
曹摅字颜远,谯国谯人也。祖肇,魏卫将军。摅少有孝行,好学善属文,太尉王衍见而器之,调补临淄令。县有寡妇,养姑甚谨。姑以其年少,劝令改适,妇守节不移。姑愍之,密自杀。亲党告妇杀姑,官为考鞫,寡妇不胜苦楚,乃自诬。狱当决,适值摅到。摅知其有冤,更加辨究,具得情实,时称其明。狱有死囚,岁夕,摅行狱,愍之,曰:‘卿等不幸致此非所,如何?新岁人情所重,岂不欲暂见家邪?’众囚皆涕泣曰:‘若得暂归,死无恨也。’摅悉开狱出之,克日令还。掾吏固争,咸谓不可。摅曰:‘此虽小人,义不见负,自为诸君任之。’至日,相率而还,并无违者,一县叹服,号曰圣君。入为尚书郎,转洛阳令,仁惠明断,百姓怀之。时天大雨雪,宫门夜失行马,群官检察,莫知所在。摅使收门士,众官咸谓不然。摅曰:‘宫掖禁严,非外人所敢盗,必是门士以燎寒耳。’诘之,果服。以病去官。复为洛阳令。
及齐王冏辅政,摅与左思俱为记室督。冏尝从容问摅曰:‘天子为贼臣所逼,莫有能奋。吾率四海义兵兴复王室,今入辅朝廷,匡振时艰,或有劝吾还国,于卿意如何?’摅曰:‘荡平国贼,匡复帝祚,古今人臣之功未有如大王之盛也。然道罔隆而不杀,物无盛而不衰,非唯人事,抑亦天理。窃预下问,敢不尽情。愿大王居高虑危,在盈思冲,精选百官,存公屏欲,举贤进善,务得其才,然后脂车秣马,高揖归藩,则上下同庆,摅等幸甚。’冏不纳。寻转中书侍郎,长沙王乂以为骠骑司马。乂败,免官。因丁母忧。惠帝末,起为襄城太守。时襄城屡经寇难,摅绥怀振理,旬月克复。
永嘉二年,高密王简镇襄阳,以摅为征南司马。其年流人王逌等聚众屯冠军,寇掠城邑。简遣参军崔旷讨之,令摅督护旷。旷,奸凶人也,谲摅前战,期为后继,既而不至。摅独与逌战于郦县,军败死之。故吏及百姓并奔丧会葬,号哭即路,如赴父母焉。
潘京
潘京字世长,武陵汉寿人也。弱冠,郡辟主簿,太守赵𫷷甚器之,尝问曰:‘贵郡何以名武陵?’京曰:‘鄙郡本名义陵,在辰阳县界,与夷相接,数为所攻,光武时移东出,遂得全完,共议易号。传曰止戈为武,诗称高平曰陵,于是名焉。’为州所辟,因谒见问策,探得‘不孝’字,刺史戏京曰:‘辟士为不孝邪?’京举版答曰:‘今为忠臣,不得复为孝子。’其机辩皆此类。后太庙立,州郡皆遣使贺,京白太守曰:‘夫太庙立,移神主,应问讯,不应贺。’遂遣京作文,使诣京师,以为永式。
京仍举秀才,到洛。尚书令乐广,京州人也,共谈累日,深叹其才,谓京曰:‘君天才过人,恨不学耳。若学,必为一代谈宗。’京感其言,遂勤学不倦。时武陵太守戴昌亦善谈论,与京共谈,京假借之,昌以为不如己,笑而遣之,令过其子若思,京方极其言论。昌窃听之,乃叹服曰:‘才不可假。’遂父子俱屈焉。历巴丘、邵陵、泉陵三令。京明于政术,路不拾遗。迁桂林太守,不就,归家,年五十卒。
范晷
范晷字彦长,南阳顺阳人也。少游学清河,遂徙家侨居。郡命为五官掾,历河内郡丞。太守裴楷雅知之,荐为侍御史。调补上谷太守,遭丧,不之官。后为司徒左长史,转冯翊太守,甚有政能,善于绥抚,百姓爱悦之。征拜少府,出为凉州刺史,转雍州。于时西土荒毁,氐羌蹈藉,田桑失收,百姓困弊,晷倾心化导,劝以农桑,所部甚赖之。元康中,加左将军,卒于官。二子:广、稚。
广字仲将。举孝廉,除灵寿令,不之官。姊适孙氏,早亡,有孙名迈,广负以南奔,虽盗贼艰急,终不弃之。元帝承制,以为堂邑令。丞刘荣坐事当死,郡劾以付县。荣即县人,家有老母,至节,广辄听暂还,荣亦如期而反。县堂为野火所及,荣脱械救火,事毕,还自著械。后大旱,米贵,广散私谷振饥人,至数千斛,远近流寓归投之,户口十倍。卒于官。
稚少知名,辟大将军掾,早卒。子汪,别有传。
丁绍
丁绍字叔伦,谯国人也。少开朗公正,早历清官。为广平太守,政平讼理,道化大行。于时河北骚扰,靡有完邑,而广平一郡四境乂安,是以皆悦其法而从其令。及临漳被围,南阳王模窘急,绍率郡兵赴之,模赖以获全。模感绍恩,生为立碑。迁徐州刺史,士庶恋慕,攀附如归。未之官,复转荆州刺史。从车千乘,南渡河至许。时南阳王模为都督,留绍,启转为冀州刺史。到镇,率州兵讨破汲桑有功,加宁北将军、假节、监冀州诸军事。时境内羯贼为患,绍捕而诛之,号为严肃,河北人畏而爱之。
绍自以为才足为物雄,当官莅政,每事克举,视天下之事若运于掌握,遂慨然有董正四海之志矣。是时王浚盛于幽州,苟晞盛于青州,然绍视二人蔑如也。永嘉三年,暴疾而卒,临终叹曰:‘此乃天亡冀州,岂吾命哉!’怀帝策赠车骑将军。
乔智明
乔智明字元达,鲜卑前部人也。少丧二亲,哀毁过礼,长而以德行著称。成都王颖辟为辅国将军。颖之败赵王伦也,表智明为殄寇将军、隆虑、共二县令。二县爱之,号为‘神君’。部人张兑为父报仇,母老单身,有妻无子,智明愍之,停其狱。岁余,令兑将妻入狱,兼阴纵之。人有劝兑逃者,兑曰:‘有君如此,吾何忍累之!纵吾得免,作何面目视息世间!’于狱产一男。会赦,得免。其仁感如是。
惠帝之伐邺也,颖以智明为折冲将军、参丞相前锋军事。智明劝颖奉迎乘舆,颖大怒曰:‘卿名晓事,投身事孤。主上为群小所逼,将加非罪于孤,卿奈何欲使孤束手就刑邪!共事之义,正若此乎?’智明乃止。寻属永嘉之乱,仕于刘曜。
邓攸
邓攸字伯道,平阳襄陵人也。祖殷,亮直强正。锺会伐蜀,奇其才,自黾池令召为主簿。贾充伐吴,请殷为长史。后授皇太子诗,为淮南太守。梦行水边,见一女子,猛兽自后断其盘囊。占者以为水边有女,汝字也,断盘囊者,新兽头代故兽头也,不作汝阴,当汝南也。果迁汝阴太守。后为中庶子。
攸七岁丧父,寻丧母及祖母,居丧九年,以孝致称。清和平简,贞正寡欲。少孤,与弟同居。初,祖父殷有赐官,敕攸受之。后太守劝攸去王官,欲举为孝廉,攸曰:‘先人所赐,不可改也。’尝诣镇军贾混,混以人讼事示攸,使决之。攸不视,曰:‘孔子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混奇之,以女妻焉。举灼然二品,为吴王文学,历太子洗马、东海王越参军。越钦其为人,转为世子文学、吏部郎。越弟腾为东中郎将,请攸为长史。出为河东太守。
永嘉末,没于石勒。然勒宿忌诸官长二千石,闻攸在营,驰召,将杀之。攸至门,门干乃攸为郎时干,识攸,攸求纸笔作辞。干候勒和悦,致之。勒重其辞,乃勿杀。勒长史张宾先与攸比舍,重攸名操,因称攸于勒。勒召至幕下,与语,悦之,以为参军,给车马。勒每东西,置攸车营中。勒夜禁火,犯之者死。攸与胡邻毂,胡夜失火烧车。吏按问,胡乃诬攸。攸度不可与争,遂对以弟妇散发温酒为辞。勒赦之。既而胡人深感,自缚诣勒以明攸,而阴遗攸马驴,诸胡莫不叹息宗敬之。石勒过泗水,攸乃斫坏车,以牛马负妻子而逃。又遇贼,掠其牛马,步走,担其儿及其弟子绥。度不能两全,乃谓其妻曰:‘吾弟早亡,唯有一息,理不可绝,止应自弃我儿耳。幸而得存,我后当有子。’妻泣而从之,乃弃之。其子朝弃而暮及。明日,攸系之于树而去。
至新郑,投李矩。三年,将去,而矩不听。荀组以为陈郡、汝南太守,愍帝征为尚书左丞、长水校尉,皆不果就。后密舍矩去,投荀组于许昌,矩深恨焉,久之,乃送家属还攸。攸与刁协、周𫖮素厚,遂至江东。元帝以攸为太子中庶子。时吴郡阙守,人多欲之,帝以授攸。攸载米之郡,俸禄无所受,唯饮吴水而已。时郡中大饥,攸表振贷,未报,乃辄开仓救之。台遣散骑常侍桓彝、虞 2998e.gif 慰劳饥人,观听善不,乃劾攸以擅出谷。俄而有诏原之。攸在郡刑政清明,百姓欢悦,为中兴良守。后称疾去职。郡常有送迎钱数百万,攸去郡,不受一钱。百姓数千人留牵攸船,不得进,攸乃小停,夜中发去。吴人歌之曰:‘𬘘如打五鼓,鸡鸣天欲曙。邓侯拖不留,谢令推不去。’百姓诣台乞留一岁,不听。拜侍中。岁余,转吏部尚书。蔬食弊衣,周急振乏。性谦和,善与人交,宾无贵贱,待之若一,而颇敬媚权贵。
永昌中,代周𫖮为护军将军。太宁二年,王敦反,明帝密谋起兵,乃迁攸为会稽太守。初,王敦伐都之后,中外兵数每月言之于敦。攸已出在家,不复知护军事,有恶攸者,诬攸尚白敦兵数。帝闻而未之信,转攸为太常。时帝南郊,攸病不能从。车驾过攸问疾,攸力病出拜。有司奏攸不堪行郊而拜道左,坐免。攸每有进退,无喜愠之色。久之,迁尚书右仆射。咸和元年卒,赠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祠以少牢。
攸弃子之后,妻不复孕。过江,纳妾,甚宠之,讯其家属,说是北人遭乱,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攸素有德行,闻之感恨,遂不复畜妾,卒以无嗣。时人义而哀之,为之语曰:‘天道无知,使邓伯道无儿。’弟子绶服攸丧三年。
吴隐之
吴隐之字处默,濮阳鄄城人,魏侍中质六世孙也。隐之美姿容,善谈论,博涉文史,以儒雅标名。弱冠而介立,有清操,虽日晏歠菽,不飨非其粟,儋石无储,不取非其道。年十余,丁父忧,每号泣,行人为之流涕。事母孝谨,及其执丧,哀毁过礼。家贫,无人鸣鼓,每至哭临之时,恒有双鹤警叫,及祥练之夕,复有群雁俱集,时人咸以为孝感所至。尝食咸菹,以其味旨,掇而弃之。
与太常韩康伯邻居,康伯母,殷浩之姊,贤明妇人也,每闻隐之哭声,辍餐投箸,为之悲泣。既而谓康伯曰:‘汝若居铨衡,当举如此辈人。’及康伯为吏部尚书,隐之遂阶清级,解褐辅国功曹,转参征虏军事。兄坦之为袁真功曹,真败,将及祸,隐之诣桓温,乞代兄命,温矜而释之。遂为温所知赏,拜奉朝请、尚书郎,累迁晋陵太守。在郡清俭,妻自负薪。入为中书侍郎、国子博士、太子右卫率,转散骑常侍,领著作郎。孝武帝欲用为黄门郎,以隐之貌类简文帝,乃止。寻守廷尉、秘书监、御史中丞,领著作如故,迁左卫将军。虽居清显,禄赐皆班亲族,冬月无被,尝澣衣,乃披絮,勤苦同于贫庶。
广州包带山海,珍异所出,一箧之宝,可资数世,然多瘴疫,人情惮焉。唯贫窭不能自立者,求补长史,故前后刺史皆多黩货。朝廷欲革岭南之弊,隆安中,以隐之为龙骧将军、广州刺史、假节,领平越中郎将。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门,有水曰贪泉,饮者怀无厌之欲。隐之既至,语其亲人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越岭丧清,吾知之矣。’乃至泉所,酌而饮之,因赋诗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及在州,清操逾厉,常食不过菜及干鱼而已,帷帐器服皆付外库,时人颇谓其矫,然亦终始不易。帐下人进鱼,每剔去骨存肉,隐之觉其用意,罚而黜焉。元兴初,诏曰:‘夫孝行笃于闺门,清节厉乎风霜,实立人之所难,而君子之美致也。龙骧将军、广州刺史吴隐之孝友过人,禄均九族,菲己洁素,俭愈鱼飧。夫处可欲之地,而能不改其操,飨惟错之富,而家人不易其服,革奢务啬,南域改观,朕有嘉焉。可进号前将军,赐钱五十万、谷千斛。’
及卢循寇南海,隐之率厉将士,固守弥时,长子旷之战没。循攻击百有余日,逾城放火,焚烧三千余家,死者万余人,城遂陷。隐之携家累出,欲奔还都,为循所得。循表朝廷,以隐之党附桓玄,宜加裁戮,诏不许。刘裕与循书,令遣隐之还,久方得反。归舟之日,装无余资。及至,数亩小宅,篱垣仄陋,内外茅屋六间,不容妻子。刘裕赐车牛,更为起宅,固辞。寻拜度支尚书、太常,以竹篷为屏风,坐无席。后迁中领军,清俭不革,每月初得禄,裁留身粮,其余悉分振亲族,家人绩纺以供朝夕。时有困绝,或并日而食,身恒布衣不完,妻子不霑寸禄。
义熙八年,请老致事,优诏许之,授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赐钱十万、米三百斛。九年,卒,追赠左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隐之清操不渝,屡被褒饰,致事及于身没,常蒙优锡显赠,廉士以为荣。
初,隐之为奉朝请,谢石请为卫将军主簿。隐之将嫁女,石知其贫素,遣女必当率薄,乃令移厨帐助其经营。使者至,方见婢牵犬卖之,此外萧然无办。后至自番禺,其妻刘氏赍沈香一斤,隐之见之,遂投于湖亭之水。
子延之复厉清操,为鄱阳太守。延之弟及子为郡县者,常以廉慎为门法,虽才学不逮隐之,而孝悌洁敬犹为不替。
史臣曰:鲁芝等建旟剖竹,布政宣条,存树威恩,没留遗爱,咸见知明主,流誉当年。若伯武之洁己克勤,颜远之申冤缓狱,邓攸赢粮以述职,吴隐酌水以厉精,晋代良能,此焉为最。而攸弃子存侄,以义断恩,若力所不能,自可割情忍痛,何至预加徽𬙊,绝其奔走者乎!斯岂慈父仁人之所用心也?卒以绝嗣,宜哉!勿谓天道无知,此乃有知矣。世英尽节曹氏,犯门斩关,宣帝收雷霆之威,奖忠贞之烈,岂非既已在我,欲其骂人者欤!
赞曰:猗欤良宰,嗣美前贤。威同御黠,静若烹鲜。唯尝吴水,但挹贪泉。人风既偃,俗化斯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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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九十一‧列传第六十一  儒林传  昔周德既衰,诸侯力政,礼经废缺,雅颂陵夷。夫子将圣多能,固天攸纵,叹凤鸟之不至,伤麟出之非时,于是乃删诗书,定礼乐,赞易道,修春秋,载籍逸而复存,风雅变而还正。其后卜商、卫赐、田、吴、孙、孟之俦,或亲禀微言,或传闻大义,犹能强晋存鲁,藩魏却秦,既抗礼于邦君,亦驰声于海内。及嬴氏惨虐,弃德任刑,炀坟籍于埃尘,填儒林于坑阱,严是古之法,抵挟书之罪,先王徽烈,靡有孑遗。汉祖勃兴,救焚拯溺,粗修礼律,未遑俎豆,逮于孝武,崇尚文儒。爰及东京,斯风不坠。于是傍求蠹简,博访遗书,创甲乙之科,擢贤良之举,莫不纡青拖紫,服冕乘轩,或徒步而取公卿,或累旬以膺台鼎,故搢绅之士靡然向风,余芳遗烈,焕乎可纪者也。洎当涂草创,深务兵权,而主好斯文,朝多君子,鸿儒硕学,无乏于时。
武帝受终,忧劳军国,时既初并庸蜀,方事江湖,训卒厉兵,务农积谷,犹复修立学校,临幸辟雍。而荀𫖮以制度赞惟新,郑冲以儒宗登保傅,茂先以博物参朝政,子真以好礼居秩宗,虽愧明扬,亦非遐弃。既而荆扬底定,区宇乂安,群公草封禅之仪,天子发谦冲之诏,未足比隆三代,固亦擅美一时。惠帝缵戎,朝昏政弛,衅起宫掖,祸成藩翰。惟怀逮愍,丧乱弘多,衣冠礼乐,扫地俱尽。元帝运锺百六,光启中兴,贺、荀、刁、杜诸贤并稽古博文,财成礼度。虽尊儒劝学亟降于纶言,东序西胶未闻于弦诵。明皇聦睿,雅爱流略,简文玄嘿,敦悦丘坟,乃招集学徒,弘奖风烈,并时艰祚促,未能详备。有晋始自中朝,迄于江左,莫不崇饰华竞,祖述虚玄,摈阙里之典经,习正始之余论,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遂使宪章弛废,名教颓毁,五胡乘间而竞逐,二京继踵以沦胥,运极道消,可为长叹息者矣。郑冲等名位既隆,自有列传,其余编之于左,以续前史儒林云。
范平
范平字子安,吴郡钱塘人也。其先铚侯馥,避王莽之乱适吴,因家焉。平研览坟素,遍该百氏,姚信、贺邵之徒皆从受业。吴时举茂才,累迁临海太守,政有异能。孙皓初,谢病还家,敦悦儒学。吴平,太康中,频征不起,年六十九卒。有诏追加谥号曰文贞先生,贺循勒碑纪其德行。
三子:奭、咸、泉,并以儒学至大官。泉子蔚,关内侯。家世好学,有书七千余卷。远近来读者恒有百余人,蔚为办衣食。蔚子文才,亦幼知名。
文立
文立字广休,巴郡临江人也。蜀时游太学,专毛诗、三礼,师事谯周,门人以立为颜回,陈寿、李虔为游夏,罗宪为子贡。仕至尚书。蜀平,举秀才,除郎中。泰始初,拜济阴太守,入为太子中庶子。上表请以诸葛亮、蒋琬、费祎等子孙流徙中畿,宜见叙用,一以慰巴蜀之心,其次倾吴人之望,事皆施行。诏曰:‘太子中庶子文立忠贞清实,有思理器干。前在济阴,政事修明。后事东宫,尽辅导之节。昔光武平陇蜀,皆收其贤才以叙之,盖所以拔幽滞而济殊方也。其以立为散骑常侍。’
蜀故尚书犍为程琼雅有德业,与立深交。武帝闻其名,以问立,对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禀性谦退,无复当时之望,不以上闻耳。’琼闻之曰:‘广休可谓不党矣,故吾善夫人也。’时西域献马,帝问立:‘马何如?’对曰:‘乞问太仆。’帝善之。迁卫尉。咸宁末,卒。所著章奏诗赋数十篇行于世。
陈邵
陈邵字节良,东海襄贲人也。郡察孝廉,不就。以儒学征为陈留内史,累迁燕王师。撰周礼评,甚有条贯,行于世。泰始中,诏曰:‘燕王师陈邵清贞洁静,行着邦族,笃志好古,博通六籍,耽悦典诰,老而不倦,宜在左右以笃儒教。可为给事中。’卒于官。
虞喜
虞喜字仲宁,会稽余姚人,光禄潭之族也。父察,吴征虏将军。喜少立操行,博学好古。诸葛恢临郡,屈为功曹。察孝廉,州举秀才,司徒辟,皆不就。元帝初镇江左,上疏荐喜。怀帝即位,公车征拜博士,不就。喜邑人贺循为司空,先达贵显,每诣喜,信宿忘归,自云不能测也。
太宁中,与临海任旭俱以博士征,不就。复下诏曰:‘夫兴化致政,莫尚乎崇道教,明退素也。丧乱以来,儒雅陵夷,每览子衿之诗,未尝不慨然。临海任旭、会稽虞喜并洁静其操,岁寒不移,研精坟典,居今行古,志操足以励俗,博学足以明道,前虽不至,其更以博士征之。’喜辞疾不赴。咸和末,诏公卿举贤良方正直言之士,太常华恒举喜为贤良。会国有军事,不行。咸康初,内史何充上疏曰:‘臣闻二八举而四门穆,十乱用而天下安,徽猷克阐,有自来矣。方今圣德钦明,思恢遐烈,旌舆整驾,俟贤而动。伏见前贤良虞喜天挺贞素,高尚邈世,束脩立德,皓首不倦,加以傍综广深,博闻强识,钻坚研微有弗及之勤,处静味道无风尘之志,高枕柴门,怡然自足。宜使蒲轮纡衡,以旌殊操,一则翼赞大化,二则敦励薄俗。’疏奏,诏曰:‘寻阳翟汤、会稽虞喜并守道清贞,不营世务,耽学高尚,操拟古人。往虽征命而不降屈,岂素丝难染而搜引礼简乎!政道须贤,宜纳诸廊庙,其并以散骑常侍征之。’又不起。
永和初,有司奏称十月殷祭,京兆府君当迁祧室,征西、豫章、颍川三府君初毁主,内外博议不能决。时喜在会稽,朝廷遣就喜咨访焉。其见重如此。
喜专心经传,兼览谶纬,乃著安天论以难浑、盖,又释毛诗略,注孝经,为志林三十篇。凡所注述数十万言,行于世。年七十六卒,无子。弟豫自有传。
刘兆
刘兆字延世,济南东平人,汉广川惠王之后也。兆博学洽闻,温笃善诱,从受业者数千人。武帝时五辟公府,三征博士,皆不就。安贫乐道,潜心著述,不出门庭数十年。以春秋一经而三家殊涂,诸儒是非之议纷然,互为仇敌,乃思三家之异,合而通之。周礼有调人之官,作春秋调人七万余言,皆论其首尾,使大义无乖,时有不合者,举其长短以通之。又为春秋左氏解,名曰全综,公羊、穀梁解诂皆纳经传中,朱书以别之。又撰周易训注,以正动二体互通其文。凡所赞述百余万言。
尝有人著t骑驴至兆门外,曰:‘吾欲见刘延世。’兆儒德道素,青州无称其字者,门人大怒。兆曰:‘听前。’既进,踞床问兆曰:‘闻君大学,比何所作?’兆答如上事,末云:‘多有所疑。’客问之。兆说疑毕,客曰:‘此易解耳。’因为辩释疑者是非耳。兆别更立意,客一难,兆不能对。客去,已出门,兆欲留之,使人重呼还。客曰:‘亲亲在此营葬,宜赴之,后当更来也。’既去,兆令人视葬家,不见此客,竟不知姓名。兆年六十六卒。有五子:卓、炤、燿、育、脐。
氾毓
氾毓字稚春,济北卢人也。奕世儒素,敦睦九族,客居青州,逮毓七世,时人号其家‘儿无常父,衣无常主’。毓少履高操,安贫有志业。父终,居于墓所三十余载,至晦朔,躬扫坟垄,循行封树,还家则不出门庭。或荐之武帝,召补南阳王文学、秘书郎、太傅参军,并不就。
于时青土隐逸之士刘兆、徐苗等皆务教授,惟毓不蓄门人,清净自守。时有好古慕德者咨询,亦倾怀开诱,以一隅示之。合三传为之解注,撰春秋释疑、肉刑论,凡所述造七万余言。年七十一卒。
徐苗
徐苗字叔胄,高密淳于人也。累世相承,皆以博士为郡守。曾祖华,有至行。尝宿亭舍,夜有神人告之‘亭欲崩’,遽出,得免。祖邵,为魏尚书郎,以廉直见称。
苗少家贫,昼执鉏耒,夜则吟诵。弱冠,与弟贾就博士济南宋钧受业,遂为儒宗。作五经同异评,又依道家著玄微论,前后所造数万言,皆有义味。
性抗烈,轻财贵义,兼有知人之鉴。弟患口癕,脓溃,苗为吮之。其兄弟皆早亡,抚养孤遗,慈爱闻于州里,田宅奴婢尽推与之。乡邻有死者,便辍耕助营棺椁,门生亡于家,即敛于讲堂。其行己纯至,类皆如此。远近咸归其义,师其行焉。
郡察孝廉,州辟从事、治中、别驾,举异行,公府五辟博士,再征,并不就。武惠时计吏至台,帝辄访其安不。永宁二年卒,遗命濯巾澣衣,榆棺杂塼,露车载尸,苇席瓦器而已。
崔游
崔游字子相,上党人也。少好学,儒术甄明,恬靖谦退,自少及长,口未尝语及财利。魏末,察孝廉,除相府舍人,出为氐池长,甚有惠政。以病免,遂为废疾。泰始初,武帝录叙文帝故府僚属,就家拜郎中。年七十余,犹敦学不倦,撰丧服图,行于世。及刘元海僭位,命为御史大夫,固辞不就。卒于家,时年九十三。
范隆
范隆字玄嵩,雁门人。父方,魏雁门太守。隆在孕十五月,生而父亡。年四岁,又丧母,哀号之声,感恸行路。单孤无缌功之亲,疏族范广愍而养之,迎归教书,为立祠堂。隆好学修谨,奉广如父。博通经籍,无所不览,著春秋三传,撰三礼吉凶宗纪,甚有条义。
惠帝时,天下将乱,隆隐迹不应州郡之命,昼勤耕稼,夜诵书典。颇习秘历阴阳之学,知并州将有氛祲之祥,故弥不复出仕。与上党朱纪友善,尝共纪游山,见一父老于穷涧之滨。父老曰:‘二公何为在此?’隆等拜之,仰视则不见。后与纪依于刘元海,元海以隆为大鸿胪,纪为太常,并封公。隆死于刘聦之世,聦赠太师。
杜夷
杜夷字行齐,庐江灊人也。世以儒学称,为郡著姓。夷少而恬泊,操尚贞素,居甚贫窘,不营产业,博览经籍百家之书,算历图纬靡不毕究。寓居汝颍之间,十载足不出门。年四十余,始还乡里,闭门教授,生徒千人。
惠帝时三察孝廉,州命别驾,永嘉初,公车征拜博士,太傅、东海王越辟,并不就。怀帝诏王公举贤良方正,刺史王敦以贺循为贤良,夷为方正,乃上疏曰:‘臣闻有唐畴咨,元凯时登;汉武钦贤,俊彦响应,故能允协时雍,敷崇盛化。伏见太孙舍人会稽贺循、处士庐江杜夷履道弥高,清操绝俗,思学融通,才经王务。循宰二县,皆有名绩,备僚东宫,忠恪允著。夷清虚冲淡,与俗异轨,考槃空谷,肥遁匿迹。盖经国之良宝,聘命之所急。若得待诏公车,承对册问,必有忠谠良谟,弘益政道矣。’敦于是逼夷赴洛。夷遁于寿阳。镇东将军周馥倾心礼接,引为参军,夷辞之以疾。馥知不可屈,乃自诣夷,为起宅宇,供其医药。馥败,夷归旧居,道遇兵寇,刺史刘陶告庐江郡曰:‘昔魏文侯轼干木之闾,齐相曹参尊崇盖公,皆所以优贤表德,敦励末俗。征士杜君德懋行洁,高尚其志,顷流离道路,闻其顿踬,刺史忝任,不能崇饰有道,而使高操之士有此艰屯。今遣吏宣慰,郡可遣一吏,县五吏,恒营恤之,常以市租供给家人粮廪,勿令阙乏。’寻以胡寇,又移渡江,王导遣吏周赡之。元帝为丞相,教曰:‘今大义颓替,礼典无宗,朝廷滞义莫能攸正,宜特立儒林祭酒官,以弘其事。处士杜夷栖情遗远,确然绝俗,才学精博,道行优备,其以夷为祭酒。’夷辞疾,未尝朝会。帝常欲诣夷,夷陈万乘之主不宜往庶人之家。帝乃与夷书曰:‘吾与足下虽情在忘言,然虚心历载。正以足下羸疾,故欲相省,宁论常仪也!’又除国子祭酒。建武中,令曰:‘国子祭酒杜夷安贫乐道,静志衡门,日不暇给,虽原宪无以加也。其赐谷二百斛。’皇太子三至夷第,执经问义。夷虽逼时命,亦未尝朝谒,国有大政,恒就夷咨访焉。明帝即位,夷自表请退。诏曰:‘先王之道将坠于地,君下帷研思,今之刘、杨。搢绅之徒景仰轨训,岂得高退,而朕靡所取则焉!’
太宁元年卒,年六十六。赠大鸿胪,谥曰贞子。夷临终,遗命子晏曰:‘吾少不出身,顷虽见羁录,冠舄之饰,未尝加体,其角巾素衣,敛以时服,殡葬之事,务从简俭,亦不须苟取矫异也。’夷所著幽求子二十篇行于世。
晏仕至苍梧太守。夷兄弟三人。兄崧,字行高,亦有志节。惠帝时,俗多浮伪,著任子春秋以刺之。弟援,高平相。援子潜,右卫将军。
董景道
董景道字文博,弘农人也。少而好学,千里追师,所在惟昼夜读诵,略不与人交通。明春秋三传、京氏易、马氏尚书、韩诗,皆精究大义。三礼之义,专遵郑氏,著礼通论非驳诸儒,演广郑旨。
永平中,知天下将乱,隐于商洛山,衣木叶,食树果,弹琴歌笑以自娱,毒虫猛兽皆绕其傍,是以刘元海及聦屡征,皆碍而不达。至刘曜时出山,庐于渭汭。曜征为太子少傅、散骑常侍,并固辞,竟以寿终。
续咸
续咸字孝宗,上党人也。性孝谨敦重,履道贞素。好学,师事京兆杜预,专春秋、郑氏易,教授常数十人,博览群言,高才善文论。又修陈杜律,明达刑书。
永嘉中,历廷尉平、东安太守。刘琨承制于并州,以为从事中郎。后遂没石勒,勒以为理曹参军。持法平详,当时称其清裕,比之于公。著远游志、异物志、汲冢古文释,皆十卷,行于世。年九十七,死于石季龙之世,季龙赠仪同三司。
徐邈
徐邈,东莞姑幕人也。祖澄之为州治中,属永嘉之乱,遂与乡人臧琨等率子弟并闾里士庶千余家,南渡江,家于京口。父藻,都水使者。
邈姿性端雅,勤行励学,博涉多闻,以慎密自居。少与乡人臧寿齐名,下帷读书,不游城邑。
及孝武帝始览典籍,招延儒学之士,邈既东州儒素,太傅谢安举以应选。年四十四,始补中书舍人,在西省侍帝。虽不口传章句,然开释文义,标明指趣,撰正五经音训,学者宗之。迁散骑常侍,犹处西省,前后十年,每被顾问,辄有献替,多所匡益,甚见宠待。帝宴集酣乐之后,好为手诏诗章以赐侍臣,或文词率尔,所言秽杂,邈每应时收敛,还省刊削,皆使可观,经帝重览,然后出之。是时侍臣被诏者,或宣扬之,故时议以此多邈。及谢安薨,论者或有异同,邈固劝中书令王献之奏加殊礼,仍崇进谢石为尚书令,玄为徐州。邈转祠部郎,上南北郊宗庙迭毁礼,皆有证据。
豫章太守范甯欲遣十五议曹下属城采求风政,并吏假还,讯问官长得失。邈与甯书曰:
知足下遣十五议曹各之一县,又吏假归,白所闻见,诚是足下留意百姓,故广其视听。吾谓劝导以实不以文,十五议曹欲何所敷宣邪?庶事辞讼,足下听断允塞,则物理足矣。上有理务之心,则下之求理者至矣。日昃省览,庶事无滞,则吏慎其负而人听不惑,岂须邑至里诣,饰其游声哉!非徒不足致益,乃是蚕渔之所资,又不可纵小吏为耳目也。岂有善人君子而干非其事,多所告白者乎!君子之心,谁毁谁誉?如有所誉,必由历试;如有所毁,必以着明。托社之鼠,政之甚害。自古以来,欲为左右耳目者,无非小人,皆先因小忠而成其大不忠,先藉小信而成其大不信,遂使君子道消,善人舆尸,前史所书,可为深鉴。
足下选纲纪必得国士,足以摄诸曹;诸曹皆是良吏,则足以掌文案;又择公方之人以为监司,则清浊能否,与事而明。足下但平心居宗,何取于耳目哉!昔明德马后未尝顾与左右言,可谓远识,况大丈夫而不能免此乎!
迁中书侍郎,专掌纶诏,帝甚亲昵之。
初,范甯与邈皆为帝所任使,共补朝廷之阙。甯才素高而措心正直,遂为王国宝所谗,出守远郡。邈孤宦易危,而无敢排强族,乃为自安之计。会帝颇疏会稽王道子,邈欲和协之,因从容言于帝曰:‘昔淮南、齐王,汉晋成戒。会稽王虽有酣媟之累,而奉上纯一,宜加弘贷,消散纷议,外为国家之计,内慰太后之心。’帝纳焉。邈尝诣东府,遇众宾沈湎,引满喧哗。道子曰:‘君时有畅不?’邈对曰:‘邈陋巷书生,惟以节俭清修为畅耳。’道子以邈业尚道素,笑而不以为忤也。道子将用为吏部郎,邈以波竞成俗,非己所能节制,苦辞乃止。
时皇太子尚幼,帝甚锺心,文武之选皆一时之俊。以邈为前卫率,领本郡大中正,授太子经。帝谓邈曰:‘虽未敕以师礼相待,然不以博士相遇也。’古之帝王,受经必敬,自魏晋以来,多使微人教授,号为博士,不复尊以为师,故帝有云。邈虽在东宫,犹朝夕入见,参综朝政,修饰文诏,拾遗补阙,劬劳左右。帝嘉其谨密,方之于金霍,有托重之意,将进显位,未及行而帝暴崩。
安帝即位,拜骁骑将军。隆安元年,遭父忧。邈先疾患,因哀毁增笃,不逾年而卒,年五十四,州里伤悼,识者悲之。
邈莅官简惠,达于从政,论议精密,当时多咨禀之,触类辩释,问则有对。旧疑岁辰在卯,此宅之左则彼宅之右,何得俱忌于东。邈以为太岁之属,自是游神,譬如日出之时,向东皆逆,非为藏体地中也。所注穀梁传,见重于时。
邈长子豁,有父风,以孝闻,为太常博士、秘书郎。豁弟浩,散骑侍郎。镇南将军何无忌请为功曹,出补西阳太守,与无忌俱为卢循所害。邈弟广,别有传。
孔衍
孔衍字舒元,鲁国人,孔子二十二世孙也。祖文,魏大鸿胪。父毓,征南军司。衍少好学,年十二,能通诗书。弱冠,公府辟,本州举异行直言,皆不就。避地江东,元帝引为安东参军,专掌记室。书令殷积,而衍每以称职见知。中兴初,与庾亮俱补中书郎。明帝之在东宫,领太子中庶子。于时庶事草创,衍经学深博,又练识旧典,朝仪轨制多取正焉。由是元明二帝并亲爱之。
王敦专权,衍私于太子曰:‘殿下宜博延朝彦,搜扬才俊,询谋时政,以广圣聦。’敦闻而恶之,乃启出衍为广陵郡。时人为之寒心,而衍不形于色。虽郡邻接西贼,犹教诱后进,不以戎务废业。石勒尝骑至山阳,敕其党以衍儒雅之士,不得妄入郡境。视职期月,以太兴三年卒于官,年五十三。
衍虽不以文才著称,而博览过于贺循,凡所撰述,百余万言。
子启,庐陵太守。
宗人夷吾有美名,博学不及衍,涉世声誉过之。元帝以为主簿,转参军,稍迁侍中,徙太子左卫率,卒,追赠太仆。
范宣
范宣字宣子,陈留人也。年十岁,能诵诗书。尝以刀伤手,捧手改容。人问痛邪,答曰:‘不足为痛,但受全之体而致毁伤,不可处耳。’家人以其年幼而异焉。少尚隐遁,加以好学,手不释卷,以夜继日,遂博综众书,尤善三礼。家至贫俭,躬耕供养。亲没,负土成坟,庐于墓侧。太尉郗鉴命为主簿,诏征太学博士、散骑郎,并不就。
家于豫章,太守殷羡见宣茅茨不完,欲为改宅,宣固辞之。庾爰之以宣素贫,加年荒疾疫,厚饷给之,宣又不受。爰之问宣曰:‘君博学通综,何以太儒?’宣曰:‘汉兴,贵经术,至于石渠之论,实以儒为弊。正始以来,世尚老庄。逮晋之初,竞以裸裎为高。仆诚太儒,然“丘不与易”。’宣言谈未尝及老庄。客有问人生与忧俱生,不知此语何出。宣云:‘出庄子至乐篇。’客曰:‘君言不读老庄,何由识此?’宣笑曰:‘小时尝一览。’时人莫之测也。
宣虽闲居屡空,常以讲诵为业,谯国戴逵等皆闻风宗仰,自远而至,讽诵之声,有若齐鲁。太元中,顺阳范甯为豫章太守,甯亦儒博通综,在郡立乡校,教授恒数百人。由是江州人士并好经学,化二范之风也。年五十四卒。著礼易论难皆行于世。
子辑,历郡守、国子博士、大将军从事中郎。自免归,亦以讲授为事。义熙中,连征不至。
韦𫍲
韦𫍲字宪道,京兆人也。雅好儒学,善著述,于群言秘要之义,无不综览。仕于刘曜,为黄门郎。后又入石季龙,署为散骑常侍,历守七郡,咸以清化著名。又征为廷尉,识者拟之于、张。前后四登九列,六在尚书,二为侍中,再为太子太傅,封京兆公。好直谏,陈军国之宜,多见允纳。著伏林三千余言,遂演为典林二十三篇。凡所述作及集记世事数十万言,皆深博有才义。
至冉闵,又署为光禄大夫。时闵拜其子胤为大单于,而以降胡一千处之麾下。𫍲谏曰:‘今降胡数千,接之如旧,诚是招诱之恩。然胡羯本为仇敌,今之款附,苟全性命耳。或有刺客,变起须臾,败而悔之,何所及也!古人有言,一夫不可狃,而况千乎!愿诛屏降胡,去单于之号,深思圣王苞桑之诫也。’闵志在绥抚,锐于澄定,闻其言,大怒,遂诛之,并杀其子伯阳。
𫍲性不严重,好徇己之功,论者亦以是少之。尝谓伯阳曰:‘我高我曾重光累徽,我祖我考父父子子,汝为我对,正值恶抵。’伯阳曰:‘伯阳之不肖,诚如尊教,尊亦正值软抵耳。’𫍲惭无言。时人传之以为嗤笑。
范弘之
范弘之字长文,安北将军汪之孙也。袭爵武兴侯。雅正好学,以儒术该明,为太学博士。时卫将军谢石薨,请谥,下礼官议。弘之议曰:
石阶藉门荫,屡登崇显,总司百揆,翼赞三台,闲练庶事,勤劳匪懈,内外佥议,皆曰与能。当淮肥之捷,勋拯危坠,虽皇威遐震,狡寇天亡,因时立功,石亦与焉。又开建学校,以延胄子,虽盛化未洽,亦爱礼存羊。然古之贤辅,大则以道事君,侃侃终日;次则厉身奉国,夙夜无怠;下则爱人惜力,以济时务。此数者,然后可以免惟尘之讥,塞素餐之责矣。今石位居朝端,任则论道,唱言无忠国之谋,守职则容身而已,不可谓事君;货黩京邑,聚敛无厌,不可谓厉身;坐拥大众,侵食百姓,大东流于远近,怨毒结于众心,不可谓爱人;工徒劳于土木,思虑殚于机巧,纨绮尽于婢妾,财用縻于丝桐,不可谓惜力。此人臣之大害,有国之所去也。
先王所以正风俗,理人伦者,莫尚乎节俭,故夷吾受谤乎三归,平仲流美于约己。自顷风轨陵迟,奢僭无度,廉耻不兴,利竞交驰,不可不深防原本,以绝其流。汉文袭弋绨之服,诸侯犹侈;武帝焚雉头之裘,靡丽不息。良由俭德虽彰,而威禁不肃;道自我建,而刑不及物。若存罚其违,亡贬其恶,则四维必张,礼义行矣。
案谥法,因事有功曰‘襄’,贪以败官曰‘墨’,宜谥曰襄墨公。
又论殷浩宜加赠谥,不得因桓温之黜以为国典,仍多叙温移鼎之迹。
时谢族方显,桓宗犹盛,尚书仆射王珣,温故吏也,素为温所宠,三怨交集,乃出弘之为余杭令。将行,与会稽王道子笺曰:
下官轻微寒士,谬得厕在俎豆,实惧辱累清流,惟尘圣世。窃以人君居庙堂之上、智周四海之外者,非徒聦明内照,亦赖群言之助也。是以舜之佐尧,以启辟为首;咎繇謩禹,以侃侃为先,故下无隐情之责,上收神明之功。敢缘斯义,志在输尽。常以谢石黩累,应被清澄,殷浩忠贞,宜蒙褒显,是以不量轻弱,先众言之。而恶直丑正,其徒实繁,虽仰恃圣主钦明之度,俯赖明公爱物之隆,而交至之患,实有无赖。下官与石本无怨忌,生不相识,事无相干,正以国体宜明,不应稍计强弱。与浩年时邈绝,世不相及,无复藉闻,故老语其遗事耳,于下官之身有何痛痒,而当为之犯时干主邪!
每观载籍,志士仁人有发中心任直道而行者,有怀知阳愚负情曲从者,所用虽异,而并传后世。故比干处三仁之中,箕子为名贤之首。后人用舍,参差不同,各信所见,率应而至,或荣名显赫,或祸败系踵,此皆不量时趣,以身尝祸,虽有硁硁之称,而非大雅之致,此亦下官所不为也。世人乃云下官正直,能犯艰难,斯谈实过。下官知主上圣明,明公虚己,思求格言,必不使尽忠之臣屈于邪枉之门也。是以敢献愚诚,布之执事,岂与昔人拟其轻重邪!亦以臣之事君,惟思尽忠而已,不应复计利钝,事不允心则谠言悟主,义感于情则陈辞靡悔。若怀情藏意,蕴而不言,此乃古人所以得罪于明君,明君所以致法于群下者也。
桓温事迹,布在天朝,逆顺之情,暴之四海。在三者臣子,情岂或异!凡厥黔首,谁独无心!举朝嘿嘿,未有唱言者,是以顿笔按气,不敢多云。桓温于亡祖,虽其意难测,求之于事,止免黜耳,非有至怨也。亡父昔为温吏,推之情礼,义兼他人。所以每怀愤发,痛若身首者,明公有以寻之。王珣以下官议殷浩谥,不宜暴扬桓温之恶。珣感其提拔之恩,怀其入幕之遇,托以废黜昏暗,建立圣明,自谓此事足以明其忠贞之节。明公试复以一事观之。昔周公居摄,道致升平,礼乐刑政皆自己出。以德言之,周公大圣,以年言之,成王幼弱,犹复遽避君位,复子明辟。汉之霍光,大勋赫然,孝宣年未二十,亦反万机。故能君臣俱隆,道迈千岁。若温忠为社稷,诚存本朝,便当仰遵二公,式是令矩,何不奉还万机,退守藩屏?方提勒公王,匡总朝廷,岂为先帝幼弱,未可亲政邪?将德桓温,不能听政邪?又逼胁袁宏,使作九锡,备物光赫,其文具存,朝廷畏怖,莫不景从,惟谢安、王坦之以死守之,故得稽留耳。会上天降怒,奸恶自亡,社稷危而复安,灵命坠而复构。
晋自中兴以来,号令威权多出强臣,中宗、肃祖敛衽于王敦,先皇受屈于桓氏。今主上亲览万机,明公光赞百揆,政出王室,人无异望,复不于今大明国典,作制百代,不审复欲待谁?先王统物,必明其典诰,贻厥孙谋,故令问休嘉,千岁承风。愿明公远览殷周,近察汉魏,虑其所以危,求其所以安,如此而已。
又与王珣书曰:
见足下答仲堪书,深具义发之怀。夫人道所重,莫过君亲,君亲所系,忠孝而已。孝以扬亲为主,忠以节义为先。殷侯忠贞居正,心贯人神,加与先帝隆布衣之好,着莫逆之契,契阔艰难,夷崄以之,虽受屈奸雄,志达千载,此忠贞之徒所以义干其心不获以已者也。既当时贞烈之徒所究见,亦后生所备闻,吾亦何敢苟避狂狡,以欺圣明。足下不推居正之大致,而怀知己之小惠,欲以幕府之小节夺名教之重义,于君臣之际既以亏矣。尊大君以殷侯协契忠规,同戴王室,志厉秋霜,诚贯一时,殷侯所以得宣其义声,实尊大君协赞之力也。足下不能光大君此之直志,乃感温小顾,怀其曲泽,公在圣世,欺罔天下,使丞相之德不及三叶,领军之基一构而倾,此忠臣所以解心,孝子所以丧气,父子之道固若是乎?足下言臣则非忠,语子则非孝。二者既亡,吾谁畏哉!
吾少尝过庭,备闻祖考之言,未尝不发愤冲冠,情见乎辞。当尔之时,惟覆亡是惧,岂暇谋及国家。不图今日得操笔斯事,是以上愤国朝无正义之臣,次惟祖考有没身之恨,岂得与足下同其肝胆邪!先君往亦尝为其吏,于时危惧,恒不自保,仰首圣朝,心口愤叹,岂复得计策名昔日,自同在三邪!昔子政以五世纯臣,子骏以下委质王莽,先典既已正其逆顺,后人亦已鉴其成败。每读其事,未尝不临文痛叹,愤忾交怀。以今况古,乃知一揆耳。
弘之词虽亮直,终以桓、谢之故不调,卒于余杭令,年四十七。
王欢
王欢字君厚,乐陵人也。安贫乐道,专精耽学,不营产业,常丐食诵诗,虽家无斗储,意怡如也。其妻患之,或焚毁其书而求改嫁,欢笑而谓之曰:‘卿不闻朱买臣妻邪?’时闻者多哂之。欢守志弥固,遂为通儒。至慕容𬀩袭伪号,署为国子博士,亲就受经。迁祭酒。及𬀩为苻坚所灭,欢死于长安。
史臣曰:范平等学府儒宗,誉隆望重,或质疑是属,或师范攸归,虽为未及古人,故亦一时之俊。若仲宁之清贞守道,抗志柴门;行齐之居室屡空,栖心陋巷;文博之漱流枕石,铲迹销声;宣子之乐道安贫,弘风阐教:斯并通儒之高尚者也。而邈协和主相,刊削繁辞,可谓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舒元入参机务,明主赏其博闻;出莅边隅,犷狄钦其明德。弘之抗言立论,不避朝权,贬石抵温,斯为当矣,遂乃厄于三怨,以至陵迟,悲夫!
赞曰:郁郁周文,洋洋汉典。炙輠流誉,解颐飞辩。雅诰弗沦,微言复显。爰及晋代,斯风逾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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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九十二‧列传第六十二  文苑传  夫文以化成,惟圣之高义,行而不远,前史之格言,是以温洛祯图,绿字符其丕业;苑山灵篆,金简成其帝载。既而书契之道聿兴,锺石之文逾广,移风俗于王化,崇孝敬于人伦,经纬乾坤,弥纶中外,故知文之时义大哉远矣!
洎姬历云季,歌颂滋繁,荀宋之流,导源自远,总金羁而齐骛,扬玉轪而并驰,言泉会于九流,文律谐于六变。自时已降,轨躅同趋,西都贾马耀灵蛇于掌握,东汉班张发雕龙于绨椠,俱标称首,咸推雄伯。逮乎当涂基命,文宗郁起,三祖协其高韵,七子分其丽则,翰林总其菁华,典论详其藻绚,彬蔚之美,竞爽当年。独彼陈王,思风遒举,备乎典奥,悬诸日月。
及金行纂极,文雅斯盛,张载擅铭山之美,陆机挺焚研之奇,潘夏连辉,颉颃名辈,并综采繁缛,杼轴清英,穷广内之青编,缉平台之丽曲,嘉声茂迹,陈诸别传。至于吉甫、太冲,江右之才杰;曹毗、庾阐,中兴之时秀。信乃金相玉润,林荟川冲,埒美前修,垂裕来叶。今撰其鸿笔之彦,著之文苑云。
应贞
应贞字吉甫,汝南南顿人,魏侍中璩之子也。自汉至魏,世以文章显,轩冕相袭,为郡盛族。贞善谈论,以才学称。夏侯玄有盛名,贞诣玄,玄甚重之。举高第,频历显位。武帝为抚军大将军,以为参军。及践阼,迁给事中。帝于华林园宴射,贞赋诗最美。其辞曰:
悠悠太上,人之厥初。皇极肇建,彝伦攸敷。五德更运,应录受符。陶唐既谢,天历在虞。于时上帝,乃顾惟眷。光我晋祚,应期纳禅。位以龙飞,文以豹变。玄泽滂流,仁风潜扇。区内宅心,方隅回面。天垂其象,地耀其文。凤鸣朝阳,龙翔景云。嘉禾重颖,蓂荚载芬。率土咸宁,人胥悦欣。
恢恢皇度,穆穆圣容。言思其允,貌思其恭。在视斯明,在听斯聦。登庸以德,明试以功。其恭惟何?昧旦丕显。无义不经,无理不践。行舍其华,言去其辩。游心至虚,同规易简。六府孔修,九有来践。泽罔不被,化莫不加。声教南暨,西渐流沙。幽人肆险,远国忘遐;越常重译,充牣皇家。峨峨列辟,赫赫武臣。内和五品,外威四宾。顺时贡职,入觐天人。备言锡命,羽盖朱轮。
贻宴好会,不常厥数。神心所授,不言而喻。于时肆射,弓矢斯具。发彼互的,有酒斯饫。文武之道,厥猷未坠。在昔先王,射御兹器。示武惧荒,过则有失。凡厥群后,无懈于位。
初置太子中庶子官,贞与护军长史孔恂俱为之。后迁散骑常侍,以儒学与太尉荀𫖮撰定新礼,未施行。泰始五年卒,文集行于世。
弟纯。纯子绍,永嘉中,至黄门郎,为东海王越所害。纯弟秀,秀子詹,自有传。
成公绥
成公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人也。幼而聦敏,博涉经传。性寡欲,不营资产,家贫岁饥,常晏如也。少有俊才,词赋甚丽,闲默自守,不求闻达。时有孝乌,每集其庐舍,绥谓有反哺之德,以为祥禽,乃作赋美之,文多不载。又以‘赋者贵能分赋物理,敷演无方,天地之盛,可以致思矣。历观古人未之有赋,岂独以至丽无文,难以辞赞;不然,何其阙哉?’遂为天地赋曰:
惟自然之初载兮,道虚无而玄清,太素纷以溷淆兮,始有物而混成,何元一之芒昧兮,廓开辟而著形。尔乃清浊剖分,玄黄判离。太极既殊,是生两仪,星辰焕列,日月重规,天动以尊,地静以卑,昏明迭炤,或盈或亏,阴阳协气而代谢,寒暑随时而推移。三才殊性,五行异位,千变万化,繁育庶类,授之以形,禀之以气。色表文采,声有音律,覆载无方,流形品物。鼓以雷霆,润以庆云,八风翱翔,六气氤氲。蚑行蠕动,方聚类分,鳞殊族别,羽毛异群,各含精而镕冶,咸受范于陶钧,何滋育之罔极兮,伟造化之至神!
若夫悬象成文,列宿有章,三辰烛燿,五纬重光,河汉委蛇而带天,虹蜺偃蹇于昊苍,望舒弥节于九道,羲和正辔于中黄,众星回而环极,招摇运而指方,白兽峙据于参伐,青龙垂尾于心房,玄龟匿首于女虚,朱鸟奋翼于注张,帝皇正坐于紫宫,辅臣列位于文昌,垣屏骆驿而珠连,三台差池而雁翔,轩辕华布而曲列,摄提鼎跱而相望。若乃征瑞表祥,灾变呈异,交会薄蚀,抱晕带珥,流逆犯历,谴悟象事,蓬容著而妖害生,老人形而主受喜,天矢黄而国吉祥,彗孛发而世所忌。
尔乃旁观四极,俯察地理,川渎浩汗而分流,山岳磊落而罗峙,沧海沆漭而四周,悬圃隆崇而特起,昆吾嘉于南极,烛龙曜于北阯,扶桑高于万仞,寻木长于千里,昆仑镇于阴隅,赤县据于辰巳。于是八十一域,区分方别;风乖俗异,险断阻绝。万国罗布,九州并列。青冀白壤,荆衡涂泥,海岱赤埴,华梁青黎,兖带河洛,扬有江淮。辩方正土,经略建邦,王圻九服,列国一同,连城比邑,深池高墉,康衢交路,四达五通。东至旸谷,西极泰濛,南暨丹炮,北尽空同。遐方外区,绝域殊邻,人首蛇躯,乌翼龙身,衣毛被羽,或介或鳞,栖林浮水,若兽若人,居于大荒之外,处于巨海之滨。
于是六合混一而同宅,宇宙结体而括囊,浑元运流而无穷,阴阳循度而率常,回动纠纷而乾乾,天道不息而自强。统群生而载育,人托命于所系,尊太一于上皇,奉万神于五帝,故万物之所宗,必敬天而事地。
若乃共工赫怒,天柱摧折,东南俄其既倾,西北豁而中裂,断鳌足而续毁,炼玉石而补缺。岂斯事之有征,将言者之虚设?何阴阳之难测,伟二仪之奓阔!
坤厚德以载物,干资始而至大,俯尽鉴于有形,仰蔽视于所盖,游万物而极思,故一言于天外。
绥雅好音律,尝当暑承风而啸,泠然成曲,因为啸赋曰:
逸群公子,体奇好异,敖世忘荣,绝弃人事,希高慕古,长想远思,将登箕山以抗节,浮沧海以游志。于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机,研道德之玄奥,愍流俗之未悟,独超然而先觉,狭世路之厄僻,仰天衢而高蹈,邈跨俗而遗身,乃慷慨而长啸。于时曜灵俄景,流光濛汜,逍遥携手,踌躇步趾,发妙声于丹唇,激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征,飘浮云于泰清,集长风于万里。曲既终而响绝,遗余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丝竹之所拟。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御气。动唇有曲,发口成音,触类感物,因歌随吟。大而不洿,细而不沈,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于瑟琴,玄妙足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收激楚之哀荒,节北里之奢淫,济洪灾于炎旱,反亢阳于重阴。引唱万变,曲用无方,和乐怡怿,悲伤摧藏。时幽散而将绝,中矫厉而慨慷,徐婉约而优游,纷繁骛而激扬。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总八音之至和,固极乐而无荒。
若乃登高台以临远,披文轩而骋望,喟仰抃而抗首,嘈长引而憀亮。或舒肆而自反,或徘徊而复放,或冉弱而柔挠,或澎濞而奔壮。横郁呜而滔涸,咧缭眺而清昶。逸气奋涌,缤纷交错,烈烈飙扬,啾啾响作。奏胡马之长思,回寒风乎北朔,又似鸿雁之将雏,群鸣号乎沙漠。故能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应物无穷,机发响速,怫郁冲流,参谭云属,若离若合,将绝复续。飞廉鼓于幽隧,猛兽应于中谷;南箕动于穹苍,清飙振于乔木;散滞积而播扬,荡埃霭之溷浊,变阴阳于至和,移淫风之秽俗。
若乃游崇冈,陵景山,临岩侧,望流川,坐磐石,漱清泉,藉皋兰之猗靡,荫修竹之蝉蜎,乃吟咏而发叹,声驿驿而响连,舒蓄思之悱愤,奋久结之缠绵,心涤荡而无累,志离俗而飘然。
若夫假象金革,拟则陶匏,众声繁奏,若笳若箫;磞硠震隐,訇磕聊嘈。发征则隆冬熙烝,骋羽则严霜夏凋,动商则秋霖春降,奏角则谷风鸣条。音均不恒,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音要妙而流响,声激嚁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越韶夏与咸池,何徒取异乎郑卫!
于时绵驹结舌而丧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辍声而止歌,甯子敛手而叹息,锺期弃琴而改听,尼父忘味而不食,百兽率儛而抃足,凤皇来仪而拊翼。乃知长啸之奇妙,此音声之至极。
张华雅重绥,每见其文,叹伏以为绝伦,荐之太常,征为博士。历秘书郎,转丞,迁中书郎。每与华受诏并为诗赋,又与贾充等参定法律。泰始九年卒,年四十三,所著诗赋杂笔十余卷行于世。
左思
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其先齐之公族有左右公子,因为氏焉。家世儒学。父雍,起小吏,以能擢授殿中侍御史。思少学锺、胡书及鼓琴,并不成。雍谓友人曰:‘思所晓解,不及我少时。’思遂感激勤学,兼善阴阳之术。貌寝,口讷,而辞藻壮丽。不好交游,惟以闲居为事。
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会妹芬入宫,移家京师,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藩溷皆着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及赋成,时人未之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而序之曰:‘观中古以来为赋者多矣,相如子虚擅名于前,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衡二京文过其意。至若此赋,拟议数家,傅辞会义,抑多精致,非夫研核者不能练其旨,非夫博物者不能统其异。世咸贵远而贱近,莫肯用心于明物。斯文吾有异焉,故聊以余思为其引诂,亦犹胡广之于官箴,蔡邕之于典引也。’陈留卫权又为思赋作略解,序曰:‘余观三都之赋,言不苟华,必经典要,品物殊类,禀之图籍;辞义瑰玮,良可贵也。有晋征士故太子中庶子安定皇甫谧,西州之逸士,耽籍乐道,高尚其事,览斯文而慷慨,为之都序。中书著作郎安平张载、中书郎济南刘逵,并以经学洽博,才章美茂,咸皆悦玩,为之训诂;其山川土域,草木鸟兽,奇怪珍异,佥皆研精所由,纷散其义矣。余嘉其文,不能默已,聊藉二子之遗忘,又为之略解,祇增烦重,览者阙焉。’自是之后,盛重于时,文多不载。司空张华见而叹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曰:‘此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瓮耳。’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
秘书监贾谧请讲汉书,谧诛,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齐王冏命为记室督,辞疾,不就。及张方纵暴都邑,举家适冀州。数岁,以疾终。
赵至
赵至字景真,代郡人也。寓居洛阳。缑氏令初到官,至年十三,与母同观。母曰:‘汝先世本非微贱,世乱流离,遂为士伍耳。尔后能如此不?’至感母言,诣师受业。闻父耕叱牛声,投书而泣。师怪问之,至曰:‘我小未能荣养,使老父不免勤苦。’师甚异之。
年十四,诣洛阳,游太学,遇嵇康于学写石经,徘徊视之不能去,而请问姓名。康曰:‘年少何以问邪?’曰:‘观君风器非常,所以问耳。’康异而告之。后乃亡到山阳,求康不得而还。又将远学,母禁之,至遂阳狂,走三五里,辄追得之。年十六,游邺,复与康相遇,随康还山阳,改名浚,字允元。康每曰:‘卿头小而锐,童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矣。’及康卒,至诣魏兴见太守张嗣宗,甚被优遇。嗣宗迁江夏相,随到涢川,欲因入吴,而嗣宗卒,乃向辽西而占户焉。
初,至与康兄子蕃友善,及将远适,乃与蕃书叙离,并陈其志曰:
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梁生适越,登岳长谣。夫以嘉遁之举,犹怀恋恨,况乎不得已者哉!惟别之后,离群独逝,背荣䜩,辞伦好,经迥路,造沙漠。鸡鸣戒旦,则飘尔晨征;日薄西山,则马首靡托。寻历曲阻,则沈思纡结;登高远眺,则山川攸隔。或乃回风狂厉,白日寝光,徙倚交错,陵隰相望,徘徊九皋之内,慷慨重阜之颠,进无所由,退无所据,涉泽求蹊,披榛觅路,啸咏沟渠,良不可度。斯亦行路之艰难,然非吾心之所惧也。至若兰芷倾顿,桂林移殖,根萌未树而牙浅弦急,每恐风波潜骇,危机密发,此所以怵惕于长衢也。又北土之性,难以托根,投人夜光,鲜不按劔。今将殖橘柚于玄朔,蒂华藕于修陵,表龙章于裸壤,奏韶武于聋俗,固难以取贵矣。夫物不我贵则莫之与,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飘飖远游之士,托身无人之乡,总辔遐路,则有前言之难;悬鞍陋宇,则有后虑之戒;朝霞启晖,则身疲而遄征;太阳戢曜,则情劬而夕惕;肆目平隰,则寥廓而无睹;极听修原,则掩寂而无闻。吁其悲矣!心伤瘁矣!然后知步骤之士不足为贵也。
顾景中原,愤气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厉。龙啸大野,兽睇六合,猛志纷纭,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扫秽,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蹋太山令东覆,平涤九区,恢维宇宙,斯吾之鄙愿也。时不我与,垂翼远逝,锋距靡加,六翮摧屈,自非知命,孰能不愤悒者哉!吾子殖根芳苑,濯秀清流,晞叶华崖,飞藻云肆,俯据潜龙之渚,仰荫游凤之林,荣曜眩其前,艳色饵其后,良畴交其左,声名驰其右,翱翔伦党之间,弄姿帷房之里,从容顾眄,绰有余裕,俯仰吟啸,自以为得志矣,岂能与吾曹同大丈夫之忧乐哉!
去矣嵇生,远离隔矣!茕茕飘寄,临沙漠矣!悠悠三千,路难涉矣!携手之期,邈无日矣!思心弥结,谁云释矣!无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身虽胡越,意存断金。各敬尔仪,敦履璞沈,繁华流荡,君子弗钦。临纸意结,知复何云。
至身长七尺四寸,论议精辩,有从横才气。辽西举郡计吏,到洛,与父相遇。时母已亡,父欲令其宦立,弗之告,仍戒以不归,至乃还辽西。幽州三辟部从事,断九狱,见称精审。太康中,以良吏赴洛,方知母亡。初,至自耻士伍,欲以宦学立名,期于荣养。既而其志不就,号愤恸哭,欧血而卒,时年三十七。
邹湛
邹湛字润甫,南阳新野人也。父轨,魏左将军。湛少以才学知名,仕魏历通事郎、太学博士。泰始初,转尚书郎、廷尉平、征南从事中郎,深为羊祜所器重。入为太子中庶子。太康中,拜散骑常侍,出补渤海太守,转太傅杨骏长史,迁侍中。骏诛,以僚佐免官。寻起为散骑常侍、国子祭酒,转少府。元康末卒,所著诗及论事议二十五首,为时所重。
初,湛尝梦见一人,自称甄舒仲,余无所言,如此非一。久之,乃悟曰:‘吾宅西有积土败瓦,其中必有死人。甄舒仲者,予舍西土瓦中人也。’检之,果然,厚加敛葬。葬毕,遂梦此人来谢。
子捷,字太应,亦有文才。永康中,为散骑侍郎。及赵王伦篡逆,捷与陆机等俱作禅文。伦诛,坐下廷尉,遇赦免。后为太傅参军。永嘉末,卒。
枣据
枣据字道彦,颍川长社人也。本姓棘,其先避仇改焉。父叔祎,魏钜鹿太守。据美容貌,善文辞。弱冠,辟大将军府,出为山阳令,有政绩。迁尚书郎,转右丞。贾充伐吴,请为从事中郎。军还,徙黄门侍郎、冀州刺史、太子中庶子。太康中卒,时年五十余。所著诗赋论四十五首,遇乱多亡失。
子腆,字玄方,亦以文章显。永嘉中为襄城太守。弟嵩,字台产,才艺尤美,为太子中庶子、散骑常侍,为石勒所杀。
褚陶
褚陶字季雅,吴郡钱塘人也。弱不好弄,少而聦慧,清淡闲默,以坟典自娱。年十三,作鸥鸟、水硙二赋,见者奇之。陶尝谓所亲曰:‘圣贤备在黄卷中,舍此何求!’
州郡辟,不就。吴平,召补尚书郎。张华见之,谓陆机曰:‘君兄弟龙跃云津,顾彦先凤鸣朝阳,谓东南之宝已尽,不意复见褚生。’机曰:‘公但未睹不鸣不跃者耳。’华曰:‘故知延州之德不孤,川岳之宝不匮矣。’迁九真太守,转中尉。年五十五卒。
王沈
王沈字彦伯,高平人也。少有俊才,出于寒素,不能随俗沈浮,为时豪所抑。仕郡文学掾,郁郁不得志,乃作释时论,其辞曰:
东野丈人观时以居,隐耕污腴之墟。有冰氏之子者,出自沍寒之谷,过而问涂。丈人曰:‘子奚自?’曰:‘自涸阴之乡。’‘奚适?’曰:‘欲适煌煌之堂。’丈人曰:‘入煌煌之堂者,必有赫赫之光。今子困于寒而欲求诸热,无得热之方。’冰子瞿然曰:‘胡为其然也?’丈人曰:‘融融者皆趣热之士,其得炉冶之门者,惟挟炭之子。苟非斯人,不如其已。’冰子曰:‘吾闻宗庙之器不要华林之木,四门之宾何必冠盖之族。前贤有解韦索而佩朱韨,舍徒担而乘丹毂。由此言之,何恤而无禄!惟先生告我涂之速也。’
丈人曰:‘呜呼!子闻得之若是,不知时之在彼。吾将释子。夫道有安危,时有险易,才有所应,行有所适。英奇奋于从横之世,贤智显于霸王之初,当厄难则骋权谲以良图,值制作则展儒道以畅摅,是则衮龙出于缊褐,卿相起于匹夫,故有朝贱而夕贵,先卷而后舒。当斯时也,岂计门资之高卑,论势位之轻重乎!今则不然。上圣下明,时隆道宁,群后逸豫,宴安守平。百辟君子,奕世相生,公门有公,卿门有卿。指秃腐骨,不简蚩儜。多士丰于贵族,爵命不出闺庭。四门穆穆,绮襦是盈,仍叔之子,皆为老成。贱有常辱,贵有常荣,肉食继踵于华屋,疏饭袭迹于耨耕。谈名位者以谄媚附势,举高誉者因资而随形。至乃空嚣者以泓噌为雅量,琐慧者以浅利为枪枪,脢胎者以无检为弘旷,偻垢者以守意为坚贞,嘲哮者以麤发为高亮,韫蠢者以色厚为笃诚,痷婪者以博纳为通济,视 242c7.gif 者以难入为凝清,拉答者有沉重之誉,嗛闪者得清剿之声,呛啍怯畏于谦让,阘茸勇敢于饕诤。斯皆寒素之死病,荣达之嘉名。凡兹流也,视其用心,察其所安,责人必急,于己恒宽。德无厚而自贵,位未高而自尊,眼罔向而远视,鼻 2a5b7.gif 2a590.gif 而刺天。忌恶君子,悦媚小人,敖蔑道素,慑吁权门。心以利倾,智以势惛,姻党相扇,毁誉交纷。当局迷于所受,听采惑于所闻。京邑翼翼,群士千亿,奔集势门,求官买职,童仆窥其车乘,阍寺相其服饰,亲客阴参于靖室,疏宾徙倚于门侧。时因接见,矜厉容色,心怀内荏,外诈刚直,谭道义谓之俗生,论政刑以为鄙极。高会曲宴,惟言迁除消息,官无大小,问是谁力。今以子孤寒,怀真抱素,志陵云霄,偶景独步,直顺常道,关津难渡,欲骋韩卢,时无狡兔,众涂圮塞,投足何错!’
于是冰子释然乃悟曰:‘富贵人之所欲,贫贱人之所恶。仆少长于孔颜之门,久处于清寒之路,不谓热势自共遮锢。敬承明诲,服我初素,弹琴咏典,以保年祚。伯成、延陵,高节可慕。丹毂灭族,吕霍哀吟,朝荣夕灭,旦飞暮沈。聃周道师,巢由德林,丰屋蔀家,易着明箴。人薄位尊,积罚难任,三郤尸晋,宋华咎深,投扃正幅,实获我心。’是时王政陵迟,官才失实,君子多退而穷处,遂终于里闾。
元康初,松滋令吴郡蔡洪字叔开,有才名,作孤奋论,与释时意同,读之者莫不叹息焉。
张翰
张翰字季鹰,吴郡吴人也。父俨,吴大鸿胪。翰有清才,善属文,而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会稽贺循赴命入洛,经吴阊门,于船中弹琴。翰初不相识,乃就循言谭,便大相钦悦。问循,知其入洛,翰曰:‘吾亦有事北京。’便同载即去,而不告家人。
齐王冏辟为大司马东曹掾。冏时执权,翰谓同郡顾荣曰:‘天下纷纷,祸难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子善以明防前,以智虑后。’荣执其手,怆然曰:‘吾亦与子采南山蕨,饮三江水耳。’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著首丘赋,文多不载。俄而冏败,人皆谓之见机。然府以其辄去,除吏名。
翰任心自适,不求当世。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时人贵其旷达。性至孝,遭母忧,哀毁过礼。年五十七卒。其文笔数十篇行于世。
庾阐
庾阐字仲初,颍川鄢陵人也。祖辉,安北长史。父东,以勇力闻。武帝时,有西域健胡趫捷无敌,晋人莫敢与校。帝募勇士,惟东应选,遂扑杀之,名震殊俗。阐好学,九岁能属文。少随舅孙氏过江。母随兄肇为乐安长史,在项城。永嘉末,为石勒所陷,阐母亦没。阐不栉沐,不婚宦,绝酒肉,垂二十年,乡亲称之。
州举秀才,元帝为晋王,辟之,皆不行。后为太宰、西阳王羕掾,累迁尚书郎。苏峻之难,阐出奔郗鉴,为司空参军。峻平,以功赐爵吉阳县男,拜彭城内史。鉴复请为从事中郎。寻召为散骑侍郎,领大著作。顷之,出补零陵太守,入湘川,吊贾谊。其辞曰:
中兴二十三载,余忝守衡南,鼓栧三江,路次巴陵,望君山而过洞庭,涉湘川而观汨水,临贾生投书之川,慨以永怀矣。及造长沙,观其遗象,喟然有感,乃吊之云。
伟哉兰生而芳,玉产而洁,阳葩熙冰,寒松负雪,莫邪挺锷,天骥汗血,苟云其隽,谁与比杰!是以高明倬茂,独发奇秀,道率天真,不议世疚,焕乎若望舒燿景而焯群星,矫乎若翔鸾拊翼而逸宇宙也。飞荣洛汭,擢颖山东,质清浮磬,声若孤桐,琅琅其璞,岩岩其峰,信道居正,而以天下为公,方驾逸步,不以曲路期通。是以张高弦悲,声激柱落,清唱未和,而桑濮代作;虽有惠音,莫过韶濩;虽有腾鳞,终仆一壑。呜呼!大庭既邈,玄风悠缅,皇道不以智隆,上德不以仁显。三五亲誉,其轨可仰而标;霸功虽逸,其涂可翼而阐,悲矣先生,何命之蹇!怀宝如玉,而生运之浅!
昔咎繇謩虞,吕尚归昌,德协充符,乃应帝王,夷吾相桓,汉登萧张;草庐三顾,臭若兰芳。是以道隐则蠖屈,数感则凤睹,若栖不择木,翔非九五,虽曰玉折,隽才何补!夫心非死灰,智必存形,形托神王,故能全生。奈何兰膏,扬芳汉庭,摧景飙风,独丧厥明。悠悠太素,存亡一指,道来斯通,世往斯圮。吾哀其生,未见其死,敢不敬吊,寄之渌水。
后以疾,征拜给事中,复领著作。吴国内史虞潭为太伯立碑,阐制其文。又作扬都赋,为世所重。年五十四卒,谥曰贞,所著诗赋铭颂十卷行于世。
子肃之,亦有文藻著称,历给事中、相府记室、湘东太守。太元中卒。
曹毗
曹毗字辅佐,谯国人也。高祖休,魏大司马。父识,右军将军。毗少好文籍,善属词赋。郡察孝廉,除郎中,蔡谟举为佐著作郎。父忧去职。服阕,迁句章令,征拜太学博士。时桂阳张硕为神女杜兰香所降,毗因以二篇诗嘲之,并续兰香歌诗十篇,甚有文彩。又著扬都赋,亚于庾阐。
累迁尚书郎、镇军大将军从事中郎、下邳太守。以名位不至,著对儒以自释。其辞曰:
或问曹子曰:‘夫宝以含珍为贵,士以藏器为峻,麟以绝迹标奇,松以负霜称隽,是以兰生幽涧,玉辉千仞。故子州浮沧澜而龙蟠,吴季忽万乘以解印,虞公潜崇岩以颐神,梁生适南越以保慎,固能全真养和,夷迹洞润,陵冬扬芳,披雪独振也。
‘今子少睎冥风,弱挺秀容,奇发幼龄,翰披孺童。吐辞则藻落杨班,抗心则志拟高鸿,味道则理贯庄肆,研妙则颖夺豪锋。固以腾广莫而萋蒨,排素薄而青葱者矣,何必以刑礼为己任,申韩为宏通!既登东观,染史笔;又据太学,理儒功。曾无玄韵淡泊,逸气虚洞,养采幽翳,晦明蒙笼。不追林栖之迹,不希抱鳞之龙,不营练真之术,不慕内听之聦。而处汎位以核物,扇尘教以自濛,负盐车以显能,饰一己以求恭。退不居漆园之场,出不蹑曾城之冲,游不践绰约之室,趠不希𫘧駬之踪;徒以区区之怀而整名目之典,覆蒉之量而塞北川之洪,检名实于俄顷之间,定得失乎一管之锋。
‘子若谓我果是邪?则是不必以合俗。子若云俗果非邪?则俗非不可以苟从。俗我纷以交争,利害浑而弥重,何异执朽辔以御逸驷,承劲风以握秋蓬,役恬性以充劳府,对群物以耦怨双者乎?子不闻乎终军之颖,贾生之才,拔奇山东,玉映汉台,可谓响播六合,声骇婴孩,而见毁绛灌之口,身离狼狈之灾。由此言之,名为实宾,福萌祸胎,朝敷荣华,夕归尘埃,未若澄虚心于玄圃,荫瑶林于蓬莱,绝世事而隽黄绮,鼓沧川而浪龙鳃者矣。蒙窃惑焉。’
主人焕耳而笑,欣然而言曰:‘夫两仪既辟,阴阳汗浩,五才迭用,化生纷扰,万类云云,孰测其兆!故不登阆风,安以瞻殊目之形?不步景宿,何以观恢廓之表?是以迷粗者循一往之智,狷介者守一方之矫,岂知火林之蔚炎柯,冰津之擢阳草!故大人达观,任化昏晓,出不极劳,处不巢皓,在儒亦儒,在道亦道,运屈则纡其清晖,时申则散其龙藻,此盖员动之用舍,非寻常之所宝也。
‘今三明互照,二气载宣,玄教夕凝,朗风晨鲜,道以才畅,化随理全。故五典克明于百揆,虞音齐响于五弦,安期解褐于秀林,渔父摆钩于长川。如斯则化无不融,道无不延,风澄于俗,波清于川。方将舞黄虬于庆云,招仪凤于灵山,流玉醴乎华闼,秀朱草于庭前。何有违理之患,累真之嫌!子徒知辩其说而未测其源,明朝菌不可喻晦朔,蟪蛄无以观大年,固非管翰之所述,聊敬对以终篇。’
累迁至光禄勋,卒。凡所著文笔十五卷,传于世。
李充
李充字弘度,江夏人。父矩,江州刺史。充少孤,其父墓中柏树尝为盗贼所斫,充手刃之,由是知名。善楷书,妙参锺索,世咸重之。辟丞相王导掾,转记室参军。
幼好刑名之学,深抑虚浮之士,尝著学箴,称:
老子云:‘绝仁弃义,家复孝慈。’岂仁义之道绝,然后孝慈乃生哉?盖患乎情仁义者寡而利仁义者众也。道德丧而仁义彰,仁义彰而名利作,礼教之弊,直在兹也。先王以道德之不行,故以仁义化之,行仁义之不笃,故以礼律检之;检之弥繁,而伪亦愈广,老庄是乃明无为之益,塞争欲之门。夫极灵智之妙、总会通之和者,莫尚乎圣人。革一代之弘制,垂千载之遗风,则非圣不立。然则圣人之在世,吐言则为训辞,莅事则为物轨,运通则与时隆,理丧则与世弊矣。是以大为之论以标其旨。物必有宗,事必有主,寄责于圣人而遗累乎陈迹也。故化之以绝圣弃智,镇之以无名之朴。圣教救其末,老庄明其本,本末之涂殊而为教一也。人之迷也,其日久矣!见形者众,及道者鲜,不觌千仞之门而逐适物之迹,逐迹逾笃,离本逾远,遂使华端与薄俗俱兴,妙绪与淳风并绝,所以圣人长潜而迹未尝灭矣。惧后进惑其如此,将越礼弃学而希无为之风,见义教之杀而不观其隆矣,略言所怀,以补其阙。引道家之弘旨,会世教之适当,义之违本,言不流放,庶以袪困蒙之蔽,悟一往之惑乎!其辞曰:
芒芒太初,悠悠鸿荒,蚩蚩万类,与道兼忘。圣迹未显,贤名不彰,怡此鼓腹,率我猖狂。资生既广,群涂思通,暗实师明,匪予求蒙,遗己济物而天下为公。大庭唱基,羲农宏赞,六位时成,离晖大观,泽洽雨濡,化流风散,比屋同尘而人罔僭乱。爰暨中古,哲王胥承,质文代作,礼统迭兴,事藉用以繁,化因阻而凝,动非性扰,静岂神澄!名之攸彰,道之攸废,乃损所隆,乃崇所替,刑作由于德衰,三辟兴乎叔世,既敦既诱,乃矫乃厉。敦亦既备,矫亦既深,雕琢生文,抑扬成音,群能骋技,众巧竭心,野无陆马,山无散林。风罔不动,化罔不移,人之失德,反正作奇。乃放欲以越礼,不知希竞之为病,违彼夷涂而遵此险径。狡兔陵冈,游鱼遁川,至赜深妙,大象幽玄,弃饵收罝而责功蹄筌,先统丧归而寄旨忘言。政异征辞,拔本塞源,遁迹永日,寻响穷年,刻意离性而失其常然。世有险夷,运有通圮,损益适时,升降惟理。道不可以一日废,亦不可以一朝拟,礼不可以千载制,亦不可以当年止。非仁无以长物,非义无以齐耻,仁义固不可远,去其害仁义者而已。力行犹惧不逮,希企邈以远矣。室有善言,应在千里,况乎行止复礼克己。风人司箴,敬贻君子。
征北将军褚裒又引为参军,充以家贫,苦求外出。裒将许之为县,试问之,充曰:‘穷猿投林,岂暇择木!’乃除剡县令。遭母忧。服阕,为大著作郎。
于时典籍混乱,充删除烦重,以类相从,分作四部,甚有条贯,秘阁以为永制。累迁中书侍郎,卒官。充注尚书及周易旨六篇、释庄论上下二篇、诗赋表颂等杂文二百四十首,行于世。
子颙,亦有文义,多所述作,郡举孝廉。
充从兄式以平隐著称,善楷隶。中兴初,仕至侍中。
袁宏
袁宏字彦伯,侍中猷之孙也。父勖,临汝令。宏有逸才,文章绝美,曾为咏史诗,是其风情所寄。少孤贫,以运租自业。谢尚时镇牛渚,秋夜乘月,率尔与左右微服泛江。会宏在舫中讽咏,声既清会,辞又藻拔,遂驻听久之,遣问焉。答云:‘是袁临汝郎诵诗。’即其咏史之作也。尚倾率有胜致,即迎升舟,与之谭论,申旦不寐,自此名誉日茂。
尚为安西将军、豫州刺史,引宏参其军事。累迁大司马桓温府记室。温重其文笔,专综书记。后为东征赋,赋末列称过江诸名德,而独不载桓彝。时伏滔先在温府,又与宏善,苦谏之。宏笑而不答。温知之甚忿,而惮宏一时文宗,不欲令人显问。后游青山饮归,命宏同载,众为之惧。行数里,问宏云:‘闻君作东征赋,多称先贤,何故不及家君?’宏答曰:‘尊公称谓非下官敢专,既未遑启,不敢显之耳。’温疑不实,乃曰:‘君欲为何辞?’宏即答云:‘风鉴散朗,或搜或引,身虽可亡,道不可陨,宣城之节,信义为允也。’温泫然而止。宏赋又不及陶侃,侃子胡奴尝于曲室抽刃问宏曰:‘家君勋迹如此,君赋云何相忽?’宏窘急,答曰:‘我已盛述尊公,何乃言无?’因曰:‘精金百汰,在割能断,功以济时,职思静乱,长沙之勋,为史所赞。’胡奴乃止。
后为三国名臣颂曰:
夫百姓不能自牧,故立君以治之;明君不能独治,则为臣以佐之。然则三五迭隆,历代承基,揖让之与干戈,文德之与武功,莫不宗匠陶钧而群才缉熙,元首经略而股肱肆力。虽遭罹不同,迹有优劣,至于体分冥固,道契不坠,风美所扇,训革千载,其揆一也。故二八升而唐朝盛,伊吕用而汤武宁,三贤进而小白兴,五臣显而重耳霸。中古陵迟,斯道替矣。居上者不以至公理物,为下者必以私路期荣,御员者不以信诚率众,执方者必以权谋自显。于是君臣离而名教薄,世多乱而时不治,故蘧甯以之卷舒,柳下以之三黜,接舆以之行歌,鲁连以之赴海。衰世之中,保持名节,君臣相体,若合符契,则燕昭、乐毅古之流矣。夫未遇伯乐,则千载无一骥;时值龙颜,则当年控三杰,汉之得贤,于斯为贵。高祖虽不以道胜御物,群下得尽其忠;萧曹虽不以三代事主,百姓不失其业。静乱庇人,抑亦其次。夫时方颠沛,则显不如隐;万物思治,则默不如语。是以古之君子不患弘道难,患遭时难;遭时匪难,遇君难。故有道无时,孟子所以咨嗟;有时无君,贾生所以垂泣。夫万岁一期,有生之通涂;千载一遇,贤智之嘉会。遇之不能无欣,丧之何能无慨。古人之言,信有情哉!余以暇日常览国志,考其君臣,比其行事,虽道谢先代,亦异世一时也。
文若怀独见之照,而有救世之心,论时则人方涂炭,计能则莫出魏武,故委图霸朝,豫谋世事。举才不以标鉴,故人亡而后显;筹画不以要功,故事至而后定。虽亡身明顺,识亦高矣。
董卓之乱,神器迁逼,公达慨然,志在致命。由斯而谭,故以大存名节。至如身为汉隶而迹入魏幕,源流趣舍,抑亦文若之谓。所以存亡殊致,始终不同,将以文若既明且哲,名教有寄乎!夫仁义不可不明,则时宗举其致;生理不可不全,故达识摄其契。相与弘道,岂不远哉!
崔生高朗,折而不挠,所以策名魏武、执笏霸朝者,盖以汉主当阳,魏后北面者哉!若乃一旦进玺,君臣易位,则崔生所以不与,魏氏所以不容。夫江湖所以济舟,亦所以覆舟;仁义所以全身,亦所以亡身。然而先贤玉摧于前,来哲攘袂于后,岂天怀发中,而名教束物者乎!
孔明盘桓,俟时而动,遐想管乐,远明风流,治国以礼,人无怨声,刑罚不滥,没有余泣,虽古之遗爱,何以加兹!及其临终顾托,受遗作相,刘后授之无疑心,武侯受之无惧色,继体纳之无贰情,百姓信之无异辞,君臣之际,良可咏矣!
公瑾卓尔,逸志不群,总角料主,则素契于伯符;晚节曜奇,则三分于赤壁。惜其龄促,志未可量。
子布佐策,致延誉之美,辍哭止哀,有翼戴之功,神情所涉,岂徒謇谔而已哉!然杜门不用,登坛受讥。夫一人之身所照未异,而用舍之间俄有不同,况沈迹沟壑,遇与不遇者乎!
夫诗颂之作,有自来矣。或以吟咏情性,或以纪德显功,虽大指同归,所托或乖。若夫出处有道,名体不滞,风轨德音,为世作范,不可废也。复缀序所怀,以为之赞曰:
火德既微,运缠大过。洪飙扇海,二溟扬波。虬兽虽惊,风云未和。潜鱼择川,高鸟候柯。赫赫三雄,并回乾轴。竞收杞梓,争采松竹。凤不及栖,龙不暇伏。谷无幽兰,岭无停菊。
英英文若,灵鉴洞照。应变知微,颐奇赏要。日月在躬,隐之弥曜。文明映心,钻之愈妙。沧海横流,玉石俱碎。达人兼善,废己存爱。谋解时纷,功济宇内。始救生灵,终明风概。
公达潜朗,思同蓍蔡。运用无方,动摄群会。爰初发迹,遘此颠沛。神情玄定,处之弥泰。愔愔幕里,算无不经。亹亹通韵,迹不暂停。虽怀尺璧,顾哂连城。智能极物,愚足全生。
郎中温雅,器识纯素。贞而不谅,通而能固。恂恂德心,汪汪轨度。志成弱冠,道敷岁暮。仁者必勇,德亦有言。虽遇履尾,神气恬然。行不修饰,名节无愆。操不激切,素风愈鲜。
邈哉崔生,体正心直。天骨疏朗,墙岸高嶷。忠存轨迹,义形风色。思树芳兰,翦除荆棘。人恶其上,世不容哲。琅琅先生,雅杖名节。虽遇尘雾,犹震霜雪。运极道消,碎此明月。
景山恢诞,韵与道合。形器不存,方寸海纳。和而不同,通而不杂。遇醉忘辞,在醒贻答。
长文通雅,义格终始。思戴元首,拟伊同耻。人未知德,惧若在己。嘉谋肆庭,谠言盈耳。玉生虽丽,光不逾把。德积虽微,道映天下。
邈哉太初,宇量高雅。器范自然,标准无假。全身由直,迹洿必伪。处死匪难,理存则易。万物波荡,孰任其累!六合徒广,容身靡寄。君亲自然,匪由名教。爱敬既同,情礼兼到。
烈烈王生,知死不挠。求仁不远,期在忠孝。
玄伯刚简,大存名体。志在高构,增堂及陛。端委兽门,正言弥启。临危致命,尽其心礼。
堂堂孔明,基宇宏邈。器同生灵,独禀先觉。标榜风流,远明管乐。初九龙盘,雅志弥确。百六道丧,干戈迭用。苟非命世,孰扫雰雺!宗子思宁,薄言解控。释褐中林,郁为时栋。
士元弘长,雅性内融。崇善爱物,观始知终。丧乱备矣,胜涂未隆。先生标之,振起清风。绸缪哲后,无妄惟时。夙夜匪懈,义在缉熙。三略既陈,霸业已基。
公琰殖根,不忘中正。岂曰模拟,实在雅性。亦既羁勒,负荷时命。推贤恭己,久而可敬。
公衡冲达,秉志渊塞。媚兹一人,临难不惑。畴昔不造,假翮邻国。进能徽音,退不失德。六合纷纭,人心将变。鸟择高梧,臣须顾眄。
公瑾英达,朗心独见。披草求君,定交一面。桓桓魏武,外托霸迹。志掩衡霍,恃战忘敌。卓卓若人,曜奇赤壁。三光参分,宇宙暂隔。
子布擅名,遭世方扰。抚翼桑梓,息肩江表。王略威夷,吴魏同宝。遂赞宏谟,匡此霸道。桓王之薨,大业未纯。把臂托孤,惟贤与亲。辍哭止哀,临难忘身。成此南面,实由老臣。才为世生,世亦须才。得而能任,贵在无猜。
昂昂子敬,拔迹草莱。荷檐吐奇,乃构云台。
子瑜都长,体性纯懿。谏而不犯,正而不毅。将命公庭,退忘私位。岂无鹡鸰,固慎名器。
伯言謇謇,以道佐世。出能勤功,入亦献替。谋宁社稷,解纷挫锐。正以招疑,忠而获戾。
元叹邈远,神和形检。如彼白珪,质无尘点。立行以恒,匡主以渐。清不增洁,浊不加染。
仲翔高亮,性不和物。好是不群,折而不屈。屡摧逆鳞,直道受黜。叹过孙阳,放同贾屈。
莘莘众贤,千载一遇。整辔高衢,骧首天路。仰揖玄流,俯弘时务。名节殊涂,雅致同趣。日月丽天,瞻之不坠。仁义在躬,用之不匮。尚想遐风,载揖载味。后生击节,懦夫增气。
从桓温北征,作北征赋,皆其文之高者。尝与王珣、伏滔同在温坐,温令滔读其北征赋,至‘闻所传于相传,云获麟于此野,诞灵物以瑞德,奚授体于虞者!疚尼父之洞泣,似实恸而非假。岂一性之足伤,乃致伤于天下’,其本至此便改韵。珣云:‘此赋方传千载,无容率耳。今于“天下”之后,移韵徙事,然于写送之致,似为未尽。’滔云:‘得益写韵一句,或为小胜。’温曰:‘卿思益之。’宏应声答曰:‘感不绝于余心,愬流风而独写。’珣诵味久之,谓滔曰:‘当今文章之美,故当共推此生。’
性强正亮直,虽被温礼遇,至于辩论,每不阿屈,故荣任不至。与伏滔同在温府,府中呼为‘袁伏’。宏心耻之,每叹曰:‘公之厚恩未优国士,而与滔比肩,何辱之甚。’
谢安常赏其机对辩速。后安为扬州刺史,宏自吏部郎出为东阳郡,乃祖道于冶亭。时贤皆集,安欲以卒迫试之,临别执其手,顾就左右取一扇而授之曰:‘聊以赠行。’宏应声答曰:‘辄当奉扬仁风,慰彼黎庶。’时人叹其率而能要焉。
宏见汉时傅毅作显宗颂,辞甚典雅,乃作颂九章,颂简文之德,上之于孝武。
太元初,卒于东阳,时年四十九。撰后汉纪三十卷及竹林名士传三卷、诗赋诔表等杂文凡三百首,传于世。
三子:长超子,次成子,次明子。明子有父风,最知名,官至临贺太守。
伏滔
伏滔字玄度,平昌安丘人也。有才学,少知名。州举秀才,辟别驾,皆不就。大司马桓温引为参军,深加礼接,每宴集之所,必命滔同游。从温伐袁真,至寿阳,以淮南屡叛,著论二篇,名曰正淮。其上篇曰:
淮南者,三代扬州之分也。当春秋时,吴、楚、陈、蔡之与地。战国之末,楚全有之,而考烈王都焉。秦并天下,建立郡县,是为九江。刘项之际,号曰东楚。爰自战国至于晋之中兴,六百有余年,保淮南者九姓,称兵者十一人,皆亡不旋踵,祸溢于世,而终莫戒焉。其天时欤,地势欤,人事欤?何丧乱之若是也!试商较而论之。
夫悬象着明,而休征表于列宿;山河衿带,而地险彰于丘陵;治乱推移,而兴亡见于人事。由此而观,则兼也必矣。昔妖星出于东南而弱楚以亡,飞孛横于天汉而刘安诛绝,近则火星晨见而王凌首谋,长彗宵映而毌丘袭乱。斯则表乎天时也。彼寿阳者,南引荆汝之利,东连三吴之富;北接梁宋,平涂不过七日;西援陈许,水陆不出千里;外有江湖之阻,内保淮肥之固。龙泉之陂,良畴万顷,舒六之贡,利尽蛮越,金石皮革之具萃焉,苞木箭竹之族生焉,山湖薮泽之隈,水旱之所不害,土产草滋之实,荒年之所取给。此则系乎地利者也。其俗尚气力而多勇悍,其人习战争而贵诈伪,豪右并兼之门,十室而七;藏甲挟劔之家,比屋而发。然而仁义之化不渐,刑法之令不及,所以屡多亡国也。
昔考烈以衰弱之楚屡迁其都,外迫强秦之威,内遘阳申之祸,逃死劫杀,三世而灭。黥布以三雄之选,功成垓下,淮阴既囚,梁越受戮,嫌结震主之威,虑生同体之祸,遂谋图全之计,庶几后亡之福,众溃于一战,身脂于汉斧。刘长支庶,奄王大国,承丧乱之余,御新化之俗,无德而宠,欲极祸发。王安内怀先父之憾,外眩奸臣之说,招引宾客,沈溺数术,藉二世之资,恃戈甲之盛,屈强江淮之上,西向而图宗国,言未绝口,身嗣俱灭。李宪因亡新之余,袁术当衰汉之末,负力幸乱,遂生僭逆之计,建号九江,称制下邑,狼狈奔亡,倾城受戮。及至彦云、仲恭、公休之徒,或凭宿名,或怙前功,握兵淮楚,力制东夏,属当多难之世,仍值废兴之会,谋非所议,相系祸败。祖约助逆,身亡家族。彼十乱者,成乎人事者也。然则侵弱昏迷,以至绝灭,亡楚当之。恃强畏逼,遂谋叛乱,黥布有焉。二王遘逆,宠之之过也。公路僭伪,乘衅之盗也。二将以图功首难,士少以骄矜乐祸。本其所因,考其成迹,皆宠盛祸淫,福过灾生,而制之不渐,积之有由也。
其下篇曰:
昔高祖之诛黥布也,撮三策之要,驰赦过之书,乘人主之威以除逆节之虏,然犹决战陈都,暴尸横野,仅乃克之,害亦深矣!长安之谋,虽兵未交于山东,祸未遍于天下,而驰说之士与阖境之人幽囚诛放者,亦已众矣。光武连兵于肥舒,魏祖驰马于蕲苦,而庐九之间流溺兵凶者十而七八焉。夫王凌面缚,得之于砎石;仲恭接刃,成之于后觉也。而高祖以之宵征,世宗以之发疾,岂不勤哉!文皇挟万乘之威,杖伊周之权,内举京畿之众,外征四海之锐,云合雨集,推锋以临淮浦,而诞钦晏然,方婴城自固,凭轼以观王师。于是筑长围,起棼橹,高壁连堑,负戈击柝以守之。自夏及春,而后始知亡焉。然则屠城之祸,其可极言乎?约之出奔,淮左为墟,悲夫!
信哉鲁哀之言,夫生乎深宫,长于膏粱,忧惧不切于身,荣辱不交于前,则其仁义之本浅矣。奉以南面之尊,藉以列城之富,宅以制险之居,养以众强之盛,而无德以临之,无制以节之,则厌溢乐祸之心生矣。夫以昏主御奸臣,利甲资坚城,伪令行于封内,邪惠结于人心,乘间幸济之说日交于侧,猾诈锢咎之群各驰于前,见利如归,安在其不为乱乎!况乘旧宠,挟前功,畏逼惧亡,以谋图身之举者,望其俛首就羁,不亦哉!易称‘履霜坚冰,驯致之道’,盖言渐也。呜呼!斯所以乱臣贼子亡国覆家累世而不绝者欤!
昔先王之宰天下也,选于有德,访之三吏,正其分位,明其等级,画之封疆,宣之政令,上下有序,无僭差之嫌,四人安业,无并兼之国。三载考陟,功罪不得逃其迹,九伐时修,刑赏无所谬其实。令之有渐,轨之有度,宠之有节,权不外授,威不下黩,所以杜其萌际,重其名器,深根固本,传之百世。虽时有盛衰,弱者无所惧其亡;道有兴废,强者不得资其弊。夫如是,将使天子从风,穆然轨道,庆自一人,惠流万国,安有向时之患哉!
寿阳平,以功封闻喜县侯,除永世令。温薨,征西将军桓豁引为参军,领华容令。太元中,拜著作郎,专掌国史,领本州大中正。孝武帝尝会于西堂,滔豫坐,还,下车先呼子系之谓曰:‘百人高会,天下先问伏滔在坐不,此故未易得。为人作父如此,定何如也?’迁游击将军,著作如故。卒官。
子系之,亦有文才,历黄门郎、侍中、尚书、光禄大夫。
罗含
罗含字君章,桂阳耒阳人也。曾祖彦,临海太守。父绥,荥阳太守。含幼孤,为叔母朱氏所养。少有志尚,尝昼卧,梦一鸟文彩异常,飞入口中,因惊起说之。朱氏曰:‘鸟有文彩,汝后必有文章。’自此后藻思日新。弱冠,州三辟,不就。含父尝宰新淦,新淦人杨羡后为含州将,引含为主簿,含傲然不顾,羡招致不已,辞不获而就焉。及羡去职,含送之到县。新淦人以含旧宰之子,咸致赂遗,含难违而受之。及归,悉封置而去。由是远近推服焉。
后为郡功曹,刺史庾亮以为部江夏从事。太守谢尚与含为方外之好,乃称曰:‘罗君章可谓湘中之琳琅。’寻转州主簿。后桓温临州,又补征西参军。温尝使含诣尚,有所检劾。含至,不问郡事,与尚累日酣饮而还。温问所劾事,含曰:‘公谓尚何如人?’温曰:‘胜我也。’含曰:‘岂有胜公而行非邪!故一无所问。’温奇其意而不责焉。转州别驾。以廨舍諠扰,于城西池小洲上立茅屋,伐木为材,织苇为席而居,布衣蔬食,晏如也。温尝与僚属䜩会,含后至。温问众坐曰:‘此何如人?’或曰:‘可谓荆楚之材。’温曰:‘此自江左之秀,岂惟荆楚而已。’征为尚书郎。温雅重其才,又表转征西户曹参军。俄迁宜都太守。及温封南郡公,引为郎中令。寻征正员郎,累迁散骑常侍、侍中,仍转廷尉、长沙相。年老致仕,加中散大夫,门施行马。初,含在官舍,有一白雀栖集堂宇,及致仕还家,阶庭忽兰菊丛生,以为德行之感焉。年七十七卒,所著文章行于世。
顾恺之
顾恺之字长康,晋陵无锡人也。父悦之,尚书左丞。恺之博学有才气,尝为筝赋成,谓人曰:‘吾赋之比嵇康琴,不赏者必以后出相遗,深识者亦当以高奇见贵。’
桓温引为大司马参军,甚见亲昵。温薨后,恺之拜温墓,赋诗云:‘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或问之曰:‘卿凭重桓公乃尔,哭状其可见乎?’答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恺之好谐谑,人多爱狎之。后为殷仲堪参军,亦深被眷接。仲堪在荆州,恺之尝因假还,仲堪特以布帆借之,至破冢,遭风大败。恺之与仲堪笺曰:‘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稳,布帆无恙。’还至荆州,人问以会稽山川之状。恺之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若云兴霞蔚。’桓玄时与恺之同在仲堪坐,共作了语。恺之先曰:‘火烧平原无遗燎。’玄曰:‘白布缠根树旒旐。’仲堪曰:‘投鱼深泉放飞鸟。’复作危语。玄曰:‘矛头淅米劔头炊。’仲堪曰:‘百岁老翁攀枯枝。’有一参军云:‘盲人骑瞎马临深池。’仲堪眇目,惊曰:‘此太逼人!’因罢。恺之每食甘蔗,恒自尾至本。人或怪之。云:‘渐入佳境。’
尤善丹青,图写特妙,谢安深重之,以为有苍生以来未之有也。恺之每画人成,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答曰:‘四体妍蚩,本无阙少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尝悦一邻女,挑之弗从,乃图其形于壁,以棘针钉其心,女遂患心痛。恺之因致其情,女从之,遂密去针而愈。恺之每重嵇康四言诗,因为之图,恒云:‘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每写起人形,妙绝于时,尝图裴楷象,颊上加三毛,观者觉神明殊胜。又为谢鲲象,在石岩里,云:‘此子宜置丘壑中。’欲图殷仲堪,仲堪有目病,固辞。恺之曰:‘明府正为眼耳,若明点瞳子,飞白拂上,使如轻云之蔽月,岂不美乎!’仲堪乃从之。恺之尝以一厨画糊题其前,寄桓玄,皆其深所珍惜者。玄乃发其厨后,窃取画,而缄闭如旧以还之,绐云未开。恺之见封题如初,但失其画,直云妙画通灵,变化而去,亦犹人之登仙,了无怪色。
恺之矜伐过实,少年因相称誉以为戏弄。又为吟咏,自谓得先贤风制。或请其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义熙初,为散骑常侍,与谢瞻连省,夜于月下长咏,瞻每遥赞之,恺之弥自力忘倦。瞻将眠,令人代己,恺之不觉有异,遂申旦而止。尤信小术,以为求之必得。桓玄尝以一柳叶绐之曰:‘此蝉所翳叶也,取以自蔽,人不见己。’恺之喜,引叶自蔽,玄就溺焉,恺之信其不见己也,甚以珍之。
初,恺之在桓温府,常云:‘恺之体中痴黠各半,合而论之,正得平耳。’故俗传恺之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年六十二,卒于官,所著文集及启蒙记行于世。
郭澄之
郭澄之字仲静,太原阳曲人也。少有才思,机敏兼人。调补尚书郎,出为南康相。值卢循作逆,流离仅得还都。刘裕引为相国参军。从裕北伐,既克长安,裕意更欲西伐,集僚属议之,多不同。次问澄之,澄之不答,西向诵王粲诗曰:‘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裕便意定,谓澄之曰:‘当与卿共登霸陵岸耳。’因还。
澄之位至裕相国从事中郎,封南丰侯,卒于官,所著文集行于世。
史臣曰:夫赏好生于情,刚柔本于性,情之所适,发乎咏歌,而感召无象,风律殊制。至于应贞宴射之文,极形言之美,华林群藻罕或畴之。子安幼标明敏,少蓄清思,怀天地之寥廓,赋辞人之所遗,特构新情,岂常均之所企!太冲含豪历载,以赋三都,士安见而称善,平原睹而韬翰,匪惟高步当年,故以腾华终古。邹湛之持论,枣据之缘情,实南阳之人杰,盖颍川之时秀。季雅摛属遒迈,夙备成德,称为泉岱之珍,固其然矣。彦伯未能混迹光尘,而屈乎卑位,释时宏论,亦足见其志耳。季鹰纵诞一时,不邀名爵,黄花之什,濬发神府。仲初之文,风流可尚,擢秀士林,扬都之美,尤重时彦。曹毗沈研秘籍,踠足下僚,绮靡降神之歌,朗畅对儒之论。李充之学箴,信清壮也。袁宏东征、名臣之作,抑潘陆之亚。玄度学艺优赡,笔削擅奇,降帝问于西堂,故其荣观也。君章耀湘中之宝,挺荆楚之材,梦鸟发乎精诚,岂独日者之蛟凤!长康矜能过实,谭谐取容,而才多逸气,故有三绝之目。仲静机思通敏,延誉清流,德舆西伐之计,取定于微指者矣。
赞曰:爻彖垂法,宫征流音。美哉群彦,扬蕤翰林。俱谐振玉,各擅锵金。子安、太冲,遒文绮烂。袁、庾、充、恺,缛藻霞焕。架彼辞人,共超清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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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九十三‧列传第六十三  外戚传  详观往诰,逖听前闻,阶缘外戚以致显荣者,其所由来尚矣。而多至祸败,鲜克令终者,何哉?岂不由禄以恩升,位非德举;识惭明悊,材谢经通;假椒房之宠灵,总军国之枢要,或威权震主,或势力倾朝;居安而不虑危,务进而不知退;骄奢既至,衅隙随之者乎!是以吕霍之家诛夷于西汉,梁邓之族剿绝于东都,其余干纪乱常、害时蠹政者,不可胜载。至若樊靡卿之父子,窦广国之弟兄,阴兴之守约戒奢,史丹之掩恶扬善,斯并后族之所美者也。由此观之,干时纵溢者必以凶终,守道谦冲者永保贞吉,古人所谓祸福无门,惟人所召,此非其效欤!
逮于晋难,始自宫掖。杨骏藉武帝之宠私,叨窃非据,贾谧乘惠皇之蒙昧,成此厉阶,遂使悼后遇云林之灾,愍怀滥湖城之酷。天人道尽,丧乱弘多,宗庙以之颠覆,黎庶于焉殄瘁。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其此之谓也。爰及江左,未改覆车。庾亮世族羽仪,王恭高门领袖,既而职兼出纳,任切股肱。孝伯竟以亡身,元规几于败国,岂不哀哉!若褚季野之畏避朝权,王叔仁之固求出镇,用能全身远害,有可称焉。贾充、杨骏、庾亮、王献之、王恭等已入列传,其余即叙其成败,以为外戚篇云。
羊琇
羊琇字稚舒,景献皇后之从父弟也。父耽,官至太常。兄瑾,尚书右仆射。琇少举郡计,参镇西锺会军事,从平蜀。及会谋反,琇正言苦谏,还,赐爵关内侯。
琇涉学有智算,少与武帝通门,甚相亲狎,每接筵同席,尝谓帝曰:‘若富贵见用,任领护各十年。’帝戏而许之。初,帝未立为太子,而声论不及弟攸,文帝素意重攸,恒有代宗之议。琇密为武帝画策,甚有匡救。又观察文帝为政损益,揆度应所顾问之事,皆令武帝默而识之。其后文帝与武帝论当世之务及人间可否,武帝答无不允,由是储位遂定。及帝为抚军,命琇参军事。帝即王位后,擢琇为左卫将军,封甘露亭侯。帝践阼,累迁中护军,加散骑常侍。琇在职十三年,典禁兵,豫机密,宠遇甚厚。
初,杜预拜镇南将军,朝士毕贺,皆连榻而坐。琇与裴楷后至,曰:‘杜元凯乃复以连榻而坐客邪?’遂不坐而去。
琇性豪侈,费用无复齐限,而屑炭和作兽形以温酒,洛下豪贵咸竞效之。又喜游䜩,以夜续昼,中外五亲无男女之别,时人讥之。然党慕胜己,其所推奉,便尽心无二。穷窘之徒,特能振恤。选用多以得意者居先,不尽铨次之理。将士有冒官位者,为其致节,不惜躯命。然放恣犯法,每为有司所贷。其后司隶校尉刘毅劾之,应至重刑,武帝以旧恩,直免官而已。寻以侯白衣领护军。顷之,复职。
及齐王攸出镇也,琇以切谏忤旨,左迁太仆。既失宠愤怨,遂发病,以疾笃求退。拜特进,加散骑常侍,还第,卒。帝手诏曰:‘琇与朕有先后之亲,少小之恩,历位外内,忠允茂著。不幸早薨,朕甚悼之。其追赠辅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赐东园秘器,朝服一袭,钱三十万,布百匹。’谥曰威。
王恂 弟虔 恺
王恂字良夫,文明皇后之弟也。父肃,魏兰陵侯。恂文义通博,在朝忠正,累迁河南尹,建立二学,崇明五经。鬲令袁毅尝馈以骏马,恂不受。及毅败,受货者皆被废黜焉。
魏氏给公卿已下租牛客户数各有差,自后小人惮役,多乐为之,贵势之门动有百数。又太原诸部亦以匈奴胡人为田客,多者数千。武帝践位,诏禁募客,恂明峻其防,所部莫敢犯者。咸宁四年卒,赠车骑将军。恂弟虔、恺。
虔字恭祖。以功干见称,累迁卫尉,封安寿亭侯,拜平东将军、假节、监青州诸军事。征为光禄勋,转尚书,卒。子士文嗣,历右卫将军、南中郎将,镇许昌,为刘聦所害。
恺字君夫。少有才力,历位清显,虽无细行,有在公之称。以讨杨骏勋,封山都县公,邑千八百户。迁龙骧将军,领骁骑将军,加散骑常侍,寻坐事免官。起为射声校尉,久之,转后将军。恺既世族国戚,性复豪侈,用赤石脂泥壁。石崇与恺将为鸩毒之事,司隶校尉傅祗劾之,有司皆论正重罪,诏特原之。由是众人佥畏恺,故敢肆其意,所欲之事无所顾惮焉。及卒,谥曰丑。
杨文宗
杨文宗,武元皇后父也。其先事汉,四世为三公。文宗为魏通事郎,袭封蓩亭侯。早卒,以后父,追赠车骑将军,谥曰穆。
羊玄之
羊玄之,惠皇后父,尚书右仆射瑾之子也。玄之初为尚书郎,以后父,拜光禄大夫、特进、散骑常侍,更封兴晋侯。迁尚书右仆射,加侍中,进爵为公。成都王颖之攻长沙王乂也,以讨玄之为名,遂忧惧而卒。追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虞豫 子胤
虞豫,元敬皇后父也。少有美称,州郡礼辟,并不就。拜南阳王文学。早卒。明帝即位,追赠散骑常侍、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平山县侯。子胤嗣。
胤,敬后弟也。初拜散骑常侍,迁步兵校尉。太宁末,追赠豫官,以胤袭侯爵,转右卫将军。与南顿王宗俱为明帝所昵,并典禁兵。及帝不豫,宗以阴谋发觉,事连胤,帝隐忍不问,徙胤为宗正卿,加散骑常侍。咸和二年,宗伏诛,左迁胤为桂阳太守,秩中二千石。频徙琅邪、庐陵太守。咸康元年卒,追赠卫将军,加散骑常侍。子洪袭爵。
庾琛
庾琛字子美,明穆皇后父也。兄衮,在孝友传。琛永嘉初为建威将军,过江,为会稽太守,征为丞相军咨祭酒。卒官,以后父追赠左将军,妻毌丘氏追封乡君,子亮陈先志不受。咸和中,成帝又下诏追赠琛骠骑将军、仪同三司,亮又辞焉。亮在列传。
杜乂
杜乂字弘理,成恭皇后父,镇南将军预孙,尚书左丞锡之子也。性纯和,美姿容,有盛名于江左。王羲之见而目之曰:‘肤若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人也。’桓彝亦曰:‘卫玠神清,杜乂形清。’袭封当阳侯,辟公府掾,为丹杨丞。早卒,无男,生后而乂终,妻裴氏嫠居养后,以礼自防,甚有德音。咸康初,追赠金紫光禄大夫,谥曰穆。封裴氏为高安乡君,邑五百户。至孝武帝时,崇进为广德县君。裴氏寿考,百姓号曰杜姥。初,司徒蔡谟甚器重乂,尝言于朝曰:‘恨诸君不见杜乂也。’其为名流所重如此。
褚裒
褚裒字季野,康献皇后父也。祖 40ae.gif 曰:‘物各有所施,榱椽之材不合以为藩落也,愿明府垂察。’乃舍之。家贫,辞吏。年垂五十,镇南将军羊祜与有旧,言于武帝,始被升用,官至安东将军。父洽,武昌太守。
裒少有简贵之风,与京兆杜乂俱有盛名,冠于中兴。谯国桓彝见而目之曰:‘季野有皮里阳秋。’言其外无臧否,而内有所褒贬也。谢安亦雅重之,恒云:‘裒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矣。’
初辟西阳王掾、吴王文学。苏峻之构逆也,车骑将军郗鉴以裒为参军。峻平,以功封都乡亭侯,稍迁司徒从事中郎,除给事黄门侍郎。康帝为琅邪王时,将纳妃,妙选素望,诏娉裒女为妃,于是出为豫章太守。及康帝即位,征拜侍中,迁尚书。以后父,苦求外出,除建威将军、江州刺史,镇半洲。在官清约,虽居方伯,恒使私童樵采。顷之,征为卫将军,领中书令。裒以中书铨管诏命,不宜以姻戚居之,固让,诏以为左将军、兖州刺史、都督兖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假节,镇金城,又领琅邪内史。
初,裒总角诣庾亮,亮使郭璞筮之。卦成,璞骇然,亮曰:‘有不祥乎?’璞曰:‘此非人臣卦,不知此年少何以乃表斯祥?二十年外,吾言方验。’及此二十九年而康献皇太后临朝,有司以裒皇太后父,议加不臣之礼,拜侍中、卫将军、录尚书事,持节、都督、刺史如故。裒以近戚,惧获讥嫌,上疏固请居藩,曰:‘臣以虚鄙,才不周用,过蒙国恩,累忝非据。无劳受宠,负愧实深,岂可复加殊特之命,显号重叠!臣有何勋可以克堪?何颜可以冒进?委身圣世,岂复遗力!实惧颠坠,所误者大。今王略未振,万机至殷,陛下宜委诚宰辅,一遵先帝任贤之道,虚己受成,坦平心于天下,无宜内示私亲之举,朝野失望,所损岂少!’于是改授都督徐兖青扬州之晋陵吴国诸军事、卫将军、徐兖二州刺史、假节,镇京口。
永和初,复征裒,将以为扬州、录尚书事。吏部尚书刘遐说裒曰:‘会稽王令德,国之周公也,足下宜以大政付之。’裒长史王胡之亦劝焉,于是固辞归藩,朝野咸叹服之。进号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固辞开府。裒又以政道在于得才,宜委贤任能,升敬旧齿,乃荐前光禄大夫顾和、侍中殷浩。疏奏,即以和为尚书令,浩为扬州刺史。
及石季龙死,裒上表请伐之,即日戒严,直指泗口。朝议以裒事任贵重,不宜深入,可先遣偏师。裒重陈前所遣前锋督护王颐之等径造彭城,示以威信,后遣督护麋嶷进军下邳,贼即奔溃,嶷率所领据其城池,今宜速发,以成声势,于是除征讨大都督青、扬、徐、兖、豫五州诸军事。裒率众三万径进彭城,河朔士庶归降者日以千计,裒抚纳之,甚得其欢心。先遣督护徐龛伐沛,获伪相支重,郡中二千余人归降。鲁郡山有五百余家,亦建义请援,裒遣龛领锐卒三千迎之。龛违裒节度,军次代陂,为石遵将李菟所败,死伤太半,龛执节不挠,为贼所害。裒以春秋责帅,授任失所,威略亏损,上疏自贬,以征北将军行事,求留镇广陵。诏以偏帅之责,不应引咎,逋寇未殄,方镇任重,不宜贬降,使还镇京口,解征讨都督。
时石季龙新死,其国大乱,遗户二十万口渡河,将归顺,乞师救援。会裒已旋,威势不接,莫能自拔,皆为慕容皝及苻健之众所掠,死亡咸尽。裒以远图不就,忧慨发病。及至京口,闻哭声甚众,裒问:‘何哭之多?’左右曰:‘代陂之役也。’裒益惭恨。永和五年卒,年四十七,远近嗟悼,吏士哀慕之。赠侍中、太傅,本官如故,谥曰元穆。子歆,字幼安,以学行知名,历散骑常侍、秘书监。
何准 子澄
何准字幼道,穆章皇后父也。高尚寡欲,弱冠知名,州府交辟,并不就。兄充为骠骑将军,劝其令仕,准曰:‘第五之名何减骠骑?’准兄弟中第五,故有此言。充居宰辅之重,权倾一时,而准散带衡门,不及人事,唯诵佛经,修营塔庙而已。征拜散骑郎,不起。年四十七卒。升平元年,追赠金紫光禄大夫,封晋兴县侯。子惔以父素行高洁,表让不受。三子:放、惔、澄。
放继充。
惔官至南康太守,早卒。惔子元度,西阳太守;次叔度,太常卿、尚书。
澄字季玄,起家秘书郎,转丞,清正有器望,累迁秘书监、太常、中护军。孝武帝深爱之,以为冠军将军、吴国内史。太元末,琅邪王出居外第,妙选师傅,征拜尚书,领琅邪王师。安帝即位,迁尚书左仆射,典选、王师如故。时澄脚疾,固让,特听不朝,坐家视事。又领本州大中正。及桓玄执政,以疾奏免,卒于家。安帝反正,追赠金紫光禄大夫。长子籍,早卒。次子融,元熙中,为大司农。
王濛 子脩
王濛字仲祖,哀靖皇后父也。曾祖黯,历位尚书。祖佑,北军中候。父讷,新淦令。濛少时放纵不羁,不为乡曲所齿,晚节始克己励行,有风流美誉,虚己应物,恕而后行,莫不敬爱焉。事诸母甚谨,奉禄资产常推厚居薄,喜愠不形于色,不修小洁,而以清约见称。善隶书。美姿容,尝览镜自照,称其父字曰:‘王文开生如此儿邪!’居贫,帽败,自入市买之,妪悦其貌,遗以新帽,时人以为达。与沛国刘惔齐名友善,惔常称濛性至通,而自然有节,濛每云:‘刘君知我,胜我自知。’时人以惔方荀奉倩,濛比袁曜卿,凡称风流者,举濛、惔为宗焉。
司徒王导辟为掾。导复引匡术弟孝,濛致笺于导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杖德义以尹天下,方将澄清彝伦,崇重名器。夫军国殊用,文武异容,岂可令泾渭混流,亏清穆之风,以允答具瞻,仪形海内!’导不答。后出补长山令,复为司徒左西属。濛以此职有谴则应受杖,固辞。诏为停罚,犹不就。徙中书郎。
简文帝之为会稽王也,尝与孙绰商略诸风流人,绰言曰:‘刘惔清蔚简令,王濛温润恬和,桓温高爽迈出,谢尚清易令达,而濛性和畅,能言理,辞简而有会。’及简文帝辅政,益贵幸之,与刘惔号为入室之宾。转司徒左长史。晚求为东阳,不许。及濛病,乃恨不用之。濛闻之曰:‘人言会稽王痴,竟痴也!’疾渐笃,于灯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也!’年三十九卒。临殡,刘惔以犀杷麈尾置棺中,因恸绝久之。谢安亦常称美濛云:‘王长史语甚不多,可谓有令音。’有二子:脩、蕴。
脩字敬仁,小字苟子。明秀有美称,善隶书,号曰流奕清举。年十二,作贤全论。濛以示刘惔曰:‘敬仁此论,便足以参微言。’起家著作郎、琅邪王文学,转中军司马,未拜而卒,年二十四。临终,叹曰:‘无愧古人,年与之齐矣。’
王遐
王遐字桓子,简顺皇后父,骠骑将军述之从叔也。少以华族,仕至光禄勋。宁康初,追赠特进、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谥曰靖。
长子恪,领军将军。恪子欣之,豫章太守,秩中二千石。欣之弟欢之,广州刺史。遐少子臻,崇德卫尉。
王蕴
王蕴字叔仁,孝武定皇后父,司徒左长史濛之子也。起家佐著作郎,累迁尚书吏部郎。性平和,不抑寒素,每一官缺,求者十辈,蕴无所是非。时简文帝为会稽王,辅政,蕴辄连状白之,曰:‘某人有地,某人有才。’务存进达,各随其方,故不得者无怨焉。补吴兴太守,甚有德政。属郡荒人饥,辄开仓赡恤。主簿执谏,请先列表上待报,蕴曰:‘今百姓嗷然,路有饥馑,若表上须报,何以救将死之命乎!专辄之愆,罪在太守,且行仁义而败,无所恨也。’于是大振贷之,赖蕴全者十七八焉。朝廷以违科免蕴官,士庶诣阙讼之,诏特左降晋陵太守。复有惠化,百姓歌之。
定后立,以后父,迁光禄大夫,领五兵尚书、本州大中正,封建昌县侯。蕴以恩泽赐爵,非三代令典,固辞不受。朝廷敦劝,终不肯拜,乃授都督京口诸军事、左将军、徐州刺史、假节,复固让。谢安谓蕴曰:‘卿居后父之重,不应妄自菲薄,以亏时遇,宜依褚公故事,但令在贵权于事不事耳。可暂临此任,以纾国姻之重。’于是乃受命,镇于京口。顷之,征拜尚书左仆射,将军如故,迁丹杨尹,即本军号加散骑常侍。蕴以姻戚,不欲在内,苦求外出,复以为都督浙江东五郡、镇军将军、会稽内史,常侍如故。
蕴素嗜酒,末年尤甚。及在会稽,略少醒日,然犹以和简为百姓所悦。时王悦来拜墓,蕴子恭往省之,素相善,遂留十余日方还。蕴问其故,恭曰:‘与阿太语,蝉连不得归。’蕴曰:‘恐阿太非尔之友。’阿太,悦小字也。后竟乖初好,时以为知人。太元九年卒,年五十五,追赠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长子华,早卒。次恭,在列传。恭弟爽,字季明,强正有志力,历给事黄门侍郎、侍中。孝武帝崩,王国宝夜欲开门入为遗诏,爽距之,曰:‘大行晏驾,皇太子未至,敢入者斩!’乃止。爽尝与会稽王道子饮,道子醉呼爽为小子,爽曰:‘亡祖长史与简文皇帝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俪二宫,何小子之有!’及国宝执权,免爽官。后兄恭再起事,并以爽为宁朔将军,参预军事。恭败,被诛。
褚爽
褚爽字弘茂,小字期生,恭思皇后父也。祖裒,父歆。爽少有令称,谢安甚重之,尝曰:‘若期生不佳,我不复论士矣。’为义兴太守,早卒,以后父,追赠金紫光禄大夫。爽子秀之、炎之、喻之,义熙中,并历大官。
史臣曰:羊琇托肺腑之亲,处多闻之益,遭逢潜跃之际,预参经始之谋,故得缱绻恩私,便蕃任遇。凭宠灵而逞欲,恃势位而骄陵,屡犯宪章,频干国纪,幸逢宽政,得免刑书。王恺地即渭阳,家承世禄,曾弗闻于恭俭,但崇纵于奢淫,竞爽于季伦,争先于武子,既尘清论,有斁王猷,虽复议行易名,未足惩恶劝善。弘理仪形外朗,季野神鉴内融,仲祖温润风流,幼道清虚寡欲,皆擅名江表,见重当时,岂惟后族之英华,抑亦搢绅之令望者也。
赞曰:托属丹掖,承辉紫宸。地既权宠,任惟执钧。约乃寡失,骄则陵人。覆车遗戒,谅足书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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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九十四‧列传第六十四  隐逸传  若夫穹昊垂景,少微以躔其次;文系探幽,贞遁以成其象。故有避于言色,其道闻乎孔公;骄乎富贵,厥义详于孙子。是以处柔伊存,有生之恒性;在盈斯害,惟神之常道。古先智士体其若兹,介焉超俗,浩然养素,藏声江海之上,卷迹嚣氛之表,漱流而激其清,寝巢而韬其耀,良画以符其志,绝机以虚其心。玉辉冰洁,川渟岳峙,修至乐之道,固无疆之休,长往邈而不追,安排窅而无闷,修身自保,悔吝弗生,诗人考槃之歌,抑在兹矣。至于体天作制之后,讼息刑清之时,尚乃仄席幽贞以康神化,征聘之礼贲于岩穴,玉帛之贽委于窐衡,故月令曰‘季春之月聘名士,礼贤者’,斯之谓欤!
自典午运开,旁求隐逸,谯元彦之杜绝人事,江思悛之啸咏林薮,峻其贞白之轨,成其出尘之迹,虽不应其嘉招,亦足激其贪竞。今美其高尚之德,缀集于篇。
孙登
孙登字公和,汲郡共人也。无家属,于郡北山为土窟居之,夏则编草为裳,冬则被发自覆。好读易,抚一弦琴,见者皆亲乐之。性无恚怒,人或投诸水中,欲观其怒,登既出,便大笑。时时游人间,所经家或设衣食者,一无所辞,去皆舍弃。尝住宜阳山,有作炭人见之,知非常人,与语,登亦不应。
文帝闻之,使阮籍往观,既见,与语,亦不应。嵇康又从之游三年,问其所图,终不答,康每叹息。将别,谓曰:‘先生竟无言乎?’登乃曰:‘子识火乎?火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子无求乎?’康不能用,果遭非命,乃作幽愤诗曰:‘昔惭柳下,今愧孙登。’或谓登以魏晋去就,易生嫌疑,故或嘿者也。竟不知所终。
董京
董京字威辇,不知何郡人也。初与陇西计吏俱至洛阳,被发而行,逍遥吟咏,常宿白社中。时乞于市,得残碎缯絮,结以自覆,全帛佳绵则不肯受。或见推排骂辱,曾无怒色。
孙楚时为著作郎,数就社中与语,遂载与俱归,京不肯坐。楚乃贻之书,劝以今尧舜之世,胡为怀道迷邦。京答之以诗曰:‘周道斁兮颂声没,夏政衰兮五常汨。便便君子,顾望而逝,洋洋乎满目,而作者七。岂不乐天地之化也?哀哉乎时之不可与,对之以独处。无娱我以为欢,清流可饮,至道可餐,何为栖栖,自使疲单?鱼悬兽槛,鄙夫知之。夫古之至人,藏器于灵,缊袍不能令暖,轩冕不能令荣;动如川之流,静如川之渟。鹦鹉能言,泗滨浮磬,众人所翫,岂合物情!玄鸟纡幕,而不被害?隼远巢,咸以欲死。眄彼梁鱼,逡巡倒尾,沈吟不决,忽焉失水。嗟乎!鱼鸟相与,万世而不悟;以我观之,乃明其故。焉知不有达人,深穆其度,亦将窥我,颦顣而去。万物皆贱,惟人为贵,动以九州为狭,静以环堵为大。’
后数年,遁去,莫知所之,于其所寝处惟有一石竹子及诗二篇。其一曰:‘乾道刚简,坤体敦密,茫茫太素,是则是述。末世流奔,以文代质,悠悠世目,孰知其实!逝将去此至虚,归我自然之室。’又曰:‘孔子不遇,时彼感麟。麟乎麟!胡不遁世以存真?’
夏统
夏统字仲御,会稽永兴人也。幼孤贫,养亲以孝闻,睦于兄弟,每采梠求食,星行夜归,或至海边,拘螊以资养。雅善谈论。宗族劝之仕,谓之曰:‘卿清亮质直,可作郡纲纪,与府朝接,自当显至,如何甘辛苦于山林,毕性命于海滨也!’统悖然作色曰:‘诸君待我乃至此乎!使统属太平之时,当与元凯评议出处;遇浊代,念与屈生同污共泥;若污隆之间,自当耦耕沮溺,岂有辱身曲意于郡府之间乎!闻君之谈,不觉寒毛尽戴,白汗四匝,颜如渥丹,心热如炭,舌缩口张,两耳壁塞也。’言者大惭。统自此遂不与宗族相见。
会母疾,统侍医药,宗亲因得见之。其从父敬宁祠先人,迎女巫章丹、陈珠二人,并有国色,庄服甚丽,善歌舞,又能隐形匿影。甲夜之初,撞钟击鼓,间以丝竹,丹、珠乃拔刀破舌,吞刀吐火,云雾杳冥,流光电发。统诸从兄弟欲往观之,难统,于是共绐之曰:‘从父间疾病得瘳,大小以为喜庆,欲因其祭祀,并往贺之,卿可俱行乎?’统从之。入门,忽见丹、珠在中庭,轻步佪舞,灵谈鬼笑,飞触挑柈,酬酢翩翻。统惊愕而走,不由门,破藩直出。归责诸人曰:‘昔淫乱之俗兴,卫文公为之悲惋;䗖𬟽之气见,君子尚不敢指;季桓纳齐女,仲尼载驰而退;子路见夏南,愤恚而忼忾。吾常恨不得顿叔向之头,陷华父之眼。奈何诸君迎此妖物,夜与游戏,放傲逸之情,纵奢淫之行,乱男女之礼,破贞高之节,何也?’遂隐床上,被发而卧,不复言。众亲踧踖,即退遣丹、珠,各各分散。
后其母病笃,乃诣洛市药。会三月上巳,洛中王公已下并至浮桥,士女骈填,车服烛路。统时在船中曝所市药,诸贵人车乘来者如云,统并不之顾。太尉贾充怪而问之,统初不应,重问,乃徐答曰:‘会稽夏仲御也。’充使问其土地风俗,统曰:‘其人循循,犹有大禹之遗风,太伯之义让,严遵之抗志,黄公之高节。’又问:‘卿居海滨,颇能随水戏乎?’答曰:‘可。’统乃操柂正橹,折旋中流,初作鲻鷠跃,后作𫚙引,飞鹢首,掇兽尾,奋长梢而船直逝者三焉。于是风波振骇,云雾杳冥,俄而白鱼跳入船者有八九。观者皆悚遽,充心尤异之,乃更就船与语,其应如响,欲使之仕,即俛而不答。充又谓曰:‘昔尧亦歌,舜亦歌,子与人歌而善,必反而后和之,明先圣前哲无不尽歌。卿颇能作卿土地间曲乎?’统曰:‘先公惟寓稽山,朝会万国,授化鄙邦,崩殂而葬。恩泽云布,圣化犹存,百姓感咏,遂作慕歌。又孝女曹娥,年甫十四,贞顺之德过越梁宋,其父堕江不得尸,娥仰天哀号,中流悲叹,便投水而死,父子丧尸,后乃俱出,国人哀其孝义,为歌河女之章。伍子胥谏吴王,言不纳用,见戮投海,国人痛其忠烈,为作小海唱。今欲歌之。’众人佥曰:‘善。’统于是以足叩船,引声喉啭,清激慷慨,大风应至,含水ø天,云雨响集,叱咤讙呼,雷电昼冥,集气长啸,沙尘烟起。王公已下皆恐,止之乃已。诸人顾相谓曰:‘若不游洛水,安见是人!听慕歌之声,便髣彿见大禹之容。闻河女之音,不觉涕泪交流,即谓伯姬高行在目前也。聆小海之唱,谓子胥、屈平立吾左右矣。’充欲耀以文武卤簿,觊其来观,因而谢之,遂命建朱旗,举幡校,分羽骑为队,军伍肃然。须臾,鼓吹乱作,胡葭长鸣,车乘纷错,纵横驰道,又使妓女之徒服襡,炫金翠,绕其船三匝。统危坐如故,若无所闻。充等各散曰:‘此吴儿是木人石心也。’统归会稽,竟不知所终。
朱冲
朱冲字巨容,南安人也。少有至行,闲静寡欲,好学而贫,常以耕艺为事。邻人失犊,认冲犊以归,后得犊于林下,大惭,以犊还冲,冲竟不受。有牛犯其禾稼,冲屡持刍送牛而无恨色。主愧之,乃不复为暴。
咸宁四年,诏补博士,冲称疾不应。寻又诏曰:‘东宫官属亦宜得履蹈至行敦悦典籍者,其以冲为太子右庶子。’冲每闻征书至,辄逃入深山,时人以为梁管之流。冲居近夷俗,羌戎奉之若君,冲亦以礼让为训,邑里化之,路不拾遗,[无凶人,毒虫猛兽皆不为害。卒以寿终。
范粲 子乔
范粲字承明,陈留外黄人,汉莱芜长丹之孙也。粲高亮贞正,有丹风,而博涉强记,学皆可师,远近请益者甚众,性不矜庄,而见之皆肃如也。魏时州府交辟,皆无所就。久之,乃应命为治中,转别驾,辟太尉掾、尚书郎,出为征西司马,所历职皆有声称。
及宣帝辅政,迁武威太守。到郡,选良吏,立学校,劝农桑。是时戎夷颇侵疆埸,粲明设防备,敌不敢犯,西域流通,无烽燧之警。又郡壤富实,珍玩充积,粲检制之,息其华侈。以母老罢官。郡既接近寇戎,粲以重镇辄去职,朝廷尤之,左迁乐涫令。
顷之,转太宰从事中郎。遭母忧,以至孝称。服阕,复为太宰中郎。齐王芳被废,迁于金墉城,粲素服拜送,哀恸左右。时景帝辅政,召群官会议,粲又不到,朝廷以其时望,优容之。粲又称疾,阖门不出。于是特诏为侍中,持节使于雍州。粲因阳狂不言,寝所乘车,足不履地。子孙恒侍左右,至有婚宦大事,辄密咨焉。合者则色无变,不合则眠寝不安,妻子以此知其旨。
武帝践阼,泰始中,粲同郡孙和时为太子中庶子,表荐粲,称其操行高洁,久婴疾病,可使郡县舆致京师,加以圣恩,赐其医药,若遂瘳除,必有益于政。乃诏郡县给医药,又以二千石禄养病,岁以为常,加赐帛百匹。子乔以父疾笃,辞不敢受,诏不许。以太康六年卒,时年八十四,不言三十六载,终于所寝之车。长子乔。
乔字伯孙。年二岁时,祖馨临终,抚乔首曰:‘恨不见汝成人!’因以所用砚与之。至五岁,祖母以告乔,乔便执砚涕泣。九岁请学,在同辈之中,言无媟辞。弱冠,受业于乐安蒋国明。济阴刘公荣有知人之鉴,见乔,深相器重。友人刘彦秋夙有声誉,尝谓人曰:‘范伯孙体应纯和,理思周密,吾每欲错其一事而终不能。’光禄大夫李铨尝论杨雄才学优于刘向,乔以为向定一代之书,正群籍之篇,使雄当之,故非所长,遂著刘杨优劣论,文多不载。
乔好学不倦。父粲阳狂不言,乔与二弟并弃学业,绝人事,侍疾家庭,至粲没,足不出邑里。司隶校尉刘毅尝抗论于朝廷曰:‘使范武威疾若不笃,是为伯夷、叔齐复存于今。如其信笃,益是圣主所宜哀矜。其子久侍父疾,名德著茂,不加叙用,深为朝廷惜遗贤之讥也。’元康中,诏求廉让冲退履道寒素者,不计资,以参选叙。尚书郎王琨乃荐乔曰:‘乔禀德真粹,立操高洁,儒学精深,含章内奥,安贫乐道,栖志穷巷,箪瓢咏业,长而弥坚,诚当今之寒素,著厉俗之清彦。’时张华领司徒,天下所举凡十七人,于乔特发优论。又吏部郎郗隆亦思求海内幽遁之士,乔供养衡门,至于白首,于是除乐安令。辞疾不拜。乔凡一举孝廉,八荐公府,再举清白异行,又举寒素,一无所就。
初,乔邑人腊夕盗斫其树,人有告者,乔阳不闻,邑人愧而归之。乔往喻曰:‘卿节日取柴,欲与父母相欢娱耳,何以愧为!’其通物善导,皆此类也。外黄令高𫖳叹曰:‘诸士大夫未有不及私者,而范伯孙恂恂率道,名讳未尝经于官曹,士之贵异,于今而见。大道废而有仁义,信矣!’其行身不秽,为物所叹服如此。以元康八年卒,年七十八。
鲁胜
鲁胜字叔时,代郡人也。少有才操,为佐著作郎。元康初,迁建康令。到官,著正天论云:‘以冬至之后立晷测影,准度日月星。臣案日月裁径百里,无千里;星十里,不百里。’遂表上求下群公卿士考论。‘若臣言合理,当得改先代之失,而正天地之纪。如无据验,甘即刑戮,以彰虚妄之罪’。事遂不报。尝岁日望气,知将来多故,便称疾去官。中书令张华遣子劝其更仕,再征博士,举中书郎,皆不就。
其著述为世所称,遭乱遗失,惟注墨辩,存其叙曰:
名者所以别同异,明是非,道义之门,政化之准绳也。孔子曰:‘必也正名,名不正则事不成。’墨子著书,作辩经以立名本,惠施、公孙龙祖述其学,以正别名显于世。孟子非墨子,其辩言正辞则与墨同。荀卿、庄周等皆非毁名家,而不能易其论也。
名必有形,察形莫如别色,故有坚白之辩。名必有分明,分明莫如有无,故有无序之辩。是有不是,可有不可,是名两可。同而有异,异而有同,是之谓辩同异。至同无不同,至异无不异,是谓辩同辩异。同异生是非,是非生吉凶,取辩于一物而原极天下之污隆,名之至也。
自邓析至秦时名家者,世有篇籍,率颇难知,后学莫复传习,于今五百余岁,遂亡绝。墨辩有上下经,经各有说,凡四篇,与其书众篇连第,故独存。今引说就经,各附其章,疑者阙之。又采诸众杂集为刑名二篇,略解指归,以俟君子。其或兴微继绝者,亦有乐乎此也!
董养
董养字仲道,陈留浚仪人也。泰始初,到洛下,不干禄求荣。及杨后废,养因游太学,升堂叹曰:‘建斯堂也,将何为乎?每览国家赦书,谋反大逆皆赦,至于杀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为王法所不容也。奈何公卿处议,文饰礼典,以至此乎!天人之理既灭,大乱作矣。’因着无化论以非之。
永嘉中,洛城东北步广里中地陷,有二鹅出焉,其苍者飞去,白者不能飞。养闻叹曰:‘昔周时所盟会狄泉,即此地也。今有二鹅,苍者胡象,白者国家之象,其可尽言乎!’顾谓谢鲲、阮孚曰:‘易称知机其神乎,君等可深藏矣。’乃与妻荷担入蜀,莫知所终。
霍原
霍原字休明,燕国广阳人也。少有志力,叔父坐法当死,原入狱讼之,楚毒备加,终免叔父。年十八,观太学行礼,因留习之。贵游子弟闻而重之,欲与相见,以其名微,不欲昼往,乃夜共造焉。父友同郡刘岱将举之,未果而病笃,临终,敕其子沈曰:‘霍原慕道清虚,方成奇器,汝后必荐之。’后归乡里。高阳许猛素服其名,会为幽州刺史,将诣之,主簿当车谏不可出界,猛叹恨而止。
原山居积年,门徒百数,燕王月致羊酒。及刘沈为国大中正,元康中,进原为二品,司徒不过,沈乃上表理之。诏下司徒参论,中书监张华令陈准奏为上品,诏可。元康末,原与王褒等俱以贤良征,累下州郡,以礼发遣,皆不到。后王浚称制谋僭,使人问之,原不答,浚心衔之。又有辽东囚徒三百余人,依山为贼,意欲劫原为主事,亦未行。时有谣曰:‘天子在何许?近在豆田中。’浚以豆为霍,收原斩之,悬其首。诸生悲哭,夜窃尸共埋殡之。远近骇愕,莫不冤痛之。
郭琦
郭琦字公伟,太原晋阳人也。少方直,有雅量,博学,善五行,作天文志、五行传,注穀梁、京氏易百卷。乡人王游等皆就琦学。武帝欲以琦为佐著作郎,问琦族人尚书郭彰。彰素疾琦,答云:‘不识。’帝曰:‘若如卿言,乌丸家儿能事卿,即堪为郎矣。’遂决意用之。及赵王伦篡位,又欲用琦,琦曰:‘我已为武帝吏,不容复为今世吏。’终身处于家。
伍朝
伍朝字世明,武陵汉寿人也。少有雅操,闲居乐道,不修世事。性好学,以博士征,不就。刺史刘弘荐朝为零陵太守,主者以非选例,不听。尚书郎胡济奏曰:‘臣以为当今资丧乱之余运,承百王之遗弊,进趋者乘国故以侥幸,守道者怀蕴椟以终身,故令敦褒之化亏,退让之风薄。案朝游心物外,不屑时务,守静衡门,志道日新,年过耳顺而所尚无亏,诚江南之奇才,丘园之逸老也。不加饰进,何以劝善!且白衣为郡,前汉有旧,宜听光显,以奖风尚。’奏可,而朝不就,终于家。
鲁褒
鲁褒字元道,南阳人也。好学多闻,以贫素自立。元康之后,纲纪大坏,褒伤时之贪鄙,乃隐姓名,而著钱神论以刺之。其略曰:
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秏折。难折象寿,不匮象道,故能长久,为世神宝。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臣仆。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钱之为言泉也,无远不往,无幽不至。京邑衣冠,疲劳讲肄,厌闻清谈,对之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钱之所祐,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昔吕公欣悦于空版,汉祖克之于赢二,文君解布裳而被锦绣,相如乘高盖而解犊鼻,官尊名显,皆钱所致。空版至虚,而况有实;赢二虽少,以致亲密。由此论之,谓为神物。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而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怨仇非钱不解,令问非钱不发。
洛中朱衣,当途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不计优劣,不论年纪,宾客辐辏,门常如市。谚曰:‘钱无耳,可使鬼。’凡今之人,惟钱而已。故曰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仕无中人,不如归田。虽有中人,而无家兄,不异无翼而欲飞,无足而欲行。
盖疾时者共传其文。
褒不仕,莫知其所终。
氾腾
氾腾字无忌,敦煌人也。举孝廉,除郎中。属天下兵乱,去官还家。太守张閟造之,闭门不见,礼遗一无所受。叹曰:‘生于乱世,贵而能贫,乃可以免。’散家财五十万,以施宗族,柴门灌园,琴书自适。张轨征之为府司马,腾曰:‘门一杜,其可开乎!’固辞。病两月余而卒。
任旭
任旭字次龙,临海章安人也。父访,吴南海太守。旭幼孤弱,儿童时勤于学。及长,立操清修,不染流俗,乡曲推而爱之。郡将蒋秀嘉其名,请为功曹。秀居官贪秽,每不奉法,旭正色苦谏。秀既不纳,旭谢去,闭门讲习,养志而已。久之,秀坐事被收,旭狼狈营送,秀慨然叹曰:‘任功曹真人也。吾违其谠言,以至于此,复何言哉!’寻察孝廉,除郎中,州郡仍举为郡中正,固辞归家。
永康初,惠帝博求清节隽异之士,太守仇馥荐旭清贞洁素,学识通博,诏下州郡以礼发遣。旭以朝廷多故,志尚隐遁,辞疾不行。寻天下大乱,陈敏作逆,江东名豪并见羁絷,惟旭与贺循守死不回。敏卒不能屈。
元帝初镇江东,闻其名,召为参军,手书与旭,欲使必到,旭固辞以疾。后帝进位镇东大将军,复召之;及为左丞相,辟为祭酒,并不就。中兴建,公车征,会遭母忧。于时司空王导启立学校,选天下明经之士,旭与会稽虞喜俱以隐学被召。事未行,会有王敦之难,寻而帝崩,事遂寝。
明帝即位,又征拜给事中,旭称疾笃,经年不到,尚书以稽留除名,仆射荀崧议以为不可。太宁末,明帝复下诏备礼征旭,始下而帝崩。咸和二年卒,太守冯怀上疏谓宜赠九列,值苏峻作乱,事竟不行。
子琚,位至大宗正,终于家。
郭文
郭文字文举,河内轵人也。少爱山水,尚嘉遁。年十三,每游山林,弥旬忘反。父母终,服毕,不娶,辞家游名山,历华阴之崖,以观石室之石函。洛阳陷,乃步担入吴兴余杭大辟山中穷谷无人之地,倚木于树,苫覆其上而居焉,亦无壁障。时猛兽为暴,入屋害人,而文独宿十余年,卒无患害。恒著鹿裘葛巾,不饮酒食肉,区种菽麦,采竹叶木实,贸盐以自供。人或酬下价者,亦即与之。后人识文,不复贱酬。食有余谷,辄恤穷匮。人有致遗,取其粗者,示不逆而已。有猛兽杀大麀鹿于菴侧,文以语人,人取卖之,分钱与文。文曰:‘我若须此,自当卖之。所以相语,正以不须故也。’闻者皆嗟叹之。尝有猛兽忽张口向文,文视其口中有横骨,乃以手探去之,猛兽明旦致一鹿于其室前。猎者时往寄宿,文夜为担水而无倦色。
余杭令顾飏与葛洪共造之,而携与俱归。飏以文山行或须皮衣,赠以韦袴褶一具,文不纳,辞归山中。飏追遣使者置衣室中而去,文亦无言,韦衣乃至烂于户内,竟不服用。
王导闻其名,遣人迎之,文不肯就船车,荷担徒行。既至,导置之西园,园中果木成林,又有鸟兽麋鹿,因以居文焉。于是朝士咸共观之,文颓然踑踞,傍若无人。温峤尝问文曰:‘人皆有六亲相娱,先生弃之何乐?’文曰:‘本行学道,不谓遭世乱,欲归无路,是以来也。’又问曰:‘饥而思食,壮而思室,自然之性,先生安独无情乎?’文曰:‘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又问曰:‘先生独处穷山,若疾病遭命,则为乌鸟所食,顾不酷乎?’文曰:‘藏埋者亦为蝼蚁所食,复何异乎!’又问曰:‘猛兽害人,人之所畏,而先生独不畏邪?’文曰:‘人无害兽之心,则兽亦不害人。’又问曰:‘苟世不宁,身不得安。今将用生以济时,若何?’文曰:‘山草之人,安能佐世!’导尝众宾共集,丝竹并奏,试使呼之。文瞪眸不转,跨蹑华堂如行林野。于时坐者咸有钩深味远之言,文常称不达来语。天机铿宏,莫有窥其门者。温峤尝称曰:‘文有贤人之性,而无贤人之才,柳下、梁踦之亚乎!’永昌中,大疫,文病亦殆。王导遗药,文曰:‘命在天,不在药也。夭寿长短,时也。’
居导园七年,未尝出入。一旦忽求还山,导不听。后逃归临安,结庐舍于山中。临安令万宠迎置县中。及苏峻反,破余杭,而临安独全,人皆异之,以为知机。自后不复语,但举手指麾,以宣其意。病甚,求还山,欲枕石安尸,不令人殡葬,宠不听。不食二十余日,亦不瘦。宠问曰:‘先生复可得几日?’文三举手,果以十五日终。宠葬之于所居之处而祭哭之,葛洪、庾阐并为作传,赞颂其美云。
龚壮
龚壮字子玮,巴西人也。洁己自守,与乡人谯秀齐名。父叔为李特所害,壮积年不除丧,力弱不能复仇。及李寿戍汉中,与李期有嫌,期,特孙也,壮欲假寿以报,乃说寿曰:‘下若能并有西土,称藩于晋,人必乐从。且舍小就大,以危易安,莫大之策也。’寿然之,遂率众讨期,果克之。寿犹袭伪号,欲官之,壮誓不仕,赂遗一无所取。会天久雨,百姓饥垫,壮上书说寿以归顺,允天心,应人望,永为国藩,福流子孙。寿省书内愧,秘而不宣。乃遣使入胡,壮又谏之,寿又不纳。壮谓百行之本莫大忠孝,既假寿杀期,私仇以雪,又欲使其归朝,以明臣节。寿既不从,壮遂称聋,又云手不制物,终身不复至成都,惟研考经典,谭思文章,至李势时卒。
初,壮每叹中夏多经学,而巴蜀鄙陋,兼遭李氏之难,无复学徒,乃著迈德论,文多不载。
孟陋
孟陋字少孤,武昌人也。吴司空宗之曾孙也。兄嘉,桓温征西长史。陋少而贞立,清操绝伦,布衣蔬食,以文籍自娱。口不及世事,未曾交游,时或弋钓,孤兴独往,虽家人亦不知其所之也。丧母,毁瘠殆于灭性,不饮酒食肉十有余年。亲族迭谓之曰:‘少孤!谁无父母?谁有父母!圣人制礼,令贤者俯就,不肖企及。若使毁性无嗣,更为不孝也。’陋感此言,然后从吉。由是名著海内。
简文帝辅政,命为参军,称疾不起。桓温躬往造焉。或谓温曰:‘孟陋高行,学为儒宗,宜引在府,以和鼎味。’温叹曰:‘会稽王尚不能屈,非敢拟议也。’陋闻之曰:‘桓公正当以我不往故耳。亿兆之人,无官者十居其九,岂皆高士哉!我疾病不堪恭相王之命,非敢为高也。’由是名称益重。
博学多通,长于三礼。注论语,行于世。卒以寿终。
韩绩
韩绩字兴齐,广陵人也。其先避乱,居于吴之嘉兴。父建,仕吴至大鸿胪。绩少好文学,以潜退为操,布衣蔬食,不交当世,由是东土并宗敬焉。司徒王导闻其名,辟以为掾,不就。咸康末,会稽内史孔愉上疏荐之,诏以安车束帛征之。尚书令诸葛恢奏绩名望犹轻,未宜备礼,于是召拜博士。称老病不起,卒于家。
于时高密刘鲕字长鱼、城阳邴郁字弘文,并有高名。鲕幼不慕俗,长而希古,笃学厉行,化流邦邑。郁,魏徵士原之曾孙,少有原风,敕身谨洁,口不妄说,耳不妄听,端拱恂恂,举动有礼。咸康中,成帝博求异行之士,鲕、郁并被公卿荐举,于是依绩及翟汤等例,以博士征之。郁辞以疾,鲕随使者到京师,自陈年老,不拜。各以寿终。
谯秀
谯秀字元彦,巴西人也。祖周,以儒学著称,显明蜀朝。秀少而静默,不交于世,知天下将乱,预绝人事,虽内外宗亲,不与相见。郡察孝廉,州举秀才,皆不就。及李雄据蜀,略有巴西,雄叔父骧、骧子寿皆慕秀名,具束帛安车征之,皆不应。常冠皮弁,弊衣,躬耕山薮,龚壮常叹服焉。桓温灭蜀,上疏荐之,朝廷以秀年在笃老,兼道远,故不征,遣使敕所在四时存问。寻而范贲、萧敬相继作乱,秀避避宕渠,乡里宗族依凭之者以百数。秀年出八十,众人欲代之负担,秀曰:‘各有老弱,当先营护。吾气力犹足自堪,岂以垂朽之年累诸君也!’年九十余卒。
翟汤 子庄
翟汤字道深,寻阳人。笃行纯素,仁让廉洁,不屑世事,耕而后食,人有馈赠,虽釜庾一无所受。永嘉末,寇害相继,闻汤名德,皆不敢犯,乡人赖之。
司徒王导辟,不就,隐于县界南山。始安太守干宝与汤通家,遣船饷之,敕吏云:‘翟公廉让,卿致书讫,便委船还。’汤无人反致,乃货易绢物,因寄还宝。宝本以为惠,而更烦之,益愧叹焉。咸康中,征西大将军庾亮上疏荐之,成帝征为国子博士,汤不起。建元初,安西将军庾翼北征石季龙,大发僮客以充戎役,敕有司特蠲汤所调。汤悉推仆使委之乡吏,吏奉旨一无所受,汤依所调限,放免其仆,使令编户为百姓。康帝复以散骑常侍征汤,固辞老疾,不至。年七十三,卒于家。
子庄字祖休。少以孝友著名,遵汤之操,不交人物,耕而后食,语不及俗,惟以弋钓为事。及长,不复猎。或问:‘渔猎同是害生之事,而先生止去其一,何哉?’庄曰:‘猎自我,钓自物,未能顿尽,故先节其甚者。且夫贪饵吞钩,岂我哉!’时人以为知言。晚节亦不复钓,端居筚门,歠菽饮水。州府礼命,及公车征,并不就。年五十六,卒。
子矫亦有高操,屡辞辟命。矫子法赐,孝武帝以散骑郎征,亦不至。世有隐行云。
郭翻
郭翻字长翔,武昌人也。伯父讷,广州刺史。父察,安城太守。翻少有志操,辞州郡辟及贤良之举。家于临川,不交世事,惟以渔钓射猎为娱。居贫无业,欲垦荒田,先立表题,经年无主,然后乃作。稻将熟,有认之者,悉推与之。县令闻而诘之,以稻还翻,翻遂不受。尝以车猎,去家百余里,道中逢病人,以车送之,徒步而归。其渔猎所得,或从买者,便与之而不取直,亦不告姓名。由是士庶咸敬贵焉。
与翟汤俱为庾亮所荐,公车博士征,不就。咸康末,乘小船暂归武昌省坟墓,安西将军庾翼以帝舅之重,躬往造翻,欲强起之。翻曰:‘人性各有所短,焉可强逼!’翼又以其船小狭,欲引就大船。翻曰:‘使君不以鄙贱而辱临之,此固野人之舟也。’翼俯屈入其船中,终日而去。
尝坠刀于水,路人有为取者,因与之。路人不取,固辞,翻曰:‘尔向不取,我岂能得!’路人曰:‘我若取此,将为天地鬼神所责矣。’翻知其终不受,复沈刀于水。路人怅焉,乃复沉没取之。翻于是不逆其意,乃以十倍刀价与之。其廉不受惠,皆此类也。卒于家。
辛谧
辛谧字叔重,陇西狄道人也。父怡,幽州刺史,世称冠族。谧少有志尚,博学善属文,工草隶书,为时楷法。性恬静,不妄交游。召拜太子舍人、诸王文学,累征不起。永嘉末,以谧兼散骑常侍,慰抚关中。谧以洛阳将败,故应之。及长安陷没于刘聦,聦拜太中大夫,固辞不受。又历石勒、季龙之世,并不应辟命。虽处丧乱之中,颓然高迈,视荣利蔑如也。
及冉闵僭号,复备礼征为太常,谧遗闵书曰:‘昔许由辞尧,以天下让之,全其清高之节。伯夷去国,子推逃赏,皆显史牒,传之无穷。此往而不反者也。然贤人君子虽居庙堂之上,无异于山林之中,斯穷理尽性之妙,岂有识之者邪!是故不婴于祸难者,非为避之,但冥心至趣而与吉会耳。谧闻物极则变,冬夏是也;致高则危,累棋是也。君王功以成矣,而久处之,非所以顾万全远危亡之祸也。宜因兹大捷,归身本朝,必有许由、伯夷之廉,享松乔之寿,永为世辅,岂不美哉!’因不食而卒。
刘𬴊之
刘𬴊之字子骥,南阳人,光禄大夫耽之族也。𬴊之少尚质素,虚退寡欲,不修仪操,人莫之知。好游山泽,志存遁逸。尝采药至衡山,深入忘反,见有一涧水,水南有二石囷,一囷闭,一囷开,水深广不得过。欲还,失道,遇伐弓人,问径,仅得还家。或说囷中皆仙灵方药诸杂物,𬴊之欲更寻索,终不复知处也。
车骑将军桓冲闻其名,请为长史,𬴊之固辞不受。冲尝到其家,𬴊之于树条桑,使者致命,𬴊之曰:‘使君既枉驾光临,宜先诣家君。’冲闻大愧,于是乃造其父。父命𬴊之,然后方还,拂短褐与冲言话,父使𬴊之于内自持浊酒蔬菜供宾,冲敕人代𬴊之斟酌,父辞曰:‘若使从者,非野人之意也。’冲慨然,至昏乃退。
𬴊之虽冠冕之族,信义著于群小,凡冢伍之家婚娶葬送,无不躬自造焉。居于阳岐,在官道之侧,人物来往,莫不投之。𬴊之躬自供给,士君子颇以劳累,更惮过焉。凡人致赠,一无所受。去𬴊之家百余里,有一孤姥,病将死,叹息谓人曰:‘谁当埋我,惟有刘长史耳!何由令知?’𬴊之先闻其有患,故往候之,值其命终,乃身为营棺殡送之。其仁爱隐恻若此。卒以寿终。
索袭
索袭字伟祖,敦煌人也。虚靖好学,不应州郡之命,举孝廉、贤良方正,皆以疾辞。游思于阴阳之术,著天文地理十余篇,多所启发。不与当世交通,或独语独笑,或长叹涕泣,或请问不言。
张茂时,敦煌太守阴澹奇而造焉,经日忘反,出而叹曰:‘索先生硕德名儒,真可以咨大义。’澹欲行乡射之礼,请袭为三老,曰:‘今四表辑宁,将行乡射之礼,先生年耆望重,道冠一时,养老之义,实系儒贤。既树非梧桐,而希鸾凤降翼;器谢曹公,而冀盖公枉驾,诚非所谓也。然夫子至圣,有召赴焉;孟轲大德,无聘不至,盖欲弘阐大猷,敷明道化故也。今之相屈,遵道崇教,非有爵位,意者或可然乎!’会病卒,时年七十九。澹素服会葬,赠钱二万。澹曰:‘世人之所有余者,富贵也;目之所好者,五色也;耳之所玩者,五音也。而先生弃众人之所收,收众人之所弃,味无味于慌惚之际,兼重玄于众妙之内。宅不弥亩而志忽九州,形居尘俗而栖心天外,虽黔娄之高远,庄生之不愿,蔑以过也。’乃谥曰玄居先生。
杨轲
杨轲,天水人也。少好易,长而不娶,学业精微,养徒数百,常食粗饮水,衣褐缊袍,人不堪其忧,而轲悠然自得,疏宾异客,音旨未曾交也。虽受业门徒,非入室弟子,莫得亲言。欲所论授,须旁无杂人,授入室弟子,令递相宣授。
刘曜僭号,征拜太常,轲固辞不起,曜亦敬而不逼,遂隐于陇山。曜后为石勒所擒,秦人东徙,轲留长安。及石季龙嗣伪位,备玄𫄸束帛安车征之,轲以疾辞。迫之,乃发。既见季龙,不拜,与语,不言,命舍之于永昌乙第。其有司以轲倨傲,请从大不敬论,季龙不从,下书任轲所尚。
轲在永昌,季龙每有馈饩,辄口授弟子,使为表谢,其文甚美,览者叹有深致。季龙欲观其真趣,乃密令美女夜以动之,轲萧然不顾。又使人将其弟子尽行,遣魁壮羯士衣甲持刀,临之以兵,并窃其所赐衣服而去,轲视而言,了无惧色。常卧土床,覆以布被,倮寝其中,下无茵褥。颍川荀铺,好奇之士也,造而谈经,轲瞑目不答,铺发轲被,露其形,大笑之。轲神体颓然,无惊怒之状。于时咸以为焦先之徒,未有能量其深浅也。
后上疏陈乡思,求还,季龙送以安车蒲轮,蠲十户供之。自归秦州,仍教授不绝。其后秦人西奔凉州,轲弟子以牛负之,为戍军追擒,并为所害。
公孙凤
公孙凤字子鸾,上谷人也。隐于昌黎之九城山谷,冬衣单布,寝处土床,夏则并食于器,停令臭败,然后食之。弹琴吟咏,陶然自得,人咸异之,莫能测也。慕容𬀩以安车征至邺,及见𬀩,不言不拜,衣食举动如在九城。宾客造请,鲜得与言。数年病卒。
公孙永
公孙永字子阳,襄平人也。少而好学恬虚,隐于平郭南山,不娶妻妾,非身所垦植,则不衣食之,吟咏岩间,欣然自得,年余九十,操尚不亏。
与公孙凤俱被慕容𬀩征至邺,及见𬀩,不拜,王公以下造之,皆不与言,虽经隆冬盛暑,端然自若。一岁余,诈狂,𬀩送之平郭。后苻坚又将备礼征之,难其年耆路远,乃遣使者致问。未至而永亡,坚深悼之,谥曰崇虚先生。
张忠
张忠字巨和,中山人也。永嘉之乱,隐于泰山。恬静寡欲,清虚服气,餐芝饵石,修导养之法。冬则缊袍,夏则带索,端拱若尸。无琴书之适,不修经典,劝教但以至道虚无为宗。其居依崇岩幽谷,凿地为窟室。弟子亦以窟居,去忠六十余步,五日一朝。其教以形不以言,弟子受业,观形而退。立道坛于窟上,每旦朝拜之。食用瓦器,凿石为釜。左右居人馈之衣食,一无所受。好事少年颇或问以水旱之祥,忠曰:‘天不言而四时行焉,万物生焉,阴阳之事非穷山野叟所能知之。’其遣诸外物,皆此类也。年在期颐,而视听无爽。
苻坚遣使征之。使者至,忠沐浴而起,谓弟子曰:‘吾余年无几,不可以逆时主之意。’浴讫就车。及至长安,坚赐以冠衣,辞曰:‘年朽发落,不堪衣冠,请以野服入觐。’从之。及见,坚谓之曰:‘先生考磐山林,研精道素,独善之美有余,兼济之功未也。故远屈先生,将任齐尚父。’忠曰:‘昔因丧乱,避地泰山,与鸟兽为侣,以全朝夕之命。属尧舜之世,思一奉圣颜。年衰志谢,不堪展效,尚父之况,非敢窃拟。山栖之性,情存岩岫,乞还余齿,归死岱宗。’坚以安车送之。行达华山,叹曰:‘我东岳道士,没于西岳,命也,奈何!’行五十里,及关而死。使者驰驿白之,坚遣黄门郎韦华持节策吊,祀以太牢,褒赐命服,谥曰安道先生。
石垣
石垣字洪孙,自云北海剧人。居无定所,不娶妻妾,不营产业,食不求美,衣必粗弊。或有遗其衣服,受而施人。人有丧葬,辄杖策吊之。路无远近,时有寒暑,必在其中;或同日共时,咸皆见焉。又能暗中取物,如昼无差。姚苌之乱,莫知所终。
宋纤
宋纤字令艾,敦煌效谷人也。少有远操,沈靖不与世交,隐居于酒泉南山。明究经纬,弟子受业三千余人,不应州郡辟命,惟与阴颙、齐好友善。张祚时,太守杨宣画其象于阁上,出入视之,作颂曰:‘为枕何石?为漱何流?身不可见,名不可求。’酒泉太守马岌,高尚之士也,具威仪,鸣铙鼓,造焉。纤高楼重阁,距而不见。岌叹曰:‘名可闻而身不可见,德可仰而形不可睹,吾而今而后知先生人中之龙也。’铭诗于石壁曰:‘丹崖百丈,青壁万寻。奇木蓊郁,蔚若邓林。其人如玉,维国之琛。室迩人遐,实劳我心。’
纤注论语,及为诗颂数万言。年八十,笃学不倦。张祚后遣使者张兴备礼征为太子友,兴逼喻甚切,纤喟然叹曰:‘德非庄生,才非干木,何敢稽停明命!’遂随兴至姑臧。祚遣其太子太和以执友礼造之,纤称疾不见,赠遗一皆不受。寻迁太子太傅。顷之,上疏曰:‘臣受生方外,心慕太古。生不喜存,死不悲没。素有遗属,属诸知识,在山投山,临水投水,处泽露形,在人亲土。声闻书疏,勿告我家。今当命终,乞如素愿。’遂不食而卒,时年八十二,谥曰玄虚先生。
郭荷
郭荷字承休,略阳人也。六世祖整,汉安顺之世,公府八辟,公车五征,皆不就。自整及荷,世以经学致位。荷明究群籍,特善史书。不应州郡之命。张祚遣使者以安车束帛征为博士祭酒,使者迫而致之。及至,署太子友。荷上疏乞还,祚许之,遣以安车蒲轮送还张掖东山。年八十四卒,谥曰玄德先生。
郭瑀
郭瑀字元瑜,敦煌人也。少有超俗之操,东游张掖,师事郭荷,尽传其业。精通经义,雅辩谈论,多才艺,善属文。荷卒,瑀以为父生之,师成之,君爵之,而五服之制,师不服重,盖圣人谦也,遂服斩衰,庐墓三年。礼毕,隐于临松薤谷,凿石窟而居,服柏实以轻身,作春秋墨说、孝经错纬,弟子着录千余人。
张天锡遣使者孟公明持节,以蒲轮玄𫄸备礼征之,遗瑀书曰:‘先生潜光九皋,怀真独远,心与至境冥符,志与四时消息,岂知苍生倒悬,四海待拯者乎!孤忝承时运,负荷大业,思与贤明同赞帝道。昔傅说龙翔殷朝,尚父鹰扬周室,孔圣车不停轨,墨子驾不俟旦,皆以黔首之祸不可以不救,君不独立,道由人弘故也。况今九服分为狄场,二都尽为戎穴,天子僻陋江东,名教沦于左衽,创毒之甚,开辟未闻。先生怀济世之才,坐观而不救,其于仁智,孤窃惑焉。故遣使者虚左授绥,鹤企先生,乃眷下国。’公明至山,瑀指翔鸿以示之曰:‘此鸟也,安可笼哉!’遂深逃绝迹。公明拘其门人,瑀叹曰:‘吾逃禄,非避罪也,岂得隐居行义,害及门人!’乃出而就征。及至姑臧,值天锡母卒,瑀括发入吊,三踊而出,还于南山。
及天锡灭,苻坚又以安车征瑀定礼仪,会父丧而止,太守辛章遣书生三百人就受业焉。及苻氏之末,略阳王穆起兵酒泉,以应张大豫,遣使招瑀。瑀叹曰:‘临河救溺,不卜命之短长;脉病三年,不豫绝其餐馈;鲁连在赵,义不结舌,况人将左衽而不救之!’乃与敦煌索嘏起兵五千,运粟三万石,东应王穆。穆以瑀为太府左长史、军师将军。虽居元佐,而口咏黄老,冀功成世定,追伯成之踪。
穆惑于谗间,西伐索嘏,瑀谏曰:‘昔汉定天下,然后诛功臣。今事业未建而诛之,立见麋鹿游于此庭矣。’穆不从。瑀出城大哭,举手谢城曰:‘吾不复见汝矣!’还而引被覆面,不与人言,不食七日,舆疾而归,旦夕祈死。夜梦乘青龙上天,至屋而止,寤而叹曰:‘龙飞在天,今止于屋。屋之为字,尸下至也。龙飞至尸,吾其死也。古之君子不卒内寝,况吾正士乎!’遂还酒泉南山赤厓阁,饮气而卒。
祈嘉
祈嘉字孔宾,酒泉人也。少清贫,好学。年二十余,夜忽窗中有声呼曰:‘祈孔宾,祈孔宾!隐去来,隐去来!修饰人世,甚苦不可谐。所得未毛铢,所丧如山崖。’旦而逃去,西至敦煌,依学官诵书,贫无衣食,为书生都养以自给,遂博通经传,精究大义。西游海渚,教授门生百余人。张重华征为儒林祭酒。性和裕,教授不倦,依孝经作二九神经。在朝卿士、郡县守令彭和正等受业独拜床下者二千余人,天锡谓为先生而不名之。竟以寿终。
瞿硎先生
瞿硎先生者,不得姓名,亦不知何许人也。太和末,常居宣城郡界文脊山中,山有瞿硎,因以为名焉。大司马桓温尝往造之。既至,见先生被鹿裘,坐于石室,神无忤色,温及僚佐数十人皆莫测之,乃命伏滔为之铭赞。竟卒于山中。
谢敷
谢敷字庆绪,会稽人也。性澄靖寡欲,入太平山十余年。镇军郗愔召为主簿,台征博士。皆不就。
初,月犯少微,少微一名处士星,占者以隐士当之。谯国戴逵有美才,人或忧之。俄而敷死,故会稽人士以嘲吴人云:‘吴中高士,便是求死不得死。’
戴逵
戴逵字安道,谯国人也。少博学,好谈论,善属文,能鼓琴,工书画,其余巧艺靡不毕综。总角时,以鸡卵汁溲白瓦屑作郑玄碑,又为文而自镌之,词丽器妙,时人莫不惊叹。性不乐当世,常以琴书自娱。师事术士范宣于豫章,宣异之,以兄女妻焉。太宰、武陵王晞闻其善鼓琴,使人召之,逵对使者破琴曰:‘戴安道不为王门伶人!’晞怒,乃更引其兄述。述闻命欣然,拥琴而往。
逵后徙居会稽之剡县。性高洁,常以礼度自处,深以放达为非道,乃著论曰:
夫亲没而采药不反者,不仁之子也;君危而屡出近关者,苟免之臣也。而古之人未始以彼害名教之体者何?达其旨故也。达其旨,故不惑其迹。若元康之人,可谓好遁迹而不求其本,故有捐本徇末之弊,舍实逐声之行,是犹美西施而学其颦眉,慕有道而折其巾角,所以为慕者,非其所以为美,徒贵貌似而已矣。夫紫之乱朱,以其似朱也。故乡原似中和,所以乱德;放者似达,所以乱道。然竹林之为放,有疾而为颦者也,元康之为放,无德而折巾者也,可无察乎!
且儒家尚誉者,本以兴贤也,既失其本,则有色取之行。怀情丧真,以容貌相欺,其弊必至于末伪。道家去名者,欲以笃实也,苟失其本,又有越检之行。情礼俱亏,则仰咏兼忘,其弊必至于本薄。夫伪薄者,非二本之失,而为弊者必托二本以自通。夫道有常经,而弊无常情,是以六经有失,王政有弊,苟乖其本,固圣贤所无奈何也。
嗟夫!行道之人自非性足体备、暗蹈而当者,亦曷能不栖情古烈,拟规前修。苟迷拟之然后动,议之然后言,固当先辩其趣舍之极,求其用心之本,识其枉尺直寻之旨,采其被褐怀玉之由。若斯,涂虽殊,而其归可观也;迹虽乱,而其契不乖也。不然,则流遁忘反,为风波之行,自驱以物,自诳以伪,外眩嚣华,内丧道实,以矜尚夺其真主,以尘垢翳其天正,贻笑千载,可不慎欤!
孝武帝时,以散骑常侍、国子博士累征,辞父疾不就。郡县敦逼不已,乃逃于吴。吴国内史王珣有别馆在武丘山,逵潜诣之,与珣游处积旬。会稽内史谢玄虑逵远遁不反,乃上疏曰:‘伏见谯国戴逵希心俗表,不婴世务,栖迟衡门,与琴书为友。虽策命屡加,幽操不回,超然绝迹,自求其志。且年垂耳顺,常抱羸疾,时或失适,转至委笃。今王命未回,将离风霜之患。陛下既已爱而器之,亦宜使其身名并存,请绝其召命。’疏奏,帝许之,逵复还剡。
后王珣为尚书仆射,上疏复请征为国子祭酒,加散骑常侍,征之,复不至。太元二十年,皇太子始出东宫,太子太傅会稽王道子、少傅王雅、詹事王珣又上疏曰:‘逵执操贞厉,含味独游,年在耆老,清风弥劭。东宫虚德,式延事外,宜加旌命,以参僚侍。逵既重幽居之操,必以难进为美,宜下所在备礼发遣。’会病卒。
长子勃,有父风。义熙初,以散骑侍郎征,不起,寻卒。
龚玄之
龚玄之字道玄,武陵汉寿人也。父登,历长沙相、散骑常侍。玄之好学潜默,安于陋巷。州举秀才,公府辟,不就。孝武帝下诏曰:‘夫哲王御世,必搜扬幽隐,故空谷流絷维之咏,丘园旅束帛之观。谯国戴逵、武陵龚玄之并高尚其操,依仁游艺,洁己贞鲜,学弘儒业,朕虚怀久矣。二三君子,岂其戢贤于怀抱哉!思挹雅言,虚诚讽议,可并以为散骑常侍,领国子博士,指下所在备礼发遣,不得循常,以稽侧席之望。’郡县敦逼,苦辞疾笃,不行。寻卒,时年五十八。
弟子元寿,亦有德操,高尚不仕,举秀才及州辟召,并称疾不就。孝武帝以太学博士、散骑侍郎、给事中累征,遂不起。卒于家。
陶淡
陶淡字处静,太尉侃之孙也。父夏,以无行被废。淡幼孤,好导养之术,谓仙道可祈。年十五六,便服食绝谷,不婚娶。家累千金,僮客百数,淡终日端拱,曾不营问。颇好读易,善卜筮。于长沙临湘山中结庐居之,养一白鹿以自偶。亲故有候之者,辄移渡涧水,莫得近之。州举秀才,淡闻,遂转逃罗县埤山中,终身不返,莫知所终。
陶潜
陶潜字元亮,大司马侃之曾孙也。祖茂,武昌太守。潜少怀高尚,博学善属文,颖脱不羁,任真自得,为乡邻之所贵。尝著五柳先生传以自况曰:‘先生不知何许人,不详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贫不能恒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饮必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其自序如此,时人谓之实录。以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资,遂抱羸疾。复为镇军、建威参军,谓亲朋曰:‘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可乎?’执事者闻之,以为彭泽令。在县公田悉令种秫谷,曰:‘令吾常醉于酒足矣。’妻子固请种秔,乃使一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秔。素简贵,不私事上官。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义熙二年,解印去县,乃赋归去来。其辞曰: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希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来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而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而流憩,时翘首而遐观。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其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暮春,将有事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晨以孤往,或植杖而芸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而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顷之,征著作郎,不就。既绝州郡觐谒,其乡亲张野及周旋人羊松龄、宠遵等或有酒要之,或要之共至酒坐,虽不识主人,亦欣然无忤,酣醉便反。未尝有所造诣,所之唯至田舍及庐山游观而已。
刺史王弘以元熙中临州,甚钦迟之,后自造焉。潜称疾不见,既而语人云:‘我性不狎世,因疾守闲,幸非洁志慕声,岂敢以王公纡轸为荣邪!夫谬以不贤,此刘公干所以招谤君子,其罪不细也。’弘每令人候之,密知当往庐山,乃遣其故人庞通之等赍酒,先于半道要之。潜既遇酒,便引酌野亭,欣然忘进。弘乃出与相见,遂欢宴穷日。潜无履,弘顾左右为之造履。左右请履度,潜便于坐申脚令度焉。弘要之还州,问其所乘,答云:‘素有脚疾,向乘篮舆,亦足自反。’乃令一门生二儿共轝之至州,而言笑赏适,不觉其有羡于华轩也。弘后欲见,辄于林泽间候之。至于酒米乏绝,亦时相赡。
其亲朋好事,或载酒肴而往,潜亦无所辞焉。每一醉,则大适融然。又不营生业,家务悉委之儿仆。未尝有喜愠之色,惟遇酒则饮,时或无酒,亦雅咏不辍。尝言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张,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以宋元嘉中卒,时年六十三,所有文集并行于世。
史臣曰:君子之行殊涂,显晦之谓也。出则允釐庶政,以道济时;处则振拔嚣埃,以卑自牧。详求厥义,其来敻矣。公和之居窟室,裳唯编草,诫叔夜而凝神鉴;威辇之处丛祠,衣无全帛,对子荆而陈贞则:并灭景而弗追,柳禽、尚平之流亚。夏统远迩称其孝友,宗党高其谅直,歌小海之曲,则伍胥犹存;固贞石之心,则公闾尤愧,时幸洛滨之观,信乎兹言。宋纤幼怀远操,清规映拔,杨宣颂其画象,马岌叹其人龙,玄虚之号,实斯为美,余之数子,或移病而去官,或著论而矫俗,或箕踞而对时人,或弋钓而栖衡泌,含和隐璞,乘道匿辉,不屈其志,激清风于来叶者矣。
赞曰:厚秩招累,修名顺欲。确乎群士,超然绝俗。养粹岩阿,销声林曲。激贪止竞,永垂高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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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九十五‧列传第六十五  艺术传 艺术之兴,由来尚矣。先王以是决犹豫,定吉凶,审存亡,省祸福。曰神与智,藏往知来;幽赞冥符,弼成人事;既兴利而除害,亦威众以立权,所谓神道设教,率由于此。然而诡托近于妖妄,迂诞难可根源,法术纷以多端,变态谅非一绪,真虽存矣,伪亦凭焉。圣人不语怪力乱神,良有以也。逮丘明首唱,叙妖梦以垂文,子长继作,援龟策以立传,自兹厥后,史不绝书。汉武雅好神仙,世祖尤耽谶术,遂使文成、五利逞诡诈而取宠荣,尹敏、桓谭由忤时而婴罪戾,斯固通人之所蔽,千虑之一失者乎!
详观众术,抑惟小道,弃之如或可惜,存之又恐不经。载籍既务在博闻,笔削则理宜详备,晋谓之乘,义在于斯。今录其推步尤精、伎能可纪者,以为艺术传,式备前史云。
陈训
陈训字道元,历阳人。少好秘学,天文、算历、阴阳、占候无不毕综,尤善风角。孙皓以为奉禁都尉,使其占候。皓政严酷,训知其必败而不敢言。时钱唐湖开,或言天下当太平,青盖入洛阳。皓以问训,训曰:‘臣止能望气,不能达湖之开塞。’退而告其友曰:‘青盖入洛,将有舆榇衔璧之事,非吉祥也。’寻而吴亡。训随例内徙,拜谏议大夫。俄而去职还乡。
及陈敏作乱,遣弟宏为历阳太守,训谓邑人曰:‘陈家无王气,不久当灭。’宏闻,将斩之,训乡人秦璩为宏参军,乃说宏曰:‘训善风角,可试之。如不中,徐斩未晚也。’乃赦之。时宏攻征东参军衡彦于历阳,乃问训曰:‘城中有几千人?攻之可拔不?’训登牛渚山望气,曰:‘不过五百人,然不可攻,攻之必败。’宏复大怒曰:‘何有五千人攻五百人而有不得理?’命将士攻之,果为彦所败,方信训有道术,乃优遇之。
都水参军淮南周亢尝问训以官位,训曰:‘君至卯年当剖符近郡,酉年当有曲盖。’亢曰:‘脱如来言,当相荐拔。’训曰:‘性不好官,惟欲得米耳。’后亢果为义兴太守、金紫将军。时刘聦、王弥寇洛阳,历阳太守武瑕问训曰:‘国家人事如何?’训曰:‘胡贼三逼,国家当败,天子野死。今尚未也。’其后怀二帝果有平阳之酷焉。或问其以明年吉凶者,训曰:‘扬州刺史当死,武昌大火,上方节将亦当死。’至时,刘陶、周访皆卒,武昌大火,烧数千家。时甘卓为历阳太守,训私谓所亲曰:‘甘侯头低而视仰,相法名为眄刀,又目有赤脉,自外而入,不出十年,必以兵死,不领兵则可以免。’卓果为王敦所害。丞相王导多病,每自忧虑,以问训。训曰:‘公耳竖垂肩,必寿,亦大贵,子孙当兴于江东。’咸如其言。训年八十余卒。
戴洋
戴洋字国流,吴兴长城人也。年十二,遇病死,五日而苏。说死时天使其为酒藏吏,授符录,给吏从幡麾,将上蓬莱、昆仑、积石、太室、恒、庐、衡等诸山。既而遣归,逢一老父,谓之曰:‘汝后当得道,为贵人所识。’及长,遂善风角。
为人短陋,无风望,然好道术,妙解占候卜数。吴末为台吏,知吴将亡,托病不仕。及吴平,还乡里。后行至濑乡,经老子祠,皆是洋昔死时所见使处,但不复见昔物耳。因问守藏应凤曰:‘去二十余年,尝有人乘马东行,过老君而不下马,未达桥,坠马死者不?’凤言有之。所问之事,多与洋同。
扬州刺史尝问吉凶于洋,答曰:‘荧惑入南斗,八月有暴水,九月当有客军西南来。’如期果大水,而石冰作乱。冰既据扬州,洋谓人曰:‘视贼云气,四月当破。’果如其言。诗陈敏为右将军,堂邑令孙混见而羡之。洋曰:‘敏当作贼族灭,何足愿也!’未几,敏果反而诛焉。初,混欲迎其家累,洋曰:‘此地当败,得腊不得正,岂可移家于贼中乎!’混便止。岁末,敏弟昶攻堂邑,混遂以单身走免。其后都水马武举洋为都水令史,洋请急还乡。将赴洛,梦神人谓之曰:‘洛中当败,人尽南渡,后五年扬州必有天子。’洋信之,遂不去。既而皆如其梦。
庐江太守华谭问洋曰:‘天下谁当复作贼者?’洋曰:‘王机。’寻而机反。陈眕问洋曰:‘人言江南当有贵人,顾彦先、周宣珮当是不?’洋曰:‘顾不及腊,周不见来年八月。’荣果以十二月十七日卒,十九日腊;以明年七月晦亡。王导遇病,召洋问之。洋曰:‘君侯本命在申,金为土使之主,而于申上石头立冶,火光照天,此为金火相烁,水火相煎,以故受害耳。’导即移居东府,病遂差。
镇东从事中郎张闿举洋为丞相令史。时司马飏为乌程令,将赴职,洋曰:‘君宜深慎下吏。’飏后果坐吏免官。洋又谓曰:‘卿虽免官,十一月当作郡,加将军。’至期,为太山太守、镇武将军。飏卖宅将行,洋止之曰:‘君不得至,当还,不可无宅。’飏果为徐龛所逼,不得之郡。元帝增飏众二千,使助祖逖。洋劝飏不行,飏乃称疾。收付廷尉,俄而因赦得出。
元帝将登阼,使洋择日,洋以为宜用三月二十四日丙午。太史令陈卓奏用二十二日,言:‘昔越王用甲辰三月反国,范蠡称在阳之前,当主尽出,上下尽空,德将出游,刑入中宫,今与此同。’洋曰:‘越王为吴所囚,虽当时逊媚,实怀怨愤,蠡故用甲辰,乘德而归,留刑吴宫。今大王内无含咎,外无怨愤,当承天洪命,纳祚无穷,何为追越王去国留殃故事邪!’乃从之。
及祖约代兄镇谯,请洋为中典军,迁督护。永昌元年四月庚辰,禺中时有大风,起自东南,折木。洋谓约曰:‘十月必有贼到谯城东,至历阳,南方有反者。’主簿王振以洋为妖,白约收洋,付刺奸而绝其食五十日,言语如故。约知其有神术,乃赦之而让振。振后有罪被收,洋救之。约曰:‘振往日相系,今何以救之?’洋曰:‘振不识风角,非有宿嫌。振往时垂饿死,洋养活之,振犹尚遗忘。夫处富贵而不弃贫贱甚难。’约义之,即原振,赐洋米三十石。至十月三日,石勒骑果到谯城东。洋言于约曰:‘贼必向城父,可遣骑水南追之,步军于水北断要路,贼必败。’约竟不追,贼乃掠城父妇女辎重而去。约将鲁延求追贼,洋曰:‘不可。’约不从,使兄子智与延追之。贼伪弃妇女辎重走,智与延等争物,贼还掩之,智、延仅以身免,士卒皆死。约表洋为下邑长。时梁国人反,逐太守袁晏。梁城峻崄,约欲讨之而未决,洋曰:‘贼以八月辛酉日反,日辰俱王,辛德在南方,酉受自刑,梁在谯北,乘德伐刑,贼必破亡。又甲子日东风而雷西行,谯在东南,雷在军前,为军驱除。昔吴伐关羽,天雷在前,周瑜拜贺。今与往同,故知必克。’约从之,果平梁城。
太宁三年正月,有大流星东南行,洋曰:‘至秋,府当移寿阳。’及王敦作逆,约问其胜败,洋曰:‘太白在东方,辰星不出。兵法先起为主,应者为客。辰星若出,太白为主,辰星为客。辰星不出,太白为客,先起兵者败。今有客无主,有前无后,宜传檄所部,应诏伐之。’约乃率众向合肥。俄而敦死众败,遂住寿阳。洋又曰:‘江淮之间当有军事,谯城虚旷,宜还固守。不者,雍丘、沛皆非官有也。’约不从,豫土遂陷于贼。
咸和元年春,约南行佃,遇大雷雨西南来,洋曰:‘甲子西南天雷,其夏必失大将。’至夏,汝南人反,执约兄子济,送于石勒。约府内地忽赤如丹,洋曰:‘案河图征云:“地赤如丹血丸丸,当有下反上者。”恐十月二十七日胡马当来饮淮水。’至时,石勒骑大至,攻城大战。其日西风,兵火俱发,约大惧。会风回,贼退。时传言勒遣骑向寿阳,约欲送其家还江东,洋曰:‘必无此事。’寻而传言果妄。
咸和初,月晕左角,有赤白珥。约问洋,洋曰:‘角为天门,开布阳道,官门当有大战。’俄而苏峻遣使招约俱反,洋谓约曰:‘苏峻必败,然其初起,兵锋不可当,可外和内严,以待其变。’约不从,遂与峻反。至三年五月,大风雷雨西北来,城内晦暝,洋谓约曰:‘雷鸣人上,明使君当远佞近直,爱下振贫。昔秦有此变,卒致乱亡。’约大怒,收洋系之。遣部将李概将兵到庐江,其众尽散。约召洋出,问之曰:‘吾还东何如留寿阳?若留寿阳,何如入胡?’洋曰:‘东入失半,入胡灭门,留寿阳尚可。’约欲东向历阳,其众不乐东下,皆叛约,劫约姊及嫂奔于石勒。约到历阳,祖焕问洋曰:‘君昔言平西在寿阳可得五年,果如君言。今在历阳,可得几时?’洋曰:‘得六月耳。’约问洋:‘台下及此气候何如?’洋曰:‘此当复有反者。台下来年三月当太平,江州当大丧。后南方复有军事,去此千里。’寻而牵腾叛约,约率所亲将家属奔于石勒。二月而天子反正,四月而温峤卒,郭默据湓口以叛。后勒诛约及亲属并尽,皆如洋言。
约既败,洋往寻阳。时刘胤镇寻阳,胤问洋曰:‘我病当差不?’洋曰:‘不忧使君不差,忧使君今年有大厄。使君年四十七,行年入庚寅。太公阴谋曰:“六庚为白兽,在上为客星,在下为害气。”年与命并,必凶当忌。十二月二十二日庚寅勿见客。’胤曰:‘我当解职,将君还野中治病。’洋曰:‘使君当作江州,不得解职。’胤曰:‘温公不复还邪?’洋曰:‘温公虽还,使君故作江州。’俄如其言。九月甲寅申时,回风从东来,入胤儿船中,西过,状如匹练,长五六丈。洋曰:‘风从咸池下来,摄提下去,咸池为刀兵,大杀为死丧。到甲子日申时,府内大聚骨埋之。’胤问在何处,洋曰:‘不出州府门也。’胤架府东门。洋又曰:‘东为天牢,牢下开门,忧天狱至。’十二月十七日,洋又曰:‘腊近可闭门,以五十人备守,并以百人备东北寅上,以却害气。’胤不从。二十四日壬辰,胤遂为郭默所害。
南中郎将桓宣以洋为参军,将随宣往襄阳,太尉陶侃留之住武昌。时侃谋北伐,洋曰:‘前年十一月荧惑守胃昴,至今年四月,积五百余日。昴,赵之分野,石勒遂死。荧惑以七月退,从毕右顺行入黄道,未及天关,以八月二十二日复逆行还钩,绕毕向昴。昴毕为边兵,主胡夷,故置天弓以射之。荧惑逆行,司无德之国,石勒死是也。勒之余烬,以自残害。今年官与太岁、太阴三合癸巳,癸为北方,北方当受灾。岁镇二星共合翼轸,从子及巳,徘徊六年。荆楚之分,岁镇所守,其下国昌,岂非功德之征也!今年六月,镇星前角亢。角亢,郑之分。岁星移入房,太白在心。心房,宋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石季龙若兴兵东南,此其死会也。官若应天伐刑,径据宋郑,则无敌矣。若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侃志在中原,闻而大喜。会病笃,不果行。
侃薨,征西将军庾亮代镇武昌,复引洋问气候。洋曰:‘天有白气,丧必东行,不过数年必应。’寻有大鹿向西城门,洋曰:‘野兽向城,主人将去。’城东家夜半望见城内有数炬火,从城上出,如大车状,白布幔覆,与火俱出城东北行,至江乃灭。洋闻而叹曰:‘此与前白气同。’时亮欲西镇石城,或问洋:‘此西足当欲东不?’洋曰:‘不当也。’咸康三年,洋言于亮曰:‘武昌土地有山无林,政可图始,不可居终。山作八字,数不及九。昔吴用壬寅来上,创立宫城,至己酉,还下秣陵。陶公亦涉八年。土地盛衰有数,人心去就有期,不可移也。公宜更择吉处,武昌不可久住。’五年,亮令毛宝屯邾城。九月,洋言于亮曰:‘毛豫州今年受死问。昨朝大雾晏风,当有怨贼报仇,攻围诸侯,诚宜远侦逻。’宝问当在何时,答曰:‘五十日内。’其夕,又曰:‘九月建戌,朱雀飞惊,征军还归,乘戴火光,天示有信,灾发东房,叶落归本,虑有后患。’明日,又曰:‘昨夜火殃,非国福,今年架屋,致使君病,可因烧屋,移家南渡,无嫌也。’宝即遣儿妇还武昌。寻传贼当来攻城,洋曰:‘十月丁亥夜半时得贼问,干为君,支为臣,丁为征西府,亥为邾城,功曹为贼神,加子时十月水王木相,王相气合,贼必来。寅数七,子数九,贼高可九千人,下可七千人。从魁为贵人加丁,下克上,有空亡之事,不敢进武昌也。’贼果陷邾城而去。亮问洋曰:‘故当不失石城否?’洋曰:‘贼从安陆向石城,逆太白,当伐身,无所虑。’亮曰:‘天何以利胡而病我?’洋曰:‘天符有吉凶,土地有盛衰,今年害气三合己亥,己为天下,亥为戎胡,季龙亦当受死。今乃不忧贼,但忧公病耳。’亮曰:‘何方救我疾?’洋曰:‘荆州受兵,江州受灾,公可去此二州。’亮曰:‘如此,当有解不?’洋曰:‘恨晚。犹差不也。’亮竟不能解二州,遂至大困。洋曰:‘昔苏峻时,公于白石祠中祈褔,许赛其牛,至今未解,故为此鬼所考。’亮曰:‘有之,君是神人也。’或问洋曰:‘庾公可得几时?’洋曰:‘见明年。’时亮已不识人,咸以为妄,果至正月一日而薨。
庾翼代亮,洋复为占候。少时卒,年八十余。所占验者不可胜纪。
韩友
韩友字景先,庐江舒人也。为书生,受易于会稽伍振,善占卜,能图宅相冢,亦行京费厌胜之术。
龙舒长邓林妇病积年,垂死,医巫皆息意。友为筮之,使画作野猪著卧处屏风上,一宿觉佳,于是遂差。舒县廷掾王睦病死,已复魄。友为筮之,令以丹画版作日月置床头,又以豹皮马鄣泥卧上,立愈。刘世则女病魅积年,巫为攻祷,伐空冢故城间,得狸鼍数十,病犹不差。友筮之,命作布囊,依女发时,张囊著窗牖间,友闭户作气,若有所驱。斯须之间,见囊大胀如吹,因决败之,女仍大发。友乃更作皮囊二枚,沓张之,施张如前,囊复胀满,因急缚囊口,悬著树二十许日,渐消,开视有二斤狐毛,女遂差。
宣城边洪以四月中就友卜家中安否,友曰:‘卿家有兵殃,其祸甚重。可伐七十束柴,积于庚地,至七月丁酉放火烧之,咎可消也。不尔,其凶难言。’洪即聚柴。至日,大风,不敢发火。洪后为广阳领校,遭母丧归家,友来投之,时日已暮,出告从者,速装束,吾当夜去。从者曰:‘今日已暝,数十里草行,何急复去?’友曰:‘非汝所知也。此间血覆地,宁可复住!’苦留之,不待食而去。其夜洪欻发狂,绞杀两子,并杀妇,又斫父妾二人,皆被创,因出亡走。明日,其宗族往收殡亡者,寻索洪,数日,于宅前林中得之,已自经死。
宣城太守殷祐有病,友筮之,曰:‘七月晦日,将有大鸲鸟来集厅事上,宜勤伺取,若获者为善,不获将成祸。’祐乃谨为其备。至日,果有大鸲垂尾九尺,来集厅事上,掩捕得之,祐乃迁石头督护,后为吴郡太守。
友卜占神效甚多,而消殃转祸,无不皆验。干宝问其故,友曰:‘筮卦用五行相生杀,如案方投药治病,以冷热相救。其差与不差,不可必也。’友以元康六年举贤良,元帝渡江,以为广武将军,永嘉末卒。
淳于智
淳于智字叔平,济北卢人也。有思义,能易筮,善厌胜之术。高平刘柔夜卧,鼠啮其左手中指,以问智。智曰:‘是欲杀君而不能,当为君使其反死。’乃以朱书手腕横文后三寸作田字,辟方一寸二分,使露手以卧。明旦,有大鼠伏死手前。谯人夏侯藻母病困,诣智卜,忽有一狐当门向之嗥。藻怖愕,驰见智。智曰:‘其祸甚急,君速归,在狐嗥处拊心啼哭,令家人惊怪,大小必出,一人不出,哭勿止,然后其祸可救也。’藻还,如其言,母亦扶病而出。家人既集,堂屋五间拉然而崩。护军张劭母病笃,智筮之,使西出市沐猴,系母臂,令傍人捶拍,恒使作声,三日放去。劭从之。其猴出门即为犬所咋死,母病遂差。上党鲍瑗家多丧病贫苦,或谓之曰:‘淳于叔平神人也,君何不试就卜,知祸所在?’瑗性质直,不信卜筮,曰:‘人生有命,岂卜筮所移!’会智来,应詹谓曰:‘此君寒士,每多屯虞,君有通灵之思,可为一卦。’智乃为卦,卦成,谓瑗曰:‘君安宅失宜,故令君困。君舍东北有大桑树,君径至市,入门数十步,当有一人持荆马鞭者,便就买以悬此树,三年当暴得财。’瑗承言诣市,果得马鞭,悬之三年,浚井,得钱数十万,铜铁器复二十余万,于是致赡,疾者亦愈。其消灾转祸,不可胜纪,而卜筮所占,千百皆中。应詹少亦多病,智乃为符使詹佩之,诵其文,既而皆验,莫能学也。
性深沈,常自言短命,曰:‘辛亥岁天下有事,当有巫医挟道术者死。吾守易义以行之,犹当不应此乎!’太康末,为司马督,有宠于杨骏,故见杀。
步熊
步熊字叔罴,阳平发干人也。少好卜筮数术,门徒甚盛。熊学舍侧有一人烧死,吏持熊诸生,谓为失火。熊曰:‘已为卿卜得其人矣。使从道南行,当有一人来问得火主未者,便缚之。’吏如熊言,果是耕人,自言草恶难耕,故烧之,忽风起延烧远近,实不知草中有人。又邻人儿远行,或告已死,其父母号哭制服,熊为之卜,克日当还,如期果至。
赵王伦闻其名,召之。熊谓诸生曰:‘伦死不久,不足应也。’伦怒,遣兵围之数重。熊乃使诸生著其裘南走,伦兵悉赴捉之,熊密从北出,得脱。后为成都王颖所辟,颖使熊射覆,物无所失。后颖奔关中,平昌公模镇邺,以熊颖党,诛之。
杜不愆
杜不愆,庐江人也。少就外祖郭璞学易卜,屡有验。高平郗超年二十余,得重疾,试令筮之。不愆曰:‘案卦言之,卿所苦寻除。然宜于东北三十里上宫姓家索其所养雄雉,笼盛置东檐下,却后九日丙午日午时,必当有雌雉飞来与交,既而双去。若如此,不出二十日病都除,又是休应,年将八十,位极人臣。若但雌逝雄留者,病一周方差,年半八十,名位亦失。’超时正羸笃,虑命在旦夕,笑而答曰:‘若保八十之半,便有余矣。一周病差,何足为淹!’然未之信。或劝依其言,索雉果得。至丙午日,超卧南轩之下观之,至日晏,果有雌雉飞入笼,与雄雉交而去,雄雉不动。超叹息曰:‘虽管郭之奇,何以尚此!’超病弥年乃起,至四十,卒于中书郎。
不愆后占筮转疏,无复此类。后为桓嗣建威参军。
严卿
严卿,会稽人也。善卜筮。乡人魏序欲暂东行,荒年多抄盗,令卿筮之。卿筮曰:‘君慎不可东行,必遭暴害之气,而非劫也。’序不之信。卿曰:‘既必不停,宜以禳之,可索西郭外独母家白雄狗系着船前。’求索止得駮狗,无白者。卿曰:‘駮者亦足,然犹恨其色不纯,当余小毒,正及六畜辈耳,无所复忧。’序行半路,狗忽然作声甚急,有如人打之者。比视,已死,吐黑血斗余。其夕,序墅上白鹅数头无故自死,而序家无恙。
隗炤
隗炤,汝阴人也。善于易。临终,书版授其妻曰:‘吾亡后当大荒穷,虽尔,慎莫卖宅也。却后五年春,当有诏使来顿此亭,姓龚,此人负吾金,即以此版往责之,勿违言也。’炤亡后,其家大困乏,欲卖宅,忆夫言辄止。期日,有龚使者止亭中,妻遂赍版往责之。使者执版惘然,不知所以。妻曰:‘夫临亡,手书版见命如此,不敢妄也。’使者沈吟良久而悟,谓曰:‘贤夫何善?’妻曰:‘夫善于易,而未曾为人卜也。’使者曰:‘噫,可知矣!’乃命取蓍筮之,卦成,抚掌而叹曰:‘妙哉隗生!含明隐迹,可谓镜穷达而洞吉凶者也。’于是告炤妻曰:‘吾不相负金也,贤夫自有金耳,知亡后当暂穷,故藏金以待太平,所以不告儿妇者,恐金尽而困无已也。知吾善易,故书版以寄意耳。金有五百斤,盛以青瓮,覆以铜柈,埋在堂屋东头,去壁一丈,入地九尺。’妻还掘之,皆如卜焉。
卜珝
卜珝字子玉,匈奴后部人也。少好读易,郭璞见而叹曰:‘吾所弗如也,柰何不免兵厄!’珝曰:‘然。吾大厄在四十一,位为卿将,当受祸耳。不尔者,亦为猛兽所害。吾亦未见子之令终也。’璞曰:‘吾祸在江南,甚营之,未见免兆。虽然,在南犹可延期,住此不过时月。’珝曰:‘子勿为公吏,可以免诸。’璞曰:‘吾不能免公吏,犹子之不能免卿将也。’珝曰:‘吾此虽当有帝王子,终不复奉二京矣。琅邪可奉,卿谨奉之,主晋祀者必此人也。’珝遂隐于龙门山。
刘元海僭号,征为大司农、侍中,固以疾辞。元海曰:‘人各有心,卜珝之不欲在吾朝,何异高祖四公哉!可遂其高志。’后复征为光禄大夫,珝谓使者曰:‘非吾死所也。’及刘聦嗣伪位,征为太常。时刘琨据并州,聦问何时可平,珝答曰:‘并州陛下之分,今兹克之必矣。’聦戏曰:‘朕欲劳先生一行可乎?’珝曰:‘臣所以来不及装者,正为是行也。’聦大悦,署珝使持节、平北将军。将行,谓其妹曰:‘此行也,死自吾分,后慎勿纷纭。’及攻晋阳,为琨所败,珝卒先奔,为其元帅所杀。
鲍靓
鲍靓字太玄,东海人也。年五岁,语父母云:‘本是曲阳李家儿,九岁坠井死。’其父母寻访得李氏,推问皆符验。靓学兼内外,明天文河洛书,稍迁南阳中部都尉,为南海太守。尝行部入海,遇风,饥甚,取白石煮食之以自济。王机时为广州刺史,入厕,忽见二人著乌衣,与机相捍,良久擒之,得二物似乌鸭。靓曰:‘此物不祥。’机焚之,径飞上天,机寻诛死。靓尝见仙人阴君,授道诀,百余岁卒。
吴猛
吴猛,豫章人也。少有孝行,夏日常手不驱蚊,惧其去己而噬亲也。年四十,邑人丁义始授其神方。因还豫章,江波甚急,猛不假舟楫,以白羽扇画水而渡,观者异之。庾亮为江州刺史,尝遇疾,闻猛神异,乃迎之,问己疾何如。猛辞以算尽,请具棺服。旬日而死,形状如生。未及大敛,遂失其尸。识者以为亮不祥之征。亮疾果不起。
幸灵
幸灵者,豫章建昌人也。性少言,与小人群居,见侵辱而无愠色,邑里号之痴,虽其父母兄弟亦以为痴也。尝使守稻,群牛食之,灵见而不驱,待牛去乃往理其残乱者。其父母见而怒之,灵曰:‘夫万物生天地之间,各欲得食。牛方食,柰何驱之!’其父愈怒曰:‘即如汝言,复用理坏者何为?’灵曰:‘此稻又欲得终其性,牛自犯之,灵可以不收乎!’
时顺阳樊长宾为建昌令,发百姓作官船于建城山中,吏令人各作箸一双。灵作而未输,或窃之焉。俄而窃者心痛欲死,灵谓之曰:‘尔得无窃我箸乎?’窃者不应。有顷,愈急,灵曰:‘若尔不以情告我者,今真死矣。’窃者急遽,乃首出之。灵于是饮之以水,病即立愈。行人由此敬畏之。船成,当下,吏以二百人引一艘,不能动,方请益人。灵曰:‘此以过足,但部分未至耳。灵请自牵之。’乃手执箸,惟用百人,而船去如流。众大惊怪,咸称其神,于是知名。
有龚仲儒女病积年,气息财属,灵使以水含之,已而强起,应时大愈。又吕猗母皇氏得痿痹病,十有余年,灵疗之,去皇氏数尺而坐,冥目寂然,有顷,顾谓猗曰:‘扶夫人令起。’猗曰:‘老人得病累年,柰何可仓卒起邪?’灵曰:‘但试扶起。’于是两人夹扶以立。少选,灵又令去扶,即能自行,由此遂愈。于是百姓奔趣,水陆辐辏,从之如云。皇氏自以病久,惧有发动,灵乃留水一器令食之,每取水,辄以新水补处,二十余年水清如新,尘垢不能加焉。
时高悝家有鬼怪,言语诃叱,投掷内外,不见人形,或器物自行,再三发火,巫祝厌劾而不能绝。适值灵,乃要之。灵于陌头望其屋,谓悝曰:‘此君之家邪?’悝曰:‘是也。’灵曰:‘知之足矣。’悝固请之,灵不得已,至门,见符索甚多,谓悝曰:‘当以正止邪,而以邪救邪,恶得已乎!’并使焚之,惟据轩小坐而去,其夕鬼怪即绝。
灵所救愈多此类,然不取报谢。行不骑乘,长不娶妻,性至恭,见人即先拜,言辄自名。凡草木之夭伤于山林者,必起理之,器物之倾覆于途路者,必举正之。周旋江州间,谓其士人曰:‘天地之于人物,一也,咸欲不失其情性,奈何制服人以为奴婢乎!诸君若欲享多褔以保性命,可悉免遣之。’十余年间,赖其术以济者极多。后乃娶妻,畜车马奴婢,受货赂致遗,于是其术稍衰,所疗得失相半焉。
佛图澄
佛图澄,天竺人也。本姓帛氏。少学道,妙通玄术。永嘉四年,来适洛阳,自云百有余岁,常服气自养,能积日不食。善诵神咒,能役使鬼神。腹旁有一孔,常以絮塞之,每夜读书,则拔絮,孔中出光,照于一室。又尝斋时,平旦至流水侧,从腹旁孔中引出五藏六府洗之,讫,还内腹中。又能听铃音以言吉凶,莫不悬验。
及洛中寇乱,乃潜草野以观变。石勒屯兵葛陂,专行杀戮,沙门遇害者甚众。澄投勒大将军郭黑略家,黑略每从勒征伐,辄豫克胜负,勒疑而问曰:‘孤不觉卿有出众智谋,而每知军行吉凶何也?’黑略曰:‘将军天挺神武,幽灵所助,有一沙门智术非常,云将军当略有区夏,己应为师。臣前后所白,皆其言也。’勒召澄,试以道术。澄即取钵盛水,烧香祝之,须臾钵中生青莲花,光色曜日,勒由此信之。
勒自葛陂还河北,过枋头,枋头人夜欲斫营,澄谓黑略曰:‘须臾贼至,可令公知。’果如其言,有备,故不败。勒欲试澄,夜冠胄衣甲,执刀而坐,遣人告澄云:‘夜来不知大将军何所在。’使人始至,未及有言,澄逆问曰:‘平居无寇,何故夜严?’勒益信之。勒后因忿,欲害诸道士,并欲苦澄。澄迺潜避至黑略舍,语弟子曰:‘若将军信至,问吾所在者,报云不知所之。’既而勒使至,觅澄不得。使还报勒,勒惊曰:‘吾有恶意向澄,澄舍我去矣。’通夜不寝,思欲见澄。澄知勒意悔,明旦造勒。勒曰:‘昨夜何行?’澄曰:‘公有怒心,昨故权避公。今改意,是以敢来。’勒大笑曰:‘道人谬矣。’
襄国城堑水源在城西北五里,其水源暴竭,勒问澄何以致水。澄曰:‘今当敕龙取水。’迺与弟子法首等数人至故泉源上,坐绳床,烧安息香,祝愿数百言。如此三日,水泫然微流,有一小龙长五六寸许,随水而来,诸道士竞往视之。有顷,水大至,隍堑皆满。
鲜卑段末波攻勒,众甚盛。勒惧,问澄。澄曰:‘昨日寺铃鸣云,明旦食时,当擒段末波。’勒登城望末波军,不见前后,失色曰:‘末波如此,岂可获乎!’更遣夔安问澄。澄曰:‘已获末波矣。’时城北伏兵出,遇末波,执之。澄劝勒宥末波,遣还本国,勒从之,卒获其用。
刘曜遣从弟岳攻勒,勒遣石季龙距之。岳败,退保石梁坞,季龙坚栅守之。澄在襄国,忽叹曰:‘刘岳可悯!’弟子法祚问其故,澄曰:‘昨日亥时,岳已败被执。’果如所言。
及曜自攻洛阳,勒将救之,其群下咸谏以为不可。勒以访澄,澄曰:‘相轮铃音云:“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此羯语也。秀支,军也。替戾冈,出也。仆谷,刘曜胡位也。劬秃当,捉也。此言军出捉得曜也。’又令一童子洁斋七日,取麻油合胭脂,躬自研于掌中,举手示童子,粲然有辉。童子惊曰:‘有军马甚众,见一人长大白晳,以朱丝缚其肘。’澄曰:‘此即曜也。’勒甚悦,遂赴洛距曜,生擒之。
勒僭称赵天王,行皇帝事,敬澄弥笃。时石葱将叛,澄诫勒曰:‘今年葱中有虫,食必害人,可令百姓无食葱也。’勒班告境内,慎无食葱。俄而石葱果走。勒益重之,事必咨而后行,号曰大和尚。
勒爱子斌暴病死,将殡,勒叹曰:‘朕闻虢太子死,扁鹊能生之,今可得效乎?’乃令告澄。澄取杨枝沾水,洒而祝之,就执斌手曰:‘可起矣!’因此遂苏,有顷,平复。自是勒诸子多在澄寺中养之。勒死之年,天静无风,而塔上一铃独鸣,澄谓众曰:‘铃音云,国有大丧,不出今年矣。’既而勒果死。
及季龙僭位,迁都于邺,倾心事澄,有重于勒。下书衣澄以绫锦,乘以雕辇,朝会之日,引之升殿,常侍以下悉助举舆,太子诸公扶翼而上,主者唱大和尚,众坐皆起,以彰其尊。又使司空李农旦夕亲问,其太子诸公五日一朝,尊敬莫与为比。支道林在京师,闻澄与诸石游,乃曰:‘澄公其以季龙为海鸥鸟也。’百姓因澄故多奉佛,皆营造寺庙,相竞出家,真伪混淆,多生愆过。季龙下书料简,其著作郎王度奏曰:‘佛,外国之神,非诸华所应祠奉。汉代初传其道,惟听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汉人皆不出家。魏承汉制,亦循前轨。今可断赵人悉不听诣寺烧香礼拜,以遵典礼,其百辟卿士下逮众隶,例皆禁之,其有犯者,与淫祀同罪。其赵人为沙门者,还服百姓。’朝士多同度所奏。季龙以澄故,下书曰:‘朕出自边戎,忝君诸夏,至于飨祀,应从本俗。佛是戎神,所应兼奉,其夷赵百姓有乐事佛者,特听之。’
澄时止邺城寺中,弟子遍于郡国。尝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国,弟子法佐从襄国还,相遇于梁基城下,对车夜谈,言及和尚,比旦各去。佐始入,澄逆笑曰:‘昨夜尔与法常交车共说汝师邪?’佐愕然愧忏。于是国人每相语:‘莫起恶心,和尚知汝。’及澄之所在,无敢向其方面涕唾者。
季龙太子邃有二子,在襄国,澄语邃曰:‘小阿弥比当得疾,可往看之。’邃即驰信往视,果已得疾。太医殷腾及外国道士自言能疗之,澄告弟子法牙曰:‘正使圣人复出,不愈此疾,况此等乎!’后三日果死。邃将图为逆,谓内竖曰:‘和尚神通,傥发吾谋。明日来者,当先除之。’澄月望将入觐季龙,谓弟子僧慧曰:‘昨夜天神呼我曰:“明日若入,还勿过人。”我傥有所过,汝当止我。’澄常入,必过邃。邃知澄入,要候甚苦。澄将上南台,僧慧引衣,澄曰:‘事不得止。’坐未安便起,邃固留不住,所谋遂差。还寺,叹曰:‘太子作乱,其形将成,欲言难言,欲忍难忍。’乃因事从容箴季龙,季龙终不能解。俄而事发,方悟澄言。
后郭黑略将兵征长安北山羌,堕羌伏中。时澄在堂上坐,惨然改容曰:‘郭公今有厄。’乃唱云:‘众僧祝愿。’澄又自祝愿。须臾,更曰:‘若东南出者活,余向者则困。’复更祝愿。有顷,曰:‘脱矣。’后月余,黑略还,自说坠羌围中,东南走,马乏,正遇帐下人,推马与之曰:‘公乘此马,小人乘公马,济与不济,命也。’略得其马,故获免。推检时日,正是澄祝愿时也。
时天旱,季龙遣其太子诣临漳西滏口祈雨,久而不降,乃令澄自行,即有白龙二头降于祠所,其日大雨方数千里。澄尝遣弟子向西域市香,既行,澄告余弟子曰:‘掌中见买香弟子在某处被劫垂死。’因烧香祝愿,遥救护之。弟子后还,云某月某日某处为贼所劫,垂当见杀,忽闻香气,贼无故自惊曰:‘救兵已至。’弃之而走。黄河中旧不生鼋,时有得者,以献季龙。澄见而叹之曰:‘桓温入河,其不久乎!’温字元子,后果如其言也。季龙尝昼寝,梦见群羊负鱼从东北来,寤以访澄。澄曰:‘不祥也,鲜卑其有中原乎!’后亦皆验。澄尝与季龙升中台,澄忽惊曰:‘变,变,幽州当火灾。’乃取酒噀之,久而笑曰:‘救已得矣。’季龙遣验幽州,云尔日火从四门起,西南有黑云来,骤雨灭之,雨亦颇有酒气。
石宣将杀石韬,宣先到寺与澄同坐,浮屠一铃独鸣,澄谓曰:‘解铃音乎?铃云胡子洛度。’宣变色曰:‘是何言欤?’澄谬曰:‘老胡为道,不能山居无言,重茵美服,岂非洛度乎!’石韬后至,澄孰视良久。韬惧而问澄,澄曰:‘怪公血臭,故相视耳。’季龙梦龙飞西南,自天而落,旦而问澄,澄曰:‘祸将作矣,宜父子慈和,深以慎之。’季龙引澄入东阁,与其后杜氏问讯之。澄曰:‘胁下有贼,不出十日,自浮图以西,此殿以东,当有血流,慎勿东也。’杜后曰:‘和尚耄邪!何处有贼?’澄即易语云:‘六情所受,皆悉是贼。老自应耄,但使少者不昏即好耳。’遂便寓言,不复彰的。后二日,宣果遣人害韬于佛寺中,欲因季龙临丧杀之。季龙以澄先诫,故获免。及宣被收,澄谏季龙曰:‘皆陛下之子也,何为重祸邪!陛下若含怒加慈者,尚有六十余岁。如必诛之,宣当为彗星下扫邺宫。’季龙不从。后月余,有一妖马,髦尾皆有烧状,入中阳门,出显阳门,东首东宫,皆不得入,走向东北,俄尔不见。澄闻而叹曰:‘灾其及矣!’季龙大享群臣于太武前殿,澄吟曰:‘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将坏人衣。’季龙令发殿石下视之,有棘生焉。冉闵小字棘奴。
季龙造太武殿初成,图画自古贤圣、忠臣、孝子、烈士、贞女,皆变为胡状,旬余,头悉缩入肩中,惟冠髣彿微出,季龙大恶之,秘而不言也。澄对之流涕,乃自启茔墓于邺西紫陌,还寺,独语曰:‘得三年乎?’自答:‘不得。’又曰:‘得二年、一年、百日、一月乎?’自答:‘不得。’遂无复言。谓弟子法祚曰:‘戊申岁祸乱渐萌,己酉石氏当灭。吾及其未乱,先从化矣。’卒于邺宫寺。后有沙门从雍州来,称见澄西入关,季龙掘而视之,惟有一石而无尸。季龙恶之曰:‘石者,朕也,葬我而去,吾将死矣。’因而遇疾。明年,季龙死,遂大乱。
麻襦
麻襦者,不知何许人也,莫得其姓名。石季龙时,在魏县市中乞丐,恒著麻襦布裳,故时人谓之麻襦。言语卓越,状如狂者,乞得米谷不食,辄散置大路,云饴天马。赵兴太守籍状收送诣季龙。
先是,佛图澄谓季龙曰:‘国东二百里某月日当送一非常人,勿杀之也。’如期果至。季龙与共语,了无异言,惟道‘陛下当终一柱殿下’。季龙不解,送以诣澄。麻襦谓澄曰:‘昔在光和中会,奄至今日。酉戎受玄命,绝历终有期。金离消于壤,边荒不能遵,驱除灵期迹,莫已已之懿。裔苗叶繁,其来方积。休期于何期,永以叹之。’澄曰:‘天回运极,否将不支,九木水为难,无可以术宁。玄哲虽存世,莫能基必莫能基必颓。久游阎浮利,扰扰多此患。行登陵云宇,会于虚游间。’其所言人莫能晓。季龙遣驿马送还本县,既出城,请步,云:‘我当有所过,君至合口桥见待。’使人如言而驰,至桥,麻襦已先至。
后慕容隽投季龙尸于漳水,倚桥柱不流,时人以为‘一柱殿下’即谓此也。及元帝嗣位江左,亦以为‘天马’之应云。
单道开
单道开,敦煌人也。常衣粗褐,或赠以缯服,皆不着,不畏寒暑,昼夜不卧。恒服细石子,一吞数枚,日一服,或多或少。好山居,而山树诸神见异形试之,初无惧色。
石季龙时,从西平来,一日行七百里,其一沙弥年十四,行亦及之。至秦州,表送到邺,季龙令佛图澄与语,不能屈也。初止邺城西沙门法𬘭祠中,后徙临漳昭德寺。于房内造重阁,高八九尺,于上编菅为禅室,常坐其中。季龙资给甚厚,道开皆以施人。人或来咨问者,道开都不答。日服镇守药数丸,大如梧子,药有松蜜姜桂伏苓之气,时复饮荼苏一二升而已。自云能疗目疾,就疗者颇验。视其行动,状若有神。佛图澄曰:‘此道士观国兴衰,若去者,当有大乱。’及季龙末,道开南渡许昌,寻而邺中大乱。
升平三年至京师,后至南海,入罗浮山,独处茅茨,萧然物外。年百余岁,卒于山舍,敕弟子以尸置石穴中,弟子乃移入石室。陈郡袁宏为南海太守,与弟颖叔及沙门支法防共登罗浮山,至石室口,见道开形骸如生,香火瓦器犹存。宏曰:‘法师业行殊群,正当如蝉蜕耳。’乃为之赞云。
黄泓
黄泓字始长,魏郡斥丘人也。父沈,善天文秘术。泓从父受业,精妙逾深,兼博览经史,尤明礼易。性忠勤,非礼不动。永嘉之乱,与渤海高瞻避地幽州,说瞻曰:‘王浚昏暴,终必无成,宜思去就以图久安。慕容廆法政修明,虚怀引纳,且谶言真人出东北,傥或是乎?宜相与归之,同建事业。’瞻不从。泓乃率宗族归廆,廆待以客礼,引为参军,军国之务动辄访之。泓指说成败,事皆如言。廆常曰:‘黄参军,孤之仲翔也。’
及皝嗣位,迁左常侍,领史官,甚重之。石季龙攻皝,皝将走辽东,泓曰:‘贼有败气,无可忧也,不过二日,必当奔溃。宜严勒士马,为追击之备。’皝曰:‘今寇盛如此,卿言必走,孤未敢信。’泓曰:‘殿下言盛者,人事耳,臣言必走者,天时也,胡足为疑!’及期,季龙果退,皝益奇之。
及慕容隽即王位,迁从事中郎。隽闻冉闵乱,将图中原,访之于泓。泓劝行,隽从之。及僭号,署为进谋将军、太史令、关内侯,寻加奉车都尉、西海太守、领太史令、开阳亭侯,又封平舒县五等伯,常从左右,咨决大事。灵台令许敦害其宠,谄事慕容评,设异议以毁之,乃以泓为太史灵台诸署统,加给事中。泓待敦弥厚,不以毁己易心。
慕容𬀩败,以老归家,叹曰:‘燕必中兴,其在吴王,恨吾年过不见耳。’年九十七卒。卒后三年,伪吴王慕容垂兴焉。
索𬘘
索𬘘字叔彻,敦煌人也。少游京师,受业太学,博综经籍,遂为通儒。明阴阳天文,善术数占候。司徒辟,除郎中,知中国将乱,避世而归。乡人从𬘘占问吉凶,门中如市,𬘘曰:‘攻乎异端,戒在害己;无为多事,多事多患。’遂诡言虚说,无验乃止。惟以占梦为无悔吝,乃不逆问者。
孝廉令狐策梦立冰上,与冰下人语。𬘘曰:‘冰上为阳,冰下为阴,阴阳事也。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婚姻事也。君在冰上与冰下人语,为阳语阴,媒介事也。君当为人作媒,冰泮而婚成。’策曰:‘老夫耄矣,不为媒也。’会太守田豹因策为子求乡人张公征女,仲春而成婚焉。郡主簿张宅梦走马上山,还绕舍三周,但见松柏,不知门处。𬘘曰:‘马属离,离为火。火,祸也。人上山,为凶字。但见松柏,墓门象也。不知门处,为无门也。三周,三期也。后三年必有大祸。’宅果以谋反伏诛。索充初梦天上有二棺落充前。𬘘曰:‘棺者,职也,当有京师贵人举君。二官者,频再迁。’俄而司徒王戎书属太守使举充,太守先署充功曹而举孝廉。充后梦见一虏,脱上衣来诣充。𬘘曰:‘虏去上中,下半男字,夷狄阴类,君妇当生男。’终如其言。宋桷梦内中有一人著赤衣,桷手把两杖,极打之。𬘘曰:‘内中有人,肉字也。肉色,赤也。两杖,箸象也。极打之,饱肉食也。’俄而亦验焉。黄平问𬘘曰:‘我昨夜梦舍中马舞,数十人向马拍手,此何祥也?’𬘘曰:‘马者,火也,舞为火起。向马拍手,救火人也。’平未归而火作。索绥梦东有二角书诣绥,大角朽败,小角有题韦囊角佩,一在前,一在后。𬘘曰:‘大角朽败,腐棺木。小角有题,题所诣。一在前,前凶也。一在后,后背也。当有凶背之问。’时绥父在东,居三日而凶问至。郡功曹张邈尝奉使诣州,夜梦狼啖一脚。𬘘曰:‘脚肉被啖,为却字。’会东虏反,遂不行。凡所占莫不验。
太守阴澹从求占书,𬘘曰:‘昔入太学,因一父老为主人,其人无所不知,又匿姓名,有似隐者,𬘘因从父老问占梦之术,审测而说,实无书也。’澹命为西阁祭酒,𬘘辞曰:‘少无山林之操,游学京师,交结时贤,希申鄙艺。会中国不靖,欲养志终年。老亦至矣,不求闻达。又少不习勤,老无吏干,濛汜之年,弗敢闻命。’澹以束帛礼之,月致羊酒。年七十五,卒于家。
孟钦
孟钦,洛阳人也。有左慈、刘根之术,百姓惑而赴之。苻坚召诣长安,恶其惑众,命苻融诛之。俄而钦至,融留之,遂大䜩郡僚,酒酣,目左右收钦。钦化为旋风,飞出第外。顷之,有告在城东者,融遣骑追之,垂及,忽然已远,或有兵众距战,或前有谿涧,骑不得过,遂不知所在。坚末,复见于青州。苻朗寻之,入于海岛。
王嘉
王嘉字子年,陇西安阳人也。轻举止,丑形貌,外若不足,而聦睿内明。滑稽好语笑,不食五谷,不衣美丽,清虚服气,不与世人交游。隐于东阳谷,凿崖穴居,弟子受业者数百人,亦皆穴处。
石季龙之末,弃其徒众,至长安,潜隐于终南山,结菴庐而止。门人闻而复随之,乃迁于倒兽山。苻坚累征不起,公侯已下咸躬往参诣,好尚之士无不师宗之。问其当世事者,皆随问而对。好为譬喻,状如戏调;言未然之事,辞如谶记,当时鲜能晓之,事过皆验。
坚将南征,遣使者问之。嘉曰:‘金刚火强。’乃乘使者马,正衣冠,徐徐东行数百步,而策马驰反,脱衣服,弃冠履而归,下马踞床,一无所言。使者还告,坚不悟,复遣问之,曰:‘吾世祚云何?’嘉曰:‘未央。’咸以为吉。明年癸未,败于淮南,所谓未年而有殃也。人候之者,至心则见之,不至心则隐形不见。衣服在架,履杖犹存,或欲取其衣者,终不及,企而取之,衣架逾高,而屋亦不大,履杖诸物亦如之。
姚苌之入长安,礼嘉如苻坚故事,逼以自随,每事咨之。苌既与苻登相持,问嘉曰:‘吾得杀苻登定天下不?’嘉曰:‘略得之。’苌怒曰:‘得当云得,何略之有!’遂斩之。先此,释道安谓嘉曰:‘世故方殷,可以行矣。’嘉答曰:‘卿其先行,吾负债未果去。’俄而道安亡,至是而嘉戮死,所谓‘负债’者也。苻登闻嘉死,设坛哭之,赠太师,谥曰文。及苌死,苌子兴字子略方杀登,‘略得’之谓也。嘉之死日,人有陇上见之。其所造牵三歌谶,事过皆验,累世犹传之。又著拾遗录十卷,其记事多诡怪,今行于世。
僧涉
僧涉者,西域人也,不知何姓。少为沙门,苻坚时入长安。虚静服气,不食五谷,日能行五百里,言未然之事,验若指掌。能以秘祝下神龙,每旱,坚常使之祝龙请雨。俄而龙下钵中,天辄大雨,坚及群臣亲就钵观之。卒于长安。后大旱移时,苻坚叹曰:‘涉公若在,岂忧此乎!’
郭黁
郭黁,西平人也。少明式易,仕郡主簿。张天锡末年,苻氏每有西伐之问,太守赵凝使黁筮之,黁曰:‘若郡内二月十五日失囚者,东军当至,凉祚必终。’凝乃申约属县。至十五日,鲜卑折掘送马于凝,凝怒其非骏,幽之内厩,鲜卑惧而夜遁。凝以告黁,黁曰:‘是也。国家将亡,不可复振。’
苻坚末,当阳门震,刺史梁熙问黁曰:‘其祥安在?’黁曰:‘为四夷之事也。当有外国二王来朝主上,一当反国,一死此城。’岁余而鄯善及前部王朝于苻坚,西归,鄯善王死于姑臧。
吕光之王河西也,西海太守王桢叛,黁劝光袭之。光之左丞吕宝曰:‘千里袭人,自昔所难,况王者之师天下所闻,何可侥幸以邀成功!黁不可从,误人大事。’黁曰:‘若其不捷,黁自伏𫓧钺之诛。如其克也,左丞为无谋矣。’光从而克之。光比之京管,常参帷幄密谋。
光将伐乞伏干归,黁谏曰:‘今太白未出,不宜行师,往必无功,终当覆败。’太史令贾曜以为必有秦陇之地。及克金城,光使曜诘黁,黁密谓光曰:‘昨有流星东坠,当有伏尸死将,虽得此城,忧在不守。正月上旬,河冰将解,若不早渡,恐有大变。’后二日而败问至,光引军渡河讫,冰泮。时人服其神验。光以黁为散骑常侍、太常。
黁后以光年老,知其将败,遂与光仆射王祥起兵作乱。百姓闻黁起兵,咸以圣人起事,事无不成,故相率从之如不及。黁以为代吕者王,乃推王乞基为主。后吕隆降姚兴,兴以王尚为凉州刺史,终如黁言。黁之与光相持也,逃人称吕统病死,黁曰:‘未也,光、统之命尽在一时。’后统死三日而光死。黁尝曰:‘凉州谦光殿后当有索头鲜卑居之。’终于秃发傉檀、沮渠蒙逊迭据姑臧。黁性褊酷,不为士庶所附。战败,奔乞伏干归。干归败,入姚兴。黁以灭姚者晋,遂将妻子南奔,为追兵所杀也。
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天竺人也。世为国相。父鸠摩罗炎,聦懿有大节,将嗣相位,乃辞避出家,东渡葱岭。龟兹王闻其名,郊迎之,请为国师。王有妹,年二十,才悟明敏,诸国交娉,并不许,及见炎,心欲当之,王乃逼以妻焉。既而罗什在胎,其母慧解倍常。及年七岁,母遂与俱出家。
罗什从师受经,日诵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万二千言,义亦自通。年十二,其母携到沙勒,国王甚重之,遂停沙勒一年。博览五明诸论及阴阳星算,莫不必尽,妙达吉凶,言若符契。为性率达,不拘小检,修行者颇共疑之。然罗什自得于心,未尝介意,专以大乘为化,诸学者皆共师焉。年二十,龟兹王迎之还国,广说诸经,四远学徒莫之能抗。
有顷,罗什母辞龟兹王往天竺,留罗什住,谓之曰:‘方等深教,不可思议,传之东土,惟尔之力。但于汝无利,其可如何?’什曰:‘必使大化流传,虽苦而无恨。’母至天竺,道成,进登第三果。西域诸国咸伏罗什神俊,每至讲说,诸王皆长跪坐侧,令罗什践而登焉。
苻坚闻之,密有迎罗什之意。会太史奏云:‘有星见外国分野,当有大智入辅中国。’坚曰:‘朕闻西域有鸠摩罗什,将非此邪?’乃遣骁骑将军吕光等率兵七万,西伐龟兹,谓光曰:‘若获罗什,即驰驿送之。’光军未至,罗什谓龟兹王白纯曰:‘国运衰矣,当有勍敌从日下来,宜恭承之,勿抗其锋。’纯不从,出兵距战,光遂破之,乃获罗什。光见其年齿尚少,以凡人戏之,强妻以龟兹王女,罗什距而不受,辞甚苦至。光曰:‘道士之操不逾先父,何所固辞?’乃饮以醇酒,同闭密室。罗什被逼,遂妻之。光还,中路置军于山下,将士已休,罗什曰:‘在此必狼狈,宜徙军陇上。’光不纳。至夜,果大雨,洪潦暴起,水深数丈,死者数千人,光密异之。
光欲留王西国,罗什谓光曰:‘此凶亡之地,不宜淹留,中路自有福地可居。’光还至凉州,闻苻坚已为姚苌所害,于是窃号河右。属姑臧大风,罗什曰:‘不祥之风当有奸叛,然不劳自定也。’俄而有叛者,寻皆殄灭。
沮渠蒙逊先推建康太守段业为主,光遣其子纂率众讨之。时论谓业等乌合,纂有威声,势必全克。光以访罗什,答曰:‘此行未见其利。’既而纂败于合黎,俄又郭黁起兵,纂弃大军轻还,复为黁所败,仅以身免。
中书监张资病,光博营救疗。有外国道人罗叉,云能差资病。光喜,给赐甚重。罗什知叉诳诈,告资曰:‘叉不能为益,徒烦费耳。冥运虽隐,可以事试也。’乃以五色丝作绳结之,烧为灰末,投水中,灰若出水还成绳者,病不可愈。须臾,灰聚浮出,复为绳,叉疗果无效,少日资亡。
顷之,光死,纂立。有猪生子,一身三头。龙出东箱井中,于殿前蟠卧,比旦失之。纂以为美瑞,号其殿为龙翔殿。俄而有黑龙升于当阳九宫门,纂改九宫门为龙兴门。罗什曰:‘比日潜龙出游,豕妖表异,龙者阴类,出入有时,而今屡见,则为灾眚,必有下人谋上之变。宜克己修德,以答天戒。’纂不纳,后果为吕超所杀。
罗什之在凉州积年,吕光父子既不弘道,故蕴其深解,无所宣化。姚兴遣姚硕德西伐,破吕隆,乃迎罗什,待以国师之礼,仍使入西明阁及逍遥园,译出众经。罗什多所暗诵,无不究其义旨,既览旧经多有纰缪,于是兴使沙门僧叡、僧肇等八百余人传受其旨,更出经论,凡三百余卷。沙门慧叡才识高明,常随罗什传写,罗什每为慧叡论西方辞体,商略同异,云:‘天竺国俗甚重文制,其宫商体韵,以入管弦为善。凡觐国王,必有赞德,经中偈颂,皆其式也。’罗什雅好大乘,志在敷演,常叹曰:‘吾若着笔作大乘阿毗昙,非迦旃子比也。今深识者既寡,将何所论!’惟为姚兴着实相论二卷,兴奉之若神。
尝讲经于草堂寺,兴及朝臣、大德沙门千有余人肃容观听,罗什忽下高坐,谓兴曰:‘有二小儿登吾肩,欲鄣须妇人。’兴乃召宫女进之,一交而生二子焉。兴尝谓罗什曰:‘大师聦明超悟,天下莫二,何可使法种少嗣。’遂以伎女十人,逼令受之。尔后不住僧坊,别立解舍,诸僧多效之。什乃聚针盈钵,引诸僧谓之曰:‘若能见效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举匕进针,与常食不别,诸僧愧服乃止。
杯渡比丘在彭城,闻罗什在长安,乃叹曰:‘吾与此子戏,别三百余年,相见杳然未期,迟有遇于来生耳。’罗什未终少日,觉四大不悆,乃口出三番神咒,令外国弟子诵之以自救,未及致力,转觉危殆,于是力疾与众僧告别曰:‘因法相遇,殊未尽心,方复后世,恻怆可言。’死于长安。姚兴于逍遥园依外国法以火焚尸,薪灭形碎,惟舌不烂。
昙霍
沙门昙霍者,不知何许人也。秃发傉檀时从河南来,持一锡杖,令人跪曰:‘此是般若眼,奉之可以得道。’时人咸异之。或遗以衣服,受而投之于河,后日以还其本主,衣无所污。行步如风云,言人死生贵贱无毫厘之差。人或藏其锡杖,昙霍大哭数声,闭目须臾,起而取之,咸奇其神异,莫能测也。每谓傉檀曰:‘若能安坐无为,则天下可定,祚胤克昌。如其穷兵好杀,祸将及己。’傉檀不能从。
傉檀女病甚,请救疗,昙霍曰:‘人之生死自有定期,圣人亦不能转祸为福,昙霍安能延命邪!正可知早晚耳。’傉檀固请之。时后宫门闭,昙霍曰:‘急开后门,及开门则生,不及则死。’傉檀命开之,不及而死。后兵乱,不知所在也。
台产
台产字国隽,上洛人,汉侍中崇之后也。少专京氏易,善图谶、秘纬、天文、洛书、风角、星算、六日七分之学,尤善望气、占候、推步之术。隐居商洛南山,兼善经学,汎情教授,不交当世。
刘曜时,灾异特甚,命公卿各举博识直言之士一人。其大司空刘均举产。曜亲临东堂,遣中黄门策问之,产极言其故。曜览而嘉之,引见,访以政事。产流涕歔欷,具陈灾变之祸,政化之阙,辞甚恳至。曜改容礼之,署为博士祭酒、谏议大夫,领太史令,至明年而其言皆验,曜弥重之,转太中大夫,岁中三迁。历位尚书、光禄大夫、太子少师,位特进,金章紫绶,爵关中侯。
史臣曰:陈戴等诸子并该洽坟典,研精数术,究推步之幽微,穷阴阳之秘奥,虽前代京管,何以加之!郭黁知有晋之亡姚,去姚以归晋,追兵奄及,致毙中涂,斯则远见秋毫,不能近知目睫。澄什爰自遐裔,来游诸夏。什既兆见星象,澄乃驱役鬼神,并通幽洞冥,垂文阐教,谅见珍于道艺,非取贵于他山,姚石奉之若神,良有以也。鲍、吴、王、幸等或假灵道诀,或受教神方,遂能厌胜禳灾,隐文彰义,虽获讥于妖妄,颇有益于世用者焉。然而硕学通人,未宜枉辔。
赞曰:传叙灾祥,书称龟筮。应如影响,协若符契。怪力乱神,诡时惑世。崇尚弗已,必致流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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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九十六‧列传第六十六  列女传  夫三才分位,室家之道克隆;二族交欢,贞烈之风斯著。振高情而独秀,鲁册于是飞华;挺峻节而孤标,周篇于焉腾茂。徽烈兼劭,柔顺无愆,隔代相望,谅非一绪。然则虞兴妫汭,夏盛涂山,有娀、有 372a.gif 广隆殷之业,大妊、大姒衍昌姬之化,马邓恭俭,汉朝推德,宣昭懿淑,魏代扬芬,斯皆礼极中闱,义殊月室者矣。至若恭姜誓节,孟母求仁,华率傅而经齐,樊授规而霸楚,讥文伯于奉劔,让子发于分菽,少君之从约礼,孟光之符隐志,既昭妇则,且擅母仪。子政缉之于前,元凯编之于后,具宣闺范,有裨阴训。故上从泰始,下迄恭安,一操可称,一艺可纪,咸皆撰录,为之传云。或位极后妃,或事因夫子,各随本传,今所不录。在诸伪国,暂阻王猷,天下之善,足以惩劝,亦同搜次,附于篇末。
羊耽妻辛氏
羊耽妻辛氏,字宪英,陇西人,魏侍中毗之女也。聦朗有才鉴。初,魏文帝得立为太子,抱毗项谓之曰:‘辛君知我喜不?’毗以告宪英,宪英叹曰:‘太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国不可以不惧,宜戚而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
弟敞为大将军曹爽参军,宣帝将诛爽,因其从魏帝出而闭城门,爽司马鲁芝率府兵斩关赴爽,呼敞同去。敞惧,问宪英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宪英曰:‘事有不可知,然以吾度之,太傅殆不得不尔。明皇帝临崩,把太傅臂,属以后事,此言犹在朝士之耳。且曹爽与太傅俱受寄托之任,而独专权势,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此举不过以诛爽耳。’敞曰:‘然则敞无出乎?’宪英曰:‘安可以不出!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难,犹或恤之;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也。且为人任,为人死,亲昵之职也,汝从众而已。’敞遂出。宣帝果诛爽。事定后,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
其后锺会为镇西将军,宪英谓耽从子祜曰:‘锺士季何故西出?’祜曰:‘将为灭蜀也。’宪英曰:‘会在事纵恣,非持久处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及会将行,请其子琇为参军,宪英忧曰:‘他日吾为国忧,今日难至吾家矣。’琇固请于文帝,帝不听。宪英谓琇曰:‘行矣,戒之!古之君子入则致孝于亲,出则致节于国;在职思其所司,在义思其所立,不遗父母忧患而已。军旅之间可以济者,其惟仁恕乎!’会至蜀果反,琇竟以全归。祜尝送锦被,宪英嫌其华,反而覆之,其明鉴俭约如此。泰始五年卒,年七十九。
杜有道妻严氏
杜有道妻严氏,字宪,京兆人也。贞淑有识量。年十三,适于杜氏,十八而嫠居。子植、女韡并孤藐,宪虽少,誓不改节,抚育二子,教以礼度,植遂显名于时,韡亦有淑德,傅玄求为继室,宪便许之。时玄与何晏、邓飏不穆,晏等每欲害之,时人莫肯共婚。及宪许玄,内外以为忧惧。或曰:‘何、邓执权,必为玄害,亦由排山压卵,以汤沃雪耳,柰何与之为亲?’宪曰:‘尔知其一,不知其他。晏等骄侈,必当自败,司马太傅兽睡耳,吾恐卵破雪销,行自有在。’遂与玄为婚。晏等寻亦为宣帝所诛。植后为南安太守。
植从兄预为秦州刺史,被诬,征还,宪与预书戒之曰:‘谚云忍辱至三公。卿今可谓辱矣,能忍之,公是卿坐。’预后果为仪同三司。玄前妻子咸年六岁,尝随其继母省宪,谓咸曰:‘汝千里驹也,必当远至。’以其妹之女妻之。咸后亦有名于海内。其知人之鉴如此。年六十六卒。
王浑妻锺氏
王浑妻锺氏,字琰,颍川人,魏太傅繇曾孙也。父徽,黄门郎。琰数岁能属文,及长,聦慧弘雅,博览记籍。美容止,善啸咏,礼仪法度为中表所则。既适浑,生济。浑尝共琰坐,济趋庭而过,浑欣然曰:‘生子如此,足慰人心。’琰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子故不翅如此。’参军,谓浑中弟沦也。琰女亦有才淑,为求贤夫。时有兵家子甚俊,济欲妻之,白琰,琰曰:‘要令我见之。’济令此兵与群小杂处,琰自帏中察之,既而谓济曰:‘绯衣者非汝所拔乎?’济曰:‘是。’琰曰:‘此人才足拔萃,然地寒寿促,不足展其器用,不可与婚。’遂止。其人数年果亡。琰明鉴远识,皆此类也。
浑弟湛妻郝氏亦有德行,琰虽贵门,与郝雅相亲重,郝不以贱下琰,琰不以贵陵郝,时人称锺夫人之礼,郝夫人之法云。
郑袤妻曹氏
郑袤妻曹氏,鲁国薛人也。袤先娶孙氏,早亡,娉之为继室。事舅姑甚孝,躬纺绩之勤,以充奉养,至于叔妹群娣之间,尽其礼节,咸得欢心。及袤为司空,其子默等又显朝列,时人称其荣贵。曹氏深惧盛满,每默等升进,辄忧之形于声色。然食无重味,服浣濯之衣,袤等所获禄秩,曹氏必班散亲姻,务令周给,家无余赀。
初,孙氏瘗于黎阳,及袤薨,议者以久丧难举,欲不合葬。曹氏曰:‘孙氏元妃,理当从葬,何可使孤魂无所依邪。’于是备吉凶导从之仪以迎之,具衣衾几筵,亲执雁行之礼,闻者莫不叹息,以为赵姬之下叔隗,不足称也。太康元年卒,年八十三。
愍怀太子妃王氏
愍怀太子妃王氏,太尉衍女也,字惠风。贞婉有志节。太子既废居于金墉,衍请绝婚,惠风号哭而归,行路为之流涕。及刘曜陷洛阳,以惠风赐其将乔属,属将妻之。惠风拔劔距属曰:‘吾太尉公女,皇太子妃,义不为逆胡所辱。’属遂害之。
郑休妻石氏
郑休妻石氏,不知何许人也。少有德操,年十余岁,乡邑称之。既归郑氏,为九族所重。休前妻女既幼,又休父布临终,有庶子沈生,命弃之,石氏曰:‘柰何使舅之胤不存乎!’遂养沈及前妻女。力不兼举,九年之中,三不举子。
陶侃母湛氏
陶侃母湛氏,豫章新淦人也。初,侃父丹娉为妾,生侃,而陶氏贫贱,湛氏每纺绩资给之,使交结胜己。侃少为寻阳县吏,尝监鱼梁,以一坩鲊遗母。湛氏封鲊及书,责侃曰:‘尔为吏,以官物遗我,非惟不能益吾,乃以增吾忧矣。’鄱阳孝廉范逵寓宿于侃,时大雪,湛氏乃彻所卧新荐,自锉给其马,又密截发卖与邻人,供肴馔。逵闻之,叹息曰:‘非此母不生此子!’侃竟以功名显。
贾浑妻宗氏
贾浑妻宗氏,不知何许人也。浑为介休令,被刘元海将乔晞攻破,死之。宗氏有姿色,晞欲纳之。宗氏骂曰:‘屠各奴!岂有害人之夫而欲加无礼,于尔安乎?何不促杀我!’因仰天大哭。晞遂害之,时年二十余。
梁纬妻辛氏
梁纬妻辛氏,陇西狄道人也。纬为散骑常侍,西都陷没,为刘曜所害。辛氏有殊色,曜将妻之。辛氏据地大哭,仰谓曜曰:‘妾闻男以义烈,女不再醮。妾夫已死,理无独全。且妇人再辱,明公亦安用哉!乞即就死,下事舅姑。’遂号哭不止。曜曰:‘贞妇也,任之。’乃自缢而死。曜以礼葬之。
许延妻杜氏
许延妻杜氏,不知何许人也。延为益州别驾,为李骧所害。骧欲纳杜氏为妻,杜氏号哭守夫尸,骂骧曰:‘汝辈逆贼无道,死有先后,宁当久活!我杜家女,岂为贼妻也!’骧怒,遂害之。
虞潭母孙氏
虞潭母孙氏,吴郡富春人,孙权族孙女也。初适潭父忠,恭顺贞和,甚有妇德。及忠亡,遗孤藐尔,孙氏虽少,誓不改节,躬自抚养,劬劳备至。性聦敏,识鉴过人。潭始自幼童,便训之忠义,故得声望允洽,为朝廷所称。
永嘉末,潭为南康太守,值杜弢构逆,率众讨之。孙氏勉潭以必死之义,俱倾其资产以馈战士,潭遂克捷。及苏峻作乱,潭时守吴兴,又假节征峻。孙氏戒之曰:‘吾闻忠臣出孝子之门,汝当舍生取义,勿以吾老为累也。’仍尽发其家僮,令随潭助战,贸其所服环珮以为军资。于时会稽内史王舒遣子允之为督护,孙氏又谓潭曰:‘王府君遣儿征,汝何为独不?’潭即以子楚为督护,与允之合势。其忧国之诚如此。拜武昌侯太夫人,加金章紫绶。潭立养堂于家,王导以下皆就拜谒。咸和末卒,年九十五。成帝遣使吊祭,谥曰定夫人。
周𫖮母李氏
周𫖮母李氏,字络秀,汝南人也。少时在室,𫖮父浚为安东将军,时尝出猎,遇雨,过止络秀之家。会其父兄不在,络秀闻浚至,与一婢于内宰猪羊,具数十人之馔,甚精办而不闻人声。浚怪使觇之,独见一女子甚美,浚因求为妾。其父兄不许,络秀曰:‘门户殄瘁,何惜一女!若连姻贵族,将来庶有大益矣。’父兄许之。遂生𫖮及嵩、谟。而𫖮等既长,络秀谓之曰:‘我屈节为汝家作妾,门户计耳。汝不与我家为亲亲者,吾亦何惜余年!’𫖮等从命,由此李氏遂得为方雅之族。
中兴时,𫖮等并列显位。尝冬至置酒,络秀举觞赐三子曰:‘吾本渡江,托足无所,不谓尔等并贵,列吾目前,吾复何忧!’嵩起曰:‘恐不如尊旨。伯仁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暗,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抗直,亦不容于世。唯阿奴碌碌,当在阿母目下耳。’阿奴,谟小字也。后果如其言。
张茂妻陆氏
张茂妻陆氏,吴郡人也。茂为吴郡太守,被沈充所害,陆氏倾家产,率茂部曲为先登以讨充。充败,陆诣阙上书,为茂谢不克之责。诏曰:‘茂夫妻忠诚,举门义烈,宜追赠茂太仆。’
尹虞二女
尹虞二女,长沙人也。虞前任始兴太守,起兵讨杜弢,战败,二女为弢所获,并有国色,弢将妻之。女曰:‘我父二千石,终不能为贼妇,有死而已!’弢并害之。
荀崧小女灌
荀崧小女灌,幼有奇节。崧为襄城太守,为杜曾所围,力弱食尽,欲求救于故吏平南将军石览,计无从出。灌时年十三,乃率勇士数十人,逾城突围夜出。贼追甚急,灌督厉将士,且战且前,得入鲁阳山获免。自诣览乞师,又为崧书与南中郎将周访请援,仍结为兄弟,访即遣子抚率三千人会石览俱救崧。贼闻兵至,散走,灌之力也。
王凝之妻谢氏
王凝之妻谢氏,字道韫,安西将军奕之女也。聦识有才辩。叔父安尝问:‘毛诗何句最佳?’道韫称:‘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安谓有雅人深致。又尝内集,俄而雪骤下,安曰:‘何所似也?’安兄子朗曰:‘散盐空中差可拟。’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安大悦。
初适凝之,还,甚不乐。安曰:‘王郎,逸少子,不恶,汝何恨也?’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复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封谓谢韶,胡谓谢朗,羯谓谢玄,末谓谢川,皆其小字也。又尝讥玄学植不进,曰:‘为尘务经心,为天分有限邪?’凝之弟献之尝与宾客谈议,词理将屈,道韫遣婢白献之曰:‘欲为小郎解围。’乃施青绫步鄣自蔽,申献之前议,客不能屈。
及遭孙恩之难,举厝自若,既闻夫及诸子已为贼所害,方命婢肩舆抽刃出门,乱兵稍至,手杀数人,乃被虏。其外孙刘涛时年数岁,贼又欲害之,道韫曰:‘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恩虽毒虐,为之改容,乃不害涛。自尔嫠居会稽,家中莫不严肃。太守刘柳闻其名,请与谈议。道韫素知柳名,亦不自阻,乃簪髻素褥坐于帐中,柳束脩整带造于别榻。道韫风韵高迈,叙致清雅,先及家事,慷慨流涟,徐酬问旨,词理无滞。柳退而叹曰:‘实顷所未见,瞻察言气,使人心形俱服。’道韫亦云:‘亲从凋亡,始遇此士,听其所问,殊开人胸府。’
初,同郡张玄妹亦有才质,适于顾氏,玄每称之,以敌道韫。有济尼者,游于二家,或问之,济尼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道韫所著诗赋诔颂并传于世。
刘臻妻陈氏
刘臻妻陈氏者,亦聦辩能属文。尝正旦献椒花颂,其词曰:‘旋穹周回,三朝肇建。青阳散辉,澄景载焕。标美灵葩,爰采爰献。圣容映之,永寿于万。’又撰元日及冬至进见之仪,行于世。
皮京妻龙氏
皮京妻龙氏,字怜,西道县人也。年十三适京,未逾年而京卒,京二弟亦相次而陨,既无胤嗣,又无期功之亲。怜货其嫁时资装,躬自纺织,数年间三丧俱举,葬敛既毕,每时享祭无阙。州里闻其贤,屡有娉者,怜誓不改醮,守节穷居五十余载而卒。
孟昶妻周氏
孟昶妻周氏,昶弟𫖮妻又其从妹也。二家并丰财产。初,桓玄雅重昶而刘迈毁之,昶知,深自惋失。及刘裕将建义,与昶定谋,昶欲尽散财物以供军粮,其妻非常妇人,可语以大事,乃谓之曰:‘刘迈毁我于桓公,便是一生沦陷,决当作贼。卿幸可早尔离绝,脱得富贵,相迎不晚也。’周氏曰:‘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谋,岂妇人所谏!事之不成,当于奚官中奉养大家,义无归志也。’昶怆然久之而起。周氏追昶坐,云:‘观君举厝,非谋及妇人者,不过欲得财物耳。’时其所生女在抱,推而示之曰:‘此而可卖,亦当不惜,况资财乎!’遂倾资产以给之,而托以他用。及事之将举,周氏谓𫖮妻云:‘一昨梦殊不好,门内宜浣濯沐浴以除之,且不宜赤色,我当悉取作七日藏厌。’𫖮妻信之,所有绛色者悉敛以付焉。乃置帐中,潜自剔绵,以绛与昶,遂得数十人被服赫然,悉周氏所出,而家人不之知也。
何无忌母刘氏
何无忌母刘氏,征虏将军建之女也。少有志节。弟牢之为桓玄所害,刘氏每衔之,常思报复。及无忌与刘裕定谋,而刘氏察其举厝有异,喜而不言。会无忌夜于屏风里制檄文,刘氏潜以器覆烛,徐登橙于屏风上窥之,既知,泣而抚之曰:‘我不如东海吕母明矣!既孤其诚,常恐寿促,汝能如此,吾仇耻雪矣。’因问其同谋,知事在裕,弥喜,乃说桓玄必败、义师必成之理以劝勉之。后果如其言。
刘聦妻刘氏
刘聦妻刘氏,名娥,字丽华,伪太保殷女也。幼而聦慧,昼营女工,夜诵书籍,傅母恒止之,娥敦习弥厉。每与诸兄论经义,理趣超远,诸兄深以叹伏。性孝友,善风仪进止。
聦既僭位,召为右贵嫔,甚宠之。俄拜为后,将起仪殿以居之,其廷尉陈元达切谏,聦大怒,将斩之。娥时在后堂,私敕左右停刑,手疏启曰:‘伏闻将为妾营殿,今昭德足居, 4ce8.gif 仪非急。四海未一,祸难犹繁,动须人力资财,尤宜慎之。廷尉之言,国家大政。夫忠臣之谏,岂为身哉?帝王距之,亦非顾身也。妾仰谓陛下上寻明君纳谏之昌,下忿暗主距谏之祸,宜赏廷尉以美爵,酬廷尉以列土,如何不惟不纳,而反欲诛之?陛下此怒由妾而起,廷尉之祸由妾而招,人怨国疲,咎归于妾,距谏害忠,亦妾之由。自古败国丧家,未始不由妇人者也。妾每览古事,忿之忘食,何意今日妾自为之!后人之观妾,亦犹妾之视前人也,复何面目仰侍巾栉,请归死此堂,以塞陛下误惑之过。’聦览之色变,谓其群下曰:‘朕比得风疾,喜怒过常。元达,忠臣也。朕甚愧之。’以娥表示元达曰:‘外辅如公,内辅如此后,朕无忧矣。’及娥死,伪谥武宣皇后。
其姊英,字丽芳,亦聦敏涉学,而文词机辩,晓达政事,过于娥。初与娥同召拜左贵嫔,寻卒,伪追谥武德皇后。
王广女
王广女者,不知何许人也。容质甚美,慷慨有丈夫之节。广仕刘聦,为西扬州刺史。蛮帅梅芳攻陷扬州,而广被杀。王时年十五,芳纳之。俄于暗室击芳,不中,芳惊起曰:‘何故反邪?’王骂曰:‘蛮畜!我欲诛反贼,何谓反乎?吾闻父仇不同天,母仇不同地,汝反逆无状,害人父母,而复以无礼陵人,吾所以不死者,欲诛汝耳!今死自吾分,不待汝杀,但恨不得枭汝首于通逵,以塞大耻。’辞气猛厉,言终乃自杀,芳止之不可。
陕妇人
陕妇人,不知姓字,年十九。刘曜时嫠居陕县,事叔姑甚谨,其家欲嫁之,此妇毁面自誓。后叔姑病死,其叔姑有女在夫家,先从此妇乞假不得,因而诬杀其母,有司不能察而诛之。时有群鸟悲鸣尸上,其声甚哀,盛夏暴尸十日,不腐,亦不为虫兽所败,其境乃经岁不雨。曜遣呼延谟为太守,既知其冤,乃斩此女,设少牢以祭其墓,谥曰孝烈贞妇,其日大雨。
靳康女
靳康女者,不知何许人也。美姿容,有志操。刘曜之诛靳氏,将纳靳女为妾,靳曰:‘陛下既灭其父母兄弟,复何用妾为!妾闻逆人之诛也,尚污宫伐树,而况其子女乎!’因号泣请死,曜哀之,免康一子。
韦逞母宋氏
韦逞母宋氏,不知何郡人也,家世以儒学称。宋氏幼丧母,其父躬自养之。及长,授以周官音义,谓之曰:‘吾家世学周官,传业相继,此又周公所制,经纪典诰,百官品物,备于此矣。吾今无男可传,汝可受之,勿令绝世。’属天下丧乱,宋氏讽诵不辍。
其后为石季龙徙之于山东,宋氏与夫在徙中,推鹿车,背负父所授书,到冀州,依胶东富人程安寿,寿养护之。逞时年小,宋氏昼则樵采,夜则教逞,然纺绩无废。寿每叹曰:‘学家多士大夫,得无是乎!’逞遂学成名立,仕苻坚为太常。坚尝幸其太学,问博士经典,乃悯礼乐遗阙。时博士卢壸对曰:‘废学既久,书传零落,比年缀撰,正经粗集,唯周官礼注未有其师。窃见太常韦逞母宋氏世学家女,传其父业,得周官音义,今年八十,视听无阙,自非此母无可以传授后生。’于是就宋氏家立讲堂,置生员百二十人,隔绛纱幔而受业,号宋氏为宣文君,赐侍婢十人。周官学复行于世,时称韦氏宋母焉。
张天锡妾阎氏薛氏
张天锡妾阎氏、薛氏,并不知何许人也,咸有宠于天锡。天锡寝疾,谓之曰:‘汝二人将何以报我?吾死后,岂可为人妻乎!’皆曰:‘尊若不讳,妾请效死,供洒扫地下,誓无他志。’及其疾笃,二姬皆自刎。天锡疾瘳,追悼之,以夫人礼葬焉。
苻坚妾张氏
苻坚妾张氏,不知何许人,明辩有才识。坚将入寇江左,群臣切谏不从。张氏进曰:‘妾闻天地之生万物,圣王之驭天下,莫不顺其性而畅之,故黄帝服牛乘马,因其性也;禹凿龙门,决洪河,因水之势也;后稷之播殖百谷,因地之气也;汤武之灭夏商,因人之欲也。是以有因成,无因败。今朝臣上下皆言不可,陛下复何所因也?书曰:“天聦明自我民聦明。”天犹若此,况于人主乎!妾闻人君有伐国之志者,必上观乾象,下采众祥。天道崇远,非妾所知。以人事言之,未见其可。谚言:“鸡夜鸣者不利行师,犬群嗥者宫室必空,兵动马惊,军败不归。”秋冬已来,每夜群犬大嗥,众鸡夜鸣,伏闻厩马惊逸,武库兵器有声,吉凶之理,诚非微妾所论,愿陛下详而思之。’坚曰:‘军旅之事非妇人所豫也。’遂兴兵。张氏请从。坚果大败于寿春,张氏乃自杀。
窦滔妻苏氏
窦滔妻苏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凡八百四十字,文多不录。
苻登妻毛氏
苻登妻毛氏,不知何许人,壮勇善骑射。登为姚苌所袭,营垒既陷,毛氏犹弯弓跨马,率壮士数百人,与苌交战,杀伤甚众。众寡不敌,为苌所执。苌欲纳之,毛氏骂曰:‘吾天子后,岂为贼羌所辱,何不速杀我!’因仰天大哭曰:‘姚苌无道,前害天子,今辱皇后,皇天后土,宁不鉴照!’苌怒,杀之。
慕容垂妻段氏
慕容垂妻段氏,字元妃,伪右光禄大夫仪之女也。少而婉慧,有志操,常谓妹季妃曰:‘我终不作凡人妻。’季妃亦曰:‘妹亦不为庸夫妇。’邻人闻而笑之。垂之称燕王,纳元妃为继室,遂有殊宠。伪范阳王德亦娉季妃焉。姊妹俱为垂、德之妻,卒如其志。垂既僭位,拜为皇后。
垂立其子宝为太子也,元妃谓垂曰:‘太子姿质雍容,柔而不断,承平则为仁明之主,处难则非济世之雄,陛下托之以大业,妾未见克昌之美。辽西、高阳二王,陛下儿之贤者,宜择一以树之。赵王麟奸诈负气,常有轻太子之心,陛下一旦不讳,必有难作。此陛下之家事,宜深图之。’垂不纳。宝及麟闻之,深以为恨。其后元妃又言之,垂曰:‘汝欲使我为晋献公乎?’元妃泣而退,告季妃曰:‘太子不令,群下所知,而主上比吾为骊戎之女,何其苦哉!主上百年之后,太子必亡社稷。范阳王有非常器度,若燕祚未终,其在王乎!’
垂死,宝嗣伪位,遣麟逼元妃曰:‘后常谓主上不能嗣守大统,今竟何如?宜早自裁,以全段氏。’元妃怒曰:‘汝兄弟尚逼杀母,安能保守社稷!吾岂惜死,念国灭不久耳。’遂自杀。宝议以元妃谋废嫡统,无母后之道,不宜成丧,群下咸以为然。伪中书令眭邃大言于朝曰:‘子无废母之义,汉之安思阎后亲废顺帝,犹配飨安皇,先后言虚实尚未可知,宜依阎后故事。’宝从之。其后麟果作乱,宝亦被杀,德复僭称尊号,终如元妃之言。
段丰妻慕容氏
段丰妻慕容民,德之女也。有才慧,善书史,能鼓琴。德既僭位,署为平原公主。年十四,适于丰。丰为人所谮,被杀,慕容氏寡归,将改适伪寿光公余炽。慕容氏谓侍婢曰:‘我闻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段氏既遭无辜,己不能同死,岂复有心于重行哉!今主上不顾礼义嫁我,若不从,则违严君之命矣。’于是克日交礼。慕容氏姿容婉丽,服饰光华,炽睹之甚喜。经再宿,慕容氏伪辞以疾,炽亦不之逼。三日还第,沐浴置酒,言笑自若,至夕,密书其带云:‘死后当埋我于段氏墓侧,若魂魄有知,当归彼矣。’遂于浴室自缢而死。及葬,男女观者数万人,莫不叹息曰:‘贞哉公主!’路经余炽宅前,炽闻挽歌之声,恸绝良久。
吕纂妻杨氏 吕绍妻张氏
吕纂妻杨氏,弘农人也。美艳有义烈。纂被吕超所杀,杨氏与侍婢十数人殡纂于城西。将出宫,超虑赍珍物出外,使人搜之。杨氏厉声责超曰:‘尔兄弟不能和睦,手刃相屠,我旦夕死人,何用金宝!’超惭而退。又问杨氏玉玺所在,杨氏怒曰:‘尽毁之矣。’超将妻之,谓其父桓曰:‘后若自杀,祸及卿宗。’桓以告杨氏,杨氏曰:‘大人本卖女与氐以图富贵,一之已甚,其可再乎!’乃自杀。
时吕绍妻张氏亦有操行,年十四,绍死,便请为尼。吕隆见而悦之,欲秽其行,张氏曰:‘钦乐至道,誓不受辱。’遂昇楼自投于地,二胫俱折,口诵佛经,俄然而死。
凉武昭王李玄盛后尹氏
凉武昭王李玄盛后尹氏,天水冀人也。幼好学,清辩有志节。初适扶风马元正,元正卒,为玄盛继室。以再醮之故,三年不言。抚前妻子逾于己生。玄盛之创业也,谟谋经略多所毗赞,故西州谚曰:‘李、尹王敦煌。’
及玄盛薨,子士业嗣位,尊为太后。士业将攻沮渠蒙逊,尹氏谓士业曰:‘汝新造之国,地狭人稀,靖以守之犹惧其失,云何轻举,窥冀非望!蒙逊骁武,善用兵,汝非其敌。吾观其数年已来有并兼之志,且天时人事似欲归之。今国虽小,足以为政。知足不辱,道家明诫也。且先王临薨,遗令殷勤,志令汝曹深慎兵战,俟时而动。言犹在耳,柰何忘之!不如勉修德政,蓄力以观之。彼若淫暴,人将归汝;汝苟德之不建,事之无日矣。汝此行也,非唯师败,国亦将亡。’士业不从,果为蒙逊所灭。
尹氏至姑臧,蒙逊引见劳之,对曰:‘李氏为胡所灭,知复何言!’或谏之曰:‘母子命悬人手,柰何倨傲!且国败子孙屠灭,何独无悲?’尹氏曰:‘兴灭死生,理之大分,何为同凡人之事,起儿女之悲!吾一妇人,不能死亡,岂惮斧钺之祸,求为臣妾乎!若杀我者,吾之愿矣。’蒙逊嘉之,不诛,为子茂虔娉其女为妻。及魏氏以武威公主妻茂虔,尹氏及女迁居酒泉。既而女卒,抚之不哭,曰:‘汝死晚矣!’沮渠无讳时镇酒泉,每谓尹氏曰:‘后诸孙在伊吾,后能去不?’尹氏未测其言,答曰:‘子孙流漂,托身丑虏,老年余命,当死于此,不能作裘鬼也。’俄而潜奔伊吾,无讳遣骑追及之。尹氏谓使者曰:‘沮渠酒泉许我归北,何故来追?汝可斩吾首归,终不回矣。’使者不敢逼而还。年七十五,卒于伊吾。
史臣曰:夫繁霜降节,彰劲心于后凋;横流在辰,表贞期于上德,匪伊君子,抑亦妇人焉。自晋政陵夷,罕树风检,亏闲爽操,相趋成俗,荐之以刘石,汨之以苻姚。三月歌胡,唯见争新之饰;一朝辞汉,曾微恋旧之情。驰骛风埃,脱落名教,颓纵忘反,于兹为极。至若惠风之数乔属,道韫之对孙恩,荀女释急于重围,张妻报怨于强寇,僭登之后,蹈死不回,伪纂之妃,捐生匪吝,宗辛抗情而致夭,王靳守节而就终,斯皆冥践义途,匪因教至。耸清汉之乔叶,有裕徽音;振幽谷之贞蕤,无惭雅引,比夫悬梁靡顾,齿劔如归,异如齐风。可以激扬千载矣。
赞曰:从容阴礼,婉娩柔则。载循六行,爰昭四德。操洁风霜,誉流邦国。彤管贻训,清芬靡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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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九十七‧列传第六十七  四夷  夫恢恢乾德,万类之所资始;荡荡坤仪,九区之所均载。考羲轩于往统,肇承天而理物;讯炎昊于前辟,爰制地而疏疆。袭冠带以辨诸华,限要荒以殊遐裔,区分中外,其来尚矣。九夷八狄,被青野而亘玄方;七戎六蛮,绵西宇而横南极。繁种落,异君长,遇有道则时遵声教,锺无妄则争肆虔刘,趋扇风尘,盖其常性也。详求遐议,历选深谟,莫不待以羁縻,防其猾夏。
武帝受终衰魏,廓境全吴,威略既申,招携斯广,迷乱华之议,矜来远之名,抚旧怀新,岁时无怠,凡四夷入贡者,有二十三国。既而惠皇失德,中宗迁播,凶徒分据,天邑倾沦,朝化所覃,江外而已,賝贡之礼,于兹殆绝,殊风异俗,所未能详。故采其可知者,为之传云。北狄窃号中壤,备于载记;在其诸部种类,今略书之。
东夷 夫余国 马韩 辰韩 肃慎氏 倭人 裨离等十国
夫余国
夫余国在玄菟北千余里,南接鲜卑,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户八万,有城邑宫室,地宜五谷。其人强勇,会同揖让之仪有似中国。其出使,乃衣锦罽,以金银饰腰。其法,杀人者死,没入其家;盗者一责十二;男女淫,妇人妒,皆杀之。若有军事,杀牛祭天,以其蹄占吉凶,蹄解者为凶,合者为吉。死者以生人殉葬,有椁无棺。其居丧,男女皆衣纯白,妇人著布面衣,去玉佩。出善马及貂豽、美珠,珠大如酸枣。其国殷富,自先世以来,未尝被破。其王印文称‘秽王之印’。国中有古秽城,本秽貊之城也。
武帝时,频来朝贡,至太康六年,为慕容廆所袭破,其王依虑自杀,子弟走保沃沮。帝为下诏曰:‘夫余王世守忠孝,为恶虏所灭,甚愍念之。若其遗类足以复国者,当为之方计,使得存立。’有司奏护东夷校尉鲜于婴不救夫余,失于机略。诏免婴,以何龛代之。明年,夫余后王依罗遣诣龛,求率见人还复旧国,仍请援。龛上列,遣督邮贾沈以兵送之。廆又要之于路,沈与战,大败之,廆众退,罗得复国。尔后每为廆掠其种人,卖于中国。帝愍之,又发诏以官物赎还,下司、冀二州,禁市夫余之口。
马韩
韩种有三:一曰马韩,二曰辰韩,三曰弁韩。辰韩在带方南,东西以海为限。
马韩居山海之间,无城郭,凡有小国五十六所,大者万户,小者数千家,各有渠帅。俗少纲纪,无跪拜之礼。居处作土室,形如冢,其户向上,举家共在其中,无长幼男女之别。不知乘牛马,畜者但以送葬。俗不重金银锦罽,而贵璎珠,用以缀衣或饰发垂耳。其男子科头露紒,衣布袍,履草𫏋,性勇悍。国中有所调役,及起筑城隍,年少勇健者皆凿其背皮,贯以大绳,以杖摇绳,终日讙呼力作,不以为痛。善用弓楯矛橹,虽有鬬争攻战,而贵相屈服。俗信鬼神,常以五月耕种毕,群聚歌舞以祭神;至十月农事毕,亦如之。国邑各立一人主祭天神,谓为天君。又置别邑,名曰苏涂,立大木,悬铃鼓。其苏涂之义,有似西域浮屠也,而所行善恶有异。
武帝太康元年、二年,其主频遣使入贡方物,七年、八年、十年,又频至。太熙元年,诣东夷校尉何龛上献。咸宁三年复来,明年又请内附。
辰韩
辰韩在马韩之东,自言秦之亡人避役入韩,韩割东界以居之,立城栅,言语有类秦人,由是或谓之为秦韩。初有六国,后稍分为十二,又有弁辰,亦十二国,合四五万户,各有渠帅,皆属于辰韩。辰韩常用马韩人作主,虽世世相承,而不得自立,明其流移之人,故为马韩所制也。地宜五谷,俗饶蚕桑,善作缣布,服牛乘马。其风俗可类马韩,兵器亦与之同。初生子,便以石押其头使扁。喜舞,善弹瑟,瑟形似筑。
武帝太康元年,其王遣使献方物。二年复来朝贡,七年又来。
肃慎氏
肃慎氏一名挹娄,在不咸山北,去夫余可六十日行。东滨大海,西接寇漫汗国,北极弱水。其土界广袤数千里,居深山穷谷,其路险阻,车马不通。夏则巢居,冬则穴处。父子世为君长。无文墨,以言语为约。有马不乘,但以为财产而已。无牛羊,多畜猪,食其肉,衣其皮,绩毛以为布。有树名雒常,若中国有圣帝代立,则其木生皮可衣。无井灶,作瓦鬲,受四五升以食。坐则箕踞,以足挟肉而啖之,得冻肉,坐其上令暖。土无盐铁,烧木作灰,灌取汁而食之。俗皆编发,以布作襜,径尺余,以蔽前后。将嫁娶,男以毛羽插女头,女和则持归,然后致礼娉之。妇贞而女淫,贵壮而贱老,死者其日即葬之于野,交木作小椁,杀猪积其上,以为死者之粮。性凶悍,以无忧哀相尚。父母死,男子不哭泣,哭者谓之不壮。相盗窃,无多少皆杀之,故虽野处而不相犯。有石砮,皮骨之甲,檀弓三尺五寸,楛矢长尺有咫。其国东北有山出石,其利入铁,将取之,必先祈神。
周武王时,献其楛矢、石砮。逮于周公辅成王,复遣使入贺。尔后千余年,虽秦汉之盛,莫之致也。及文帝作相,魏景元末,来贡楛矢、石砮、弓甲、貂皮之属。魏帝诏归于相府,赐其王褥鸡、锦罽、绵帛。至武帝元康初,复来贡献。元帝中兴,又诣江左贡其石砮。至成帝时,通贡于石季龙,四年方达。季龙问之,答曰‘每候牛马向西南眠者三年矣,是知有大国所在,故来’云。
倭人
倭人在带方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国,地多山林,无良田,食海物。旧有百余小国相接,至魏时,有三十国通好。户有七万。男子无大小,悉黥面文身。自谓太伯之后,又言上古使诣中国,皆自称大夫。昔夏少康之子封于会稽,断发文身以避蛟龙之害,今倭人好沉没取鱼,亦文身以厌水禽。计其道里,当会稽东冶之东。其男子衣以横幅,但结束相连,略无缝缀。妇人衣如单被,穿其中央以贯头,而皆被发徒跣。其地温暖,俗种禾稻纻麻而蚕桑织绩。土无牛马,有刀楯弓箭,以铁为镞。有屋宇,父母兄弟卧息异处。食饮用俎豆。嫁娶不持钱帛,以衣迎之。死有棺无椁,封土为冢。初丧,哭泣,不食肉。已葬。举家入水澡浴自洁,以除不祥。其举大事,辄灼骨以占吉凶。不知正岁四节,但计秋收之时以为年纪。人多寿百年,或八九十。国多妇女,不淫不妒。无争讼,犯轻罪者没其妻孥,重者族灭其家。旧以男子为主。汉末,倭人乱,攻伐不定,乃立女子为王,名曰卑弥呼。
宣帝之平公孙氏也,其女王遣使至带方朝见,其后贡聘不绝。及文帝作相,又数至。泰始初,遣使重译入贡。
裨离等十国
裨离国在肃慎西北,马行可二百日,领户二万。养云国去裨离马行又五十日,领户二万。寇莫汗国去养云国又百日行,领户五万余。一群国去莫汗又百五十日,计去肃慎五万余里。其风俗土壤并未详。
泰始三年,各遣小部献其方物。至太熙初,复有牟奴国帅逸芝惟离、模卢国帅沙支臣芝、于离末利国帅加牟臣芝、蒲都国帅因末、绳余国帅马路、沙楼国帅钐加,各遣正副使诣东夷校尉何龛归化。
西戎 吐谷浑 焉耆国 龟兹国 大宛国 康居国 大秦国 吐谷浑 吐延 叶延 辟奚 视连 视罴 树洛干
吐谷浑,慕容廆之庶长兄也,其父涉归分部落一千七百家以隶之。及涉归卒,廆嗣位,而二部马鬬,廆怒曰:‘先公分建有别,奈何不相远离,而令马鬬!’吐谷浑曰:‘马为畜耳,鬬其常性,何怒于人!乖别甚易,当去汝于万里之外矣。’于是遂行。廆悔之,遣其长史史那楼冯及父时耆旧追还之。吐谷浑曰:‘先公称卜筮之言,当有二子克昌,祚流后裔。我卑庶也,理无并大,今因马而别,殆天所启乎!诸君试驱马令东,马若还东,我当相随去矣。’楼冯遣从者二千骑,拥马东出数百步,辄悲鸣西走。如是者十余辈,楼冯跪而言曰:‘此非人事也。’遂止。鲜卑谓兄为阿干,廆追思之,作阿干之歌,岁暮穷思,常歌之。
吐谷浑谓其部落曰:‘我兄弟俱当享国,廆及曾玄才百余年耳。我玄孙已后,庶其昌乎!’于是乃西附阴山。属永嘉之乱,始度陇而西,其后子孙据有西零已西甘松之界,极乎白兰数千里。然有城郭而不居,随逐水草,庐帐为屋,以肉酪为粮。其官置长史、司马、将军,颇识文字。其男子通服长裙,帽或戴幂 34bf.gif 。妇人以金花为首饰,辫发萦后,缀以珠贝。其婚姻,富家厚出娉财,窃女而去。父卒,妻其群母;兄亡,妻其诸嫂。丧服制,葬讫而除。国无常税,调用不给,辄敛富室商人,取足而止。杀人及盗马者罪至死,他犯则征物以赎。地宜大麦,而多蔓菁,颇有菽粟。出蜀马、牦牛。西北杂种谓之为阿柴虏,或号为野虏焉。吐谷浑年七十二卒,有子六十人,长曰吐延,嗣。
吐延身长七尺八寸,雄姿魁杰,羌虏惮之,号曰项羽。性俶傥不群,尝慷慨谓其下曰:‘大丈夫生不在中国,当高光之世,与韩、彭、吴、邓并驱中原,定天下雌雄,使名垂竹帛,而潜窜穷山,隔在殊俗,不闻礼教于上京,不得策名于天府,生与糜鹿同群,死作毡裘之鬼,虽偷观日月,独不愧于心乎!’性酷忍,而负其智,不能恤下,为羌酋姜聦所刺。劔犹在其身,谓其将纥拔泥曰:‘竖子刺吾,吾之过也,上负先公,下愧士女。所以控制诸羌者,以吾故也。吾死之后,善相叶延,速保白兰。’言终而卒。在位十三年,有子十二人,长子叶延嗣。
叶延年十岁,其父为羌酋姜聦所害,每旦缚草为姜聦之象,哭而射之,中之则号泣,不中则瞋目大呼。其母谓曰:‘姜聦,诸将已屠鲙之矣,汝何为如此?’叶延泣曰:‘诚知射草人不益于先仇,以申罔极之志耳。’性至孝,母病,五日不食,叶延亦不食。
长而沈毅,好问天地造化、帝王年历。司马薄洛邻曰:‘臣等不学,实未审三皇何父之子,五帝谁母所生。’延曰:‘自羲皇以来,符命玄象昭言著见,而卿等面墙,何其鄙哉!语曰“夏虫不知冬冰”,良不虚也。’又曰:‘礼云公孙之子得以王父字为氏,吾祖始自昌黎光宅于此,今以吐谷浑为氏,尊祖之义也。’在位二十三年卒,年三十三。有子四人,长子辟奚嗣。
辟奚性仁厚慈惠。初闻苻坚之盛,遣使献马五十匹,金银五百斤。坚大悦,拜为安远将军。
时辟奚三弟皆专恣,长史锺恶地恐为国害,谓司马乞宿云曰:‘昔郑庄公、秦昭王以一弟之宠,宗祀几倾,况今三孽并骄,必为社稷之患。吾与公忝当元辅,若获保首领以没于地,先君有问,其将何辞!吾今诛之矣。’宿云请白辟奚,恶地曰:‘吾王无断,不可以告。’于是因群下入觐,遂执三弟而诛之。辟奚自投于床,恶地等奔而扶之,曰:‘臣昨梦先王告臣云:“三弟将为逆乱,汝速除之。”臣谨奉先王之命矣。’辟奚素友爱,因恍惚成疾,谓世子视连曰:‘吾祸灭同生,何以见之于地下!国事大小,汝宜摄之,吾余年残命,寄食而已。’遂以忧卒。在位二十五年,时年四十二。有子六人,视连嗣。
视连既立,通聘于乞伏干归,拜为白兰王。视连幼廉慎有志性,以父忧卒,不知政事,不饮酒游田七年矣。锺恶地进曰:‘夫人君者,以德御世,以威齐众,养以五味,娱以声色。此四者,圣帝明王之所先也,而公皆略之。昔昭公俭啬而丧,偃王仁义而亡,然则仁义所以存身,亦所以亡己。经国者,德礼也;济世者,刑法也。二者或差,则纲维失绪。明公奕叶重光,恩结西夏,虽仁孝发于天然,犹宜宪章周孔,不可独追徐偃之仁,使刑德委而不建。’视连泣曰:‘先王追友于之痛,悲愤升遐,孤虽纂业,尸存而已。声色游娱,岂所安也!纲维刑礼,付之将来。’临终,谓其子视罴曰:‘我高祖吐谷浑公常言子孙必有兴者,永为中国之西藩,庆流百世。吾已不及,汝亦不见,当在汝之子孙辈耳。’在位十五年而卒。有二子,长曰视罴,少曰乌纥堤。
视罴性英果,有雄略,尝从容谓博士金城骞苞曰:‘易云:“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先王以仁宰世,不任威刑,所以刚柔靡断,取轻邻敌。当仁不让,岂宜拱默者乎!今将秣马厉兵,争衡中国,先生以为何如?’苞曰:‘大王之言,高世之略,秦陇英豪所愿闻也。’于是虚襟抚纳,众赴如归。
乞伏干归遣使拜为使持节、都督龙涸已西诸军事、沙州牧、白兰王。视罴不受,谓使者曰:‘自晋道不纲,奸雄竞逐,刘、石虐乱,秦、燕跋扈,河南王处形胜之地,宜当纠合义兵,以惩不顺,奈何私相假署,拟僭群凶!寡人承五祖之休烈,控弦之士二万,方欲扫氛秦陇,清彼沙凉,然后饮马泾渭,戮问鼎之竖,以一丸泥封东关,闭燕赵之路,迎天子于西京,以尽遐藩之节,终不能如季孟、子阳妄自尊大。为吾白河南王,何不立勋帝室,策名王府,建当年之功,流芳来叶邪!’干归大怒,然惮其强,初犹结好,后竟遣众击之。视罴大败,退保白兰。在位十一年,年三十三卒。子树洛干年少,传位于乌纥堤。
乌纥堤一名大孩,性懦弱,耽酒淫色,不恤国事。乞伏干归之入长安也,乌纥堤屡抄其境。干归怒,率骑讨之。乌纥堤大败,亡失万余口,保于南凉,遂卒于胡国。在位八年,时年三十五。视罴之子树洛干立。
树洛干九岁而孤,其母念氏聦惠有姿色,乌纥堤妻之,有宠,遂专国事。洛干十岁便自称世子,年十六嗣立,率所部数千家奔归莫何川,自称大都督、车骑大将军、大单于、吐谷浑王。化行所部,众庶乐业,号为戊寅可汗,沙漒杂种莫不归附。乃宣言曰:‘孤先祖避地于此,暨孤七世,思与群贤共康休绪。今士马桓桓,控弦数万,孤将振威梁益,称霸西戎,观兵三秦,远朝天子,诸君以为何如?’众咸曰:‘此盛德之事也,愿大王自勉!’
乞伏干归甚忌之,率骑二万,攻之于赤水。树洛干大败,遂降干归,干归拜为平狄将军、赤水都护,又以其弟吐护真为捕虏将军、层城都尉。其后屡为乞伏炽磐所破,又保白兰,惭愤发病而卒。在位九年,时年二十四。炽磐闻其死,喜曰:‘此虏矫矫,所谓有豕白蹄也。’有子四人,世子拾虔嗣。其后世嗣不绝。
焉耆国
焉耆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里,其地南至尉犁,北与乌孙接,方四百里。四面有大山,道险隘,百人守之,千人不过。其俗丈夫剪发,妇人衣襦,著大袴。婚姻同华夏。好货利,任奸诡。王有侍卫数十人,皆倨慢无尊卑之礼。
武帝太康中,其王龙安遣子入侍。安夫人狯胡之女,妊身十二月,剖胁生子,曰会,立之为世子。会少而勇杰,安病笃,谓会曰:‘我尝为龟兹王白山所辱,不忘于心。汝能雪之,乃吾子也。’及会立,袭灭白山,遂据其国,遣子熙归本国为王。会有胆气筹略,遂霸西胡,葱岭以东莫不率服。然恃勇轻率,尝出宿于外,为龟兹国人罗云所杀。
其后张骏遣沙州刺史杨宣率众疆理西域,宣以部将张植为前锋,所向风靡。军次其国,熙距战于贲仑城,为植所败。植进屯铁门,未至十余里,熙又率众先要之于遮留谷。植将至,或曰:‘汉祖畏于柏人,岑彭死于彭亡,今谷名遮留,殆将有伏?’植单骑尝之,果有伏发。植驰击败之,进据尉犁,熙率群下四万人肉袒降于宣。吕光讨西域,复降于光。及光僭位,熙又遣子入侍。
龟兹国
龟兹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八十里,俗有城郭,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庙千所。人以田种畜牧为业,男女皆翦发垂项。王宫壮丽,焕若神居。
武帝太康中,其王遣子入侍。惠怀末,以中国乱,遣使贡方物于张重华。苻坚时,坚遣其将吕光率众七万伐之,其王白纯距境不降,光进军讨平之。
大宛国
大宛西去洛阳万三千三百五十里,南至大月氏,北接康居,大小七十余城。土宜稻麦,有蒲陶酒,多善马,马汗血。其人皆深目多须。其俗娶妇先以金同心指镮为娉。又以三婢试之,不男者绝婚。奸淫有子,皆卑其母。与人马乘不调坠死者,马主出敛具。善市贾,争分铢之利,得中国金银,辄为器物,不用为币也。
太康六年,武帝遣使杨颢拜其王蓝庾为大宛王。蓝庾卒,其子摩之立,遣使贡汗血马。
康居国
康居国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与粟弋、伊列邻接。其王居苏薤城。风俗及人貌、衣服略同大宛。地和暖,饶桐柳蒲陶,多牛羊,出好马。泰始中,其王那鼻遣使上封事,并献善马。
大秦国
大泰国一名犁鞬,在西海之西,其地东西南北各数千里。有城邑,其城周回百余里。屋宇皆以珊瑚为棁栭,琉璃为墙壁,水精为柱础。其王有五宫,其宫相去各十里,每旦于一宫听事,终而复始。若国有灾异,辄更立贤人,放其旧王,被放者亦不敢怨。有官曹簿领,而文字习胡,亦有白盖小车、旌旗之属,及邮驿制置,一如中州。其人长大,貌类中国人而胡服。其土多出金玉宝物、明珠、大贝,有夜光璧、骇鸡犀及火浣布,又能刺金缕绣及织锦缕罽。以金银为钱,银钱十当金钱之一。安息、天竺人与之交市于海中,其利百倍。邻国使到者,辄廪以金钱。途经大海,海水咸苦不可食,商客往来皆赍三岁粮,是以至者稀少。
汉时都护班超遣掾甘英使其国,入海,船人曰:‘海中有思慕之物,往者莫不悲怀。若汉使不恋父母妻子者,可入。’英不能渡。武帝太康中,其王遣使贡献。
南蛮 林邑 扶南
林邑国
林邑国本汉时象林县,则马援铸柱之处也,去南海三千里。后汉末,县功曹姓区,有子曰连,杀令自立为王,子孙相承。其后王无嗣,外孙范熊代立。熊死,子逸立。其俗皆开北户以向日,至于居止,或东西无定。人性凶悍,果于战鬬,便山习水,不闲平地。四时暄暖,无霜无雪,人皆倮露徒跣,以黑色为美。贵女贱男,同姓为婚,妇先娉婿。女嫁之时,著迦盘衣,横幅合缝如井栏,首戴宝花。居丧翦鬓谓之孝,燔尸中野谓之葬。其王服天冠,被缨络,每听政,子弟侍臣皆不得近之。
自孙权以来,不朝中国。至武帝太康中,始来贡献。咸康二年,范逸死,奴文篡位。
文,日南西卷县夷帅范椎奴也。尝牧牛涧中,获二鲤鱼,化成铁,用以为刀。刀成,乃对大石嶂而咒之曰:‘鲤鱼变化,冶成双刀,石嶂破者,是有神灵。’进斫之,石即瓦解。文知其神,乃怀之。随商贾往来,见上国制度,至林邑,遂教逸作宫室、城邑及器械。逸甚爱信之,使为将。文乃谮逸诸子,或徙或奔。
及逸死,无嗣,文遂自立为王。以逸妻妾悉置之高楼,从己者纳之,不从者绝其食。于是乃攻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干鲁、扶单等诸国,并之,有众四五万人。遣使通表入贡于帝,其书皆胡字。至永和三年,文率其众攻陷日南,害太守夏侯览,杀五六千人,余奔九真,以览尸祭天,铲平西卷县城,遂据日南。告交州刺史朱蕃,求以日南北鄙横山为界。
初,徼外诸国尝赍宝物自海路来贸货,而交州刺史、日南太守多贪利侵侮,十折二三。至刺史姜壮时,使韩戢领日南太守,戢估较太半,又伐船调枹,声云征伐,由是诸国恚愤。且林邑少田,贪日南之地,戢死绝,继以谢擢,侵刻如初。及览至郡,又耽荒于酒,政教愈乱,故被破灭。
既而文还林邑。是岁,朱蕃使督护刘雄戍于日南,文复攻陷之。四年,文又袭九真,害士庶十八九。明年,征西督护滕畯率交广之兵伐文于卢容,为文所败,退次九真。其年,文死,子佛嗣。
升平末,广州刺史滕含率众伐之,佛惧,请降,含与盟而还。至孝武帝宁康中,遣使贡献。至义熙中,每岁又来寇日南、九真、九德等诸郡,杀伤甚众,交州遂致虚弱,而林邑亦用疲弊。
佛死,子胡达立,上疏贡金盘碗及金钲等物。
扶南国
扶南西去林邑三千余里,在海大湾中,其境广袤三千里,有城邑宫室。人皆丑黑拳发,裸身跣行。性质直,不为寇盗,以耕种为务,一岁种,三岁获。又好雕文刻镂,食器多以银为之,贡赋以金银珠香。亦有书记府库,文字有类于胡。丧葬婚姻略同林邑。
其王本是女子,字叶柳。时有外国人混溃者,先事神,梦神赐之弓,又教载舶入海。混溃旦诣神祠,得弓,遂随贾人汎海至扶南外邑。叶柳率众御之,混溃举弓,叶柳惧,遂降之。于是混溃纳以为妻,而据其国。后胤衰微,子孙不绍,其将范寻复世王扶南矣。
武帝泰始初,遣使贡献。太康中,又频来。穆帝升平初,复有竺旃檀称王,遣使贡驯象。帝以殊方异兽,恐为人患,诏还之。
北狄
匈奴
匈奴之类,总谓之北狄。匈奴地南接燕赵,北暨沙漠,东连九夷,西距六戎。世世自相君臣,不禀中国正朔。夏曰薰鬻,殷曰鬼方,周曰猃狁,汉曰匈奴。其强弱盛衰、风俗好尚、区域所在,皆列于前史。
前汉末,匈奴大乱,五单于争立,而呼韩邪单于失其国,携率部落,入臣于汉。汉嘉其意,割并州北界以安之。于是匈奴五千余落入居朔方诸郡,与汉人杂处。呼韩邪感汉恩,来朝,汉因留之,赐其邸舍,犹因本号,听称单于,岁给绵绢钱谷,有如列侯。子孙传袭,历代不绝。其部落随所居郡县,使宰牧之,与编户大同,而不输贡赋。多历年所,户口渐滋,弥漫北朔,转难禁制。后汉末,天下骚动,群臣竞言胡人猥多,惧必为寇,宜先为其防。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其众为五部,部立其中贵者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魏末,复改帅为都尉。其左部都尉所统可万余落,居于太原故兹氏县;右部都尉可六千余落,居祁县;南部都尉可三千余落,居蒲子县;北部都尉可四千余落,居新兴县;中部都尉可六千余落,居大陵县。
武帝践阼后,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难等二万余落归化,帝复纳之,使居河西故宜阳城下。后复与晋人杂居,由是平阳、西河、太原、新兴、上党、乐平诸郡靡不有焉。泰始七年,单于猛叛,屯孔邪城。武帝遣娄侯何桢持节讨之。桢素有志略,以猛众凶悍,非少兵所制,乃潜诱猛左部督李恪杀猛,于是匈奴震服,积年不敢复反。其后稍因忿恨,杀害长史,渐为边患。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戎狄强犷,历古为患。魏初人寡,西北诸郡皆为戎居。今虽服从,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庭矣。宜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出北地、西河、安定,复上郡,实冯翊,于平阳已北诸县募取死罪,徙三河、三魏见士四万家以充之。裔不乱华,渐徙平阳、弘农、魏郡、京兆、上党杂胡,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万世之长策也。’帝不纳。至太康五年,复有匈奴胡太阿厚率其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归化。七年,又有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等各率种类大小凡十万余口,诣雍州刺史扶风王骏降附。明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复率种落大小万一千五百口,牛二万二千头,羊十万五千口,车庐什物不可胜纪,来降,并贡其方物,帝并抚纳之。
北狄以部落为类,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种、鲜支种、寇头种、乌谭种、赤勒种、捍蛭种、黑狼种、赤沙种、郁鞞种、萎莎种、秃童种、勃蔑种、羌渠种、贺赖种、锺跂种、大楼种、雍屈种、真树种、力羯种,凡十九种,皆有部落,不相杂错。屠各最豪贵,故得为单于,统领诸种。其国号有左贤王、右贤王、左奕蠡王、右奕蠡王、左于陆王、右于陆王、左渐尚王、右渐尚王、左朔方王、右朔方王、左独鹿王、右独鹿王、左显禄王、右显禄王、左安乐王、右安乐王,凡十六等,皆用单于亲子弟也。其左贤王最贵,唯太子得居之。其四姓,有呼延氏、卜氏、兰氏、乔氏。而呼延氏最贵,则有左日逐、右日逐,世为辅相;卜氏则有左沮渠、右沮渠;兰氏则有左当户、右当户;乔氏则有左都侯、右都侯。又有车阳、沮渠、余地诸杂号,犹中国百官也。其国人有綦毋氏、勒氏,皆勇健,好反叛。武帝时,有骑督綦毋伣邪伐吴有功,迁赤沙都尉。
惠帝元康中,匈奴郝散攻上党,杀长吏,入守上郡。明年,散弟度元又率冯翊、北地羌胡攻破二郡。自此已后,北狄渐盛,中原乱矣。
史臣曰:夫宵形禀气,是称万物之灵;系土随方,迺有群分之异。蹈仁义者为中宇,肆凶犷者为外夷,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夷狄之徒,名教所绝,窥边候隙,自古为患,稽诸前史,凭陵匪一。轩皇北逐,唐帝南征,殷后东戡,周王西狩,皆所以御其侵乱也。嬴刘之际,匈奴最强;元成之间,呼韩委质,汉嘉其节,处之中壤。历年斯永,种类逾繁,舛号殊名,不可胜载。爰及泰始,匪革前迷,广辟塞垣,更招种落,纳萎莎之后附,开育鞠之新降,接帐连韝,充郊掩甸。既而沸唇成俗,鸣镝为群,振鸮响而挻灾,恣狼心而逞暴。何桢纵策,弗沮于奸萌;郭钦驰疏,无救于妖渐。未环星纪,坐倾都邑,黎元涂地,凶族滔天。迹其所由,抑武皇之失也。吐谷浑分绪伪燕,远辞正嫡,率东胡之余众,掩西羌之旧宇,网疏政暇,地广兵全,廓万里之基,贻一匡之训,弗忘忠义,良可嘉焉。吐延夙标宏伟,见方于项籍,始遵朝化,遽夭于姜聦,高节不群,亦殊藩之秀也。叶延至孝,寄新哀于射草;辟奚深友,迈古烈于分荆;视连蒸蒸,光奉先之义;视罴矫矫,蕴经时之略;洛干童幼,早擅英规,未骋雄心,先摧凶手,奉顺者必败,岂天亡晋乎!且浑廆连枝,生自边极,各谋孙而翼子,咸革裔而希华。廆胤奸凶,假凤图而窃号;浑嗣忠谨,距龙涸而归诚。怀奸者数世而亡,资忠者累叶弥劭,积善余庆,斯言信矣。
赞曰:逖矣前王,区别群方。叛由德弛,朝因化昌。武后升图,智昧迁胡。遽沦家国,多谢明谟。谷浑英奋,思矫颓运;克昌其绪,实资忠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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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九十八‧列传第六十八  王敦 桓温
王敦 沈充
王敦字处仲,司徒导之从父兄也。父基,治书侍御史。敦少有奇人之目,尚武帝女襄城公主,拜驸马都尉,除太子舍人。时王恺、石崇以豪侈相尚,恺尝置酒,敦与导俱在坐,有女伎吹笛小失声韵,恺便驱杀之,一坐改容,敦神色自若。他日,又造恺,恺使美人行酒,以客饮不尽,辄杀之。酒至敦、导所,敦故不肯持,美人悲惧失色,而敦傲然不视。导素不能饮,恐行酒者得罪,遂勉强尽觞。导还,叹曰:‘处仲若当世,心怀刚忍,非令终也。’洗马潘滔见敦而目之曰:‘处仲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若不噬人,亦当为人所噬。’及太子迁许昌,诏东宫官属不得送。敦及洗马江统、潘滔,舍人杜蕤、鲁瑶等,冒禁于路侧望拜流涕,时论称之。迁给事黄门侍郎。
赵王伦篡位,敦叔父彦为兖州刺史,伦遣敦慰劳之。会诸王起义兵,彦被齐王冏檄,惧伦兵强,不敢应命,敦劝彦起兵应诸王,故彦遂立勋绩。惠帝反正,敦迁散骑常侍、左卫将军、大鸿胪、侍中,出除广武将军、青州刺史。
永嘉初,征为中书监。于时天下大乱,敦悉以公主时侍婢百余人配给将士,金银宝物散之于众,单车还洛。东海王越自荥阳来朝,敦谓所亲曰:‘今威权悉在太傅,而选用表请,尚书犹以旧制裁之,太傅今至,必有诛罚。’俄而越收中书令缪播等十余人杀之。越以敦为扬州刺史,潘滔说越曰:‘今树处仲于江外,使其肆豪强之心,是见贼也。’越不从。
其后征拜尚书,不就。元帝召为安东军咨祭酒。会扬州刺史刘陶卒,帝复以敦为扬州刺史,加广武将军。寻进左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假节。帝初镇江东,威名未著,敦与从弟导等同心翼戴,以隆中兴,时人为之语曰:‘王与马,共天下。’寻与甘卓等讨江州刺史华轶,斩之。
蜀贼杜弢作乱,荆州刺史周𫖮退走,敦遣武昌太守陶侃、豫章太守周访等讨弢,而敦进住豫章,为诸军继援。及侃破弢,敦上侃为荆州刺史。既而侃为弢将杜曾所败,敦以处分失所,自贬为广武将军,帝不许。侃之灭弢也,敦以元帅进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封汉安侯。敦始自选置,兼统州郡焉。顷之,杜弢将杜弘南走广州,求讨桂林贼自效,敦许之。陶侃距弘不得进,乃诣零陵太守尹奉降,奉送弘与敦,敦以为将,遂见宠待。南康人何钦所居崄固,聚党数千人,敦就加四品将军,于是专擅之迹渐彰矣。
建武初,又迁征南大将军,开府如故。中兴建,拜侍中、大将军、江州牧。遣部将朱轨、赵诱伐杜曾,为曾所杀,敦自贬,免侍中,并辞牧不拜。寻加荆州牧,敦上疏曰:
昔汉祖以神武革命,开建帝业,继以文帝之贤,纂承洪绪,清虚玄默,拟迹成康。贾谊叹息,以为天下倒悬,虽言有抑扬,不失事体。今圣朝肇建,渐振宏纲,往段匹䃅遣使求效忠节,尚未有劳,便以方州与之。今靳明等为国雪耻,欲除大逆,此之志望,皆欲附翼天飞。虽功大宜报,亦宜有以裁之,当杜渐防萌,慎之在始。中间不逞,互生事变,皆非忠义,率以一朝之荣。天下渐弊,实由于此。春秋之时,天子微弱,诸侯奢侈,晋文思崇周室,至有求隧之请,襄王让之以礼,闻义而服,自尔诸侯莫敢越度。臣谓前者贼寇未殄,苟以济事,朝廷诸所加授,颇多爵位兼重。今自臣以下,宜皆除之,且以塞群小矜功之望,夷狄无恹之求。若复迁延,顾望流俗,使奸狡生心,遂相怨谤,指擿朝廷,谗谀蜂起,臣有以知陛下无以正之。此安危之机,天下之望。
臣门户特受荣任,备兼权重,渥恩偏隆,宠过公族。行路冢贱犹谓不可,臣独何心可以安之。臣一宗误陛下,倾覆亦将寻至;虽复灰身剖心,陛下追悔将何所及!伏愿谅臣至款,及今际会,小解散之,并授贤俊,少慰有识,各得尽其所怀,则人思竞劝矣。州牧之号,所不敢当,辄送所假侍中貂蝉。又宜并官省职,以塞群小觊觎之望。
帝优诏不许。又固辞州牧,听为刺史。
时刘隗用事,颇疏间王氏,导等甚不平之。敦上疏曰:
导昔蒙殊宠,委以事机,虚己求贤,竭诚奉国,遂藉恩私,居辅政之重。帝王体远,事义不同,虽皇极初建,道教方阐,惟新之美,犹有所阙。臣每慷慨于遐远,愧愤于门宗,是以前后表疏,何尝不寄言及此。陛下未能少垂顾眄,畅臣微怀,云导顷见疏外,所陈如昨,而其萌已著,其为咎责,岂惟导身而已。群从所蒙,并过才分。导诚不能自量,陛下亦爱忘其短。常人近情,恃恩昧进,独犯龙鳞,迷不自了。臣窃所自忧虑,未详所由,惶愧踧踖,情如灰土。天下事大,尽理实难,导虽凡近,未有秽浊之累;既往之勋,畴昔之顾,情好绸缪,足以厉薄俗,明君臣,合德义,同古贤。昔臣亲受嘉命,云:‘吾与卿及茂弘当管鲍之交。’臣忝外任,渐冉十载,训诱之诲,日有所忘;至于斯命,铭之于心,窃犹眷眷,谓前恩不得一朝而尽。
伏惟陛下圣哲日新,广延俊乂,临之以政,齐之以礼。顷者令导内综机密,出录尚书,杖节京都,并统六军,既为刺史,兼居重号,殊非人臣之体。流俗好评,必有讥谤,宜省录尚书、杖节及都督。且王佐之器,当得宏达远识、高正明断、道德优备者,以臣暗识,未见其才。然于见人,未逾于导;加辅翼积年,实尽心力。霸王之主,何尝不任贤使能,共相终始!管仲有三归反坫之讥,子犯有临河要君之责,萧何、周勃得罪囹圄,然终为良佐。以导之才,何能无失!当令任不过分,役其所长,以功补过,要之将来。导性慎密,尤能忍事,善于斟酌,有文章才义,动静顾问,起予圣怀,外无过宠,公私得所。今皇祚肇建,八表承风;圣恩不终,则遐迩失望。天下荒弊,人心易动;物听一移,将致疑惑。臣非敢苟私亲亲,惟欲忠于社稷。
表至,导封以还敦,敦复遣奏之。
初,敦务自矫厉,雅尚清谈,口不言财色。既素有重名,又立大功于江左,专任阃外,手控强兵,群从贵显,威权莫贰,遂欲专制朝廷,有问鼎之心。帝畏而恶之,遂引刘隗、刁协等以为心膂。敦益不能平,于是嫌隙始构矣。每酒后辄咏魏武帝乐府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为节,壶边尽缺。及湘州刺史甘卓迁梁州,敦欲以从事中郎陈颁代卓,帝不从,更以谯王承镇湘州。敦复上表陈古今忠臣见疑于君,而苍蝇之人交构其间,欲以感动天子。帝愈忌惮之。俄加敦羽葆鼓吹,增从事中郎、掾属、舍人各二人。帝以刘隗为镇北将军,戴若思为征西将军,悉发扬州奴为兵,外以讨胡,实御敦也。永昌元年,敦率众内向,以诛隗为名,上疏曰:
刘隗前在门下,邪佞谄媚,谮毁忠良,疑惑圣听,遂居权宠,挠乱天机,威福自由,有识杜口。大起事役,劳扰士庶;外托举义,内自封植;奢僭过制,乃以黄散为参军,晋魏已来,未有此比。倾尽帑藏,以自资奉;赋役不均,百姓嗟怨;免良人奴,自为惠泽。自可使其大田以充仓廪,今便割配,皆充隗军。臣前求迎诸将妻息,圣恩听许,而隗绝之,使三军之士莫不怨愤。又徐州流人辛苦经载,家计始立,隗悉驱逼,以实己府。当陛下践阼之始,投刺王官,本以非常之庆使豫蒙荣分。而更充征役,复依旧名,普取出客,从来久远,经涉年载,或死亡灭绝,或自赎得免,或见放遣,或父兄时事身所不及,有所不得,辄罪本主,百姓哀愤,怨声盈路。身欲北渡,以远朝廷为名,而密知机要,潜行险慝,进人退士,高下任心,奸狡饕餮,未有隗比,虽无忌、宰嚭、弘恭、石显未足为喻。是以遐迩愤慨,群后失望。
臣备位宰辅,与国存亡,诚乏平勃济时之略,然自忘驽骀,志存社稷,岂忍坐视成败,以亏圣美。事不获已,今辄进军,同讨奸孽,愿陛下深垂省察,速斩隗首,则众望厌服,皇祚复隆。隗首朝悬,诸军夕退。昔太甲不能遵明汤典,颠覆厥度,幸纳伊尹之勋,殷道复昌。汉武雄略,亦惑江充谗佞邪说,至乃父子相屠,流血丹地,终能克悟,不失大纲。今日之事,有逾于此,愿陛下深垂三思,咨询善道,则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
又曰:
陛下昔镇扬州,虚心下士,优贤任能,宽以得众,故君子尽心,小人毕力。臣以暗蔽,豫奉徽猷,是以遐迩望风,有识自竭,王业遂隆,惟新克建,四海延颈,咸望太平。
自从信隗已来,刑罚不中,街谈巷议,皆云如吴之将亡。闻之惶惑,精魂飞散,不觉胸臆摧破,泣血横流。陛下当全祖宗之业,存神器之重,察臣前后所启,奈何弃忽忠言,遂信奸佞,谁不痛心!愿出臣表,咨之朝臣,介石之几,不俟终日,令诸军早还,不至虚扰。
敦党吴兴人沈充起兵应敦。敦至芜湖,又上表罪状刁协。帝大怒,下诏曰:‘王敦凭恃宠灵,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见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今亲率六军,以诛大逆,有杀敦者,封五千户侯。’召戴若思、刘隗并会京师。敦兄含时为光禄勋,叛奔于敦。
敦至石头,欲攻刘隗,其将杜弘曰:‘刘隗死士众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头。周札少恩,兵不为用,攻之必败。札败,则隗自走。’敦从之。札果开城门纳弘。诸将与敦战,王师败绩。既入石头,拥兵不朝,放肆兵士劫掠内外。官省奔散,惟有侍中二人侍帝。帝脱戎衣,著朝服,顾而言曰:‘欲得我处,但当早道,我自还琅邪,何至困百姓如此!’敦收周𫖮、戴若思害之。以敦为丞相、江州牧,进爵武昌郡公,邑万户,使太常荀崧就拜,又加羽葆鼓吹,并伪让不受。还屯武昌,多害忠良,宠树亲戚,以兄含为卫将军、都督沔南军事、领南蛮校尉、荆州刺史,以义阳太守任愔督河北诸军事、南中郎将,敦又自督宁、益二州。
及帝崩,太宁元年,敦讽朝廷征己,明帝乃手诏征之,语在明帝纪。又使兼太常应詹拜授加黄钺,班劔武贲二十人,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劔履上殿。敦移镇姑孰,帝使侍中阮孚赍牛酒犒劳,敦称疾不见,使主簿受诏。以王导为司徒,敦自为扬州牧。
敦既得志,暴慢愈甚,四方贡献多入己府,将相岳牧悉出其门。徙含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从弟舒为荆州,彬为江州,邃为徐州。含字处弘,凶顽刚暴,时所不齿,以敦贵重,故历显位。敦以沈充、钱凤为谋主,诸葛瑶、邓岳、周抚、李恒、谢雍为爪牙。充等并凶险骄恣,共相驱扇,杀戮自己;又大起营府,侵人田宅,发掘古墓,剽掠市道,士庶解体,咸知其祸败焉。敦从弟豫章太守棱日夜切谏,敦怒,阴杀之。敦无子,养含子应。及敦病甚,拜应为武卫将军以自副。钱凤谓敦曰:‘脱其不讳,便当以后事付应。’敦曰:‘非常之事,岂常人所能!且应年少,安可当大事。我死之后,莫若解众放兵,归身朝廷,保全门户,此计之上也。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亦中计也。及吾尚存,悉众而下,万一侥幸,计之下也。’凤谓其党曰:‘公之下计,乃上策也。’遂与沈充定谋,须敦死后作难。
敦又忌周札,杀之而尽灭其族。常从督冉曾、公乘雄等为元帝腹心,敦又害之。以宿卫尚多,奏令三番休二。及敦病笃,诏遣侍中陈晷、散骑常侍虞问疾。时帝将讨敦,微服至芜湖,察其营垒,又屡遣大臣讯问其起居。迁含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含子瑜散骑常侍。
敦以温峤为丹杨尹,欲使觇伺朝廷。峤至,具言敦逆谋。帝欲讨之,知其为物情所畏服,乃伪言敦死,于是下诏曰:
先帝以圣德应运,创业江东,司徒导首居心膂,以道翼赞。故大将军敦参处股肱,或内或外,夹辅之勋,与有力焉。阶缘际会,遂据上宰,杖节专征,委以五州。刁协、刘隗立朝不允,敦抗义致讨,情希鬻拳,兵虽犯顺,犹嘉乃诚,礼秩优崇,人臣无贰。事解之后,劫掠城邑,放恣兵人,侵及宫省;背违赦信,诛戮大臣;纵凶极逆,不朝而退。六合阻心,人情同愤。先帝含垢忍耻,容而不责,委任如旧,礼秩有加。朕以不天,寻丁酷罚,茕茕在疚,哀悼靡寄。而敦曾无臣子追远之诚,又无辅孤同奖之操,缮甲聚兵,盛夏来至,辄以天官假授私属,将以威胁朝廷,倾危宗社。朕愍其狂戾,冀其觉悟,故且含隐以观其终。而敦矜其不义之强,有侮弱朝廷之志,弃亲用羇,背贤任恶。钱凤竖子,专为谋主,逞其凶慝,诬罔忠良。周嵩亮直,谠言致祸;周札、周莚累世忠义,听受谗构,残夷其宗。秦人之酷,刑不过五。敦之诛戮,傍滥无辜,灭人之族,莫知其罪。天下骇心,道路以目。神怒人怨,笃疾所婴,昏荒悖逆,日以滋甚,辄立兄息以自承代,多树私党,莫非同恶,未有宰相继体而不由王命者也。顽凶相奖,无所顾忌,擅录冶工,辄割运漕,志骋凶丑,以窥神器。社稷之危,匪夕则旦。天不长奸,敦以陨毙。凤承凶宄,弥复煽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今遣司徒导,镇南将军、丹杨尹峤,建威将军赵胤武旅三万,十道并进;平西将军邃率兖州刺史遐、奋武将军峻、奋威将军瞻精锐三万,水陆齐势;朕亲御六军,左卫将军亮,右卫将军胤,护军将军詹,领军将军瞻,中军将军壸,骁骑将军艾,骠骑将军、南顿王宗,镇军将军、汝南王祐,太宰、西阳王羕被练三千,组甲三万,总统诸军,讨凤之罪。罪止一人,朕不滥刑。有能杀凤送首,封五千户侯,赏布五千匹。
冠军将军邓岳志气平厚,识经邪正;前将军周抚质性详简,义诚素著;功臣之胄,情义兼常,往年从敦,情节不展,畏逼首领,不得相违,论其乃心,无贰王室,朕嘉其诚,方任之以事。其余文武,诸为敦所授用者,一无所问,刺史二千石不得辄离所职。书到奉承,自求多福,无或猜嫌,以取诛灭。敦之将士,从敦弥年,怨旷日久,或父母陨没,或妻子丧亡,不得奔赴,衔哀从役,朕甚愍之,希不凄怆。其单丁在军无有兼重者,皆遣归家,终身不调,其余皆与假三年,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明承诏书,朕不负信。
又诏曰:‘敢有舍王敦姓名而称大将军者,军法从事。’
敦病转笃,不能御众,使钱凤、邓岳、周抚等率众三万向京师。含谓敦曰:‘此家事,吾便当行。’于是以含为元帅。凤等问敦曰:‘事克之日,天子云何?’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称天子!便尽卿兵势,保护东海王及裴妃而已。’乃上疏罪状温峤,以诛奸臣为名。
含至江宁,司徒导遗含书曰:
近承大将军困笃绵绵,或云已有不讳,悲怛之情,不能自胜。寻知钱凤大严,欲肆奸逆,朝士忿愤,莫不扼腕。去月二十三日,得征北告,刘遐、陶瞻、苏峻等深怀忧虑,不谋同辞。都邑大小及二宫宿卫咸惧有往年之掠,不复保其妻孥,是以圣主发赫斯之命,具如檄旨。近有嘉诏,崇兄八命,望兄奖群贤忠义之心,抑奸细不逞之计,当还武昌,尽力藩任。卒奉来告,乃承与犬羊俱下,虽当逼迫,犹以罔然。兄立身率素,见信明于门宗,年逾耳顺,位极人臣,仲玉、安期亦不足作佳少年,本来门户,良可惜也!
兄之此举,谓可得如大将军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今则不然。大将军来屯于湖,渐失人心,君子危怖,百姓劳弊。将终之日,委重安期,安期断乳未几日,又乏时望,便可袭宰相之迹邪?自开辟以来,颇有宰相孺子者不?诸有耳者皆是将禅代意,非人臣之事也。先帝中兴,遗爱在人。圣主聦明,德洽朝野,思与贤哲弘济艰难。不北面而执臣节,乃私相树建,肆行威福,凡在人臣,谁不愤叹!此直钱凤不良之心闻于远近,自知无地,遂唱奸逆。至如邓伯山、周道和恒有好情,往来人士咸皆明之,方欲委任,与共戮力,非徒无虑而已也。
导门户小大受国厚恩,兄弟显宠,可谓隆矣。导虽不武,情在宁国。今日之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忠臣而死,不无赖而生矣。但恨大将军桓文之勋不遂,而兄一旦为逆节之臣,负先人平素之志,既没之日,何颜见诸父于黄泉,谒先帝于地下邪?执省来告,为兄羞之,且悲且惭。愿速建大计,惟取钱凤一人,使天下获安,家国有福,故是竹素之事,非惟免祸而已。
夫福如反手,用之即是。导所统六军,石头万五千人,宫内后苑二万人,护军屯金城六千人,刘遐已至,征北昨已济江万五千人。以天子之威,文武毕力,岂可当乎!事犹可追,兄早思之。大兵一奋,导以为灼炟也。
含不答。
帝遣中军司马曹浑等击含于越城,含军败,敦闻,怒曰:‘我兄老婢耳,门户衰矣!兄弟才兼文武者,世将、处季皆早死,今世事去矣。’语参军吕宝曰:‘我当力行。’因作势而起,困乏复卧。
凤等至京师,屯于水南。帝亲率六军以御凤,频战破之。敦谓羊鉴及子应曰:‘我亡后,应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乃营葬事。’初,敦始病,梦白犬自天而下啮之,又见刁协乘轺车导从,瞋目令左右执之。俄而敦死,时年五十九。应秘不发丧,裹尸以席,蜡涂其外,埋于厅事中,与诸葛瑶等恒纵酒淫乐。
沈充自吴率众万余人至,与含等合。充司马顾飏说充曰:‘今举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喉,情离众沮,锋摧势挫,持疑犹豫,必致祸败。今若决破栅塘,因湖水灌京邑,肆舟槛之势,极水军之用,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也。藉初至之锐,并东南众军之力,十道俱进,众寡过倍,理必摧陷,中策也。转祸为福,因败为成,召钱凤计事,因斩之以降,下策也。’充不能用,飏逃归于吴。含复率众渡淮,苏峻等逆击,大败之,充亦烧营而退。
既而周光斩钱凤,吴儒斩沈充,并传首京师。有司议曰:‘王敦滔天作逆,有无君之心,宜依崔杼、王凌故事,剖棺戮尸,以彰元恶。’于是发瘗出尸,焚其衣冠,跽而刑之。敦、充首同日悬于南桁,观者莫不称庆。敦首既悬,莫敢收葬者。尚书令郗鉴言于帝曰:‘昔王莽漆头以𫐐车,董卓然腹以照市,王凌儭土,徐馥焚首。前朝诛杨骏等,皆先极官刑,后听私殡。然春秋许齐襄之葬纪侯,魏武义王修之哭袁谭。由斯言之,王诛加于上,私义行于下。臣以为可听私葬,于义为弘。’诏许之,于是敦家收葬焉。含父子乘单船奔荆州刺史王舒,舒使人沈之于江,余党悉平。
敦眉目疏朗,性简脱,有鉴裁,学通左氏,口不言财利,尤好清谈,时人莫知,惟族兄戎异之。经略指麾,千里之外肃然,而麾下扰而不能整。武帝尝召时贤共言伎艺之事,人人皆有所说,惟敦都无所关,意色殊恶。自言知击鼓,因振袖扬枹,音节谐韵,神气自得,傍若无人,举坐叹其雄爽。石崇以奢豪矜物,厕上常有十余婢侍列,皆有容色,置甲煎粉、沈香汁,有如厕者,皆易新衣而出。客多羞脱衣,而敦脱故著新,意色无怍。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又尝荒恣于色,体为之弊,左右谏之,敦曰:‘此甚易耳。’乃开后阁,驱诸婢妾数十人并放之,时人叹异焉。
沈充字士居。少好兵书,颇以雄豪闻于乡里。敦引为参军,充因荐同郡钱凤。凤字世仪,敦以为铠曹参军,数得进见。知敦有不臣之心,因进邪说,遂相朋构,专弄威权,言成祸福。遭父丧,外托还葬,而密为敦使,与充交构。
初,敦参军熊甫见敦委任凤,将有异图,因酒酣谓敦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佞幸在位,鲜不败业。’敦作色曰:‘小人阿谁?’甫无惧容,因此告归。临与敦别,因歌曰:‘徂风飙起盖山陵,氛雾蔽日玉石焚。往事既去可长叹,念别惆怅复会难。’敦知其讽己而不纳。
明帝将伐敦,遣其乡人沈祯谕充,许以为司空。充谓祯曰:‘三司具瞻之重,岂吾所任!币厚言甘,古人所畏。且丈夫共事,终始当同,宁可中道改易,人谁容我!’祯曰:‘不然。舍忠与顺,未有不亡者也。大将军阻兵不朝,爵赏自己,五尺之童知其异志。今此之举,将行篡弑耳,岂同于往年乎?是以疆埸诸将莫不归赴本朝,内外之士咸愿致死,正以移国易主,义不北面以事之也,奈何协同逆图,当不义之责乎!朝廷坦诚,祯所知也。贼之党类,犹宥其罪,与之更始,况见机而作邪!’充不纳。率兵临发,谓其妻子曰:‘男儿不竖豹尾,终不还也。’及败归吴兴,亡失道,误入其故将吴儒家。儒诱充内重壁中,因笑谓充曰:‘三千户侯也。’充曰:‘封侯不足贪也。尔以大义存我,我宗族必厚报汝。若必杀我,汝族灭矣。’儒遂杀之。充子劲竟灭吴氏。劲见忠义传。
史臣曰:琅邪之初镇建邺,龙德犹潜,虽当璧膺图预定于冥兆,丰功厚利未被于黎氓。王敦历官中朝,威名夙著,作牧淮海,望实逾隆,遂能托鱼水之深期,定金兰之密契,弼成王度,光佐中兴,卜世延百二之期,论都创三分之业,此功固不细也。既而负勋高而图非望,恃势逼而肆骄陵。衅隙起自刁刘,祸难成于钱沈。兴晋阳之甲,缠象魏之兵。蜂目既露,豺声又发,擅窃国命,杀害忠良,遂欲篡盗乘舆,逼迁龟鼎。赖嗣君英略,晋祚灵长,诸侯释位,股肱戮力,用能运兹庙算,殄彼凶徒,克固鸿图,载清天步者矣。
桓温 孟嘉
桓温字元子,宣城太守彝之子也。生未期而太原温峤见之,曰:‘此儿有奇骨,可试使啼。’及闻其声,曰:‘真英物也!’彝以峤所赏,故遂名之曰温。峤笑曰:‘果尔,后将易吾姓也。’彝为韩晃所害,泾令江播豫焉。温时年十五,枕戈泣血,志在复仇。至年十八,会播已终,子彪兄弟三人居丧,置刃杖中,以为温备。温诡称吊宾,得进,刃彪于庐中,并追二弟杀之,时人称焉。
温豪爽有风概,姿貌甚伟,面有七星。少与沛国刘惔善,惔尝称之曰:‘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猬毛磔,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选尚南康长公主,拜驸马都尉,袭爵万宁男,除琅邪太守,累迁徐州刺史。
温与庾翼友善,恒相期以宁济之事。翼尝荐温于明帝曰:‘桓温少有雄略,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召之任,托其弘济艰难之勋。’翼卒,以温为都督荆梁四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假节。
时李势微弱,温志在立勋于蜀,永和二年,率众西伐。时康献太后临朝,温将发,上疏而行。朝廷以蜀险远,而温兵寡少,深入敌场,甚以为忧。初,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行相去二丈。温见之,谓‘此常山蛇势也’。文武皆莫能识之。及军次彭模,乃命参军周楚、孙盛守辎重,自将步卒直指成都。势使其叔父福及从兄权等攻彭模,楚等御之,福退走。温又击权等,三战三捷,贼众散,自间道归成都。势于是悉众与温战于笮桥,参军龚护战没,众惧欲退,而鼓吏误鸣进鼓,于是攻之,势众大溃。温乘胜直进,焚其小城,势遂夜遁九十里,至晋寿葭萌城,其将邓嵩、昝坚劝势降,乃面缚舆榇请命。温解缚焚榇,送于京师。温停蜀三旬,举贤旌善,伪尚书仆射王誓、中书监王瑜、镇东将军邓定、散骑常侍常璩等,皆蜀之良也,并以为参军,百姓咸悦。军未旋而王誓、邓定、隗文等反,温复讨平之。振旅还江陵,进位征西大将军、开府,封临贺郡公。
及石季龙死,温欲率众北征,先上疏求朝廷议水陆之宜,久不报。时知朝廷杖殷浩等以抗己,温甚忿之,然素知浩,弗之惮也。以国无他衅,遂得相持弥年,虽有君臣之迹,亦相羁縻而已,八州士众资调,殆不为国家用。声言北伐,拜表便行,顺流而下,行达武昌,众四五万。殷浩虑为温所废,将谋避之,又欲以驺虞幡住温军,内外噂 20d32.gif ,人情震骇。简文帝时为抚军,与温书明社稷大计,疑惑所由。温即回军还镇,上疏曰:
臣近亲率所统,欲北扫赵魏,军次武昌,获抚军大将军、会稽王昱书,说风尘纷纭,妄生疑惑,辞旨危急,忧及社稷。省之惋愕,不解所由,形影相顾,陨越无地。臣以暗蔽,忝荷重任,虽才非其人,职在静乱。寇仇不灭,国耻未雪,幸因开泰之期,遇可乘之会,匹夫有志,犹怀愤慨,臣亦何心,坐观其弊!故荷戈驱驰,不遑宁处,前后表陈,于今历年矣。丹诚坦然,公私所察,有何纤介,容此嫌忌?岂丑正之徒心怀怵惕,操弄虚说,以惑朝听?
昔乐毅竭诚,垂涕流奔;霍光尽忠,上官告变。谗说殄行,奸邪乱德,乃历代之常患,存亡之所由也。今主上富于阳秋,陛下以圣淑临朝,恭己委任,责成群下,方寄会通于群才,布德信于遐荒。况臣世蒙殊恩,服事三朝,身非羁旅之宾,迹无韩彭之衅,而反间起于胸心,交乱过于四国,此古贤所以叹息于既往,而臣亦大惧于当年也。今寇贼冰消,大事垂定,晋之遗黎鹄立南望,赴义之众慷慨即路,元凶之命悬在漏刻,而横议妄生,成此贝锦,使垂灭之贼复获苏息,所以痛心绝气,悲慨弥深。臣虽所存者公,所务者国;然外难未弭,而内弊交兴,则臣本心陈力之志也。
进位太尉,固让不拜。
时殷浩至洛阳修复园陵,经涉数年,屡战屡败,器械都尽。温复进督司州,因朝野之怨,乃奏废浩,自此内外大权一归温矣。温遂统步骑四万发江陵,水军自襄阳入均口,至南乡,步自淅川以征关中,命梁州刺史司马勋出子午道。别军攻上洛,获苻健荆州刺史郭敬,进击青泥,破之。健又遣子生、弟雄众数万屯峣柳、愁思槌以距温,遂大战,生亲自陷阵,杀温将应诞、刘泓,死伤千数。温军力战,生众乃散。雄又与将军桓冲战白鹿原,又为冲所破。雄遂驰袭司马勋,勋退次女娲堡。温进至霸上,健以五千人深沟自固,居人皆安堵复业,持牛酒迎温于路者十八九,耆老感泣曰:‘不图今日复见官军!’初,温恃麦熟,取以为军资,而健芟苗清野,军粮不属,收三千余口而还。帝使侍中黄门劳温于襄阳。
初,温自以雄姿风气是宣帝、刘琨之俦,有以其比王敦者,意甚不平。及是征还,于北方得一巧作老婢,访之,乃琨伎女也,一见温,便潸然而泣。温问其故,答曰:‘公甚似刘司空。’温大悦,出外整理衣冠,又呼婢问。婢云:‘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温于是褫冠解带,昏然而睡,不怡者数日。
母孔氏卒,上疏解职,欲送葬宛陵,诏不许。赠临贺太夫人印绶,谥曰敬,遣侍中吊祭,谒者监护丧事,旬月之中,使者八至,轺轩相望于道。温葬毕视事,欲修复园陵,移都洛阳,表疏十余上,不许。进温征讨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诸军事,委以专征之任。
温遣督护高武据鲁阳,辅国将军戴施屯河上,勒舟师以逼许洛,以谯梁水道既通,请徐豫兵乘淮泗入河。温自江陵北伐,行经金城,见少为琅邪时所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涕。于是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袁宏曰:‘运有兴废,岂必诸人之过!’温作色谓四座曰:‘颇闻刘景升有千斤大牛,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荆州,以享军士。’意以况宏,坐中皆失色。师次伊水,姚襄屯水北,距水而战。温结阵而前,亲被甲督弟冲及诸将奋击,襄大败,自相杀死者数千人,越北芒而西走,追之不及,遂奔平阳。温屯故太极殿前,徙入金墉城,谒先帝诸陵,陵被侵毁者皆缮复之,兼置陵令。遂旋军,执降贼周成以归,迁降人三千余家于江汉之间。遣西阳太守滕畯出黄城,讨蛮贼文卢等,又遣江夏相刘岵、义阳太守胡骥讨妖贼李弘,皆破之,传首京都。温还军之后,司、豫、青、兖复陷于贼。升平中,改封南郡公,降临贺为县公,以封其次子济。
隆和初,寇逼河南,太守戴施出奔,冠军将军陈祐告急,温使竟陵太守邓遐率三千人助祐,并欲还都洛阳,上疏曰:
巴蜀既平,逆胡消灭,时来之会既至,休泰之庆显著。而人事乖违,屡丧王略,复使二贼双起,海内崩裂,河洛萧条,山陵危逼,所以遐迩悲惶,痛心于既往者也。伏惟陛下禀乾坤自然之姿,挺羲皇玄朗之德,凤栖外藩,龙飞皇极,时务陵替,备彻天听,人之情伪,尽知之矣。是以九域宅心,幽遐企踵,思伫云罗,混网四裔。诚宜远图庙算,大存经略,光复旧京,疆理华夏,使惠风阳泽洽被八表,霜威寒飙陵振无外,岂不允应灵休,天人齐契!今江河悠阔,风马殊邈,故向义之徒覆亡相寻,而建节之士犹继踵无悔。况辰极既回,众星斯仰,本源既运,枝泒自迁;则晋之余黎欣皇德之攸凭,群凶妖逆知灭亡之无日,骋思顺之心,鼓雷霆之势,则二竖之命不诛而自绝矣。故员通贵于无滞,明哲尚于应机,砎如石焉,所以成务。若乃海运既徙,而鹏翼不举,永结根于南垂,废神州于龙漠,令五尺之童掩口而叹息。
夫先王经始,玄圣宅心,画为九州,制为九服,贵中区而内诸夏,诚以晷度自中,霜露惟均,冠冕万国,朝宗四海故也。自强胡陵暴,中华荡覆,狼狈失据,权幸扬越,蠖屈以待龙伸之会,潜蟠以俟风云之期,盖屯圮所钟,非理胜而然也。而丧乱缅邈,五十余载,先旧徂没,后来童幼,班荆辍音,积习成俗,遂望绝于本邦,宴安于所托。眷言悼之,不觉悲叹!臣虽庸劣,才不周务,然摄官承乏,属当重任,愿竭筋骨,宣力先锋,翦除荆棘,驱诸豺狼。自永嘉之乱,播流江表者,请一切北徙,以实河南,资其旧业,反其土宇,勤农桑之务,尽三时之利,导之以义,齐之以礼,使文武兼宣,信顺交畅,井邑既修,纲维粗举。然后陛下建三辰之章,振旗旗之旌,冕旒钖銮,朝服济江,则宇宙之内谁不幸甚!
夫人情昧安,难与图始;非常之事,众人所疑。伏愿陛下决玄照之明,断常均之外,责臣以兴复之效,委臣以终济之功。此事既就,此功既成,则陛下盛勋比隆前代,周宣之咏复兴当年。如其不效,臣之罪也,褰裳赴镬,其甘如荠。
诏曰:‘在昔丧乱,忽涉五纪,戎狄肆暴,继袭凶迹,眷言西顾,慨叹盈怀!知欲躬率三军,荡涤氛秽,廓清中畿,光复旧京,非夫外身殉国,孰能若此者哉!诸所处分,委之高算。但河洛丘墟,所营者广,经始之勤,致劳怀也。’于是改授并、司、冀三州,以交广辽远,罢都督,温表辞不受。又加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
温以既总督内外,不宜在远,又上疏陈便宜七事:其一,朋党雷同,私议沸腾,宜抑杜浮竞,莫使能植。其二,户口凋寡,不当汉之一郡,宜并官省职,令久于其事。其三,机务不可停废,常行文案宜为限日。其四,宜明长幼之礼,奖忠公之吏。其五,褒贬赏罚,宜允其实。其六,宜述遵前典,敦明学业。其七,宜选建史官,以成晋书。有司皆奏行之。寻加羽葆鼓吹,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受鼓吹,余皆辞。复率舟军进合肥。加扬州牧、录尚书事,使侍中颜旄宣旨,召温入参朝政。温上疏曰:
方攘除群凶,扫平祸乱,当竭天下智力,与众共济,而朝议咸疑,圣诏弥固,事异本图,岂敢执遂!至于入参朝政,非所敢闻。臣违离宫省二十余载,鞞 4a6c.gif 戎务,役勤思苦,若得解带逍遥,鸣玉阙廷,参赞无为之契,豫闻曲成之化,虽实不敏,岂不是愿!但顾以江汉艰难,不同曩日,而益梁新平,宁州始服,悬兵汉川,戍御弥广,加强蛮盘互,势处上流,江湖悠远,当制命侯伯,自非望实重威,无以镇御遐外。臣知舍此之艰危,敢背之而无怨,愿奋臂投身造事中原者,实耻帝道皇居仄陋于东南,痛神华桑梓遂埋于戎狄。若凭宗庙之灵,则云彻席卷,呼吸荡清。如当假息游魂,则臣据河洛,亲临二寇,广宣皇灵,襟带秦赵,远不五载,大事必定。
今臣昱以亲贤赞国,光辅二世,即无烦以臣疏钝,并间机务。且不有行者,谁捍牧圉?表里相济,实深实重。伏愿陛下察臣所陈,兼访内外,乞时还屯,抚宁方隅。
诏不许,复征温。温至赭圻,诏又使尚书车灌止之,温遂城赭圻,固让内录,遥领扬州牧。属鲜卑攻洛阳,陈祐出奔,简文帝时辅政,会温于洌洲,议征讨事,温移镇姑孰。会哀帝崩,事遂寝。
温性俭,每䜩惟下七奠柈茶果而已。然以雄武专朝,窥觎非望,或卧对亲僚曰:‘为尔寂寂,将为文景所笑。’众莫敢对。既而抚枕起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尝行经王敦墓,望之曰:‘可人,可人!’其心迹若是。时有远方比丘尼名有道术,于别室浴,温窃窥之。尼裸身先以刀自破腹,次断两足。浴竟出,温问吉凶,尼云:‘公若作天子,亦当如是。’
太和四年,又上疏悉众北伐。平北将军郗愔以疾解职,又以温领平北将军、徐兖二州刺史,率弟南中郎冲、西中郎袁真步骑五万北伐。百官皆于南州祖道,都邑尽倾。军次湖陆,攻慕容𬀩将慕容忠,获之,进次金乡。时亢旱,水道不通,乃凿钜野三百余里以通舟运,自清水入河。𬀩将慕容垂、傅末波等率众八万距温,战于林渚。温击破之,遂至枋头。先使袁真伐谯梁,开石门以通运。真讨谯梁皆平之,而不能开石门,军粮竭尽。温焚舟步退,自东燕出仓垣,经陈留,凿井而饮,行七百余里。垂以八千骑追之,战于襄邑,温军败绩,死者三万人。温甚耻之,归罪于真,表废为庶人。真怨温诬己,据寿阳以自固,潜通苻坚、慕容𬀩。
帝遣侍中罗含以牛酒犒温于山阳,使会稽王昱会温于涂中,诏以温世子给事熙为征虏将军、豫州刺史、假节。及南康公主薨,诏赙布千匹,钱百万,温辞不受。又陈息熙三年之孤,且年少未宜使居偏任,诏不许。发州人筑广陵城,移镇之。时温行役既久,又兼疾疠,死者十四五,百姓嗟怨。
袁真病死,其将朱辅立其子瑾以嗣事。慕容𬀩、苻坚并遣军援瑾,温使督护竺瑶、矫阳之等与水军击之。时𬀩军已至,瑶等与战于武丘,破之。温率二万人自广陵又至,瑾婴城固守,温筑长围守之。苻坚乃使其将王鉴、张蚝等率兵以救瑾,屯洛涧,先遣精骑五千次于肥水北。温遣桓伊及弟子石虔等逆击,大破之,瑾众遂溃,生擒之,并其宗族数十人及朱辅送于京都而斩之,瑾所侍养乞活数百人悉坑之,以妻子为赏。温以功,诏加班劔十人,犒军于路次,文武论功赏赐各有差。
温既负其才力,久怀异志,欲先立功河朔,还受九锡。既逢覆败,名实顿减,于是参军郗超进废立之计,温乃废帝而立简文帝。诏温依诸葛亮故事,甲仗百人入殿,赐钱五千万,绢二万匹,布十万匹。温多所废徙,诛庾倩、殷涓、曹秀等。是时温威势翕赫,侍中谢安见而遥拜,温惊曰:‘安石,卿何事乃尔!’安曰:‘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后。’时温有脚疾,诏乘舆入朝,既见,欲陈废立本意,帝便泣下数十行,温兢惧不得一言而出。
初,元明世,郭璞为谶曰:‘君非无嗣,兄弟代禅。’谓成帝有子,而以国祚传弟。又曰:‘有人姓李,儿专征战。譬如车轴,脱在一面。’儿者,子也;李去子木存,车去轴为亘,合成‘桓’字也。又曰:‘尔来,尔来,河内大县。’尔来谓自尔已来为元始,温字元子也;故河内大县,温也。成康既崩,桓氏始大,故连言之。又曰:‘赖子之薨,延我国祚。痛子之陨,皇运其暮。’二子者,元子、道子也。温志在篡夺,事未成而死,幸之也。会稽王道子虽首乱晋国,而其死亦晋衰之由也,故云痛也。
温复还白石,上疏求归姑孰。诏曰:‘夫乾坤体合,而化成万物;二人同心,则不言所利。古之哲王咸赖元辅,姬旦光于四表,而周道以隆;伊尹格于皇天,而殷化以洽。大司马明德应期,光大深远,上合天心,含章时发,用集大命,在予一人,功美博陆,道固万世。今进公丞相,其大司马本官皆如故,留公京都,以镇社稷。’温固辞,仍请还镇。遣侍中王坦之征温入相,增邑为万户,又辞。诏以西府经袁真事故,军用不足,给世子熙布三万匹,米六万斛,又以熙弟济为给事中。
及帝不豫,诏温曰:‘吾遂委笃,足下便入,冀得相见。便来,便来!’于是一日一夜频有四诏。温上疏曰:‘圣体不和,以经积日,愚心惶恐,无所寄情。夫盛衰常理,过备无害,故汉高枕疾,吕后问相,孝武不豫,霍光启嗣。呜噎以问身后,盖所存者大也。今皇子幼稚,而朝贤时誉惟谢安、王坦之才识智能皆简在圣鉴。内辅幼君,外御强寇,实群情之大惧,然理尽于此。陛下便宜崇授,使群下知所寄,而安等奉命陈力,公私为宜。至如臣温位兼将相,加陛下垂布衣之顾,但朽迈疾病,惧不支久,无所复堪托以后事。’疏未及奏而帝崩,遗诏家国事一禀之于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温初望简文临终禅位于己,不尔便为周公居摄。事既不副所望,故甚愤怨,与弟冲书曰:‘遗诏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王、谢处大事之际,日愤愤少怀。
及孝武即位,诏曰:‘先帝遗敕云:“事大司马如事吾。”令答表便可尽敬。’又诏:‘大司马社稷所寄,先帝托以家国,内外众事便就关公施行。’复遣谢安征温入辅,加前部羽葆鼓吹,武贲六十人,温让不受。及温入朝,赴山陵,诏曰:‘公勋德尊重,师保朕躬,兼有风患,其无敬。’又敕尚书安等于新亭奉迎,百僚皆拜于道侧。当时豫有位望者咸战慑失色,或云因此杀王、谢,内外怀惧。温既至,以卢悚入宫,乃收尚书陆始付廷尉,责替慢罪也。于是拜高平陵,左右觉其有异,既登车,谓从者曰:‘先帝向遂灵见。’既不述帝所言,故众莫之知,但见将拜时频言‘臣不敢’而已。又问左右殷涓形状,答者言肥短,温云:‘向亦见在帝侧。’初,殷浩既为温所废死,涓颇有气尚,遂不诣温,而与武陵王晞游,故温疑而害之,竟不识也。及是,亦见涓为祟,因而遇疾。凡停京师十有四日,归于姑孰,遂寝疾不起。讽朝廷加己九锡,累相催促。谢安、王坦之闻其病笃,密缓其事。锡文未及成而薨,时年六十二。皇太后与帝临于朝堂三日,诏赐九命羇冕之服,又朝服一具,衣一袭,东园秘器,钱二百万,布二千匹,腊五百斤,以供丧事。及葬,一依太宰安平献王、汉大将军霍光故事,赐九旒鸾辂,黄屋左纛,辒辌车,挽歌二部,羽葆鼓吹,武贲班劔百人,优册即前南郡公增七千五百户,进地方三百里,赐钱五千万,绢二万匹,布十万匹,追赠丞相。
初,冲问温以谢安、王坦之所任,温曰:‘伊等不为汝所处分。’温知己存彼不敢异,害之无益于冲,更失时望,所以息谋。
温六子:熙、济、歆、祎、伟、玄。熙字伯道,初为世子,后以才弱,使冲领其众。及温病,熙与叔秘谋杀冲,冲知之,徙于长沙。济字仲道,与熙同谋,俱徙长沙。歆字叔道,赐爵临贺公。祎最愚,不辨菽麦。伟字幼道,平厚笃实,居藩为士庶所怀。历使持节、督荆益宁秦梁五州诸军事、安西将军、领南蛮校尉、荆州刺史、西昌侯,赠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玄嗣爵,别有传。
孟嘉字万年,江夏𫑡人,吴司空宗曾孙也。嘉少知名,太尉庾亮领江州,辟部庐陵从事。嘉还都,亮引问风俗得失,对曰:‘还传当问吏。’亮举麈尾掩口而笑,谓弟翼曰:‘孟嘉故是盛德人。’转劝学从事。褚裒时为豫章太守,正旦朝亮,裒有器识,亮大会州府人士,嘉坐次甚远。裒问亮:‘闻江州有孟嘉,其人何在?’亮曰:‘在坐,卿但自觅。’裒历观,指嘉谓亮曰:‘此君小异,将无是乎?’亮欣然而笑,喜裒得嘉,奇嘉为裒所得,乃益器焉。
后为征西桓温参军,温甚重之。九月九日,温燕龙山,僚佐毕集。时佐吏并著戎服,有风至,吹嘉帽堕落,嘉不之觉。温使左右勿言,欲观其举止。嘉良久如厕,温令取还之,命孙盛作文嘲嘉,著嘉坐处。嘉还见,即答之,其文甚美,四坐嗟叹。
嘉好酣饮,愈多不乱。温问嘉:‘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嘉曰:‘公未得酒中趣耳。’又问:‘听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何谓也?’嘉答曰:‘渐近使之然。’一坐咨嗟。转从事中郎,迁长史。年五十三卒于家。
史臣曰:桓温挺雄豪之逸气,韫文武之奇才,见赏通人,夙标令誉。时既豺狼孔炽,疆埸多虞,受寄捍城,用恢威略,乃逾越险阻,戡定岷峨,独克之功,有可称矣。及观兵洛汭,修复五陵,引旆秦郊,威怀三辅,虽未能枭除凶逆,亦足以宣畅王灵。既而总戎马之权,居形胜之地,自谓英猷不世,勋绩冠时。挟震主之威,蓄无君之志,企景文而慨息,想处仲而思齐,睥睨汉廷,窥觎周鼎。复欲立奇功于赵魏,允归望于天人;然后步骤前王,宪章虞夏。逮乎石门路阻,襄邑兵摧,怼谋略之乖违,耻师徒之挠败,迁怒于朝廷,委罪于偏裨,废主以立威,杀人以逞欲,曾弗知宝命不可以求得,神器不可以力征。岂不悖哉!岂不悖哉!斯实斧钺之所宜加,人神之所同弃。然犹存极光宠,没享哀荣,是知朝政之无章,主威之不立也。
赞曰:播越江𣸣,政弱权分。元子恃力,处仲矜勋。迹既陵上,志亦无君。罪浮浞 2486c.gif ,心窥舜禹。树威外略,称兵内侮。惟身与嗣,竟罹齐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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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九十九‧列传第六十九  桓玄 卞范之 段仲文 桓玄
桓玄字敬道,一名灵宝,大司马温之孽子也。其母马氏尝与同辈夜坐,于月下见流星坠铜盆水中,忽如二寸火珠,冏然明净,竞以瓢接取,马氏得而吞之,若有感,遂有娠。及生玄,有光照室,占者奇之,故小名灵宝。你媪每抱诣温,辄易人而后至,云其重兼常儿,温甚爱异之。临终,命以为嗣,袭爵南郡公。
年七岁,温服终,府州文武辞其叔父冲,冲抚玄头曰:‘此汝家之故吏也。’玄因涕泪覆面,众并异之。及长,形貌瑰奇,风神疏朗,博综艺术,善属文。常负其才地,以雄豪自处,众咸惮之,朝廷亦疑而未用。年二十三,始拜太子洗马,时议谓温有不臣之迹,故折玄兄弟而为素官。
太元末,出补义兴太守,郁郁不得志。尝登高望震泽,叹曰:‘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弃官归国。自以元勋之门而负谤于世,乃上疏曰:
臣闻周公大圣而四国流言,乐毅王佐而被谤骑劫,巷伯有豺兽之慨,苏公兴飘风之刺,恶直丑正,何代无之!先臣蒙国殊遇,姻娅皇极,常欲以身报德,投袂乘机,西平巴蜀,北清伊洛,使窃号之寇系颈北阙,园陵修复,大耻载雪,饮马灞浐,悬旌赵魏,勤王之师,功非一捷。太和之末,皇基有潜移之惧,遂乃奉顺天人,翼登圣朝,明离既朗,四凶兼澄。向使此功不建,此事不成,宗庙之事岂可孰念!昔太甲虽迷,商祚无忧;昌邑虽昏,弊无三孽。因兹而言,晋室之机危于殷汉,先臣之功高于伊霍矣。而负重既往,蒙谤清时,圣世明王黜陟之道,不闻废忽显明之功,探射冥冥之心,启嫌谤之涂,开邪枉之路者也。先臣勤王艰难之劳,匡复克平之勋,朝廷若其遗之,臣亦不复计也。至于先帝龙飞九五,陛下之所以继明南面,请问谈者,谁之由邪?谁之德邪?岂惟晋室永安,祖宗血食,于陛下一门,实奇功也。
自顷权门日盛,丑政实繁,咸称述时旨,互相扇附,以臣之兄弟皆晋之罪人,臣等复何理可以苟存圣世?何颜可以尸飨封禄?若陛下忘先臣大造之功,信贝锦萋菲之说,臣等自当奉还三封,受戮市朝,然后下从先臣,归先帝于玄宫耳。若陛下述遵先旨,追录旧勋,窃望少垂恺悌覆盖之恩。
疏寝不报。
玄在荆楚积年,优游无事,荆州刺史殷仲堪甚敬惮之。及中书令王国宝用事,谋削弱方镇,内外骚动,知王恭有忧国之言,玄潜有意于功业,乃说仲堪曰:‘国宝与君诸人素已为对,唯患相弊之不速耳。今既执权要,与王绪相为表里,其所回易,罔不如志。孝伯居元舅之地,正情为朝野所重,必未便动之,唯当以君为事首。君为先帝所拔,超居方任,人情未以为允,咸谓君虽有思致,非方伯人。若发诏征君为中书令,用殷𫖮为荆州,君何以处之?’仲堪曰:‘忧之久矣,君谓计将安出?’玄曰:‘国宝奸凶,天下所知,孝伯疾恶之情每至而当,今日之会,以理推之,必当过人。君若密遣一人,信说王恭,宜兴晋阳之师,以内匡朝廷,己当悉荆楚之众顺流而下,推王为盟主,仆等亦皆投袂,当此无不响应。此事既行,桓文之举也。’仲堪持疑未决。俄而王恭信至,招仲堪及玄匡正朝廷。国宝既死,于是兵罢。玄乃求为广州,会稽王道子亦惮之,不欲使在荆楚,故顺其意。
隆安初,诏以玄督交广二州、建威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玄受命不行。其年,王恭又与庾楷起兵讨江州刺史王愉及谯王尚之兄弟。玄、仲堪谓恭事必克捷,一时响应。仲堪给玄五千人,与杨佺期俱为前锋。军至湓口,王愉奔于临川,玄遣偏将军追获之。玄、佺期至石头,仲堪至芜湖。恭将刘牢之背恭归顺。恭既死,庾楷战败,奔于玄军。既而诏以玄为江州,仲堪等皆被换易,乃各回舟西还,屯于寻阳,共相结约,推玄为盟主。玄始得志,乃连名上疏申理王恭,求诛尚之、牢之等。朝廷深惮之,乃免桓脩、复仲堪以相和解。
初,玄在荆州豪纵,士庶惮之,甚于州牧。仲堪亲党劝杀之,仲堪不听。及还寻阳,资其声地,故推为盟主,玄逾自矜重。佺期为人骄悍,常自谓承藉华胄,江表莫比,而玄每以寒士裁之,佺期甚憾,即欲于坛所袭玄。仲堪恶佺期兄弟虓勇,恐克玄之后复为己害,苦禁之。于是各奉诏还镇。玄亦知佺期有异谋,潜有吞并之计,于是屯于夏口。
隆安中,诏加玄都督荆州四郡,以兄伟为辅国将军、南蛮校尉。仲堪虑玄跋扈,遂与佺期结婚为援。初,玄既与仲堪、佺期有隙,恒虑掩袭,求广其所统。朝廷亦欲成其衅隙,故分佺期所督四郡与玄,佺期甚忿惧。会姚兴侵洛阳,佺期乃建牙,声云援洛,密欲与仲堪共袭玄。仲堪虽外结佺期而疑其心,距而不许,犹虑弗能禁,复遣从弟遹屯于北境以遏佺期。佺期既不能独举,且不测仲堪本意,遂息甲。南蛮校尉杨广,佺期之兄也,欲距桓伟,仲堪不听,乃出广为宜都、建平二郡太守,加征虏将军。佺期弟孜敬先为江夏相,玄以兵袭而召之。既至,以为咨议参军。玄于是兴军西征,亦声云救洛,与仲堪书,说佺期受国恩而弃山陵,宜共罪之。今亲率戎旅,迳造金墉,使仲堪收杨广,如其不尔,无以相信。仲堪本计欲两全之,既得玄书,知不能禁,乃曰:‘君自沔而行,不得一人入江也。’玄乃止。
后荆州大水,仲堪振恤饥者,仓廪空竭。玄乘其虚而伐之,先遣军袭巴陵。梁州刺史郭铨当之所镇,路经夏口,玄声云朝廷遣铨为己前锋,乃授以江夏之众,使督诸军并进,密报兄伟令为内应。伟遑遽不知所为,乃自赍疏示仲堪。仲堪执伟为质,令与玄书,辞甚苦至。玄曰:‘仲堪为人不能专决,常怀成败之计,为儿子作虑,我兄必无忧矣。’
玄既至巴陵,仲堪遣众距之,为玄所败。玄进至杨口,又败仲堪弟子道护,乘胜至零口,去江陵二十里,仲堪遣军数道距之。佺期自襄阳来赴,与兄广共击玄,玄惧其锐,乃退军马头。佺期等方复追玄苦战,佺期败,走还襄阳,仲堪出奔酂城,玄遣将军冯该蹑佺期,获之。广为人所缚,送玄,并杀之。仲堪闻佺期死,乃将数百人奔姚兴,至冠军城,为该所得,玄令害之。
于是遂平荆雍,乃表求领江、荆二州。诏以玄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七州、后将军、荆州刺史、假节,以桓脩为江州刺史。玄上疏固争江州,于是进督八州及杨豫八郡,复领江州刺史。玄又辄以伟为冠军将军、雍州刺史。时寇贼未平,朝廷难违其意,许之。玄于是树用腹心,兵马日盛,屡上疏求讨孙恩,诏辄不许。其后恩逼京都,玄建牙聚众,外托勤王,实欲观衅而进,复上疏请讨之。会恩已走,玄又奉诏解严。以伟为江州,镇夏口;司马刁畅为辅国将军,督八郡,镇襄阳;遣桓振、皇甫敷、冯该等戍湓口。移沮漳蛮二千户于江南,立武宁郡;更招集流人,立绥安郡。又置诸郡丞。诏征广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玄皆留不遣。自谓三分有二,知势运所归,屡上祯祥以为己瑞。
初,庾楷既奔于玄,玄之求讨孙恩也,以为右将军。玄既解严,楷亦去职。楷以玄方与朝廷构怨,恐事不克,祸及于己,乃密结于后将军元显,许为内应。元兴初,元显称诏伐玄,玄从兄石生时为太傅长史,密书报玄。玄本谓扬土饥馑,孙恩未灭,必未遑讨己,可得蓄力养众,观衅而动。既闻元显将伐之,甚惧,欲保江陵。长史卞范之说玄曰:‘公英略威名振于天下,元显口尚乳臭,刘牢之大失物情,若兵临近畿,示以威赏,则土崩之势可翘足而待,何有延敌入境自取蹙弱者乎!’玄大悦,乃留其兄伟守江陵,抗表率众,下至寻阳,移檄京邑,罪状元显。檄至,元显大惧,下船而不克发。玄既失人情,而兴师犯顺,虑众不为用,恒有回旆之计。既过寻阳,不见王师,意甚悦,其将吏亦振。庾楷谋泄,收絷之。至姑孰,使其将冯该、苻宏、皇甫敷、索元等先攻谯王尚之,尚之败。刘牢之遣子敬宣诣玄降。
玄至新亭,元显自溃。玄入京师,矫诏曰:‘义旗云集,罪在元显。太傅已别有教,其解严息甲,以副义心。’又矫诏加己总百揆,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州刺史,又加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劔二十人,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甲仗二百人上殿。玄表列太傅道子及元显之恶,徙道子于安成郡,害元显于市。于是玄入居太傅府,害太傅中郎毛泰、泰弟游击将军邃、太傅参军荀逊、前豫州刺史庾楷父子、吏部郎袁遵、谯王尚之等,流尚之弟丹杨尹恢之、广晋伯允之、骠骑长史王诞、太傅主簿毛遁等于交广诸郡,寻追害恢之、允之于道。以兄伟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领南蛮校尉,从兄谦为左仆射、加中军将军、领选,脩为右将军、徐兖二州刺史,石生为前将军、江州刺史,长史卞范之为建武将军、丹杨尹,王谧为中书令、领军将军。大赦,改元为大亨。玄让丞相,自署太尉、领平西将军、豫州刺史。又加衮冕之服,绿綟绶,增班劔为六十人,劔履上殿,入朝不趋,赞奏不名。
玄将出居姑孰,访之于众,王谧对曰:‘公羊有言,周公何以不之鲁?欲天下一乎周也。愿静根本,以公旦为心。’玄善其对而不能从。遂大筑城府,台馆山池莫不壮丽,乃出镇焉。既至姑孰,固辞录尚书事,诏许之,而大政皆咨焉,小事则决于桓谦、卞范之。
自祸难屡构,干戈不戢,百姓厌之,思归一统。及玄初至也,黜凡佞,擢俊贤,君子之道粗备,京师欣然。后乃陵侮朝廷,幽摈宰辅,豪奢纵欲,众务繁兴,于是朝野失望,人不安业。时会稽饥荒,玄令赈贷之。百姓散在江湖采梠,内史王愉悉召之还。请米,米既不多,吏不时给,顿仆道路死者十八九焉。玄又害吴兴太守高素、辅国将军竺谦之、谦之从兄高平相朗之、辅国将军刘袭、袭弟彭城内史季武、冠军将军孙无终等,皆牢之之党,北府旧将也。袭兄冀州刺史轨及宁朔将军高雅之、牢之子敬宣并奔慕容德。玄讽朝廷以己平元显功,封豫章公,食安成郡地方二百二十五里,邑七千五百户;平仲堪、佺期功,封桂阳郡公,地方七十五里,邑二千五百户;本封南郡如故。玄以豫章改封息昇,桂阳郡公赐兄子濬,降为西道县公。又发诏为桓温讳,有姓名同者一皆改之,赠其母马氏豫章公太夫人。
元兴二年,玄诈表请平姚兴,又讽朝廷作诏,不许。玄本无资力,而好为大言,既不克行,乃云奉诏故止。初欲饰装,无他处分,先使作轻舸,载服玩及书画等物。或谏之,玄曰:‘书画服玩既宜恒在左右,且兵凶战危,脱有不意,当使轻而易运。’众咸笑之。
是岁,玄兄伟卒,赠开府、骠骑将军,以桓脩代之。从事中郎曹靖之说玄以桓脩兄弟职居内外,恐权倾天下,玄纳之,乃以南郡相桓石康为西中郎将、荆州刺史。伟服始以公除,玄便作乐。初奏,玄抚节恸哭,既而收泪尽欢。玄所亲仗唯伟,伟既死,玄乃孤危。而不臣之迹已著,自知怨满天下,欲速定篡逆,殷仲文、卞范之等又共催促之,于是先改授群司,解琅邪王司徒,迁太宰,加殊礼,以桓谦为侍中、卫将军、开府、录尚书事,王谧散骑常侍、中书监,领司徒,桓胤中书令,加桓脩散骑常侍、抚军大将军。置学官,教授二品子弟数百人。又矫诏加其相国,总百揆,封南郡、南平、宜都、天门、零陵、营阳、桂阳、衡阳、义阳、建平十郡为楚王,扬州牧,领平西将军、豫州刺史如故,加九锡备物,楚国置丞相已下,一遵旧典。又讽天子御前殿而策授焉。玄屡伪让,诏遣百僚敦劝,又云:‘当亲降銮舆乃受命。’矫诏赠父温为楚王,南康公主为楚王后。以平西长史刘瑾为尚书,刁逵为中领军,王嘏为太常,殷叔文为左卫,皇甫敷为右卫,凡众官合六十余人,为楚官属。玄解平西、豫州,以平西文武配相国府。
新野人庾仄闻玄受九锡,乃起义兵,袭冯该于襄阳,走之。仄有众七千,于城南设坛,祭祖宗七庙。南蛮参军庾彬、安西参军杨道护、江安令邓襄子谋为内应。仄本仲堪党,桓伟既死,石康未至,故乘间而发,江陵震动。桓济之子亮起兵于罗县,自号平南将军、湘州刺史,以讨仄为名。南蛮校尉羊僧寿与石康共攻襄阳,仄众散,奔姚兴,彬等皆遇害。长沙相陶延寿以亮乘乱起兵,遣收之。玄徙亮于衡阳,诛其同谋桓奥等。
玄伪上表求归藩,又自作诏留之,遣使宣旨,玄又上表固请,又讽天子作手诏固留焉。玄好逞伪辞,尘秽简牍,皆此类也。谓代谢之际宜有祯祥,乃密令所在上临平湖开除清朗,使众官集贺。矫诏曰:‘灵瑞之事非所敢闻也,斯诚相国至德,故事为之应。太平之化,于是乎始,六合同悦,情何可言!’又诈云江州甘露降王成基家竹上。玄以历代咸有肥遁之士,而己世独无,乃征皇甫谧六世孙希之为著作,并给其资用,皆令让而不受,号曰高士,时人名为‘充隐’。议复肉刑,断钱货,回复改异,造革纷纭,志无一定,条制森然,动害政理。性贪鄙,好奇异,尤爱宝物,珠玉不离于手。人士有法书好画及佳园宅者,悉欲归己,犹难逼夺之,皆蒱博而取。遣臣佐四出,掘果移竹,不远数千里,百姓佳果美竹无复遗余。信悦谄誉,逆忤谠言,或夺其所憎与其所爱。
十一月,玄矫制加其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八佾,设锺虡宫县,妃为王后,世子为太子,其女及孙爵命之号皆如旧制。玄乃多斥朝臣为太宰僚佐,又矫诏使王谧兼太保,领司徒,奉皇帝玺禅位于己。又讽帝以禅位告庙,出居永安宫,移晋神主于琅邪庙。
初,玄恐帝不肯为手诏,又虑玺不可得,逼临川王宝请帝自为手诏,因夺取玺。比临轩,玺已久出,玄甚喜。百官到姑孰劝玄僭伪位,玄伪让,朝臣固请,玄乃于城南七里立郊,登坛篡位,以玄牡告天,百僚陪列,而仪注不备,忘称万岁,又不易帝讳。榜为文告天皇后帝云:‘晋帝钦若景运,敬顺明命,以命于玄。夫天工人代,帝王所以兴,匪君莫治,惟德司其元,故承天理物,必由一统。并圣不可以二君,非贤不可以无主,故世换五帝,鼎迁三代。爰暨汉魏,咸归勋烈。晋自中叶,仍世多故,海西之乱,皇祚殆移,九代廓宁之功,升明黜陟之勋,微禹之德,左衽将及。太元之末,君子道消,积衅基乱。锺于隆安,祸延士庶,理绝人伦。玄虽身在草泽,见弃时班,义情理感,胡能无慨!投袂克清之劳,阿衡拨乱之绩,皆仰凭先德遗爱之利,玄何功焉!属当理运之会,猥集乐推之数,以寡昧之身踵下武之重,膺革泰之始,托王公之上,诚仰藉洪基,德渐有由。夕惕祗怀,罔知攸厝。君位不可以久虚,人神不可以乏飨,是用敢不奉以钦恭大礼,敬简良辰,升坛受禅,告类上帝,以永绥众望,式孚万邦,惟明灵是飨。’乃下书曰:‘夫三才相资,天人所以成功,理由一统,贞夫所以司契,帝王之兴,其源深矣。自三五已降,世代参差,虽所由或殊,其归一也。朕皇考宣武王圣德高邈,诞启洪基,景命攸归,理贯自昔。中间屯险,弗克负荷,仰瞻宏业,殆若缀旒。藉否终之运,遇时来之会,用获除奸救溺,拯拔人伦。晋氏以多难荐臻,历数唯既,典章唐虞之准,述遵汉魏之则,用集天禄于朕躬。惟德不敏,辞不获命,稽若令典,遂升坛燎于南郊,受终于文祖。思覃斯庆,愿与亿兆聿兹更始。’于是大赦,改元永始,赐天下爵二级,孝悌力田人三级,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谷人五斛。其赏赐之制,徒设空文,无其实也。初出伪诏,改年为建始,右丞王悠之曰:‘建始,赵王伦伪号也。’又改为永始,复是王莽始执权之岁,其兆号不祥,冥符僭逆如此。又下书曰:‘夫三恪作宾,有自来矣。爰暨汉魏,咸建疆宇。晋氏钦若历数,禅位于朕躬,宜则是古训,授兹茅土。以南康之平固县奉晋帝为平固王,车旗正朔一如旧典。’迁帝居寻阳,即陈留王处邺宫故事。降永安皇后为零陵君,琅邪王为石阳县公,武陵王遵为彭泽县侯。追尊其父温宣武皇帝,庙称太庙,南康公主为宣皇后。封子昇为豫章郡王,叔父云孙放之为宁都县王,豁孙稚玉为临沅县王,豁次子石康为右将军、武陵郡王,秘子蔚为醴陵县王,赠冲太傅、宣城郡王,加殊礼,依晋安平王故事,以孙胤袭爵,为吏部尚书,冲次子谦为扬州刺史、新安郡王,谦弟脩为抚军大将军、安成郡王,兄歆临贺县王,祎富阳县王,赠伟侍中、大将军、义兴郡王,以子濬袭爵,为辅国将军,濬弟邈西昌县王。封王谧为武昌公,班劔二十人,卞范之为临汝公,殷仲文为东兴公,冯该为鱼复侯。又降始安郡公为县公,长沙为临湘县公,庐陵为巴丘县公,各千户。其康乐、武昌、南昌、望蔡、建兴、永脩、观阳皆降封百户,公侯之号如故。又普进诸征镇军号各有差。以相国左长史王绥为中书令。崇桓谦母庾氏为宣城太妃,加殊礼,给以辇乘。号温墓曰永崇陵,置守卫四十人。
玄入建康宫,逆风迅激,旍旗仪饰皆倾偃。及小会于西堂,设妓乐,殿上施绛绫帐,缕黄金为颜,四角作金龙,头衔五色羽葆旒苏,群臣窃相谓曰:‘此颇似轜车,亦王莽仙盖之流也。龙角,所谓亢龙有悔者也。’又造金根车,驾六马。是月,玄临听讼观阅囚徒,罪无轻重,多被原放。有干舆乞者,时或恤之。其好行小惠如此。自以水德,壬辰,腊于祖。改尚书都官郎为贼曹,又增置五校、三将及强弩、积射武卫官。元兴三年,玄之永始二年也,尚书答‘春蒐’字误为‘春菟’,凡所关署皆被降黜。玄大纲不理,而纠擿纤微,皆此类也。以其妻刘氏为皇后,将修殿宇,乃移入东宫。又开东掖、平昌、广莫及宫殿诸门,皆为三道。更造大辇,容三十人坐,以二百人舁之。性好畋游,以体大不堪乘马,又作徘徊舆,施转关,令回动无滞。既不追尊祖曾,疑其礼仪,问于群臣。散骑常侍徐广据晋典宜追立七庙,又敬其父则子悦,位弥高者情理得申,道愈广者纳敬必普也。玄曰:‘礼云三昭、三穆,与太祖为七,然则太祖必居庙之主也,昭穆皆自下之称,则非逆数可知也。礼,太祖东向,左昭右穆。如晋室之庙,则宣帝在昭穆之列,不得在太祖之位。昭穆既错,太祖无寄,失之远矣。’玄曾祖以上名位不显,故不欲序列,且以王莽九庙见讥于前史,遂以一庙矫之,郊庙斋二日而已。秘书监卞承之曰:‘祭不及祖,知楚德之不长也。’又毁晋小庙以广台榭。其庶母蒸尝,靡有定所,忌日见宾客游宴,唯至亡时一哭而已。期服之内,不废音乐。玄出游水门,飘风飞其仪盖。夜,涛水入石头,大桁流坏,杀人甚多。大风吹朱雀门楼,上层坠地。
玄自篡盗之后,骄奢荒侈,游猎无度,以夜继昼。兄伟葬日,旦哭晚游,或一日之中屡出驰骋。性又急暴,呼召严速,直官咸系马省前,禁内讙杂,无复朝廷之体。于是百姓疲苦,朝野劳瘁,怨怒思乱者十室八九焉。于是刘裕、刘毅、何无忌等共谋兴复。裕等斩桓脩于京口,斩桓弘于广陵,河内太守辛扈兴、弘农太守王元德、振威将军童厚之、竟陵太守刘迈谋为内应。至期,裕遣周安穆报之,而迈惶遽,遂以告玄。玄震骇,即杀扈兴等,安穆驰去得免。封迈重安侯,一宿又杀之。
裕率义军至竹里,玄移还上宫,百僚步从,召侍官皆入止省中。赦扬、豫、徐、兖、青、冀六州,加桓谦征讨都督、假节,以殷仲文代桓脩,遣顿丘太守吴甫之、右卫将军皇甫敷北距义军。裕等于江乘与战,临阵斩甫之,进至罗落桥,与敷战,复枭其首。玄闻之大惧,乃召诸道术人推算数为厌胜之法,乃问众曰:‘朕其败乎?’曹靖之对曰:‘神怒人怨,臣实惧焉。’玄曰:‘人或可怨,神何为怒?’对曰:‘移晋宗庙,飘泊失所,大楚之祭,不及于祖,此其所以怒也。’玄曰:‘卿何不谏?’对曰:‘辇上诸君子皆以为尧舜之世,臣何敢言!’玄愈忿惧,使桓谦、何澹之屯东陵,卞范之屯覆舟山西,众合二万,以距义军。裕至蒋山,使羸弱贯油帔登山,分张旗帜,数道并前。玄侦候还云:‘裕军四塞,不知多少。’玄益忧惶,遣武卫将军庾颐之配以精卒,副援诸军。于时东北风急,义军放火,烟尘张天,鼓噪之音震骇京邑。刘裕执钺麾而进,谦等诸军一时奔溃。玄率亲信数千人声言赴战,遂将其子昇、兄子濬出南掖门,西至石头,使殷仲文具船,相与南奔。
初,玄在姑孰,将相星屡有变;篡位之夕,月及太白,又入羽林,玄甚恶之。及败走,腹心劝其战,玄不暇答,直以策指天。而经日不得食,左右进以粗饭,咽不能下。昇时年数岁,抱玄胸而抚之,玄悲不自胜。
刘裕以武陵王遵摄万机,立行台,总百官。遣刘毅、刘道规蹑玄,诛玄诸兄子及石康兄权、振兄洪等。
玄至寻阳,江州刺史郭昶之给其器用兵力。殷仲文自后至,望见玄舟,旌旗舆服备帝者之仪,叹息曰:‘败中复振,故可也。’玄于是逼乘舆西上。桓歆聚党向历阳,宣城内史诸葛长民击破之。玄于道作起居注,叙其距义军之事,自谓经略指授,算无遗策,诸将违节度,以致亏丧,非战之罪。于是不遑与群下谋议,唯耽思诵述,宣示远近。玄至江陵,石康纳之,张幔屋于城南,署置百官,以卞范之为尚书仆射,其余职多用轻资。于是大修舟师,曾未三旬,众且二万,楼船器械甚盛。谓其群党曰:‘卿等并清涂翼从朕躬,都下窃位者方应谢罪军门,其观卿等入石头,无异云霄中人也。’
玄以奔败之后,惧法令不肃,遂轻怒妄杀,人多离怨。殷仲文谏曰:‘陛下少播英誉,远近所服,遂扫平荆雍,一匡京室,声被八荒矣。既据有极位,而遇此圮运,非为威不足也。百姓喁喁,想望皇泽,宜弘仁风,以收物情。’玄怒曰:‘汉高、魏武几遇败,但诸将失利耳!以天文恶,故还都旧楚,而群小愚惑,妄生是非,方当纠之以猛,未宜施之以恩也。’玄左右称玄为‘桓诏’,桓胤谏曰:‘诏者,施于辞令,不以为称谓也。汉魏之主皆无此言,唯闻北虏以苻坚为“苻诏”耳。愿陛下稽古帝则,令万世可法。’玄曰:‘此事已行,今宣敕罢之,更为不祥。必其宜革,可待事平也。’荆州郡守以玄播越,或遣使通表,有匪宁之辞,玄悉不受,仍乃更令所在表贺迁都。
玄遣游击将军何澹之、武卫将军庾稚祖、江夏太守桓道恭就郭铨以数千人守湓口。又遣辅国将军桓振往义阳聚众,至弋阳,为龙骧将军胡哗所破,振单骑走还。何无忌、刘道规等破郭铨、何澹之、郭昶之于桑落洲,进师寻阳。玄率舟舰二百发江陵,使苻宏、羊僧寿为前锋。以鄱阳太守徐放为散骑常侍,欲遣说解义军,谓放曰:‘诸人不识天命,致此妄作,遂惧祸屯结,不能自反。卿三州所信,可明示朕心,若退军散甲,当与之更始,各授位任,令不失分。江水在此,朕不食言。’放对曰:‘刘裕为唱端之主,刘毅兄为陛下所诛,并不可说也。辄当申圣旨于何无忌。’玄曰:‘卿使若有功,当以吴兴相叙。’放遂受使,入无忌军。
魏咏之破桓歆于历阳,诸葛长民又败歆于芍陂,歆单马渡淮。毅率道规及下邳太守孟怀玉与玄战于峥嵘洲。于时义军数千,玄兵甚盛,而玄惧有败衄,常漾轻舸于舫侧,故其众莫有鬬心。义军乘风纵火,尽锐争先,玄众大溃,烧辎重夜遁,郭铨归降。玄故将刘统、冯稚等聚党四百人,袭破寻阳城,毅遣建威将军刘怀肃讨平之。玄留永安皇后及皇后于巴陵。殷仲文时在玄舰,求出别船收集散军,因叛玄,奉二后奔于夏口。玄入江陵城,冯该劝使更下战,玄不从,欲出汉川,投梁州刺史桓希,而人情乖阻,制令不行。玄乘马出城,至门,左右于暗中斫之,不中,前后相杀交横,玄仅得至船。于是荆州别驾王康产奉帝入南郡府舍,太守王腾之率文武营卫。
时益州刺史毛璩使其从孙祐之、参军费恬送弟璠丧葬江陵,有众二百,璩弟子修之为玄屯骑校尉,诱玄以入蜀,玄从之。达枚回洲,恬与祐之迎击玄,矢下如雨。玄嬖人丁仙期、万盖等以身蔽玄,并中数十箭而死。玄被箭,其子昇辄拔去之。益州督护冯迁抽刀而前,玄拔头上玉导与之,仍曰:‘是何人邪?敢杀天子!’迁曰:‘欲杀天子之贼耳。’遂斩之,时年三十六。又斩石康及濬等五级,庾颐之战死。昇云:‘我是豫章王,诸君勿见杀。’送至江陵市斩之。
初,玄在宫中,恒觉不安,若为鬼神所扰,语其所亲云:‘恐己当死,故与时竞。’元兴中,衡阳有雌鸡化为雄,八十日而冠萎。及玄建国于楚,衡阳属焉,自篡盗至败,时凡八旬矣。其时有童谣云:‘长干巷,巷长干,今年杀郎君,后年斩诸桓。’其凶兆符会如此。郎君,谓元显也。
是月,王腾之奉帝入居太府。桓谦亦聚众沮中,为玄举哀,立丧庭,伪谥为武悼皇帝。毅等传送玄首,枭于大桁,百姓观者莫不欣幸。
何无忌等攻桓谦于马头,桓蔚于龙洲,皆破之。义军乘胜竞进,振、该等距战于灵溪,道规等败绩,死没者千余人。义军退次寻阳,更缮舟甲。毛璩自领梁州,遣将攻汉中,杀桓希。江夏相张畅之、高平太守刘怀肃攻何澹之于西塞矶,破之。振遣桓蔚代王旷守襄阳。道规进讨武昌,破伪太守王旻。魏咏之、刘藩破桓石绥于白茅。义军发寻阳。桓亮自号江州刺史,侵豫章,江州刺史刘敬宣讨走之。义军进次夏口。伪镇东将军冯该等守夏口,扬武将军孟山图据鲁城,辅国将军桓山客守偃月垒。刘毅攻鲁城,道规攻偃月垒,无忌与檀祗列舰中流,以防越逸。义军腾赴,叫声动山谷,自辰及午,二城俱溃,冯该散走,生擒山客。毅等平巴陵。毛璩遣涪陵太守文处茂东下,振遣桓放之为益州,屯夷陵,处茂距战,放之败走,还江陵。
义熙元年正月,南阳太守鲁宗之起义兵袭襄阳,破伪雍州刺史桓蔚。无忌诸军次江陵之马头,振拥帝出营江津。鲁宗之率众于柞溪,破伪武贲中郎温楷,进至纪南。振自击宗之,宗之失利。时蜀军据灵溪,毅率无忌、道规等破冯该军,推锋而前,即平江陵。振见火起,知城已陷,乃与谦等北走。是日,安帝反正。大赦天下,唯逆党就戮,诏特免桓胤一人。桓亮自豫章,自号镇南将军、湘州刺史。苻宏寇安成、庐陵,刘敬宣遣将讨之,宏走入湘中。二月,桓谦、何澹之、温楷等奔于姚兴。桓振与宏出自涢城,袭破江陵,刘怀肃自云杜伐振等,破之。广武将军唐兴斩振及伪辅国将军桓珍,毅于临鄣斩伪零陵太守刘叔祖。桓亮、苻宏复出寇湘中,害郡守长吏,檀祗讨宏于湘东,斩之,广武将军郭弥斩亮于益阳,其余拥众假号皆讨平之。诏徙桓胤及诸党与于新安诸郡。
三年,东阳太守殷仲文与永嘉太守骆球谋反,欲建桓胤为嗣,曹靖之、桓石松、卞承之、刘延祖等潜相交结,刘裕以次收斩之,并诛其家属。后桓谦走入蜀,蜀贼谯纵以谦为荆州刺史,使率兵而下,荆楚之众多应之。谦至枝江,荆州刺史刘道规斩之,梁州刺史傅歆又斩桓石绥,桓氏遂灭。
卞范之
卞范之字敬祖,济阴宛句人也。识悟聦敏,见美于当世。太元中,自丹杨丞为始安太守。桓玄少与之游,及玄为江州,引为长史,委以心膂之任,潜谋密计,莫不决之。后玄将为篡乱,以范之为丹杨尹。范之与殷仲文阴撰策命,进范之为征虏将军、散骑常侍。玄僭位,以范之为侍中,班劔二十人,进号后将军,封临汝县公。其禅诏,即范之文也。
玄既奢侈无度,范之亦盛营馆第。自以佐命元勋,深怀矜伐,以富贵骄人,子弟傲慢,众咸畏嫉之。义军起,范之屯兵于覆舟山西,为刘毅所败,随玄西走,玄又以范之为尚书仆射。玄为刘毅等所败,左右分散,唯范之在侧。玄平,斩于江陵。
殷仲文
殷仲文,南蛮校尉觊之弟也。少有才藻,美容貌。从兄仲堪荐之于会稽王道子,即引为骠骑参军,甚相赏待。俄转咨议参军,后为元显征虏长史。会桓玄与朝廷有隙,玄之姊,仲文之妻,疑而间之,左迁新安太守。仲文于玄虽为姻亲,而素不交密,及闻玄平京师,便弃郡投焉。玄甚悦之,以为咨议参军。时王谧见礼而不亲,卞范之被亲而少礼,而宠遇隆重,兼于王、卞矣。玄将为乱,使总领诏命,以为侍中,领左卫将军。玄九锡,仲文之辞也。
初,玄篡位入宫,其床忽陷,群下失色,仲文曰:‘将由圣德深厚,地不能载。’玄大悦。以佐命亲贵,厚自封崇,舆马器服,穷极绮丽,后房伎妾数十,丝竹不绝音。性贪吝,多纳货贿,家累千金,常若不足。玄为刘裕所败,随玄西走,其珍宝玩好悉藏地中,皆变为土。至巴陵,因奉二后投义军,而为镇军长史,转尚书。
帝初反正,抗表自解曰:‘臣闻洪波振壑,川无恬鳞;惊飙拂野,林无静柯。何者?势弱则受制于巨力,质微则无以自保。于理虽可得而言,于臣实非所敢譬。昔桓玄之代,诚复驱逼者众。至如微臣,罪实深矣,进不能见危授命,亡身殉国;退不能辞粟首阳,拂衣高谢。遂乃宴安昏宠,叨昧伪封,锡文篡事,曾无独固。名义以之俱沦,情节自兹兼挠,宜其极法,以判忠邪。会镇军将军刘裕匡复社稷,大弘善贷,伫一戮于微命,申三驱于大信,既惠之以首领,又申之以絷维。于时皇舆否隔,天人未泰,用忘进退,是以僶俛从事,自同令人。今宸极反正,唯新告始,宪章既明,品物思旧,臣亦胡颜之厚,可以显居荣次!乞解所职,待罪私门。违离阙庭,乃心慕恋。’诏不许。
仲文因月朔与众至大司马府,府中有老槐树,顾之良久而叹曰:‘此树婆娑,无复生意!’仲文素有名望,自谓必当朝政,又谢混之徒畴昔所轻者,并皆比肩,常怏怏不得志。忽迁为东阳太守,意弥不平。刘毅爱才好士,深相礼接,临当之郡,游宴弥日。行至富阳,慨然叹曰:‘看此山川形势,当复出一伯符。’何无忌甚慕之。东阳,无忌所统,仲文许当便道修谒,无忌故益钦迟之,令府中命文人殷阐、孔甯子之徒撰义构文,以俟其至。仲文失志恍惚,遂不过府。无忌疑其薄己,大怒,思中伤之。时属慕容超南侵,无忌言于刘裕曰:‘桓胤、殷仲文乃腹心之疾,北虏不足为忧。’义熙三年,又以仲文与骆球等谋反,及其弟南蛮校尉叔文并伏诛。仲文时照镜不见其面,数日而遇祸。
仲文善属文,为世所重,谢灵运尝云:‘若殷仲文读书半袁豹,则文才不减班固。’言其文多而见书少也。
史臣曰:桓玄纂凶,父之余基。挟奸回之本性,含怒于失职;苞藏其豕心,抗表以称冤。登高以发愤,观衅而动,窃图非望。始则假宠于仲堪,俄而戮殷以逞欲,遂得据全楚之地,驱劲勇之兵,因晋政之陵迟,乘会稽之酗醟,纵其狙诈之计,扇其陵暴之心,敢率犬羊,称兵内侮。天长丧乱,凶力实繁,逾年之间,奄倾晋祚,自谓法尧禅舜,改物君临,鼎业方隆,卜年惟永。俄而义旗电发,忠勇雷奔,半辰而都邑廓清,逾月而凶渠即戮,更延坠历,复振颓纲。是知神器不可以暗干,天禄不可以妄处者也。夫帝王者,功高宇内,道济含灵,龙宫凤历表其祥,彤云玄石呈其瑞,然后光临大宝,克享鸿名,允徯后之心,副乐推之望。若桓玄之幺麽,岂足数哉!适所以干纪乱常,倾宗绝嗣,肇金行之祸难,成宋氏之驱除者乎!
赞曰:灵宝隐贼,世载凶德。信顺未孚,奸回是则。肆逆迁鼎,凭威纵慝。违天虐人,覆宗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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