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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休竹客

[二十四史] 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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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五十‧列传第二十  曹志 庾峻 郭象 庾纯 秦秀
曹志
曹志字允恭,谯国谯人,魏陈思王植之孽子也。少好学,以才行称,夷简有大度,兼善骑射。植曰:‘此保家主也。’立以为嗣。后改封济北王。
武帝为抚军将军,迎陈留王于邺,志夜谒见,帝与语,自暮达旦,甚奇之。及帝受禅,降为鄄城县公。诏曰:‘昔在前世,虽历运迭兴,至于先代苗裔,传祚不替,或列藩九服,式序王官。选众命贤,惟德是与,盖至公之道也。魏氏诸王公养德藏器,壅滞旷久,前虽有诏,当须简授,而自顷众职少缺,未得式叙。前济北王曹志履德清纯,才高行洁,好古博物,为魏宗英,朕甚嘉之。其以志为乐平太守。’志在郡上书,以为宜尊儒重道,请为博士置吏卒。迁章武、赵郡太守。虽累郡职,不以政事为意,昼则游猎,夜诵诗书,以声色自娱,当时见者未能审其量也。
咸宁初,诏曰:‘鄄城公曹志,笃行履素,达学通识,宜在儒林,以弘胄子之教。其以志为散骑常侍、国子博士。’帝尝阅六代论,问志曰:‘是卿先王所作邪﹖’志对曰:‘先王有手所作目录,请归寻按。’还奏曰:‘按录无此。’帝曰:‘谁作?’志曰:‘以臣所闻,是臣族父冏所作。以先王文高名著,欲令书传于后,是以假托。’帝曰:‘古来亦多有是。’顾谓公卿曰:‘父子证明,足以为审。自今已后,可无复疑。’
后迁祭酒。齐王攸将之国,下太常议崇锡文物。时博士秦秀等以为齐王宜内匡朝政,不可之藩。志又常恨其父不得志于魏,因怆然叹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亲,不得树本助化,而远出海隅?晋朝之隆,其殆乎哉!’乃奏议曰:‘伏闻大司马齐王当出藩东夏,备物尽礼,同之二伯。今陛下为圣君,稷契为贤臣,内有鲁卫之亲,外有齐晋之辅,坐而守安,此万世之基也。古之夹辅王室,同姓则周公其人也,异姓则太公其人也,皆身在内,五世反葬。后虽有五霸代兴,桓文谲主,下有请隧之僭,上有九锡之礼,终于谲而不正,验于尾大不掉,岂与召公之歌棠棣,周诗之咏鸱鸮同日论哉!今圣朝创业之始,始之不谅,后事难工。干植不强,枝叶不茂;骨鲠不存,皮肤不充。自羲皇以来,岂是一姓之独有!欲结其心者,当有磐石之固。夫欲享万世之利者,当与天下议之。故天之聦明,自我人之聦明。秦魏欲独擅其威,而财得没其身;周汉能分其利,而亲疏为之用。此自圣主之深虑,日月之所照。事虽浅,当深谋之;言虽轻,当重思之。志备位儒官,若言不及礼,是志寇窃。知忠不言,议所不敢。志以为当如博士等议。’议成当上,见其从弟高邑公嘉。嘉曰:‘兄议甚切,百年之后必书晋史,目下将见责邪。’帝览议,大怒曰:‘曹志尚不明吾心,况四海乎!’以议者不指答所问,横造异论,策免太常郑默。于是有司奏收志等结罪,诏惟免志官,以公还第,其余皆付廷尉。
顷之,志复为散骑常侍。遭母忧,居丧过礼,因此笃病,喜怒失常。九年卒,太常奏以恶谥。崔褒叹曰:‘魏颗不从乱,以病为乱故也。今谥曹志而谥其病,岂谓其病不为乱乎!’于是谥为定。
庾峻 子珉 敳
庾峻字山甫,颍川鄢陵人也。祖乘,才学洽闻,汉司徒辟,有道征,皆不就。伯父嶷,中正简素,仕魏为太仆。父道,廉退贞固,养志不仕。牛马有踶啮者,恐伤人,不货于市。及诸子贵,赐拜太中大夫。
峻少好学,有才思。尝游京师,闻魏散骑常侍苏林老疾在家,往候之。林尝就乘学,见峻流涕,良久曰:‘尊祖高才而性退让,慈和汎爱,清静寡欲,不营当世,惟修德行而已。鄢陵旧五六万户,闻今裁有数百。君二父孩抱经乱,独至今日,尊伯为当世令器,君兄弟复俊茂,此尊祖积德之所由也。’
历郡功曹,举计掾,州辟从事。太常郑袤见峻,大奇之,举为博士。时重庄老而轻经史,峻惧雅道陵迟,乃潜心儒典。属高贵乡公幸太学,问尚书义于峻,峻援引师说,发明经旨,申畅疑滞,对答详悉。迁秘书丞。长安有大狱,久不决,拜峻侍御史,往断之,朝野称允。武帝践阼,赐爵关中侯,迁司空长史,转秘书监、御史中丞,拜侍中,加谏议大夫。常侍帝讲诗,中庶子何劭论风雅正变之义,峻起难往反,四坐莫能屈之。
是时风俗趣竞,礼让陵迟。峻上疏曰:
臣闻黎庶之性,人众而贤寡;设官分职,则官寡而贤众。为贤众而多官,则妨化;以无官而弃贤,则废道。是故圣王之御世也,因人之性,或出或处,故有朝廷之士,又有山林之士。朝廷之士,佐主成化,犹人之有股肱心膂,共为一体也。山林之士,被褐怀玉,太上栖于丘园,高节出于众庶。其次轻爵服,远耻辱以全志。最下就列位,惟无功而能知止。彼其清劭足以抑贪污,退让足以息鄙事。故在朝之士闻其风而悦之,将受爵者皆耻躬之不逮。斯山林之士、避宠之臣所以为美也,先王嘉之。节虽离世,而德合于主;行虽诡朝,而功同于政。故大者有玉帛之命,其次有几杖之礼,以厚德载物,出处有地。既廊庙多贤才,而野人亦不失为君子,此先王之弘也。
秦塞斯路,利出一官。虽有处士之名,而无爵列于朝者,商君谓之六蝎,韩非谓之五蠹。时不知德,惟爵是闻。故闾阎以公乘侮其乡人,郎中以上爵傲其父兄。汉祖反之,大畅斯否。任萧曹以天下,重四皓于南山。以张良之勋,而班在叔孙之后;盖公之贱,而曹相咨之以政。帝王贵德于上,俗亦反本于下。故田叔等十人,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而未尝干禄于时。以释之之贵,结王生之袜于朝,而其名愈重。自非主臣尚德兼爱,孰能通天下之志,如此其大者乎!
夫不革百王之弊,徒务救世之政,文士竞智而务入,武夫恃力而争先。官高矣,而意未满;功报矣,其求不已。又国无随才任官之制,俗无难进易退之耻。位一高,虽无功而不见下,已负败而后见用。故因前而升,则处士之路塞矣。又仕者黜陟无章,是以普天之下,先竞而后让,举世之士,有进而无退。大人溺于动俗,执政挠于群言,衡石为之失平,清浊安可复分﹖昔者先王患向之所以取天下者,今之为弊,是故功成必改其物,业定必易其教。虽以爵禄使下,臣无贪陵之行;虽以甲兵定功,主无穷武之悔也。
臣愚以为古者大夫七十悬车,今自非元功国老,三司上才,可听七十致仕,则士无怀禄之嫌矣。其父母八十,可听终养,则孝莫大于事亲矣。吏历试无绩,依古终身不仕,则官无秕政矣。能小而不能大,可降还莅小,则使人以器矣。人主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人臣亦量能受爵矣。其有孝如王阳,临九折而去官,洁如贡禹,冠一免而不着,及知止如王孙,知足如疏广,虽去列位而居东野,与人父言,依于慈,与人子言,依于孝。此其出言合于国检,危行彰于本朝。去势如脱屣,路人为之陨涕;辞宠如金石,庸夫为之兴行。是故先王许之,而圣人贵之。
夫人之性陵上,犹水之趣下也,益而不已必决,升而不已必困。始于匹夫行义不敦,终于皇舆为之败绩,固不可不慎也。下人并心进趣,上宜以退让去其甚者。退让不可以刑罚使,莫若听朝士时时从志,山林往往间出。无使入者不能复出,往者不能复反。然后出处交泰,提衡而立,时靡有争,天下可得而化矣。
又疾世浮华,不修名实,著论以非之,文繁不载。
九年卒,诏赐朝服一具、衣一袭、钱三十万。临终,敕子珉朝卒夕殡,幅巾布衣,葬勿择日。珉奉遵遗命,敛以时服。二子:珉、敳。
珉字子琚。性淳和好学,行己忠恕。少历散骑常侍、本国中正、侍中,封长岑男。
怀帝之没刘元海也,珉从在平阳。元海大会,因使帝行酒,珉不胜悲愤,再拜上酒,因大号哭,贼恶之。会有告珉及王隽等谋应刘琨者,元海因图弑逆,珉等并遇害。初,洛阳之未陷也,珉为侍中,直于省内,谓同僚许遐曰:‘世路如此,祸难将及,吾当死乎此屋耳!’及是,竟不免焉。太元末,追谥曰贞。
敳字子嵩。长不满七尺,而腰带十围,雅有远韵。为陈留相,未尝以事婴心,从容酣畅,寄通而已。处众人中,居然独立。尝读老庄,曰:‘正与人意暗同。’太尉王衍雅重之。
敳见王室多难,终知婴祸,乃着意赋以豁情,犹贾谊之服鸟也。其词曰:‘至理归于浑一兮,荣辱固亦同贯。存亡既已均齐兮,正尽死复何叹。物咸定于无初兮,俟时至而后验。若四节之素代兮,岂当今之得远?且安有寿之与夭兮,或者情横多恋。宗统竟初不别兮,大德亡其情愿。蠢动皆神之为兮,痴圣惟质所建。真人都遣秽累兮,性茫荡而无岸。纵驱于辽廓之庭兮,委体乎寂寥之馆。天地短于朝生兮,亿代促于始旦。顾瞻宇宙微细兮,眇若豪锋之半。飘飖玄旷之域兮,深漠畅而靡玩。兀与自然并体兮,融液忽而四散。’从子亮见赋,问曰:‘若有意也,非赋所尽;若无意也,复何所赋?’答曰:‘在有无之间耳!’
迁吏部郎。是时天下多故,机变屡起,敳常静默无为。参东海王越太傅军事,转军咨祭酒。时越府多隽异,敳在其中,常自袖手。豫州牧长史河南郭象善老庄,时人以为王弼之亚。敳甚知之,每曰:‘郭子玄何必减庾子嵩。’象后为太傅主簿,任事专势。敳谓象曰:‘卿自是当世大才,我畴昔之意都已尽矣。’
敳有重名,为搢绅所推,而聚敛积实,谈者讥之。都官从事温峤奏之,敳更器峤,目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礧砢多节,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时刘舆见任于越,人士多为所构,惟敳纵心事外,无迹可间。后以其性俭家富,说越令就换钱千万,冀其有吝,因此可乘。越于众坐中问于敳,而敳乃颓然已醉,帻堕机上,以头就穿取,徐答云:‘下官家有二千万,随公所取矣。’舆于是乃服。越甚悦,因曰:‘不可以小人之虑度君子之心。’王衍不与敳交,敳卿之不置。衍曰:‘君不得为耳。’敳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家法,卿自用卿家法。’衍甚奇之。
石勒之乱,与衍俱被害,时年五十。
郭象
郭象字子玄,少有才理,好老庄,能清言。太尉王衍每云:‘听象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州郡辟召,不就。常闲居,以文论自娱。后辟司徒掾,稍至黄门侍郎。东海王越引为太傅主簿,甚见亲委,遂任职当权,熏灼内外,由是素论去之。永嘉末病卒,著碑论十二篇。
先是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统。向秀于旧注外而为解义,妙演奇致,大畅玄风,惟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其义零落,然颇有别本迁流。象为人行薄,以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点定文句而已。其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
庾纯 子旉
庾纯字谋甫。博学有才义,为世儒宗。郡补主簿,仍参征南府,累迁黄门侍郎,封关内侯,历中书令、河南尹。
初,纯以贾充奸佞,与任恺共举充西镇关中,充由是不平。充尝宴朝士,而纯后至,充谓曰:‘君行常居人前,今何以在后?’纯曰:‘旦有小市井事不了,是以来后。’世言纯之先尝有伍伯者,充之先有市魁者,充、纯以此相讥焉。充自以位隆望重,意殊不平。及纯行酒,充不时饮。纯曰:‘长者为寿,何敢尔乎!’充曰:‘父老不归供养,将何言也!’纯因发怒曰:‘贾充!天下凶凶,由尔一人。’充曰:‘充辅佐二世,荡平巴蜀,有何罪而天下为之凶凶?’纯曰:‘高贵乡公何在?’众坐因罢。充左右欲执纯,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佑之,因得出。充惭怒,上表解职。纯惧,上河南尹、关内侯印绶,上表自劾曰:‘司空公贾充请诸卿校并及臣。臣不自量,饮酒过多。醉乱行酒,重酌于公,公不肯饮,言语往来,公遂诃臣父老不归供养,卿为无天地。臣不服罪自引,而更忿怒,厉声名公,临时諠𫍢,遂至荒越。礼,“八十月制”,诚以衰老之年,变难无常也。臣不惟生育之恩,求养老父,而怀禄贪荣,乌鸟之不若。充为三公,论道兴化,以教义责臣,是也。而以枉错直,居下犯上,醉酒迷荒,昏乱仪度。臣得以凡才,擢授显任。易戒濡首,论诲酒困,而臣闻义不服,过言盈庭,黩慢台司,违犯宪度,不可以训。请台免臣官,廷尉结罪,大鸿胪削爵土。敕身不谨,伏须罪诛。’御史中丞孔恂劾纯,请免官。诏曰:‘先王崇尊卑之礼,明贵贱之序,著温克之德,记沈酗之祸,所以光宣道化,示人轨仪也。昔广汉陵慢宰相,获犯上之刑;灌夫托醉肆忿,致诛毙之罪。纯以凡才,备位卿尹,不惟谦敬之节,不忌覆车之戒,陵上无礼,悖言自口,宜加显黜,以肃朝伦。’遂免纯官。
又以纯父老不求供养,使据礼典正其臧否。太傅何曾、太尉荀𫖮、骠骑将军齐王攸议曰:‘凡断正臧否,宜先稽之礼、律。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九十者,其家不从政。新令亦如之。按纯父年八十一,兄弟六人,三人在家,不废侍养。纯不求供养,其于礼、律未有违也。司空公以纯备位卿尹,望其有加于人。而纯荒醉,肆其忿怒。臣以为纯不远布孝至之行,而近习常人之失,应在讥贬。’司徒石苞议:‘纯荣官忘亲,恶闻格言,不忠不孝,宜除名削爵土。’司徒西曹掾刘斌议以为:‘敦叙风俗,以人伦为先;人伦之教,以忠孝为主。忠故不忘其君,孝故不忘其亲。若孝必专心于色养,则明君不得而臣;忠必不顾其亲,则父母不得而子也。是以为臣者,必以义断其恩;为子也,必以情割其义。在朝则从君之命,在家则随父之制。然后君父两济,忠孝各序。纯兄峻以父老求归,峻若得归,纯无不归之势;峻不得归,纯无得归之理。纯虽自闻,同不见听。近辽东太守孙和、广汉太守邓良皆有老母,良无兄弟,授之远郡,辛苦自归,皆不见听。且纯近为京尹,父在界内,时得自启定省,独于礼法外处其贬黜,斌愚以为非理也。礼,年八十,一子不从政。纯有二弟在家,不为违礼。又令,年九十,乃听悉归。今纯父实未九十,不为犯令。骂辱宰相,宜加放斥,以明国典。圣恩恺悌,示加贬退,臣愚无所清议。’河南功曹史庞札等表曰:
臣郡前尹关内侯纯,醉酒失常,戊申诏书既免尹官,以父笃老不求供养,下五府依礼典正其臧否。臣谨按三王养老之制,八十,一子不从政;九十,其家不从政,斯诚使人无阙孝养之道,为臣不违在公之节也。先王制礼垂训,莫尚于周。当其时也,姬公留周,伯禽之鲁,孝子不匮,典礼无愆。今公府议,七十时制,八十月制,欲以驳夺从政之限,削除爵土。是为公旦立法,还自越之,鲁侯为子,即为罚首也。石奋期颐,四子列郡。近太宰献王诸子,亦在藩外。古今同符,忠孝并济。
臣闻悔吝之疵,君子有之。尹性少饮多,遂至沈醉。尹醒闻知,悼恨前失,执谦引罪,深自奏劾,求入重法。今公府不原所由,而谓傲很,是为重罪过醉之言,而没迷复之义也。臣闻父子天性,爱由自然,君臣之交,出自义合,而求忠臣必于孝子。是以先王立礼,敬同于父,原始要终,齐于所生,如此犹患人臣罕能致身。今公府议云,礼律虽有常限,至于疾病归养,不夺其志。如此则为礼禁正直,而陷人以诈,违越王制,开其殆原。尹少履清苦,事亲色养,历职内外,公廉无私,此陛下之所以屡发明诏,而尹之所以仍见擢授也。尹行己也恭,率下也敬,先众后己,实是宿心。一旦由醉,责以暴慢。按奏状不忠不孝,群公建议削除爵土,此愚臣所以自悲自悼,拊心泣血也。
按今父母年过八十,听令其子不给限外职,诚以得有归来之缘。今尹居在郡内,前每表屡蒙定省。尹昆弟六人,三人在家,孝养不废。兄侍中峻,家之嫡长,往比自表,求归供养,诏喻不听。国体法同,兄弟无异,而虚责尹不求供养如斯,臣惧长假饰之名,而损忠诚之实也。夫礼者,所以经国家,定社稷也。故陶唐之隆,顺考古典;周成之美,率由旧章。伏惟陛下圣德钦明,敦礼崇教,畴咨四岳,以详典制。尹以犯违受黜,而所由者醉。公以教义见责,而所因者忿。积忿以立义,由醉以得罪,礼律不复为断,文致欲以成法。是以愚臣敢冒死亡之诛,而耻不伸于盛明之世。惟蒙哀察。
帝复下诏曰:‘自中世以来,多为贵重顺意,贱者生情,故令释之、定国得扬名于前世。今议责庾纯,不惟温克,醉酒沈湎,此责人以齐圣也。疑贾公亦醉,若其不醉,终不于百客之中责以不去官供养也。大晋依圣人典礼,制臣子出处之宜,若有八十皆当归养,亦不独纯也。古人云:“由醉之言,俾出童羖。”明不责醉,恐失度也。所以免纯者,当为将来之醉戒耳。齐王、刘掾议当矣。’复以纯为国子祭酒,加散骑常侍。后将军荀眅于朝会中奏纯以前坐不孝免黜,不宜升进。侍中甄德进曰:‘孝以显亲为大,禄养为荣。诏赦纯前愆,擢为近侍,兼掌教官,此纯召不俟驾之日。而后将军眅敢以私议贬夺公论,抗言矫情,诬罔朝廷,宜加贬黜。’眅坐免官。
初,眅与纯俱为大将军所辟,眅整丽车服,纯率素而已,眅以为愧恨。至是,毁纯。眅既免黜,纯更以此愧之,亟往慰勉之,时人称纯通恕。
迁侍中,以父忧去官。起为御史中丞,转尚书。除魏郡太守,不之官,拜少府。年六十四卒。子旉。
旉字允臧。少有清节,历位博士。齐王攸之就国也,下礼官议崇锡之物。旉与博士太叔广、刘暾、缪蔚、郭颐、秦秀、傅珍等上表谏曰:
书称‘帝尧克明俊德,以亲九族’。武王光有天下,兄弟之国十有六人,同姓之国四十人,元勋睦亲,显以殊礼,而鲁、卫、齐、晋大启土宇,并受分器。所谓惟善所在,亲疏一也。大晋龙兴,隆唐周之远迹,王室亲属,佐命功臣,咸受爵土,而四海乂安。今吴会已平,诏大司马齐王出统方岳,当遂抚其国家,将准古典,以垂永制。
昔周之选建明德以左右王室也,则周公为太宰,康叔为司寇,聃季为司空。及召、芮、毕、毛诸国,皆入居公卿大夫之位,明股肱之任重,守地之位轻也,未闻古典以三事之重出之国者。汉氏诸侯王位尊势重,在丞相三公上。其入赞朝政者,乃有兼官,其出之国,亦不复假台司虚名为隆宠也。
昔申无宇曰‘五大不在边’,先儒以为贵宠公子公孙,累世正卿也。又曰‘五细不在庭’,先儒以为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也。不在庭,不在朝廷为政也。又曰:‘亲不在外,羇不在内。今弃疾在外,郑丹在内,君其少戒之。’叔向有言:‘公室将卑,其枝叶先落。’公族,公室之本,而去之,谚所谓芘焉而纵寻斧柯者也。
今使齐王贤邪,则不宜以母弟之亲尊,居鲁卫之常职;不贤邪,不宜大启土宇,表建东海也。古礼,三公无职,坐而论道,不闻以方任婴之。惟周室大坏,宣王中兴,四夷交侵,救急朝夕,然后命召穆公征淮夷。故其诗曰‘徐方不回,王曰旋归’,宰相不得久在外也。今天下已定,六合为家,将数延三事,与论太平之基,而更出之,去王城二千里,违旧章矣。
旉草议,先以呈父纯,纯不禁。太常郑默、博士祭酒曹志并过其事。武帝以博士不答所问,答所不问,大怒,事下有司。尚书朱整、褚 40ae.gif 等奏:‘旉等侵官离局,迷罔朝廷,崇饰恶言,假托无讳,请收旉等八人付廷尉科罪。’旉父纯诣廷尉自首:‘旉以议草见示,愚浅听之。’诏免纯罪。
廷尉刘颂又奏旉等大不敬,弃市论,求平议。尚书又奏请报听廷尉行刑。尚书夏侯骏谓朱整曰:‘国家乃欲诛谏臣!官立八座,正为此时,卿可共驳正之。’整不从,骏怒起,曰:‘非所望也!’乃独为驳议。左仆射魏舒、右仆射下邳王晃等从骏议。奏留中七日,乃诏曰:‘旉等备为儒官,不念奉宪制,不指答所问,敢肆其诬罔之言,以干乱视听。而旉是议主,应为戮首。但旉及家人并自首,大信不可夺。秦秀、傅珍前者虚妄,幸而得免,复不以为惧,当加罪戮,以彰凶慝。犹复不忍,皆丐其死命。秀、珍、旉等并除名。’
后数岁,复起为散骑侍郎。终于国子祭酒。
秦秀
秦秀字玄良,新兴云中人也。父朗,魏骁骑将军。秀少敦学行,以忠直知名。咸宁中,为博士。
何曾卒,下礼官议谥。秀议曰:
故太宰何曾,虽阶世族之胤,而少以高亮严肃,显登王朝。事亲有色养之名,在官奏科尹模,此二者实得臣子事上之概。然资性骄奢,不循轨则。诗云:‘节彼南山,惟石岩岩,赫赫师尹,人具尔瞻。’言其德行高峻,动必以礼耳。丘明有言:‘俭,德之恭;侈,恶之大也。’大晋受命,劳谦隐约,曾受宠二代,显赫累世。暨乎耳顺之年,身兼三公之位,食大国之租,荷保傅之贵,执司徒之均。二子皆金貂卿校,列于帝侧。方之古人,责深负重,虽举门尽死,犹不称位。而乃骄奢过度,名被九域,行不履道,而享位非常。以古义言之,非惟失辅相之宜,违断金之利也。秽皇代之美,坏人伦之教,生天下之丑,示后生之傲,莫大于此。自近世以来,宰臣辅相,未有受垢辱之声,被有司之劾,父子尘累而蒙恩贷若曾者也。
周公吊二季之陵迟,哀大教之不行,于是作谥以纪其终。曾参奉之,启手归全,易箦而没,盖明慎终,死而后已。齐之史氏,乱世陪臣耳,犹书君贼,累死不惩。况于皇代守典之官,敢畏强盛,而不尽礼。管子有言:‘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宰相大臣,人之表仪,若生极其情,死又无贬,是则帝室无正刑也。王公贵人,复何畏哉!所谓四维,复何寄乎!谨按谥法:‘名与实爽曰缪,怙乱肆行曰丑。’曾之行己,皆与此同,宜谥缪丑公。
时虽不同秀议,而闻者惧焉。
秀性忌谗佞,疾之如仇,素轻鄙贾充,及伐吴之役,闻其为大都督,谓所亲者曰:‘充文案小才,乃居伐国大任,吾将哭以送师。’或止秀曰:‘昔蹇叔知秦军必败,故哭送其子耳。今吴君无道,国有自亡之形,群率践境,将不战而溃。子之哭也,既为不智,乃不赦之罪。’于是乃止。及孙皓降于王濬,充未之知,方以吴未可平,抗表请班师。充表与告捷同至,朝野以充位居人上,智出人下,佥以秀为知言。
及充薨,秀议曰:‘充舍宗族弗授,而以异姓为后,悖礼溺情,以乱大伦。昔鄫养外孙莒公子为后,春秋书“莒人灭鄫”。圣人岂不知外孙亲邪!但以义推之,则无父子耳。又案诏书“自非功如太宰,始封无后如太宰,所取必己自出如太宰,不得以为比”。然则以外孙为后,自非元功显德,不之得也。天子之礼,盖可然乎?绝父祖之血食,开朝廷之祸门。谥法“昏乱纪度曰荒”,请谥荒公。’不从。
王濬有平吴之勋,而为王浑所谮毁。帝虽不从,无明赏罚,以濬为辅国大将军,天下咸为之怨。秀乃上言曰:‘自大晋启祚,辅国之号,率以旧恩。此为王濬无功之时,受九列之显位,立功之后更得宠人之辱号也。四海视之,孰不失望!蜀小吴大,平蜀之后,二将皆就加三事,今濬还而降等,天下安得不惑乎!吴之未亡也,虽以三祖之神武,犹躬受其屈。以孙皓之虚名,足以惊动诸夏,每一小出,虽圣心知其垂亡,然中国辄怀惶怖。当尔时,有能借天子百万之众,平而有之,与国家结兄弟之交,臣恐朝野实皆甘之耳。今濬举蜀汉之卒,数旬而平吴,虽举吴人之财宝以与之,本非己分有焉,而遽与计校乎?’
后与刘暾等同议齐王攸事,忤旨,除名。寻复起为博士。秀性婞直,与物多忤。为博士前后垂二十年,卒于官。
史臣曰:齐献王以明德茂亲,经邦论道,允釐庶绩,式叙彝伦。武帝纳奸谄之邪谋,怀始终之远虑,遂乃君兹青土,作牧东藩。远迩惊嗟,朝野失望。曹志等服膺教义,方轨儒门,蹇蹇匪躬,㥪㥪体国。故能抗言凤阙,忤犯龙鳞,身虽暂屈,道亦弘矣!庾氏世载清德,见称于世,汝颍之多奇士,斯焉取斯。谋甫素疾佞邪,而发因醉饱,投鼠忌器,岂易由言。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子玄假誉攘善,将非盗乎!
赞曰:魏氏维城,济北知名。颍川多士,峻亦飞英。长岑徇义,祭酒遗荣。谋甫三爵,酗醟斯作。象既攘善,秀惟瘅恶。旉献嘉谋,几趋鼎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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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五十一‧列传第二十一  皇甫谧 挚虞 束晳 王接
皇甫谧 子方回
皇甫谧字士安,幼名静,安定朝那人,汉太尉嵩之曾孙也。出后叔父,徙居新安。年二十,不好学,游荡无度,或以为痴。尝得瓜果,辄进所后叔母任氏。任氏曰:‘孝经云:“三牲之养,犹为不孝。”汝今年余二十,目不存教,心不入道,无以慰我。’因叹曰:‘昔孟母三徙以成仁,曾父烹豕以存教,岂我居不卜邻,教有所阙,何尔鲁钝之甚也!修身笃学,自汝得之,于我何有!’因对之流涕。谧乃感激,就乡人席坦受书,勤力不怠。居贫,躬自稼穑,带经而农,遂博综典籍百家之言。沈静寡欲,始有高尚之志,以著述为务,自号玄晏先生。著礼乐、圣真之论。后得风痹疾,犹手不辍卷。
或劝谧修名广交,谧以为‘非圣人孰能兼存出处,居田里之中亦可以乐尧舜之道,何必崇接世利,事官鞅掌,然后为名乎’。作玄守论以答之,曰:
或谓谧曰:‘富贵人之所欲,贫贱人之所恶,何故委形待于穷而不变乎?且道之所贵者,理世也;人之所美者,及时也。先生年迈齿变,饥寒不赡,转死沟壑,其谁知乎?’
谧曰:‘人之所至惜者,命也;道之所必全者,形也;性形所不可犯者,疾病也。若扰全道以损性命,安得去贫贱存所欲哉?吾闻食人之禄者怀人之忧,形强犹不堪,况吾之弱疾乎!且贫者士之常,贱者道之实,处常得实,没齿不忧,孰与富贵扰神秏精者乎!又生为人所不知,死为人所不惜,至矣!喑聋之徒,天下之有道者也。夫一人死而天下号者,以为损也;一人生而四海笑者,以为益也。然则号笑非益死损生也。是以至道不损,至德不益。何哉?体足也。如回天下之念以追损生之祸,运四海之心以广非益之病,岂道德之至乎!夫唯无损,则至坚矣;夫唯无益,则至厚矣。坚故终不损,厚故终不薄。苟能体坚厚之实,居不薄之真,立乎损益之外,游乎形骸之表,则我道全矣。’
遂不仕。耽翫典籍,忘寝与食,时人谓之‘书淫’。或有箴其过笃,将损秏精神。谧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况命之修短分定悬天乎!’
叔父有子既冠,谧年四十丧所生后母,遂还本宗。
城阳太守梁柳,谧从姑子也,当之官,人劝谧饯之。谧曰:‘柳为布衣时过吾,吾送迎不出门,食不过盐菜,贫者不以酒肉为礼。今作郡而送之,是贵城阳太守而贱梁柳,岂中古人之道,是非吾心所安也。’
时魏郡召上计掾,举孝廉;景元初,相国辟,皆不行。其后乡亲劝令应命,谧为释劝论以通志焉。其辞曰:
相国晋王辟余等三十七人,及泰始登禅,同命之士莫不毕至,皆拜骑都尉,或赐爵关内侯,进奉朝请,礼如侍臣。唯余疾困,不及国宠。宗人父兄及我僚类,咸以为天下大庆,万姓赖之,虽未成礼,不宜安寝,纵其疾笃,犹当致身。余唯古今明王之制,事无巨细,断之以情,实力不堪,岂慢也哉!乃伏枕而叹曰:‘夫进者,身之荣也;退者,命之实也。设余不疾,执高箕山,尚当容之,况余实笃!故尧舜之世,士或收迹林泽,或过门不敢入。咎繇之徒两遂其愿者,遇时也。故朝贵致功之臣,野美全志之士。彼独何人哉!今圣帝龙兴,配名前哲,仁道不远,斯亦然乎!客或以常言见逼,或以逆世为虑。余谓上有宽明之主,下必有听意之人,天网恢恢,至否一也,何尤于出处哉!’遂究宾主之论,以解难者,名曰释劝。
客曰:‘盖闻天以悬象致明,地以含通吐灵。故黄锺次序,律吕分形。是以春华发萼,夏繁其实,秋风逐暑,冬冰乃结。人道以之,应机乃发。三材连利,明若符契。故士或同升于唐朝,或先觉于有莘,或通梦以感主,或释钓于渭滨,或叩角以干齐,或解褐以相秦,或冒谤以安郑,或乘驷以救屯,或班荆以求友,或借术于黄神。故能电飞景拔,超次迈伦,腾高声以奋远,抗宇宙之清音。由此观之,进德贵乎及时,何故屈此而不伸?今子以英茂之才,游精于六艺之府、散意于众妙之门者有年矣。既遭皇禅之朝,又投禄利之际,委圣明之主,偶知己之会,时清道真,可以冲迈,此真吾生濯发云汉、鸿渐之秋也。韬光逐薮,含章未曜,龙潜九泉, 40d8.gif 然执高,弃通道之远由,守介人之局操,无乃乖于道之趣乎?
且吾闻招摇昏回则天位正,五教班叙则人理定。如今王命切至,委虑有司,上招迕主之累,下致骇众之疑。达者贵同,何必独异?群贤可从,何必守意?方今同命并臻,饥不待餐,振藻皇涂,咸秩天官。子独栖迟衡门,放形世表,逊遁丘园,不睨华好,惠不加人,行不合道,身婴大疢,性命难保。若其羲和促辔,大火西颓,临川恨晚,将复何阶!夫贵阴贱璧,圣所约也;颠倒衣裳,明所箴也。子其鉴先哲之洪范,副圣朝之虚心,冲灵翼于云路,浴天池以濯鳞,排阊阖,步玉岑,登紫闼,侍北辰,翻然景曜,杂沓英尘。辅唐虞之主,化尧舜之人,宣刑错之政,配殷周之臣,铭功景锺,参叙彝伦,存则鼎食,亡为贵臣,不亦茂哉!而忽金白之辉曜,忘青紫之班瞵,辞容服之光粲,抱弊褐之终年,无乃勤乎!’
主人笑而应之曰:‘吁!若宾可谓习外观之晖晖,未睹幽人之髣彿也;见俗人之不容,未喻圣皇之兼爱也;循方圆于规矩,未知大形之无外也。故曰,天玄而清,地静而宁,含罗万类,旁薄群生,寄身圣世,托道之灵。若夫春以阳散,冬以阴凝,泰液含光,元气混蒸,众品仰化,诞制殊征。故进者享天禄,处者安丘陵。是以寒暑相推,四宿代中,阴阳不治,运化无穷,自然分定,两克厥中。二物俱灵,是谓大同;彼此无怨,是谓至通。
若乃衰周之末,贵诈贱诚,牵于权力,以利要荣。故苏子出而六主合,张仪入而横势成,廉颇存而赵重,乐毅去而燕轻,公叔没而魏败,孙膑刖而齐宁,蠡种亲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倾。是以君无常籍,臣无定名,损义放诚,一虚一盈。故冯以弹劔感主,女有反赐之说,项奋拔山之力,蒯陈鼎足之势,东郭劫于田荣,颜阖耻于见逼。斯皆弃礼丧真,苟荣朝夕之急者也,岂道化之本与!
若乃圣帝之创化也,参德乎二皇,齐风乎虞夏,欲温温而和畅,不欲察察而明切也;欲混混若玄流,不欲荡荡而名发也;欲索索而条解,不欲契契而绳结也;欲芒芒而无垠际,不欲区区而分别也;欲暗然而日章,不欲示白若冰雪也;欲醇醇而任德,不欲琐琐而执法也。是以见机者以动成,好遁者无所迫。故曰,一明一昧,得道之概;一弛一张,合礼之方;一浮一沈,兼得其真。故上有劳谦之爱,下有不名之臣;朝有聘贤之礼,野有遁窜之人。是以支伯以幽疾距唐,李老寄迹于西邻,颜氏安陋以成名,原思娱道于至贫,荣期以三乐感尼父,黔娄定谥于布衾,干木偃息以存魏,荆莱志迈于江岑,君平因蓍以道著,四皓潜德于洛滨,郑真躬耕以致誉,幼安发令乎今人。皆持难夺之节,执不回之意,遭拔俗之主,全彼人之志。故有独定之计者,不借谋于众人;守不动之安者,不假虑于群宾。故能弃外亲之华,通内道之真,去显显之明路,入昧昧之埃尘,宛转万情之形表,排托虚寂以寄身,居无事之宅,交释利之人。轻若鸿毛,重若泥沈,损之不得,测之愈深。真吾徒之师表,余迫疾而不能及者也。子议吾失宿而骇众,吾亦怪子较论而不折中也。
夫才不周用,众所斥也;寝疾弥年,朝所弃也。是以胥克之废,丘明列焉;伯牛有疾,孔子斯叹。若黄帝创制于九经,岐伯剖腹以蠲肠,扁鹊造虢而尸起,文挚徇命于齐王,医和显术于秦晋,仓公发秘于汉皇,华佗存精于独识,仲景垂妙于定方。徒恨生不逢乎若人,故乞命诉乎明王。求绝编于天录,亮我躬之辛苦,冀微诚之降霜,故俟罪而穷处。
其后武帝频下诏敦逼不已,谧上疏自称草莽臣曰:‘臣以尪弊,迷于道趣,因疾抽簪,散发林阜,人纲不闲,鸟兽为群。陛下披榛采兰,并收蒿艾。是以陶振褐,不仁者远。臣惟顽蒙,备食晋粟,犹识唐人击壤之乐,宜赴京城,称寿阙外。而小人无良,致灾速祸,久婴笃疾,躯半不仁,右脚偏小,十有九载。又服寒食药,违错节度,辛苦荼毒,于今七年。隆冬裸袒食冰,当暑烦闷,加以咳逆,或若温疟,或类伤寒,浮气流肿,四肢酸重。于今困劣,救命呼噏,父兄见出,妻息长诀。仰迫天威,扶舆就道,所苦加焉,不任进路,委身待罪,伏枕叹息。臣闻韶卫不并奏,雅郑不兼御,故郤子入周,祸延王叔;虞丘称贤,樊姬掩口。君子小人,礼不同器,况臣糠 4d43.gif ,糅之雕胡?庸夫锦衣,不称其服也。窃闻同命之士,咸以毕到,唯臣疾疢,抱衅床蓐,虽贪明时,惧毙命路隅。设臣不疾,已遭尧舜之世,执志箕山,犹当容之。臣闻上有明圣之主,下有输实之臣;上有在宽之政,下有委情之人。唯陛下留神垂恕,更旌瑰俊,索隐于傅岩,收钓于渭滨,无令泥滓,久浊清流。’谧辞切言至,遂见听许。
岁余,又举贤良方正,并不起。自表就帝借书,帝送一车书与之。谧虽羸疾,而披阅不怠。初服寒食散,而性与之忤,每委顿不伦,尝悲恚,叩刃欲自杀,叔母谏之而止。
济阴太守蜀人文立,表以命士有贽为烦,请绝其礼币,诏从之。谧闻而叹曰:‘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而以革历代之制,其可乎!夫“束帛戋戋”,易之明义,玄𫄸之贽,自古之旧也。故孔子称夙夜强学以待问,席上之珍以待聘。士于是乎三揖乃进,明致之难也;一让而退,明去之易也。若殷汤之于伊尹,文王之于太公,或身即莘野,或就载以归,唯恐礼之不重,岂吝其烦费哉!且一礼不备,贞女耻之,况命士乎!孔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弃之如何?政之失贤,于此乎在矣。’
咸宁初,又诏曰:‘男子皇甫谧沈静履素,守学好古,与流俗异趣,其以谧为太子中庶子。’谧固辞笃疾。帝初虽不夺其志,寻复发诏征为议郎,又召补著作郎。司隶校尉刘毅请为功曹,并不应。著论为葬送之制,名曰笃终,曰:
玄晏先生以为存亡天地之定制,人理之必至也。故礼六十而制寿,至于九十,各有等差,防终以素,岂流俗之多忌者哉!吾年虽未制寿,然婴疢弥纪,仍遭丧难,神气损劣,困顿数矣。常惧夭陨不期,虑终无素,是以略陈至怀。
夫人之所贪者,生也;所恶者,死也。虽贪,不得越期;虽恶,不可逃遁。人之死也,精歇形散,魂无不之,故气属于天;寄命终尽,穷体反真,故尸藏于地。是以神不存体,则与气升降;尸不久寄,与地合形。形神不隔,天地之性也;尸与土并,反真之理也。今生不能保七尺之躯,死何故隔一棺之土?然则衣衾所以秽尸,棺椁所以隔真,故桓司马石椁不如速朽;季孙玙璠比之暴骸;文公厚葬,春秋以为华元不臣;杨王孙亲土,汉书以为贤于秦始皇。如令魂必有知,则人鬼异制,黄泉之亲,死多于生,必将备其器物,用待亡者。今若以存况终,非即灵之意也。如其无知,则空夺生用,损之无益,而启奸心,是招露形之祸,增亡者之毒也。
夫葬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不得见也。而大为棺椁,备赠存物,无异于埋金路隅而书表于上也。虽甚愚之人,必将笑之。丰财厚葬以启奸心,或剖破棺椁,或牵曳形骸,或剥臂捋金环,或扪肠求珠玉。焚如之形,不痛于是?自古及今,未有不死之人,又无不发之墓也。故张释之曰:‘使其中有欲,虽固南山犹有隙;使其中无欲,虽无石椁,又何戚焉!’斯言达矣,吾之师也。夫赠终加厚,非厚死也,生者自为也。遂生意于无益,弃死者之所属,知者所不行也。易称‘古之葬者,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是以死得归真,亡不损生。
故吾欲朝死夕葬,夕死朝葬,不设棺椁,不加缠敛,不修沐浴,不造新服,殡唅之物,一皆绝之。吾本欲露形入坑,以身亲土,或恐人情染俗来久,顿革理难,今故觕为之制。奢不石椁,俭不露形。气绝之后,便即时服,幅巾故衣,以籧篨裹尸,麻约二头,置尸床上。择不毛之地,穿坑深十尺,长一丈五尺,广六尺,坑讫,举床就坑,去床下尸。平生之物,皆无自随,唯赍孝经一卷,示不忘孝道。籧篨之外,便以亲土。土与地平,还其故草,使生其上,无种树木、削除,使生迹无处,自求不知。不见可欲,则奸不生心,终始无怵惕,千载不虑患。形骸与后土同体,魂爽与元气合灵,真笃爱之至也。若亡有前后,不得移祔。祔葬自周公来,非古制也。舜葬苍梧,二妃不从,以为一定,何必周礼。无问师工,无信卜筮,无拘俗言,无张神坐,无十五日朝夕上食。礼不墓祭,但月朔于家设席以祭,百日而止。临必昏明,不得以夜。制服常居,不得墓次。夫古不崇墓,智也。今之封树,愚也。若不从此,是戮尸地下,死而重伤。魂而有灵,则冤悲没世,长为恨鬼。王孙之子,可以为诫。死誓难违,幸无改焉!
而竟不仕。太康三年卒,时年六十八。子童灵、方回等遵其遗命。
谧所著诗赋诔颂论难甚多,又撰帝王世纪、年历、高士、逸士、列女等传、玄晏春秋,并重于世。门人挚虞、张轨、牛综、席纯,皆为晋名臣。
方回少遵父操,兼有文才。永嘉初,博士征,不起。避乱荆州,闭户闲居,未尝入城府。蚕而后衣,耕而后食,先人后己,尊贤爱物,南土人士咸崇敬之。刺史陶侃礼之甚厚。侃每造之,著素士服,望门辄下而进。王敦遣从弟廙代侃,迁侃为广州。侃将诣敦,方回谏曰:‘吾闻敌国灭,功臣亡。足下新破杜弢,功莫与二,欲无危,其可得乎!’侃不从而行。敦果欲杀侃,赖周访获免。廙既至荆州,大失物情,百姓叛廙迎杜弢。廙大行诛戮以立威,以方回为侃所敬,责其不来诣己,乃收而斩之。荆土华夷,莫不流涕。
挚虞
挚虞字仲洽,京兆长安人也。父模,魏太仆卿。虞少事皇甫谧,才学通博,著述不倦。郡檄主簿。
虞尝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所祐者义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顺,所以延福;违此而行,所以速祸。然道长世短,祸福舛错,怵迫之徒,不知所守,荡而积愤,或迷或放。故借之以身,假之以事,先陈处世不遇之难,遂弃彝伦,轻举远游,以极常人罔惑之情,而后引之以正,反之以义,推神明之应于视听之表,崇否泰之运于智力之外,以明天任命之不可违,故作思游赋。其辞曰:
有轩辕之遐胄兮,氏仲任之洪裔。敷华颖于末叶兮,晞灵根于上世。准乾坤以斡度兮,仪阴阳以定制。匪时运其焉行兮,乘太虚而摇曳。戴朗月之高冠兮,缀太白之明璜。制文霓以为衣兮,袭采云以为裳。要华电之煜爚兮,珮玉衡之琳琅。明景日以鉴形兮,信焕曜而重光。
至美诡好于凡观兮,修稀合而靡呈。燕石缇袭以华国兮,和璞遥弃于南荆。夏像韬尘于巿北兮,瓶罍抗方于两楹。鸾皇耿介而偏栖兮,兰桂背时而独荣。关寒暑以练真兮,岂改容而爽情。
感昆吾之易越兮,怀晖光之速暮。羡一稔而三春兮,尚含英以容豫。悼曜灵之靡暇兮,限天晷之有度。聆鸣蜩之号节兮,恐陨叶于凝露。希前轨而增骛兮,眷后尘而旋顾。往者倏忽而不逮兮,来者冥昧而未著。二仪泊焉其无央兮,四节环转而靡穷。星鸟逝而时反兮,夕景潜而且融。景三后之在天兮,叹圣哲之永终。谅道修而命微兮,孰舍盈而戢冲。握隋珠与蕙若兮,时莫悦而未遑。彼未遑其何恤兮,惧独美之有伤。蹇委深而投奥兮,庶芬藻之不彰。芳处幽而弥馨兮,宝在夜而愈光。逼区内之迫胁兮,思摅翼乎八荒。望云阶之崇壮兮,愿轻举而高翔。
造庖牺以问象兮,辨吉繇于姬文。将远游于太初兮,鉴形魄之未分。四灵俨而为卫兮,六气纷以成群。骖白兽于商风兮,御苍龙于景云。简冢徒于灵圉兮,从冯夷而问津。召陵阳于游谿兮,旌王子于柏人。前祝融以掌燧兮,殿玄冥以掩尘。形彯彯而遂遐兮,气亹亹而愈新。挹玉膏于莱嵎兮,掇紫英于瀛滨。揖太昊以假憩兮,听赋政于三春。洪范翕而复张兮,百卉陨而更震。睇玉女之纷彯兮,执懿筐于扶木。览玄象之韡曅兮,仍腾跃乎阳谷。吸朝霞以疗饥兮,降廪泉而濯足。将纵辔以逍遥兮,恨东极之路促。诏纤阿而右回兮,觌朱明之赫戏。莅群神于夏庭兮,回苍梧而结知。纚鹪明以承旗兮,驵天马而高驰。谗羲和于丹丘兮,诮倒景之乱仪。寻凯风而南暨兮,谢太阳于炎离。戚溽暑之陶郁兮,余安能乎留斯!闻碧鸡之长晨兮,吾将往乎西游。奥浮鹢于弱水兮,泊舳舻兮中流。苟精粹之攸存兮,诚沈羽以汎舟。轶望舒以陵厉兮,羌神漂而气浮。讯硕老于金室兮,采旧闻于前修。讥沦阴于危山兮,问王母于椒丘。观玄乌之参趾兮,会根壹之神筹。扰毚兔于月窟兮,诘姮娥于蓐收。爰揽辔而旋驱兮,访北叟之倚伏。乘增冰而遂济兮,凌固阴之所滀。探龟蛇于幽穴兮,瞰罔养之潜育。哂倏忽之躁狂兮,丧中黄于耳目,偭烛龙而游衍兮,穷大明于北陆。
攀招摇而上跻兮,忽蹈廓而凌虚。登阊阖而遗眷兮,𫖯玄黄于地舆。召黔雷以先导兮,觐天帝于清都。观浑仪以寓目兮,拊造化之大𬬻。爰辨惑于上皇兮,稽吉凶之元符。唐则天而民咨兮,癸乱常而感虞。孔挥涕于西狩兮,臧考祥于娄句。跖肆暴而保乂兮,颜履仁而夙徂。何否泰之靡所兮,眩荣辱之不图?运可期兮不可思,道可知兮不可为。求之者劳兮欲之者惑,信天任命兮理乃自得。
且也四位为匠,乾巛为均。散而为物,结而为人。阳降阴升,一替一兴。流而为川,滞而为陵。祸不可攘,福不可征。其否兮有豫,其泰兮有数。成形兮未察,灵像兮已固。承明训以发蒙兮,审性命之靡求。将澄神而守一兮,奚飘飘而遐游!
斐陈辞以告退兮,主悖惘而永叹。惟升降之不仍兮,咏别易而会难。愿大飨以致好兮,盍息驾于一餐。会司仪于有始兮,延嘉宾于九干。陈钧天之广乐兮,展万舞之至欢。枉矢铄其在手兮,狼弧 26472.gif 其斯弯。睨翟犬于帝侧兮,殪熊罴于灵轩。
尔乃清道夙跸,载轮修祖。班命授号,轙辀整旅。兆司郁以届路兮,万灵森而陈庭。丰隆轩其警众兮,钩陈帅以属兵。堪舆竦而进时兮,文昌肃以司行。抗蚩尤之修旃兮,建雄虹之采旌。乘云车电鞭之扶舆委移兮,驾应龙青虬之容裔陆离。俯游光逸景倏烁徽霍兮,仰流旌垂旄猋攸襳纚。前湛湛而摄进兮,后僸僸而方驰。且启行于重阳兮,奄税驾乎少仪。跨列缺兮窥乾巛,挥玉关兮出天门。涉汉津兮望昆仑,经赤霄兮临玄根。观品物兮终复魂,形已消兮气犹存。眺悬舟之离离兮,怀旧都之蔼蔼。仍繁荣而督引兮,将遄降而速迈。华云依霏而翼衡兮,日月炫晃而映盖。蹈烟煴兮辞天衢,心闣 26407.gif 兮识故居。路遂遒兮情欣欣,奄忽归兮反常闾。修中和兮崇彝伦,大道繇兮味琴书。乐自然兮识穷达,澹无思兮心恒娱。
举贤良,与夏侯湛等十七人策为下第,拜中郎。武帝诏曰:‘省诸贤良答策,虽所言殊涂,皆明于王义,有益政道。欲详览其对,究观贤士大夫用心。’因诏诸贤良方正直言,会东堂策问,曰:‘顷日食正阳,水旱为灾,将何所修,以变大眚?及法令有不宜于今,为公私所患苦者,皆何事?凡平世在于得才,得才者亦借耳目以听察。若有文武器能有益于时务而未见申叙者,各举其人。及有负俗谤议,宜先洗濯者,亦各言之。’虞对曰:‘臣闻古之圣明,原始以要终,体本以正末。故忧法度之不当,而不忧人物之失所;忧人物之失所,而不忧灾害之流行。诚以法得于此,则物理于彼;人和于下,则灾消于上。其有日月之眚,水旱之灾,则反听内视,求其所由,远观诸物,近验诸身。耳目听察,岂或有蔽其聦明者乎?动心出令,岂或有倾其常正者乎?大官大职,岂或有授非其人者乎?赏罚黜陟,岂或有不得其所者乎?河滨山岩,岂或有怀道钓筑而未感于梦兆者乎?方外遐裔,岂或有命世杰出而未蒙膏泽者乎?推此类也,以求其故,询事考言,以尽其实,则天人之情可得而见,咎征之至可得而救也。若推之于物则无忤,求之于身则无尤,万物理顺,内外咸宜,祝史正辞,言不负诚,而日月错行,夭疠不戒,此则阴阳之事,非吉凶所在也。期运度数,自然之分,固非人事所能供御,其亦振廪散滞,贬食省用而已矣。是故诚遇期运,则虽陶唐、殷汤有所不变;苟非期运,则宋卫之君,诸侯之相,犹能有感。唯陛下审其所由,以尽其理,则天下幸甚。臣生长荜门,不逮异物,虽有贤才,所未接识,不敢瞽言妄举,无以畴答圣问。’擢为太子舍人,除闻喜令。
时天子留心政道,又吴寇新平,天下乂安,上太康颂以美晋德。其辞曰:
于休上古,人之资始。四隩咸宅,万国同轨。有汉不竞,丧乱靡纪。畿服外叛,侯卫内圮。天难既降,时惟鞠凶。龙战兽争,分裂遐邦。备僭岷蜀,度逆海东。权乃缘间,割据三江。明明上帝,临下有赫。乃宣皇威,致天之辟。奋武辽隧,罪人斯获。抚定朝鲜,奄征韩貊。文既应期,席卷梁益。元憝委命,九夷重译。邛、冉、哀牢,是焉底绩。
我皇之登,二国既平。靡适不怀,以育群生。吴乃负固,放命南冥。声教未暨,弗及王灵。皇震其威,赫如雷霆。截彼江沔,荆舒以清。邈矣圣皇,参干两离。陶化以正,取乱以奇。耀武六旬,舆徒不疲。饮至数实,干旄无亏。洋洋四海,率礼和乐。穆穆宫庙,歌雍咏铄。光天之下,莫匪帝略。穷发反景,承正受朔。龙马骙骙,风于华阳。弓矢櫜服,干戈戢藏。严严南金,业业余皇。雄劔班朝,造舟为梁。圣明有造,实代天工。天地不违,黎元时邕。三务斯协,用底厥庸。既远其迹,将明其踪。乔山惟岳,望帝之封。猗欤圣帝,胡不封哉!
以母忧解职。久之,召补尚书郎。
将作大匠陈勰掘地得古尺,尚书奏:‘今尺长于古尺,宜以古为正。’潘岳以为习用已久,不宜复改。虞驳曰:‘昔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其形容,象物制器,以存时用。故参天两地,以正算数之纪;依律计分,以定长短之度。其作之也有则,故用之也有征。考步两仪,则天地无所隐其情;准正三辰,则悬象无所容其谬;施之金石,则音韵和谐;措之规矩,则器用合宜。一本不差而万物皆正,及其差也,事皆反是。今尺长于古尺几于半寸,乐府用之,律吕不合;史官用之,历象失占;医署用之,孔穴乖错。此三者,度量之所由生,得失之所取征,皆絓阂而不得通,故宜改今而从古也。唐虞之制,同律度量衡,仲尼之训,谨权审度。今两尺并用,不可谓之同;知失而行,不可谓之谨。不同不谨,是谓谬法,非所以轨物垂则,示人之极。凡物有多而易改,亦有少而难变,亦有改而致烦,有变而之简。度量是人所常用,而长短非人所恋惜,是多而易改者也。正失于得,反邪于正,一时之变,永世无二,是变而之简者也。宪章成式,不失旧物,季末苟合之制,异端杂乱之用,当以时厘改,贞夫一者也。臣以为宜如所奏。’又表论封禅,见礼志。
虞以汉末丧乱,谱传多亡失,虽其子孙不能言其先祖,撰族姓昭穆十卷,上疏进之,以为足以备物致用,广多闻之益。以定品违法,为司徒所劾,诏原之。
时太庙初建,诏普增位一等。后以主者承诏失旨,改除之。虞上表曰:‘臣闻昔之圣明,不爱千乘之国而惜桐叶之信,所以重至尊之命而达于万国之诚也。前乙巳赦书,远称先帝遗惠余泽,普增位一等,以酬四海欣戴之心。驿书班下,被于远近,莫不鸟腾鱼跃,喜蒙德泽。今一旦更以主者思文不审,收既往之诏,夺已澍之施,臣之愚心窃以为不可。’诏从之。
元康中,迁吴王友。时荀𫖮撰新礼,使虞讨论得失而后施行。元皇后崩,杜预奏:‘谅暗之制,乃自上古,是以高宗无服丧之文,而唯文称不言。汉文限三十六日。魏氏以降,既虞为节。皇太子与国为体,理宜释服,卒哭便除。’虞答预书曰:‘唐称遏密,殷云谅暗,各举事以为名,非既葬有殊降。周室以来,谓之丧服。丧服者,以服表丧。今帝者一日万机,太子监抚之重,以宜夺礼,葬讫除服,变制通理,垂典将来,何必附之于古,使老儒致争哉!’皇太孙尚薨,有司奏‘御服齐衰期’。诏令博士议。虞曰:‘太子生,举以成人之礼,则殇理除矣。太孙亦体君传重,由位成而服全,非以年也。’从之。虞又议玉辂、两社事,见舆服志。
后历秘书监、卫尉卿,从惠帝幸长安。及东军来迎,百官奔散,遂流离鄠杜之间,转入南山中,粮绝饥甚,拾橡实而食之。后得还洛,历光禄勋、太常卿。时怀帝亲郊。自元康以来,不亲郊祀,礼仪弛废。虞考正旧典,法物粲然。及洛京荒乱,盗窃纵横,人饥相食。虞素清贫,遂以馁卒。
虞撰文章志四卷,注解三辅决录,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
虞善观玄象,尝谓友人曰:‘今天下方乱,避难之国,其唯凉土乎!’性爱士人,有表荐者,恒为其辞。东平太叔广枢机清辩,广谈,虞不能对;虞笔,广不能答;更相嗤笑,纷然于世云。
束晳
束晳字广微,阳平元城人,汉太子太傅疏广之后也。王莽末,广曾孙孟达避难,自东海徙居沙鹿山南,因去疏之足,遂改姓焉。祖混,陇西太守。父龛,冯翊太守,并有名誉。
晳博学多闻,与兄璆俱知名。少游国学,或问博士曹志曰:‘当今好学者谁乎?’志曰:‘阳平束广微好学不倦,人莫及也。’还乡里,察孝廉,举茂才,皆不就。璆娶石鉴从女,弃之,鉴以为憾,讽州郡公府不得辟,故晳等久不得调。
太康中,郡界大旱,晳为邑人请雨,三日而雨注,众谓晳诚感,为作歌曰:‘束先生,通神明,请天三日甘雨零。我黍以育,我稷以生。何以畴之?报束长生。’晳与卫恒厚善,闻恒遇祸,自本郡赴丧。
尝为劝农及 4d35.gif 诸赋,文颇鄙俗,时人薄之。而性沈退,不慕荣利,作玄居释以拟客难,其辞曰:
束晳闲居,门人并侍。方下帷深谭,隐几而咍,含毫散藻,考撰同异,在侧者进而问之曰:‘盖闻道尚变通,达者无穷。世乱则救其纷,时泰则扶其隆。振天维以赞百务,熙帝载而鼓皇风。生则率土乐其存,死则宇内哀其终。是以君子屈己伸道,不耻干时。上国有不索何获之言,周易著跃以求进之辞。莘老负金铉以陈烹割之说,齐客当康衢而咏白水之诗。今先生耽道修艺,嶷然山峙,潜朗通微,洽览深识,夜兼忘寐之勤,昼骋钻玄之思,旷年累稔,不堕其志。鳞翼成而愈伏,术业优而不试。乃欲阖椟辞价,泥蟠深处,永戢琳琅之耀,匿首穷鱼之渚,当唐年而慕长沮,邦有道而反甯武。识彼迷此,愚窃不取。
若乃士以援登,进必待求,附势之党横擢,则林薮之彦不抽,丹墀步纨袴之童,东野遗白颠之叟。盍亦因子都而事博陆,凭鹢首以涉洪流,蹈翠云以骇逸龙,振光耀以惊沈䲡。徒屈蟠于埳井,眄天路而不游,学既积而身困,夫何为乎秘丘。
且岁不我与,时若奔驷,有来无反,难得易失。先生不知盱豫之谶悔迟,而忘夫朋盍之义务疾,亦岂能登海湄而抑东流之水,临虞泉而招西归之日?徒以曲畏为梏,儒学自桎,囚大道于环堵,苦形骸于蓬室。岂若托身权戚,凭势假力,择栖芳林,飞不待翼,夕宿七娥之房,朝享五鼎之食,匡三正则太阶平,赞五教而玉绳直。孰若茹藿餐蔬,终身自匿哉!’
束子曰:‘居!吾将导尔以君子之道,谕尔以出处之事。尔其明受余讯,谨听余志。
昔元一既启,两仪肇立,离光夜隐,望舒昼戢,羽族翔林,蟩蛁赴湿,物从性之所安,士乐志之所执,或背丰荣以岩栖,或排兰闼而求入,在野者龙逸,在朝者凤集。虽其轨迹不同,而道无贵贱,必安其业,交不相羡,稷契奋庸以宣道,巢由洗耳以避禅,同垂不朽之称,俱入贤者之流。参名比誉,谁劣谁优?何必贪与二八为群,而耻为七人之畴乎!且道睽而通,士不同趣,吾窃缀处者之末行,未敢闻子之高喻,将忽蒲轮而不眄,夫何权戚之云附哉!
昔周汉中衰,时难自托,福兆既开,患端亦作,朝游巍峨之宫,夕坠峥嵘之壑,昼笑夜叹,晨华暮落,忠不足以卫己,祸不可以预度,是士讳登朝而竞赴林薄。或毁名自污,或不食其禄,比从政于匣笥之龟,譬官者于郊庙之犊,公孙泣涕而辞相,杨雄抗论于赤族。
今大晋熙隆,六合宁静。蜂虿止毒,熊罴辍猛,五刑勿用,八纮备整,主无骄肆之怒,臣无牦缨之请,上下相安,率礼从道。朝养触邪之兽,庭有指佞之草,祸戮可以忠逃,宠禄可以顺保。
且夫进无险惧,而惟寂之务者,率其性也。两可俱是,而舍彼趣此者,从其志也。盖无为可以解天下之纷,澹泊可以救国家之急,当位者事有所穷,陈策者言有不入,翟璜不能回西邻之寇,平勃不能正如意之立,干木卧而秦师退,四皓起而戚姬泣。夫如是何舍何执,何去何就?谓山岑之林为芳,谷底之莽为臭。守分任性,唯天所授,鸟不假甲于龟,鱼不借足于兽,何必笑孤竹之贫而羡齐景之富!耻布衣以肆志,宁文裘而拖绣。且能约其躬,则儋石之蓄以丰;苟肆其欲,则海陵之积不足;存道德者,则匹夫之身可荣;忘大伦者,则万乘之主犹辱。将研六籍以训世,守寂泊以镇俗,偶郑老于海隅,匹严叟于僻蜀。且世以太虚为舆,玄𬬻为肆,神游莫竞之林,心存无营之室,荣利不扰其觉,殷忧不干其寐,捐夸者之所贪,收躁务之所弃,薙圣籍之荒芜,总群言之一至。全素履于丘园,背缨緌而长逸,请子课吾业于千载,无听吾言于今日也。’
张华见而奇之。石鉴卒,王戎乃辟璆。华召晳为掾,又为司空、下邳王晃所辟。华为司空,复以为贼曹属。
时欲广农,晳上议曰︰
伏见诏书,以仓廪不实,关右饥穷,欲大兴田农,以蕃嘉谷,此诚有虞戒大禹尽力之谓。然农穰可致,所由者三:一曰天时不諐,二曰地利无失,三曰人力咸用。若必春无霂之润,秋繁滂沱之患,水旱失中,雩禳有请。虽使羲和平秩,后稷亲农,理疆甽于原隰,勤藨蔉于中田,犹不足以致仓庾盈亿之积也。然地利可以计生,人力可以课致,诏书之旨,亦将欲尽此理乎?
今天下千城,人多游食,废业占空,无田课之实。较计九州,数过万计。可申严此防,令监司精察,一人失课,负及郡县,此人力之可致也。
又州司十郡,土狭人繁,三魏尤甚,而猪羊马牧,布其境内,宜悉破废,以供无业。业少之人,虽颇割徙,在者犹多,田诸菀牧,不乐旷野,贪在人间。故谓北土不宜畜牧,此诚不然。案古今之语,以为马之所生,实在冀北,大贾牂羊,取之清渤,放豕之歌,起于钜鹿,是其效也。可悉徙诸牧,以充其地,使马牛猪羊龁草于空虚之田,游食之人受业于赋给之赐,此地利之可致者也。昔骓𬳵在坰,史克所以颂鲁僖;却马务田,老氏所以称有道,岂利之所以会哉?又如汲郡之吴泽,良田数千顷,泞水停洿,人不垦植。闻其国人,皆谓通泄之功不足为难,舄卤成原,其利甚重。而豪强大族,惜其鱼捕之饶,构说官长,终于不破。此亦谷口之谣,载在史篇。谓宜复下郡县,以详当今之计。荆、扬、兖、豫,污泥之土,渠坞之宜,必多此类,最是不待天时而丰年可获者也。以其云雨生于畚臿,多稌生于决泄,不必望朝𬯀而黄潦臻,禜山川而霖雨息。是故两周争东西之流,史起惜漳渠之浸,明地利之重也。宜诏四州刺史,使谨按以闻。
又昔魏氏徙三郡人在阳平顿丘界,今者繁盛,合五六千家。二郡田地逼狭,谓可徙还西州,以充边土,赐其十年之复,以慰重迁之情。一举两得,外实内宽,增广穷人之业,以辟西郊之田,此又农事之大益也。转佐著作郎,撰晋书帝纪、十志,迁转博士,著作如故。
初,太康二年,汲郡人不准盗发魏襄王墓,或言安釐王冢,得竹书数十车。其纪年十三篇,记夏以来至周幽王为犬戎所灭,以事接之,三家分,仍述魏事至安釐王之二十年。盖魏国之史书,大略与春秋皆多相应。其中经传大异,则云夏年多殷;益干启位,启杀之;太甲杀伊尹;文丁杀季历;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非穆王寿百岁也;幽王既亡,有共伯和者摄行天子事,非二相共和也。其易经二篇,与周易上下经同。易繇阴阳卦二篇,与周易略同,繇辞则异。卦下易经一篇,似说卦而异。公孙段二篇,公孙段与邵陟论易。国语三篇,言楚晋事。名三篇,似礼记,又似尔雅、论语。师春一篇,书左传诸卜筮,‘师春’似是造书者姓名也。琐语十一篇,诸国卜梦妖怪相书也。梁丘藏一篇,先叙魏之世数,次言丘藏金玉事。缴书二篇,论弋射法。生封一篇,帝王所封。大历二篇,邹子谈天类也。穆天子传五篇,言周穆王游行四海,见帝台、西王母。图诗一篇,画赞之属也。又杂书十九篇:周食田法,周书,论楚事,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大凡七十五篇,七篇简书折坏,不识名题。冢中又得铜劔一枚,长二尺五寸。漆书皆科斗字。初发冢者烧策照取宝物,及官收之,多烬简断札,文既残缺,不复诠次。武帝以其书付秘书校缀次第,寻考指归,而以今文写之。晳在著作,得观竹书,随疑分释,皆有义证。迁尚书郎。
武帝尝问挚虞三日曲水之义,虞对曰:‘汉章帝时,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俱亡,人以为怪,乃招携之水滨洗祓,遂因水以汎觞,其义起此。’帝曰:‘必如所谈,便非好事。’晳进曰:‘虞小生,不足以知,臣请言之。昔周公成洛邑,因流水以汎酒,故逸诗云“羽觞随波”。又秦昭王以三日置酒河曲,见金人奉水心之劔,曰:“令君制有西夏。”乃霸诸侯,因此立为曲水。二汉相缘,皆为盛集。’帝大悦,赐晳金五十斤。
时有人于嵩高山下得竹简一枚,上两行科斗书,传以相示,莫有知者。司空张华以问晳,晳曰:‘此汉明帝显节陵中策文也。’检验果然,时人伏其博识。
赵王伦为相国,请为记室。晳辞疾罢归,教授门徒。年四十卒,元城市里为之废业,门生故人立碑墓侧。
晳才学博通,所著三魏人士传,七代通记,晋书纪、志,遇乱亡失。其五经通论、发蒙记、补亡诗、文集数十篇,行于世云。
王接
王接字祖游,河东猗氏人,汉京兆尹尊十世孙也。父蔚,世修儒史之学。魏中领军曹羲作至公论,蔚善之,而著至机论,辞义甚美。官至夏阳侯相。
接幼丧父,哀毁过礼,乡亲皆叹曰:‘王氏有子哉!’渤海刘原为河东太守,好奇,以旌才为务。同郡冯收试经为郎,七十余,荐接于原曰:‘夫骍骝不总辔,则非造父之肆;明月不流光,则非随侯之掌。伏惟明府苞黄中之德,耀重离之明,求贤与能,小无遗错,是以鄙老思献所知。窃见处士王接,岐嶷俊异,十三而孤,居丧尽礼,学过目而知,义触类而长,斯玉铉之妙味,经世之徽猷也。不患玄黎之不启,窃乐春英之及时。’原即礼命,接不受。原乃呼见曰:‘君欲慕肥遁之高邪?’对曰:‘接薄祜,少孤而无兄弟,母老疾笃,故无心为吏。’及母终,柴毁骨立,居墓次积年。备览众书,多出异义。性简率,不修俗操,乡里大族多不能善之,唯裴𬱟雅知焉。平阳太守柳澹、散骑侍郎裴遐、尚书仆射邓攸皆与接友善。后为郡主簿,迎太守温宇,宇奇之,转功曹史。州辟部平阳从事。时泰山羊亮为平阳太守,荐之于司隶校尉王堪,出补都官从事。
永宁初,举秀才。友人荥阳潘滔遗接书曰:‘挚虞、卞玄仁并谓足下应和鼎味,可无以应秀才行。’接报书曰:‘今世道交丧,将遂剥乱,而识智之士钳口韬笔,祸败日深,如火之燎原,其可救乎?非荣斯行,欲极陈所见,冀有觉悟耳。’是岁,三王义举,惠帝复阼,以国有大庆,天下秀孝一皆不试,接以为恨。除中郎,补征虏将军司马。
荡阴之役,侍中嵇绍为乱兵所害,接议曰:‘夫谋人之军,军败则死之;谋人之国,国危则亡之,古之道也。荡阴之役,百官奔北,唯嵇绍守职以遇不道,可谓臣矣,又可称痛矣。今山东方欲大举,宜明高节,以号令天下。依春秋褒三累之义,加绍致命之赏,则遐迩向风,莫敢不肃矣。’朝廷从之。
河间王颙欲迁驾长安,与关东乖异,以接成都王佐,难之,表转临汾公相国。及东海王越率诸侯讨颙,尚书令王堪统行台,上请接补尚书殿中郎,未至而卒,年三十九。
接学虽博通,特精礼传。常谓左氏辞义赡富,自是一家书,不主为经发。公羊附经立传,经所不书,传不妄起,于文为俭,通经为长。任城何休训释甚详,而黜周王鲁,大体乖硋,且志通公羊而往往还为公羊疾病。接乃更注公羊春秋,多有新义。时秘书丞卫恒考正汲冢书,未讫而遭难。佐著作郎束晳述而成之,事多证异义。时东莱太守陈留王庭坚难之,亦有证据。晳又释难,而庭坚已亡。散骑侍郎潘滔谓接曰:‘卿才学理议,足解二子之纷,可试论之。’接遂详其得失。挚虞、谢衡皆博物多闻,咸以为允当。又撰列女后传七十二人,杂论议、诗赋、碑颂、驳难十余万言,丧乱尽失。
长子愆期,流寓江南,缘父本意,更注公羊,又集列女后传云。
史臣曰:皇甫谧素履幽贞,闲居养疾,留情笔削,敦悦丘坟,轩冕未足为荣,贫贱不以为耻,确乎不拔,斯固有晋之高人者欤!洎乎笃终立论,薄葬昭俭,既戒奢于季氏,亦无取于王孙,可谓达存亡之机矣。挚虞、束晳等并详览载籍,多识旧章,秦议可观,文词雅赡,可谓博闻之士也。或摄官延阁,裁成言事之书;或莅政秩宗,参定禋郊之礼。虞既厄于从理,晳乃年位不充,天之报施,何其爽也!王接才调秀出,见赏知音,惜其夭枉,未申骥足,嗟夫!
赞曰:士安好逸,栖心荙荜。属意文雅,忘怀荣秩。遗制可称,养生乖术。挚虞博闻,广微绝群。财成礼度,刊缉遗文。魏篇式序,汉册斯分。祖游后出,亦播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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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五十二‧列传第二十二  郤诜 阮种 华谭
郤诜
郤诜字广基,济阴单父人也。父晞,尚书左丞。诜博学多才,瑰伟倜傥,不拘细行,州郡礼命并不应。
泰始中,诏天下举贤良直言之士,太守文立举诜应选。
诏曰:‘盖太上以德抚时,易简无文。至于三代,礼乐大备,制度弥繁。文质之变,其理何由?虞夏之际,圣明系踵,而损益不同。周道既衰,仲尼犹曰从周。因革之宜,又何殊也?圣王既没,遗制犹存,霸者迭兴而翼辅之,王道之缺,其无补乎?何陵迟之不反也?岂霸德之浅欤?期运不可致欤?且夷吾之智,而功止于霸,何哉?夫昔人之为政,革乱亡之弊,建不刊之统,移风易俗,刑措不用,岂非化之盛欤?何修而向兹?朕获承祖宗之休烈,于兹七载,而人未服训,政道罔述。以古况今,何不相逮之远也?虽明之弗及,犹思与群贤虑之,将何以辨所闻之疑昧,获至论于谠言乎?加自顷戎狄内侵,灾害屡作,边甿流离,征夫苦役,岂政刑之谬,将有司非其任欤?各悉乃心,究而论之。上明古制,下切当今。朕之失德,所宜振补。其正议无隐,将敬听之。’
诜对曰:
伏惟陛下以圣德君临,犹垂意于博采,故招贤正之士,而臣等薄陋,不足以降大问也。是以窃有自疑之心,虽致身于阙庭,亦僶俛矣。伏读圣策,乃知下问之旨笃焉。
臣闻上古推贤让位,教同德一,故易简而人化;三代世及,季末相承,故文繁而后整。虞夏之相因,而损益不同,非帝王之道异,救弊之路殊也。周当二代之流,承雕伪之极,尽礼乐之致,穷制度之理,其文详备,仲尼因时宜而曰从周,非殊论也。臣闻圣王之化先礼乐,五霸之兴勤政刑。礼乐之化深,政刑之用浅。勤之则可以小安,堕之则遂陵迟。所由之路本近,故所补之功不侔也。而齐桓失之葵丘,夷吾沦于小器,功止于霸,不亦宜乎!
策曰:‘建不刊之统,移风易俗,使天下洽和,何修而向兹?’臣以为莫大于择人而官之也。今之典刑,匪无一统,宰牧之才,优劣异绩,或以之兴,或以之替,此盖人能弘政,非政弘人也。舍人务政,虽勤何益?臣窃观乎古今,而考其美恶:古人相与求贤,今人相与求爵。古之官人,君责之于上,臣举之于下,得其人有赏,失其人有罚,安得不求贤乎!今之官者,父兄营之,亲戚助之,有人事则通,无人事则塞,安得不求爵乎!贤苟求达,达在修道,穷在失义,故静以待之也。爵苟可求,得在进取,失在后时,故动以要之也。动则争竞,争竞则朋党,朋党则诬誷,诬誷则臧否失实,真伪相冒,主听用惑,奸之所会也。静则贞固,贞固则正直,正直则信让,信让则推贤,推贤不伐,相下无餍,主听用察,德之所趣也。故能使之静,虽日高枕而人自正;不能禁动,虽复夙夜,俗不一也。且人无愚智,咸慕名宦,莫不饰正于外,藏邪于内,故邪正之人难得而知也。任得其正,则众正益至;若得其邪,则众邪亦集。物繁其类,谁能止之!故亡国失世者,未尝不为众邪所积也。方其初作,必始于微,微而不绝,其终乃著。天地不能顿为寒暑,人主亦不能顿为隆替;故寒暑渐于春秋,隆替起于得失。当今之世,宦者无关梁,邪门启矣;朝廷不责贤,正路塞矣。得失之源,何以甚此!所谓责贤,使之相举也;所谓关梁,使之相保也。贤不举则有咎,保不信则有罚。故古者诸侯必贡士,不贡者削,贡而不适亦削。夫士者,难知也;不适者,薄过也。不得不责,强其所不知也;罚其所不适,深其薄过,非恕也。且天子于诸侯,有不纯臣之义,斯责之矣。施行之道,宁纵不滥之矣。今皆反是,何也?夫贤者天地之纪,品物之宗,其急之也,故宁滥以得之,无纵以失之也。今则不然,世之悠悠者,各自取辨耳。故其材行并不可必,于公则政事纷乱,于私则污秽狼籍。自顷长吏特多此累,有亡命而被购悬者矣,有缚束而绞戮者矣。贪鄙窃位,不知谁升之者?兽兕出槛,不知谁可咎者?漏网吞舟,何以过此!人之于利,如蹈水火焉。前人虽败,后人复起,如彼此无已,谁止之者?风流日竞,谁忧之者?虽今圣思劳于夙夜,所使为政,恒得此属,欲圣世化美俗平,亦俟河之清耳。若欲善之,宜创举贤之典,峻关梁之防。其制既立,则人慎其举而不苟,则贤者可知。知贤而试,则官得其人矣。官得其人,则事得其序;事得其序,则物得其宜;物得其宜,则生生丰植,人用资给,和乐兴焉。是故寡过而远刑,知耻以近礼,此所以建不刊之统,移风易俗,刑措而不用也。
策曰:‘自顷夷狄内侵,灾眚屡降,将所任非其人乎?何由而至此?’臣闻蛮夷猾夏,则皋陶作士,此欲善其末,则先其本也。夫任贤则政惠,使能则刑恕。政惠则下仰其施,刑恕则人怀其勇。施以殖其财,勇以结其心。故人居则资赡而知方,动则亲上而志勇。苟思其利而除其害,以生道利之者,虽死不贰;以逸道劳之者,虽勤不怨。故其命可授,其力可竭,以战则克,以攻则拔。是以善者慕德而安服,恶者畏惧而削迹。止戈而武,义实在文,唯任贤然后无患耳。若夫水旱之灾,自然理也。故古者三十年耕必有十年之储,尧汤遭之而人不困,有备故也。自顷风雨虽颇不时,考之万国,或境土相接,而丰约不同;或顷亩相连,而成败异流,固非天之必害于人,人实不能均其劳苦。失之于人,而求之于天,则有司惰职而不劝,百姓殆业而咎时,非所以定人志,致丰年也。宜勤人事而已。
臣诚愚鄙不足以奉对圣朝,犹进之于廷者,将使取诸其怀而献之乎,臣惧不足也。若收不知言以致知言,臣则可矣,是以辞鄙不隐也。
以对策上第,拜议郎。母忧去职。
诜母病,苦无车,及亡,不欲车载柩,家贫无以巿马,乃于所住堂北壁外假葬,开户,朝夕拜哭。养鸡种蒜,竭其方术。丧过三年,得马八匹,舆柩至冢,负土成坟。未毕,召为征东参军。徙尚书郎,转车骑从事中郎。
吏部尚书崔洪荐诜为左丞。及在职,尝以事劾洪,洪怨诜,诜以公正距之,语在洪传。洪闻而惭服。
累迁雍州刺史。武帝于东堂会送,问诜曰:‘卿自以为何如?’诜对曰:‘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帝笑。侍中奏免诜官,帝曰:‘吾与之戏耳,不足怪也。’诜在任威严明断,甚得四方声誉。卒于官。子延登为州别驾。
阮种
阮种字德猷,陈留尉氏人,汉侍中胥卿八世孙也。弱冠有殊操,为嵇康所重。康著养生论,所称阮生,即种也。察孝廉,为公府掾。
是时西虏内侵,灾眚屡见,百姓饥馑,诏三公、卿尹、常伯、牧守各举贤良方正直言之士。于是太保何曾举种贤良。
策曰:‘在昔哲王,承天之序,光宅宇宙,咸用规矩乾坤,惠康品类,休风流衍,弥于千载。朕应践洪运统位,七载于今矣。惟德弗嗣,不明于政,宵兴惕厉,未烛厥猷。子大夫韫韥道术,俨然而进,朕甚嘉焉。其各悉乃心,以阐喻朕志,深陈王道之本,勿有所隐,朕虚心以览焉。’种对曰:‘夫天地设位,圣人成能,王道至深,所以行化至远。故能开物成务,而功业不匮,近无不听,远无不服,德逮群生,泽被区宇,声施无穷,而典垂百代。故经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宜师踪往代,袭迹三五,矫世更俗,以从人望。令率士迁义,下知所适,播醇美之化,杜邪枉之路,斯诚群黎之所欣想盛德而幸望休风也。’
又问政刑不宣,礼乐不立。对曰:‘政刑之宣,故由乎礼乐之用。昔之明王,唯此之务,所以防遏暴慢,感动心术,制节生灵,而陶化万姓也。礼以体德,乐以咏功,乐本于和,而礼师于敬矣。’
又问戎蛮猾夏。对曰:‘戎蛮猾夏,侵败王略,虽古盛世,犹有此虞。故诗称“猃狁孔炽”,书叹“蛮夷帅服”。自魏氏以来,夷虏内附,鲜有桀悍侵渔之患。由是边守遂怠,鄣塞不设。而今丑虏内居,与百姓杂处,边吏扰习,人又忘战。受方任者,又非其材,或以狙诈,侵侮边夷;或干赏啖利,妄加讨戮。夫以微羁而御悍马,又乃操以烦策,其不制者,固其理也。是以群丑荡骇,缘间而动。虽三州覆败,牧守不反,此非胡虏之甚劲,盖用之者过也。臣闻王者之伐,有征无战,怀远以德,不闻以兵。夫兵凶器,而战危事也。丘兴则伤农,众集则费积;农伤则人匮,积费则国虚。昔汉武之世,承文帝之业,资海内之富,役其材臣,以甘心匈奴,竞战胜之功,贪攻取之利,良将劲卒,屈于沙漠,胜败相若,克不过当,夭百姓之命,填饿狼之口。及其以众制寡,令匈奴远迹,收功祁连,饮马瀚海,天下之秏,已过太半矣。夫虚中国以事夷狄,诚非计之得者也。是以盗贼蜂起,山东不振。暨宣元之时,赵充国征西零,冯奉世征南羌,皆兵不血刃,摧抑强暴,擒其首恶,此则折冲厌难,胜败相辨,中世之明效也。’
又问咎征作见。对曰:‘阴阳否泰,六沴之灾,则人主修政以御之,思患而防之,建皇极之首,详庶征之用。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天聦明自我人聦明,是以人主祖承天命,日慎一日也。故能应受多福而永世克祚,此先王之所以退灾消眚也。’
又问经化之务。对曰:‘夫王道之本,经国之务,必先之以礼义,而致人于廉耻。礼义立,则君子轨道而让于善;廉耻立,则小人谨行而不淫于制度。赏以劝其能,威以惩其废。此先王所以保乂定功,化洽黎元,而勋业长世也。故上有克让之风,则下有不争之俗;朝有矜节之士,则野无贪冒之人。夫廉耻之于政,犹树艺之有丰壤,良岁之有膏泽,其生物必油然茂矣。若廉耻不存,而惟刑是御,则风俗雕弊,人失其性,锥刀之末,皆有争心,虽峻刑严辟,犹不胜矣。其于政也,如农者之殖硗野,旱年之望丰穑,必不几矣。此三代所以享德长久,风醇俗美,皆数百年保天之禄。而秦二世而弊者,盖其所由之涂殊也。’
又问:‘将使武成七德,文济九功,何路而臻于兹?凡厥庶事,曷后曷先?’对曰:‘夫文武经德,所以成功丕业,咸熙庶绩者,莫先于选建明哲,授方任能。令才当其官而功称其职,则万机咸理,庶僚不旷。书曰:“天工人其代之。”然则继天理物,宁国安家,非贤无以成也。夫贤才之畜于国,由良工之须利器,巧匠之待绳墨也。器用利,则斲削易而材不病;绳墨设,则曲直正而众形得矣。是以人主必勤求贤,而佚以任之也。贤臣之于主,进则忠国爱人,退则砥节洁志,营职不干私义,出心必由公涂,明度量以呈其能,审经制以效其功。此昔之圣王所以恭己南面而化于陶钧之上者,以其所任之贤与所贤之信也。方今海内之士皆倾望休光,希心紫极,唯明主之所趣舍。若开四聦之听,广畴咨之求,抽群英,延俊乂,考工授职,呈能制官,朝无素餐之士,如此化流罔极,树功不朽矣。’
时种与郤诜及东平王康俱居上第,即除尚书郎。然毁誉之徒,或言对者因缘假托,帝乃更延群士,庭以问之。诏曰:‘前者对策,各指答所问,未尽子大夫所欲言,故复延见,其具陈所怀。又比年连有水旱灾眚,虽战战兢兢,未能究天人之理,当何修以应其变?人遇水旱饥馑者,何以救之?中间多事,未得宁静,思以省息烦务,令百姓不失其所。若人有所患苦者,有宜损益,使公私两济者,委曲陈之。又政在得人,而知之至难,唯有因人视听耳。若有文武隐逸之士,各举所知,虽幽贱负俗,勿有所限。故虚心思闻事实,勿务华辞,莫有所讳也。’
种对曰:‘伏惟陛下以圣哲玄览,降恤黎蒸,将济元元,同之三代,旁求俊乂,以辅至化,此诚尧舜之用心也。臣猥以顽鲁之质,应清明之举,前者对策,不足以畴塞圣诏,所陈不究,臣诚蒙昧,所以为罪。臣闻天生蒸庶,树君以司牧之,人君道洽,则彝伦攸序,五福来备。若政有愆失,刑理颇僻,则庶征不应,而淫亢为灾。此则天人之理,而兴废之由也。昔之圣王,政道备而制先具,轨人以务,致之于本,是以虽有水旱之眚,而无饥馑之患也。自顷阴阳隔并,水旱为灾,亦犹期运之致。不然,则亦有司之不帅,不能宣承圣德,以赞扬大化,故和气未降而人事未叙也。方今百姓凋弊,公私无储,诚在于休役静人,劝啬务分,此其救也。人之所患,由于役烦网密而信道未孚也。役烦则百姓失业,网密则下背其诚,信道未孚则人无固志。此则损益之至务,安危之大端也。传曰:“始与善,善进,则不善蔑由至。”孔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人焉廋哉!”若夫文武隐逸之士,幽贱负俗之才,故非愚臣之所能识。谨竭愚以对。’
策奏,帝亲览焉,又擢为第一。转中书郎。进止有方,正己率下,朝廷咸惮其威容。每为驳议,事皆施用,遂为楷则。
迁平原相。时襄邑卫京自南阳太守迁于河内,与种俱拜,帝望而叹曰:‘二千石皆若此,朕何忧乎!’种为政简惠,百姓称之,卒于郡。
华谭 袁甫
华谭字令思,广陵人也。祖融,吴左将军、录尚书事。父谞,吴黄门郎。谭期岁而孤,母年十八,便守节鞠养,勤劳备至。及长,好学不倦,爽慧有口辩,为邻里所重。扬州刺史周浚引为从事史,爱其才器,待以宾友之礼。
太康中,刺史嵇绍举谭秀才,将行,别驾陈总饯之,因问曰:‘思贤之主以求才为务,进取之士以功名为先,何仲舒不仕武帝之朝,贾谊失分汉文之时?此吴晋之滞论,可辨此理而后别。’谭曰:‘夫圣人在上,物无不理,百揆之职,非贤不居。故山林无匿景,衡门不栖迟。至承统之王,或是中才,或复凡人,居圣人之器,处兆庶之上,是以其教日颓,风俗渐弊。又中才之君,所资者偏,物以类感,必于其党,党言虽非,彼以为是。以所授有颜冉之贤,所用有廊庙之器,居官者日冀元凯之功,在上者日庶尧舜之义,彼岂知其政渐毁哉!朝虽有求贤之名,而无知才之实。言虽当,彼以为诬;策虽奇,彼以为妄。诬则毁己之言入,妄则不忠之责生。岂故为哉?浅明不见深理,近才不睹远体也。是以言不用,计不施,恐死亡之不暇,何论功名之立哉!故上官昵而屈原放,宰嚭宠而伍员戮,岂不哀哉!若仲舒抑于孝武,贾谊失于汉文,盖复是其轻者耳。故白起有云:“非得贤之难,用之难。非用之难,信之难。”得贤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功业岂可得而成哉!’
谭至洛阳,武帝亲策之曰:‘今四海一统,万里同风,天下有道,莫斯之盛。然北有未羁之虏,西有丑施之氐,故谋夫未得高枕,边人未获晏然,将何以长弭斯患,混清六合?’对曰:‘臣闻圣人之临天下也,祖乾纲以流化,顺谷风以兴仁,兼三才以御物,开四聦以招贤。故劳谦日昃,务在择才,宣明岩穴,垂光隐滞。俊乂龙跃,帝道以光;清德凤翔,王化克举。是以皋陶见举,不仁者远;陆贾重汉,远夷折节。今圣朝德音发于帷幄,清风翔乎无外,戎旗南指,江汉席卷;干戈西征,羌蛮慕化,诚阐四门之秋,兴礼教之日也。故髦俊闻声而响赴,殊才望险而云集。虚高馆以俟贤,设重爵以待士,急善过于饥渴,用人疾于影响,杜佞谄之门,废郑声之乐,混清六合,实由乎此。虽西北有未羁之寇,殊漠有不朝之虏,征之则劳师,得之则无益,故班固云:“有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人不可臣而畜,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盖安边之术也。’
又策曰:‘吴蜀恃险,今既荡平。蜀人服化,无携贰之心;而吴人趑雎,屡作妖寇。岂蜀人敦朴,易可化诱;吴人轻锐,难安易动乎?今将欲绥静新附,何以为先?’对曰:‘臣闻汉末分崩,英雄鼎峙,蜀栖岷陇,吴据江表。至大晋龙兴,应期受命,文皇运筹,安乐顺轨;圣上潜谋,归命向化。蜀染化日久,风教遂成;吴始初附,未改其化,非为蜀人敦悫而吴人易动也。然殊俗远境,风土不同,吴阻长江,旧俗轻悍。所安之计,当先筹其人士,使云翔阊阖,进其贤才,待以异礼;明选牧伯,致以威风;轻其赋敛,将顺咸悦,可以永保无穷,长为人臣者也。’
又策曰:‘圣人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今天成地平,大化无外,虽匈奴未羁,羌氐骄黠,将修文德以绥之,舞干戚以来之,故兵戈载戢,武夫寝息。如此,已可消锋刃为佃器,罢尚方武库之用未邪?’对曰:‘夫唐尧历载,颂声乃作;文武相承,礼乐大同。清一八纮,绥荡无外,万国顺轨,海内斐然。虽复被发之乡,徒跣之国,皆习章甫而入朝,要衣裳以磬折。夫大舜之德,犹有三苗之征;以周之盛,猃狁为寇。虽有文德,又须武备。备预不虞,古之善教;安不忘危,圣人常诫。无为罢武库之常职,铄锋刃为佃器。自可倒戢干戈,苞以兽皮,将帅之士,使为诸侯,于散乐休风,未为不泰也。’
又策曰:‘夫法令之设,所以随时制也。时险则峻法以取平,时泰则宽网以将化。今天下太平,四方无事,百姓承德,将就无为而乂。至于律令,应有所损益不?’对曰:‘臣闻五帝殊礼,三王异教,故或禅让以光政,或干戈以攻取。至于兴礼乐以和人,流清风以宁俗,其归一也。今诚风教大同,四海无虞,人皆感化,去邪从正。夫以尧舜之盛,而犹设象刑;殷周之隆,而甫侯制律。律令之存,何妨于政。若乃大道四达,礼乐交通,凡人修行,黎庶励节,刑罚悬而不用,律令存而无施,适足以隆太平之雅化,飞仁风乎无外矣。’
又策曰:‘昔帝舜以二八成功,文王以多士兴周。夫制化在于得人,而贤才难得。今大统始同,宜搜才实。州郡有贡荐之举,犹未获出群卓越之伦。将时无其人?有而致之未得其理也?’对曰:‘臣闻兴化立法,非贤无以光其道;平世理乱,非才无以宣其业。上自皇羲,下及帝王,莫不张皇纲以罗远,飞仁风以被物。故得贤则教兴,失人则政废。今四海一统,万里同风,州郡贡秀孝,台府简良才,以八纮之广,兆庶之众,岂当无卓越俊逸之才乎!譬犹南海不少明月之宝,大宛不乏千里之驹也。异哲难见,远数难睹,故尧舜太平之化,二八由舜而甫显;殷汤革王之命,伊尹负鼎而方用。当今圣朝礼亡国之士,接遐裔之人,或貂蝉于帷幄,或剖符于千里,巡狩必有吕公之遇,宵梦必有岩穴之感。贤隽之出,可企踵而待也。’
时九州秀孝策无逮谭者。谭素以才学为东土所推。同郡刘颂时为廷尉,见之叹息曰:‘不悟乡里乃有如此才也!’博士王济于众中嘲之曰:‘五府初开,群公辟命,采英奇于仄陋,拔贤俊于岩穴。君吴楚之人,亡国之余,有何秀异而应斯举?’谭答曰:‘秀异固产于方外,不出于中域也。是以明珠文贝,生于江郁之滨;夜光之璞,出乎荆蓝之下。故以人求之,文王生于东夷,大禹生于西羌。子弗闻乎?昔武王克商,迁殷顽民于洛邑,诸君得非其苗裔乎?’济又曰:‘夫危而不持,颠而不扶,至于君臣失位,国亡无主,凡在冠带,将何所取哉!’答曰:‘吁!存亡有运,兴衰有期,天之所废,人不能支。徐偃修仁义而失国,仲尼逐鲁而逼齐,段干偃息而成名,谅否泰有时,曷人力之所能哉!’济甚礼之。
寻除郎中,迁太子舍人、本国中正。以母忧去职。服阕,为鄄城令,过濮水,作庄子赞以示功曹。而廷掾张延为作答教,其文甚美。谭异而荐之,遂见升擢。及谭为庐江,延已为淮陵太守。又举寒族周访为孝廉,访果立功名,时以谭为知人。以父墓毁去官。寻除尚书郎。
永宁初,出为郏令。于时兵乱之后,境内饥馑,谭倾心抚恤。司徒王戎闻而善之,出谷三百斛以助之。谭甚有政绩,再迁庐江内史,加绥远将军。时石冰之党陆珪等屯据诸县,谭遣司马褚敦讨平之。又遣别军击冰都督孟徐,获其骁率。以功封都亭侯,食邑千户,赐绢千匹。
陈敏之乱,吴士多为其所逼。顾荣先受敏官,而潜谋图之。谭不悟荣旨,露檄远近,极言其非,由此为荣所怨。又在郡政严,而与上司多忤。扬州刺史刘陶素与谭不善,因法收谭,下寿阳狱。镇东将军周馥与谭素相亲善,理而出之。及甘卓讨馥,百姓奔散,馥谓谭已去,遣人视之,而更移近馥。馥叹曰:‘吾尝谓华令思是臧子源之畴,今果效矣。’甘卓尝为东海王越所捕,下令敢有匿者诛之,卓投谭而免。及此役也,卓遣人求之曰:‘华侯安在?吾甘扬威使也。’谭答不知,遗绢二匹以遣之。使反,告卓。卓曰:‘此华侯也。’复求之,谭已亡矣。后为纪瞻所荐,而为顾荣所止遏,遂数年不得调。
建兴初,元帝命为镇东军咨祭酒。谭博学多通,在府无事,乃著书三十卷,名曰辨道,上笺进之,帝亲自览焉。转丞相军咨祭酒,领郡大中正。谭荐干宝、范珧于朝,乃上笺求退曰:‘谭闻霸主远听,以求才为务;僚属量身,以审己为分。故疏广告老,汉宣不违其志;干木偃息,文侯就式其庐。谭无古人之贤,窃有怀远之慕。自登清显,出入二载,执笔无赞事之功,拾遗无补阙之绩;过在纳言,暗于举善;狂寇未宾,复乏谋策。年向七十,志力日衰,素餐无劳,实宜辞退。谨奉还所假左丞相军咨祭酒版。’不听。
建武初,授秘书监,固让不拜。太兴初,拜前军,以疾复转秘书监。自负宿名,恒怏怏不得志。时晋陵朱凤、吴郡吴震并学行清修,老而未调,谭皆荐为著作佐郎。
或问谭曰:‘谚言人之相去,如九牛毛,宁有此理乎?’谭对曰:‘昔许由、巢父让天子之贵,市道小人争半钱之利,此之相去,何啻九牛毛也!’闻者称善。
戴若思弟邈,则谭女婿也。谭平生时常抑若思而进邈,若思每衔之。殆用事,恒毁谭于帝,由是官涂不至。谭每怀觖望,尝从容言于帝曰:‘臣已老矣,将待死秘阁。汲黯之言,复存于今。’帝不怿。久之,加散骑常侍,屡以疾辞。及王敦作逆,谭疾甚,不能入省,坐免。卒于家。赠光禄大夫,金章紫绶,加散骑常侍,谥曰胡。二子:化、茂。
化字长风,为征虏司马,讨汲桑,战没。茂嗣爵。
淮南袁甫字公胄,亦好学,与谭齐名,以词辩称。尝诣中领军何勖,自言能为剧县。勖曰:‘唯欲宰县,不为台阁职,何也?’甫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譬缯中之好莫过锦,锦不可以为;谷中之美莫过稻,稻不可以为齑。是以圣王使人,必先以器,苟非周材,何能悉长!黄霸驰名于州郡,而息誉于京邑。廷尉之材,不为三公,自昔然也。’勖善之,除松滋令。
转淮南国大农、郎中令。石珩问甫曰:‘卿名能辩,岂知寿阳已西何以恒旱?寿阳已东何以恒水?’甫曰:‘寿阳已东皆是吴人,夫亡国之音哀以思,鼎足强邦,一朝失职,愤叹甚积,积忧成阴,阴积成雨,雨久成水,故其域恒涝也。寿阳已西皆是中国,新平强吴,美宝皆入,志盈心满,用长欢娱。公羊有言,鲁僖甚悦,故致旱京师。若能抑强扶弱,先疏后亲,则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矣。’观者叹其敏捷。年八十余,卒于家。
史臣曰:夫缉政釐俗,拔群才以成务;振景观光,俟明主而宣绩。武皇之世,天下乂安,朝廷属意于求贤,薖轴有怀于干禄。郤诜等并韫价州里,袖然应召,对扬天问,高步云衢,求之前哲,亦足称矣。令思行己徇义,志笃周甘,仁者必勇,抑斯之谓!虽才行夙章,而待终秘阁,积薪之恨,岂独古人乎!
赞曰:郤阮洽闻,含章体政。华生毓德,褫巾应命。鸟路曾飞,龙津派泳。素业可久,高芬斯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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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五十三‧列传第二十三  愍怀太子(子虨 臧 尚)
愍怀太子遹字熙祖,惠帝长子,母曰谢才人。幼而聦慧,武帝爱之,恒在左右。尝与诸皇子共戏殿上,惠帝来朝,执诸皇子手,次至太子,帝曰:‘是汝儿也。’惠帝乃止。宫中尝夜失火,武帝登楼望之。太子时年五岁,牵帝裾入暗中。帝问其故,太子曰:‘暮夜仓卒,宜备非常,不宜令照见人君也。’由是奇之。尝从帝观豕牢,言于帝曰:‘豕甚肥,何不杀以享士,而使久费五谷?’帝嘉其意,即使烹之。因抚其背,谓廷尉傅祗曰:‘此儿当兴我家。’尝对群臣称太子似宣帝,于是令誉流于天下。
时望气者言广陵有天子气,故封为广陵王,邑五万户。以刘寔为师,孟珩为友,杨准、冯荪为文学。惠帝即位,立为皇太子。盛选德望以为师傅,以何劭为太师,王戎为太傅,杨济为太保,裴楷为少师,张华为少傅,和峤为少保。元康元年,出就东宫,又诏曰:‘遹尚幼蒙,今出东宫,惟当赖师傅群贤之训。其游处左右,宜得正人使共周旋,能相长益者。’于是使太保卫瓘息庭、司空泰息略、太子太傅杨济息毖、太子少师裴楷息宪、太子少傅张华息祎、尚书令华廙息恒与太子游处,以相辅导焉。
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不能尊敬保傅。贾后素忌太子有令誉,因此密敕黄门阉宦媚谀于太子曰:‘殿下诚可及壮时极意所欲,何为恒自拘束?’每见喜怒之际,辄叹曰:‘殿下不知用威刑,天下岂得畏服!’太子所幸蒋美人生男,又言宜隆其赏赐,多为皇孙造玩弄之器,太子从之。于是慢弛益彰,或废朝侍,恒在后园游戏。爱埤车小马,令左右驰骑,断其鞅勒,使堕地为乐。或有犯忤者,手自捶击之。性拘小忌,不许缮壁修墙,正瓦动屋。而于宫中为市,使人屠酤,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其母本屠家女也,故太子好之。又令西园卖葵菜、蓝子、鸡、面之属,而收其利。东宫旧制,月请钱五十万,备于众用,太子恒探取二月,以供嬖宠。洗马江统陈五事以谏之,太子不纳,语在统传中。舍人杜锡以太子非贾后所生,而后性凶暴,深以为忧,每尽忠规劝太子修德进善,远于谗谤。太子怒,使人以针著锡常所坐毡中而刺之。
太子性刚,知贾谧恃后之贵,不能假借之。谧至东宫,或舍之而于后庭游戏。詹事裴权谏曰:‘贾谧甚有宠于中宫,而有不顺之色,若一旦交构,大事去矣。宜深自谦屈,以防其变,广延贤士,用自辅翼。’太子不能从。初,贾后母郭槐欲以韩寿女为太子妃,太子亦欲婚韩氏以自固。而寿妻贾午及后皆不听,而为太子聘王衍小女惠风。太子闻衍长女美,而贾后为谧聘之,心不能平,颇以为言。谧尝与太子围棋,争道,成都王颖见而诃谧,谧意愈不平,因此谮太子于后曰:‘太子广买田业,多畜私财以结小人者,为贾氏故也。密闻其言云:“皇后万岁后,吾当鱼肉之。”非但如是也,若宫车晏驾,彼居大位,依杨氏故事,诛臣等而废后于金墉,如反手耳。不如早为之所,更立慈顺者以自防卫。’后纳其言,又宣扬太子之短,布诸远近。于时朝野咸知贾后有害太子意。中护军赵俊请太子废后,太子不听。
九年六月,有桑生于宫西厢,日长尺余,数日而枯。十二月,贾后将废太子,诈称上不和,呼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见,置于别室,遣婢陈舞赐以酒枣,逼饮醉之。使黄门侍郎潘岳作书草,若祷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书之,令小婢承福以纸笔及书草使太子书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了,吾当手了之。并谢妃共要克期而两发,勿疑犹豫,致后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为王,蒋为内主。愿成,当三牲祠北君,大赦天下。要疏如律令。’太子醉迷不觉,遂依而写之,其字半不成。既而补成之,后以呈帝。帝幸式干殿,召公卿入,使黄门令董猛以太子书及青纸诏曰:‘遹书如此,今赐死。’遍示诸公王,莫有言者,惟张华、裴𬱟证明太子。贾后使董猛矫以长广公主辞白帝曰:‘事宜速决,而群臣各有不同,若有不从诏,宜以军法从事。’议至日西不决。后惧事变,乃表免太子为庶人,诏许之。于是使尚书和郁持节,解结为副,及大将军梁王肜、镇东将军淮南王允、前将军东武公澹、赵王伦、太保何劭诣东宫,废太子为庶人。是日太子游玄圃,闻有使者至,改服出崇贤门,再拜受诏,步出承华门,乘粗犊车。澹以兵仗送太子妃王氏、三皇孙于金墉城,考竟谢淑妃及太子保林蒋俊。明年正月,贾后又使黄门自首,欲与太子为逆。诏以黄门首辞班示公卿。又遣澹以千兵防送太子,更幽于许昌宫之别坊,令治书御史刘振持节守之。先是,有童谣曰:‘东宫马子莫聋空,前至腊月缠汝 29be3.gif 。’又曰:‘南风起兮吹白沙,遥望鲁国郁嵯峨,千岁髑髅生齿牙。’南风,后名;沙门,太子小字也。
初,太子之废也,妃父王衍表请离婚。太子至许,遗妃书曰:‘鄙虽顽愚,心念为善,欲尽忠孝之节,无有恶逆之心。虽非中宫所生,奉事有如亲母。自为太子以来,敕见禁检,不得见母。自宜城君亡,不见存恤,恒在空室中坐。去年十二月,道文疾病困笃,父子之情,实相怜愍。于时表国家乞加徽号,不见听许。疾病既笃,为之求请恩福,无有恶心。自道文病,中宫三遣左右来视,云:“天教呼汝。”到二十八日暮,有短函来,题言东宫发,疏云:“言天教欲见汝。”即便作表求入。二十九日早入见国家,须臾遣至中宫。中宫左右陈舞见语:“中宫旦来吐不快。”使住空屋中坐。须臾中宫遣陈舞见语:“闻汝表陛下为道文乞王,不得王是成国耳。”中宫遥呼陈舞:“昨天教与太子酒枣。”便持三升酒、大盘枣来见与,使饮酒啖枣尽。鄙素不饮酒,即便遣舞启说不堪三升之意。中宫遥呼曰:“汝常陛下前持酒可喜,何以不饮?天与汝酒,当使道文差也。”便答中宫:“陛下会同一日见赐,故不敢辞,通日不饮三升酒也。且实未食,恐不堪。又未见殿下,饮此或至颠倒。”陈舞复传语云:“不孝那!天与汝酒饮,不肯饮,中有恶物邪?”遂可饮二升,余有一升,求持还东宫饮尽。逼迫不得已,更饮一升。饮已,体中荒迷,不复自觉。须臾有一小婢持封箱来,云:“诏使写此文书。”鄙便惊起,视之,有一白纸,一青纸。催促云:“陛下停待。”又小婢承福持笔研墨黄纸来,使写。急疾不容复视,实不觉纸上语轻重。父母至亲,实不相疑,事理如此,实为见诬,想众人见明也。’
太子既废非其罪,众情愤怨。右卫督司马雅,宗室之疏属也,与常从督许超并有宠于太子,二人深伤之,说赵王伦谋臣孙秀曰:‘国无适嗣,社稷将危,大臣之祸必起。而公奉事中宫,与贾后亲密,太子之废,皆云豫知,一旦事起,祸必及矣。何不先谋之!’秀言于赵王伦,伦深纳焉。计既定,而秀说伦曰:‘太子为人刚猛,若得志之日,必肆其情性矣。明公素事贾后,街谈巷议,皆以公为贾氏之党。今虽欲建大功于太子,太子虽将含忍宿忿,必不能加赏于公,当谓公逼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若有瑕衅,犹不免诛。不若迁延却期,贾后必害太子,然后废贾后,为太子报仇,犹足以为功,乃可以得志。’伦然之。秀因使反间,言殿中人欲废贾后,迎太子。贾后闻之忧怖,乃使太医令程据合巴豆杏子丸。三月,矫诏使黄门孙虑赍至许昌以害太子。初,太子恐见鸩,恒自煮食于前。虑以告刘振,振乃徙太子于小坊中,绝不与食,宫中犹于墙壁上过食与太子。虑乃逼太子以药,太子不肯服,因如厕,虑以药杵椎杀之,太子大呼,声闻于外。时年二十三。将以庶人礼葬之,贾后表曰:‘遹不幸丧亡,伤其迷悖,又早短折,悲痛之怀,不能自已。妾私心冀其刻肌刻骨,更思孝道,规为稽颡,正其名号。此志不遂,重以酸恨。遹虽罪在莫大,犹王者子孙,便以匹庶送终,情实怜愍,特乞天恩,赐以王礼。妾诚暗浅不识礼义,不胜至情,冒昧陈闻。’诏以广陵王礼葬之。
及贾庶人死,乃诛刘振、孙虑、程据等,册复太子曰:‘皇帝使使持节、兼司空、卫尉伊策故皇太子之灵曰:呜呼!维尔少资岐嶷之质,荷先帝殊异之宠,大启土宇,奄有淮陵。朕奉遵遗旨,越建尔储副,以光显我祖宗。祗尔德行,以从保傅,事亲孝敬,礼无违者。而朕昧于凶构,致尔于非命之祸,俾申生、孝己复见于今。赖宰相贤明,人神愤怨,用启朕心,讨厥有罪,咸伏其辜。何补于荼毒冤魂酷痛哉?是用忉怛悼恨,震动于五内。今追复皇太子丧礼,反葬京畿,祠以太牢。魂而有灵,尚获尔心。’帝为太子服长子斩衰,群臣齐衰,使尚书和郁率东宫官属具吉凶之制,迎太子丧于许昌。
丧之发也,大风雷电,帏盖飞裂。又为哀策曰:‘皇帝临轩,使洗马刘务告于皇太子之殡曰:咨尔遹!幼禀英挺,芬馨诞茂。既表髫龀,高明逸秀。昔尔圣祖,嘉尔淑美。显诏仍崇,名振同轨。是用建尔储副,永统皇基。如何凶戾潜构,祸害如兹!哀感和气,痛贯四时。呜呼哀哉!尔之降废,实我不明。牝乱沈,衅结祸成。尔之逝矣,谁百其形?昔之申生,含枉莫讼。今尔之负,抱冤于东。悠悠有识,孰不哀恸!壶关干主,千秋悟己。异世同规,古今一理。皇孙启建,隆祚尔子。虽悴前终,庶荣后始。窀穸既营,将宁尔神。华髦电逝,戎车雷震。芒芒羽盖,翼翼缙绅。同悲等痛,孰不酸辛!庶光来叶,永世不泯。’谥曰愍怀。六月己卯,葬于显平陵。帝感阎缵之言,立思子台,故臣江统、陆机并作诔颂焉。太子三子:虨、臧、尚,并与父同幽金墉。
虨字道文,永康元年正月,薨。四月,追封南阳王。
臧字敬文。永康元年四月,封临淮王。己巳,诏曰:‘咎征数发,奸回作变,遹既逼废,非命而没。今立臧为皇太孙。还妃王氏以母之,称太孙太妃。太子官属即转为太孙官属。赵王伦行太孙太傅。’五月,伦与太孙俱之东宫,太孙自西掖门出,车服侍从皆愍怀之旧也。到铜驼街,宫人哭,侍从者皆哽咽,路人抆泪焉。桑复生于西厢,太孙废,乃枯。永宁元年正月,赵王伦篡位,废为濮阳王,与帝俱迁金墉,寻被害。太安初,追谥曰哀。
尚字敬仁。永康元年四月,封为襄阳王。永宁元年八月,立为皇太孙。太安元年三月癸卯,薨,帝服齐衰期,谥曰冲太孙。
史臣曰:愍怀挺岐嶷之姿,表夙成之质。武皇钟爱,既深诒厥之谋;天下归心,颇有后来之望。及于继明宸极,守器春坊,四教不勤,三朝或阙,豹姿未变,凤德已衰,信惑奸邪,疏斥正士,好屠酤之贱役,耽苑囿之佚游,可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者也。既而中宫凶忍,久怀危害之心,外戚谄谀,竞进谗邪之说;坎牲之谋已构,毙犬之谮遂行;一人乏探隐之聦,百辟无争臣之节。遂使冤逾楚建,酷甚戾园。虽复礼备哀荣,情深悯恸,亦何补于荼毒者哉!
赞曰:愍怀聦颖,谅惟天挺。皇祖锺心,庶僚引领。震宫肇建,储德不恢。掇蜂构隙,归胙生灾。既罹凶忍,徒望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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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五十四‧列传第二十四  陆机 陆云
陆机 孙拯
陆机字士衡,吴郡人也。祖逊,吴丞相。父抗,吴大司马。机身长七尺,其声如钟。少有异才,文章冠世,伏膺儒术,非礼不动。抗卒,领父兵为牙门将。年二十而吴灭,退居旧里,闭门勤学,积有十年。以孙氏在吴,而祖父世为将相,有大勋于江表,深慨孙皓举而弃之,乃论权所以得,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业,遂作辩亡论二篇。其上篇曰:
昔汉氏失御,奸臣窃命,祸基京畿,毒遍宇内,皇纲弛顿,王室遂卑。于是群雄蜂骇,义兵四合。吴武烈皇帝慷慨下国,电发荆南,权略纷纭,忠勇伯世,威棱则夷羿震荡,兵交则丑虏授馘,遂扫清宗祊,蒸禋皇祖。于时云兴之将带州,猋起之师跨邑,哮阚之群风驱,熊罴之族雾合。虽兵以义动,同盟戮力,然皆苞藏祸心,阻兵怙乱,或师无谋律,丧威稔寇。忠规武节,未有如此其著者也。
武烈既没,长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发,招揽遗老,与之述业。神兵东驱,奋寡犯众,攻无坚城之将,战无交锋之虏。诛叛柔服,而江外底定;饬法修师,则威德翕赫。宾礼名贤,而张公为之雄;交御豪俊,而周瑜为之杰。彼二君子皆弘敏而多奇,雅达而聦哲,故同方者以类附,等契者以气集,江东盖多士矣。将北伐诸华,诛鉏干纪,旋皇舆于夷庚,反帝坐于紫闼,挟天子以令诸侯,清天步而归旧物。戎车既次,群凶侧目,大业未就,中世而殒。
用集我大皇帝,以奇踪袭逸轨,叡心因令图,从政咨于故实,播宪稽乎遗风;而加之以笃敬,申之以节俭,畴咨俊茂,好谋善断,束帛旅于丘园,旌命交乎涂巷。故豪彦寻声而响臻,志士睎光而景骛,异人辐辏,猛士如林。于是张公为师傅;周瑜、陆公、鲁肃、吕蒙之俦,入为腹心,出为股肱;甘宁、凌统、程普、贺齐、朱桓、朱然之徒奋其威,韩当、潘璋、黄盖、蒋钦、周泰之属宣其力;风雅则诸葛瑾、张承、步骘以名声光国,政事则顾雍、潘濬、吕范、吕岱以器任干职,奇伟则虞翻、陆绩、张惇以风义举政,奉使则赵咨、沈珩以敏达延誉,术数则吴范、赵达以禨祥协德;董袭、陈武杀身以卫主,骆统、刘基强谏以补过。谋无遗计,举不失策。故遂割据山川,跨制荆吴,而与天下争衡矣。魏氏尝藉战胜之威,率百万之师,浮邓塞之舟,下汉阴之众,羽楫万计,龙跃顺流,锐师千旅,武步原隰,谟臣盈室,武将连衡,喟然有吞江浒之志,壹宇宙之气。而周瑜驱我偏师,黜之赤壁,丧旗乱辙,仅而获免,收迹远遁。汉王亦凭帝王之号,帅巴汉之人,乘危骋变,结垒千里,志报关羽之败,图收湘西之地。而我陆公亦挫之西陵,覆师败绩,困而后济,绝命永安。续以濡须之寇,临川摧锐;蓬茏之战,孑轮不反。由是二邦之将,丧气挫锋,势衄财匮,而吴莞然坐乘其弊,故魏人请好,汉氏乞盟,遂跻天号,鼎跱而立。西界庸益之郊,北裂淮汉之涘,东苞百越之地,南括群蛮之表。于是讲八代之礼,蒐三王之乐,告类上帝,拱揖群后。武臣毅卒,循江而守;长棘劲铩,望猋而奋。庶尹尽规于上,黎元展业于下,化协殊裔,风衍遐圻。乃俾一介行人,抚巡外域,巨象逸骏,扰于外闲,明珠玮宝,耀于内府,珍瑰重迹而至,奇玩应响而赴;𬨎轩骋于南荒,冲輣息于朔野;黎庶免干戈之患,戎马无晨服之虞,而帝业固矣。
大皇既没,幼主莅朝,奸回肆虐。景皇聿兴,虔修遗宪,政无大阙,守文之良主也。降及归命之初,典刑未灭,故老犹存。大司马陆公以文武熙朝,左丞相陆凯以謇谔尽规,而施绩、范慎以威重显,丁奉、锺离斐以武毅称,孟宗、丁固之徒为公卿,楼玄、贺邵之属掌机事,元首虽病,股肱犹良。爰逮末叶,群公既丧,然后黔首有瓦解之患,皇家有土崩之衅,历命应化而微,王师蹑运而发,卒散于阵,众奔于邑,城池无藩篱之固,山川无沟阜之势,非有工输云梯之械,智伯灌激之害,楚子筑室之围,燕人济西之队,军未浃辰而社稷夷矣。虽忠臣孤愤,烈士死节,将奚救哉!
夫曹刘之将非一世所选,向时之师无曩日之众,战守之道抑有前符,险阻之利俄然未改,而成败贸理,古今诡趣,何哉?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异也。
其下篇曰:
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据中夏,汉氏有岷益,吴制荆扬而掩有交广。曹氏虽功济诸华,虐亦深矣,其人怨。刘翁因险以饰智,功已薄矣,其俗陋。夫吴,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聦明叡达,懿度弘远矣。其求贤如弗及,恤人如稚子,接士尽盛德之容,亲仁罄丹府之爱。拔吕蒙于戎行,试潘濬于系虏。推诚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权之我偪。执鞭鞠躬,以重陆公之威;悉委武卫,以济周瑜之师。卑宫菲食,丰功臣之赏;披怀虚己,纳谟士之算。故鲁肃一面而自托,士燮蒙险而效命。高张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娱;贤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欢;感陆公之规,而除刑法之烦;奇刘基之议,而作三爵之誓;屏气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损甘,以育凌统之孤;登坛慷忾,归鲁子之功;削投怨言,信子瑜之节。是以忠臣竞尽其谟,志士咸得肆力,洪规远略,固不厌夫区区者也。故百官苟合,庶务未遑。初都建邺,群臣请备礼秩,天子辞而弗许,曰:‘天下其谓朕何!’宫室舆服,盖慊如也。爰及中叶,天人之分既定,故百度之缺粗修,虽𬪩化懿纲,未齿乎上代,抑其体国经邦之具,亦足以为政矣。地方几万里,带甲将百万,其野沃,其兵练,其器利,其财丰;东负沧海,西阻险塞,长江制其区宇,峻山带其封域,国家之利未见有弘于兹者也。借使守之以道,御之以术,敦率遗典,勤人谨政,修定策,守常险,则可以长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也。
或曰:‘吴蜀唇齿之国也,夫蜀灭吴亡,理则然矣。’夫蜀,盖藩援之与国,而非吴人之存亡也。其郊境之接,重山积险,陆无长毂之径;川厄流迅,水有惊波之艰。虽有锐师百万,启行不过千夫;轴轳千里,前驱不过百舰。故刘氏之伐,陆公喻之长蛇,其势然也。昔蜀之初亡,朝臣异谋,或欲积石以险其流,或欲机械以御其变。天子总群议以咨之大司马陆公,公以四渎天地之所以节宣其气,固无可遏之理,而机械则彼我所共,彼若弃长技以就所屈,即荆楚而争舟楫之用,是天赞我也,将谨守峡口以待擒耳。逮步阐之乱,凭宝城以延强寇,资重币以诱群蛮。于时大邦之众,云翔电发,悬旍江介,筑垒遵渚,衿带要害,以止吴人之西,巴汉舟师,沿江东下。陆公偏师三万,北据东坑,深沟高垒,按甲养威。反虏踠迹待戮,而不敢北窥生路,强寇败绩宵遁,丧师太半,分命锐师五千,西御水军,东西同捷,献俘万计。信哉贤人之谋,岂欺我哉!自是烽燧罕惊,封域寡虞。陆公没而潜谋兆,吴衅深而六师骇。夫太康之役,众未盛乎曩日之师;广州之乱,祸有愈乎向时之难,而邦家颠覆,宗庙为墟。呜呼!‘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不其然欤!
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或曰‘乱不极则治不形’,言帝王之因天时也。古人有言曰‘天时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设险以守其国’,言为国之恃险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险’,言守险之在人也。吴之兴也,参而由焉,孙卿所谓合其参者也。及其亡也,恃险而已,又孙卿所谓舍其参者也。夫四州之萌非无众也,大江以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险易守也,劲利之器易用也,先政之策易修也,功不兴而祸遘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故先王达经国之长规,审存亡之至数,谦己以安百姓,敦惠以致人和,宽冲以诱俊乂之谋,慈和以结士庶之爱。是以其安也,则黎元与之同庆;及其危也,则兆庶与之同患。安与众同庆,则其危不可得也;危与下同患,则其难不足恤也。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麦秀无悲殷之思,黍离无愍周之感也。
至太康末,与弟云俱入洛,造太常张华。华素重其名,如旧相识,曰:‘伐吴之役,利获二俊。’又尝诣侍中王济,济指羊酪谓机曰:‘卿吴中何以敌此?’答云:‘千里莼羹,未下盐豉。’时人称为名对。张华荐之诸公。后太傅杨骏辟为祭酒。会骏诛,累迁太子洗马、著作郎。范阳卢志于众中问机曰:‘陆逊、陆抗于君近远?’机曰:‘如君于卢毓、卢珽。’志默然。既起,云谓机曰:‘殊邦遐远,容不相悉,何至于此!’机曰:‘我父祖名播四海,宁不知邪!’议者以此定二陆之优劣。
吴王晏出镇淮南,以机为郎中令,迁尚书中兵郎,转殿中郎。赵王伦辅政,引为相国参军。豫诛贾谧功,赐爵关中侯。伦将篡位,以为中书郎。伦之诛也,齐王冏以机职在中书,九锡文及禅诏疑机与焉,遂收机等九人付廷尉。赖成都王颖、吴王晏并救理之,得减死徙边,遇赦而止。
初机有骏犬,名曰黄耳,甚爱之。既而羁寓京师,久无家问,笑语犬曰:‘我家绝无书信,汝能赍书取消息不?’犬摇尾作声。机乃为书以竹筒盛之而系其颈,犬寻路南走,遂至其家,得报还洛。其后因以为常。时中国多难,顾荣、戴若思等咸劝机还吴,机负其才望,而志匡世难,故不从。
冏既矜功自伐,受爵不让,机恶之,作豪士赋以刺焉。其序曰:
夫立德之基有常,而建功之路不一。何则?修心以为量者存乎我,因物以成务者系乎彼。存乎我者,隆杀止乎其域;系乎彼者,丰约惟所遭遇。落叶俟微飙以陨,而风之力盖寡;孟尝遭雍门以泣,而琴之感以末。何哉?欲陨之叶无所假烈风,将坠之泣不足烦哀响也。是故苟时启于天,理尽于人,庸夫可以济圣贤之功,斗筲可以定烈士之业。故曰‘才不半古,功已倍之’,盖得之于时世也。历观今古,徼一时之功而居伊周之位者有矣。
夫我之自我,智士犹婴其累;物之相物,昆虫皆有此情。夫以自我之量而挟非常之勋,神器晖其顾眄,万物随其俯仰,心玩居常之安,耳饱从谀之说,岂识乎功在身外,任出才表者哉!且好荣恶辱,有生之所大期;忌盈害上,鬼神犹且不免;人主操其常柄,天下服其大节,故曰天可仇乎。而时有袨服荷戟,立乎庙门之下,援旗誓众,奋于阡陌之上;况乎世主制命,自下裁物者乎!广树恩不足以敌怨,勤兴利不足以补害,故曰代大匠斲者必伤其手。且夫政由甯氏,忠臣所以慷慨;祭则寡人,人主所不久堪。是以君奭怏怏,不悦公旦之举;高平师师,侧目博陆之势。而成王不遣嫌吝于怀,宣帝若负芒刺于背,非其然者欤?
嗟乎!光于四表,德莫富焉;王曰叔父,亲莫昵焉;登帝天位,功莫厚焉;守节没齿,忠莫至焉。而倾侧颠沛,仅而自全,则伊生抱明允以婴戮,文子怀忠敬而齿劔,固其所也。因斯以言,夫以笃圣穆亲,如彼之懿,大德至忠,如此之盛,尚不能取信于人主之怀,止谤于众多之口,过此以往,恶睹其可!安危之理,断可识矣。又况乎饕大名以冒道家之忌,运短才而易圣哲所难者哉!身危由于势过,而不知去势以求安;祸积起于宠盛,而不知辞宠以招福。见百姓之谋己,则申宫警守,以崇不畜之威;惧万方之不服,则严刑峻制,以贾伤心之怨。然后威穷乎震主,而怨行乎上下,众心日陊,危机将发,而方偃仰瞪眄,谓足以夸世,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知曩勋之可矜,暗成败之有会。是以事穷运尽,必有颠仆;风起尘合,而祸至常酷也。圣人忌功名之过己,恶宠禄之逾量,盖为此也。
夫恶欲之大端,贤愚所共有,而游子殉高位于生前,志士思垂名于身后,受生之分,惟此而已。夫盖世之业,名莫盛焉;率意无违,欲莫顺焉。借使伊人颇览天道,知尽不可益,盈难久持,超然自引,高揖而退,则巍巍之盛,仰邈前贤,洋洋之风,俯观来籍,而大欲不止于身,至乐无愆乎旧,节弥效而德弥广,身逾逸而名逾劭。此之不为,而彼之必昧,然后河海之迹堙为穷流,一匮之衅积成山岳,名编凶顽之条,身厌荼毒之痛,岂不谬哉!故聊为赋焉,庶使百世少有悟云。
冏不之悟,而竟以败。
机又以圣王经国,义在封建,因采其远指,著五等论曰:
夫体国经野,先王所慎,创制垂基,思隆后叶。然而经略不同,长世异术。五等之制,始于黄唐,郡县之治,创于秦汉,得失成败,备在典谟,是以其详可得而言。
夫王者知帝业至重,天下至广。广不可以偏制,重不可以独任;任重必于借力,制广终乎因人。故设官分职,所以轻其任也;并建伍长,所以弘其制也。于是乎立其封疆之典,裁其亲疏之宜,使万国相维,以成盘石之固;宗庶杂居,而定维城之业。又有以见绥世之长御,识人情之大方,知其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图身;安上在于悦下,为己存乎利人。故易曰‘悦以使人,人忘其劳’,孙卿曰‘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后利之利也’。是以分天下以厚乐,则己得与之同忧;飨天下以丰利,而己得与之共害。利博而恩笃,乐远则忧深,故诸侯享食土之实,万国受传世之祚。夫然,则南面之君各务其政,九服之内知有定主,上之子爱于是乎生,下之礼信于是乎结,世平足以敦风,道衰足以御暴。故强毅之国不能擅一时之势,雄俊之人无所寄霸王之志。然后国安由万邦之思化,主尊赖群后之图身,譬犹众目营方,则天网自昶;四体辞难,而心膂获乂。盖三代所以直道,四王所以垂业也。
夫盛衰隆弊,理所固有,教之废兴,系乎其人,原法期于必谅,明道有时而暗。故世及之制弊于强御,厚下之典漏于末折,侵弱之衅遘自三季,陵夷之祸终乎七雄。昔成汤亲照夏后之鉴,公旦目涉商人之戒,文质相济,损益有物。然五等之礼,不革于时,封畛之制,有隆尔者,岂玩二王之祸而暗经世之算乎?固知百世非可悬御,善制不能无弊,而侵弱之辱愈于殄祀,土崩之困痛于陵夷也。是以经始获其多福,虑终取其少祸,非谓侯伯无可乱之符,郡县非兴化之具。故国忧赖其释位,主弱凭于翼戴。及承微积弊,王室遂卑,犹保名位,祚垂后嗣,皇统幽而不辍,神器否而必存者,岂非事势使之然欤!
降及亡秦,弃道任术,惩周之失,自矜其得。寻斧始于所庇,制国昧于弱下,国庆独飨其利,主忧莫与共害。虽速亡趋乱,不必一道,颠沛之衅,实由孤立。是盖思五等之小怨,亡万国之大德,知陵夷之可患,暗土崩之为痛也。周之不竞,有自来矣。国乏令主,十有余世。然片言勤王,诸侯必应,一朝振矜,远国先叛,故强晋收其请隧之图,暴楚顿其观鼎之志,岂刘项之能窥关,胜广之敢号泽哉!借使秦人因循其制,虽则无道,有与共亡,覆灭之祸,岂在曩日!
汉矫秦枉,大启王侯,境土逾溢,不遵旧典,故贾生忧其危,晁错痛其乱。是以诸侯岨其国家之富,凭其士庶之力,势足者反疾,土狭者逆迟,六臣犯其弱纲,七子冲其漏网,皇祖夷于黔徒,西京病于东帝。是盖过正之灾,而非建侯之累也。然吕氏之难,朝士外顾;宋昌策汉,必称诸侯。逮至中叶,忌其失节,割削宗子,有名无实,天下旷然,复袭亡秦之轨矣。是以五侯作威,不忌万国;新都袭汉,易于拾遗也。光武中兴,纂隆皇统,而由遵覆车之遗辙,养丧家之宿疾,仅及数世,奸宄充斥。卒有强臣专朝,则天下风靡,一夫从衡,而城池自夷,岂不危哉!
在周之衰,难兴王室,放命者七臣,干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据其天邑,钲鼙震于阃宇,锋镝流于绛阙,然祸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安待危。是以宣王兴于共和,襄惠振于晋郑。岂若二汉阶闼暂扰,而四海已沸,嬖臣朝入,九服夕乱哉!
远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览董卓擅权之际,亿兆悼心,愚智同痛。然周以之存,汉以之亡,夫何故哉?岂世乏曩时之臣,士无匡合之志欤?盖远绩屈于时异,雄心挫于卑势耳。故烈士扼腕,终委寇仇之手;中人变节,以助虐国之桀。虽复时有鸠合同志以谋王室,然上非奥主,下皆市人,师旅无先定之班,君臣无相保之志,是以义兵云合,无救劫杀之祸,众望未改,而已见大汉之灭矣。
或以‘诸侯世位,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时比迹,故五等所以多乱。今之牧守,皆官方庸能,虽或失之,其得固多,故郡县易以为政’。夫德之休明,黜陟日用,长率连属,咸述其职,而淫昏之君无所容过,何则其不治哉!故先代有以兴矣。苟或衰陵,百度自悖,鬻官之吏以货准财,则贪残之萌皆群后也,安在其不乱哉!故后王有以之废矣。且要而言之,五等之君,为己思政郡县之长,为吏图物。何以征之?盖企及进取,仕子之常志;修己安人,良士所希及。夫进取之情锐,而安人之誉迟,是故侵百姓以利己者,在位所不惮;损实事以养名者,官长所夙慕也。君无卒岁之图,臣挟一时之志。五等则不然。知国为己土,众皆我民;民安,己受其利;国伤,家婴其病。故前人欲以垂后,后嗣思其堂构,为上无苟且之心,群下知胶固之义。使其并贤居政,则功有厚薄;两愚处乱,则过有深浅。然则八代之制,几可以一理贯;秦汉之典,殆可以一言蔽也。
时成都王颖推功不居,劳谦下士。机既感全济之恩,又见朝廷屡有变难,谓颖必能康隆晋室,遂委身焉。颖以机参大将军军事,表为平原内史。太安初,颖与河间王颙起兵讨长沙王乂,假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督北中郎将王粹、冠军牵秀等诸军二十余万人。机以三世为将,道家所忌,又羁旅入宦,顿居群士之右,而王粹、牵秀等皆有怨心,固辞都督。颖不许。机乡人孙惠亦劝机让都督于粹,机曰:‘将谓吾为首鼠避贼,适所以速祸也。’遂行。颖谓机曰:‘若功成事定,当爵为郡公,位以台司,将军勉之矣!’机曰:‘昔齐桓任夷吾以建九合之功,燕惠疑乐毅以失垂成之业,今日之事,在公不在机也。’颖左长史卢志心害机宠,言于颖曰:‘陆机自比管乐,拟君暗主,自古命将遣师,未有臣陵其君而可以济事者也。’颖默然。机始临戎,而牙旗折,意甚恶之。列军自朝歌至于河桥,鼓声闻数百里,汉魏以来,出师之盛未尝有也。长沙王乂奉天子与机战于鹿苑,机军大败,赴七里涧而死者如积焉,水为之不流,将军贾棱皆死之。
初,宦人孟玖弟超并为颖所嬖宠。超领万人为小都督,未战,纵兵大掠。机录其主者。超将铁骑百余人,直入机麾下夺之,顾谓机曰:‘貉奴能作督不!’机司马孙拯劝机杀之,机不能用。超宣言于众曰:‘陆机将反。’又还书与玖,言机持两端,军不速决。及战,超不受机节度,轻兵独进而没。玖疑机杀之,遂谮机于颖,言其有异志。将军王阐、郝昌、公师藩等皆玖所用,与牵秀等共证之。颖大怒,使秀密收机。其夕,机梦黑幰绕车,手决不开,天明而秀兵至。机释戎服,着白帢,与秀相见,神色自若,谓秀曰:‘自吴朝倾覆,吾兄弟宗族蒙国重恩,入侍帷幄,出剖符竹。成都命吾以重任,辞不获已。今日受诛,岂非命也!’因与颖笺,词甚凄恻。既而叹曰:‘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遂遇害于军中,时年四十三。二子蔚、夏亦同被害。机既死非其罪,士卒痛之,莫不流涕。是日昏雾昼合,大风折木,平地尺雪,议者以为陆氏之冤。
机天才秀逸,辞藻宏丽,张华尝谓之曰:‘人之为文,常恨才少,而子更患其多。’弟云尝与书曰:‘君苗见兄文,辄欲烧其笔砚。’后葛洪著书,称‘机文犹玄圃之积玉,无非夜光焉,五河之吐流,泉源如一焉。其弘丽妍赡,英锐漂逸,亦一代之绝乎!’其为人所推服如此。然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以进趣获讥。所著文章凡三百余篇,并行于世。
孙拯者,字显世,吴都富春人也。能属文,仕吴为黄门郎。孙皓世,侍臣多得罪,惟拯与顾荣以智全。吴平后,为涿令,有称绩。
机既为孟玖等所诬,收拯考掠,两踝骨见,终不变辞。门生费慈、宰意二人诣狱明拯,拯譬遣之曰:‘吾义不可诬枉知故,卿何宜复尔?’二人曰:‘仆亦安得负君!’拯遂死狱中,而慈、意亦死。
陆云 弟耽 从父兄喜
云字士龙,六岁能属文,性清正,有才理。少与兄机齐名,虽文章不及机,而持论过之,号曰‘二陆’。幼时吴尚书广陵闵鸿见而奇之,曰:‘此儿若非龙驹,当是凤雏。’后举云贤良,时年十六。
吴平,入洛。机初诣张华,华问云何在。机曰:‘云有笑疾,未敢自见。’俄而云至。华为人多姿制,又好帛绳缠须。云见而大笑,不能自已。先是,尝著缞绖上船,于水中顾见其影,因大笑落水,人救获免。云与荀隐素未相识,尝会华坐,华曰:‘今日相遇,可勿为常谈。’云因抗手曰:‘云间陆士龙。’隐曰:‘日下荀鸣鹤。’鸣鹤,隐字也。云又曰:‘既开青云睹白雉,何不张尔弓,挟尔矢?’隐曰:‘本谓是云龙骙骙,乃是山鹿野麋。兽微弩强,是以发迟。’华抚手大笑。刺史周浚召为从事,谓人曰:‘陆士龙当今之颜子也。’
俄以公府掾为太子舍人,出补浚仪令。县居都会之要,名为难理。云到官肃然,下不能欺,市无二价。人有见杀者,主名不立,云录其妻,而无所问。十许日遣出,密令人随后,谓曰:‘其去不出十里,当有男子候之与语,便缚来。’既而果然。问之具服,云:‘与此妻通,共杀其夫,闻妻得出,欲与语,惮近县,故远相要候。’于是一县称其神明。郡守害其能,屡谴责之,云乃去官。百姓追思之,图画形象,配食县社。
寻拜吴王晏郎中令。晏于西园大营第室,云上书曰:‘臣窃见世祖武皇帝临朝拱默,训世以俭,即位二十有六载,宫室台榭无所新营,屡发明诏,厚戒丰奢。国家纂承,务在遵奉,而世俗陵迟,家竞盈溢,渐渍波荡,遂已成风。虽严诏屡宣,而侈俗滋广。每观诏书,众庶叹息。清河王昔起墓宅时,手诏追述先帝节俭之教,恳切之旨,形于四海。清河王毁坏成宅以奉诏命,海内听望,咸用欣然。臣愚以先帝遗教日以陵替,今与国家协崇大化、追阐前踪者,实在殿下。先敦素朴而后可以训正四方;凡在崇丽,一宜节之以制,然后上厌帝心,下允时望。臣以凡才,特蒙拔擢,亦思竭忠效节以报所受之施,是以不虑犯迕,敢陈所怀。如愚臣言有可采,乞垂三省。’
时晏信任部将,使覆察诸官钱帛,云又陈曰:‘伏见令书,以部曲将李咸、冯南、司马吴定、给使徐泰等覆校诸官市买钱帛簿。臣愚以圣德龙兴,光有大国,选众官材,庶工肄业。中尉该、大农诞皆清廉淑慎,恪居所司,其下众官,悉州闾一介,疏暗之咎,虽可日闻,至于处义用情,庶无大戾。今咸、南军旅小人,定、泰士卒厮贱,非有清慎素著,忠公足称。大臣所关,犹谓未详,咸等督察,然后得信,既非开国勿用之义,又伤殿下推诚旷荡之量。虽使咸等能尽节益国,而功利百倍,至于光辅国美,犹未若开怀信士之无失。况所益不过姑息之利,而使小人用事,大道陵替,此臣所以慷慨也。臣备位大臣,职在献可,苟有管见,敢不尽规。愚以宜发明令,罢此等覆察,众事一付治书,则大信临下,人思尽节矣。’
云爱才好士,多所贡达。移书太常府荐同郡张赡曰:‘盖闻在昔圣王,承天御世,殷荐明德,思和人神,莫不崇典谟以教思,兴礼学以陶远。是以帝尧昭焕而道协人天,西伯质文而周隆二代。大晋建皇,崇配天地,区夏既混,礼乐将庸。君侯应历运之会,赞天人之期,博延俊茂,熙隆载典。伏见卫将军舍人同郡张赡,茂德清粹,器思深通。初慕圣门,栖心重仞,启涂及阶,遂升枢奥。抽灵匮于秘宫,披金縢于玄夏,思乐百氏,博采其珍,辞迈翰林,言敷其藻。探微集逸,思心洞神;论道属书,篇章光觌。含奇宰府,婆娑公门。栖静隐宝,沦虚藏器;褧裳袭锦,缁衣被玉。曾泉改路,悬车将迈,考盘下位,岁聿屡迁。搢绅之士,具怀忾恨。方今太清辟宇,四门启籥,玄纲括地,天网广罗;庆云兴以招龙,和风起而仪凤,诚岩穴耀颖之秋,河津托乘之日也。而赡沈沦下位,群望悼心。若得端委太学,错综先典;垂缨玉阶,论道紫宫,诚帝室之瑰宝,清庙之伟器。广乐九奏,必登昊天之庭;韶夏六变,必飨上帝之祀矣。’
入为尚书郎、侍御史、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成都王颖表为清河内史。颖将讨齐王冏,以云为前锋都督。会冏诛,转大将军右司马。颖晚节政衰,云屡以正言忤旨。孟玖欲用其父为邯郸令,左长史卢志等并阿意从之,而云固执不许,曰:‘此县皆公府掾资,岂有黄门父居之邪!’玖深忿怨。张昌为乱,颖上云为使持节、大都督、前锋将军以讨昌。会伐长沙王,乃止。
机之败也,并收云。颖官属江统、蔡克、枣嵩等上疏曰:‘统等闻人主圣明,臣下尽规,苟有所怀,不敢不献。昨闻教以陆机后失军期,师徒败绩,以法加刑,莫不谓当。诚足以肃齐三军,威示远近,所谓一人受戮,天下知诫者也。且闻重教,以机图为反逆,应加族诛,未知本末者,莫不疑惑。夫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惟刑之恤,古人所慎。今明公兴举义兵,以除国难,四海同心,云合响应,罪人之命,悬于漏刻,泰平之期,不旦则夕矣。机兄弟并蒙拔擢,俱受重任,不当背罔极之恩,而向垂亡之寇;去泰山之安,而赴累卵之危也。直以机计虑浅近,不能董摄群帅,致果杀敌,进退之间,事有疑似,故令圣鉴未察其实耳。刑诛事大,言机有反逆之征,宜令王粹、牵秀检校其事。令事验显然,暴之万姓,然后加云等之诛,未足为晚。今此举措,实为太重,得则足令天下情服,失则必使四方心离,不可不令审谛,不可不令详慎。统等区区,非为陆云请一身之命,实虑此举有得失之机,敢竭愚戆,以备诽谤。’颖不纳。统等重请,颖迟回者三日。卢志又曰:‘昔赵王杀中护军赵浚,赦其子骧,骧诣明公而击赵,即前事也。’蔡克入至颖前,叩头流血,曰:‘云为孟玖所怨,远近莫不闻。今果见杀,罪无彰验,将令群心疑惑,窃为明公惜之。’僚属随克入者数十人,流涕固请,颖恻然有宥云色。孟玖扶颖入,催令杀云。时年四十二。有二女,无男。门生故吏迎丧葬清河,修墓立碑,四时祠祭。所著文章三百四十九篇,又撰新书十篇,并行于世。
初,云尝行,逗宿故人家,夜暗迷路,莫知所从。忽望草中有火光,于是趣之。至一家,便寄宿,见一年少,美风姿,共谈老子,辞致深远。向晓辞去,行十许里,至故人家,云此数十里中无人居,云意始悟。却寻昨宿处,乃王弼冢。云本无玄学,自此谈老殊进。
云弟耽为平东祭酒,亦有清誉,与云同遇害。大将军参军孙惠与淮南内史朱诞书曰:‘不意三陆相携暗朝,一旦湮灭,道业沦丧,痛酷之深,荼毒难言。国丧俊望,悲岂一人!’其为州里所痛悼如此。后东海王越讨颖,移檄天下,亦以机、云兄弟枉害罪状颖云。
喜字恭仲。父瑁,吴吏部尚书。喜仕吴,累迁吏部尚书。少有声名,好学有才思。尝为自叙,其略曰:‘刘向省新语而作新序,桓谭咏新序而作新论。余不自量,感子云之法言而作言道,睹贾子之美才而作访论,观子政洪范而作古今历,览蒋子通万机而作审机,读幽通、思玄、四愁而作娱宾、九思,真所谓忍愧者也。’其书近百篇。
吴平,又作西州清论传于世,借称诸葛孔明以行其书也。有较论格品篇曰:‘或问予,薛莹最是国士之第一者乎?答曰:“以理推之,在乎四五之间。”问者愕然请问。答曰:“夫孙皓无道,肆其暴虐,若龙蛇其身,沉默其体,潜而勿用,趣不可测,此第一人也。避尊居卑,禄代耕养,玄静守约,冲退澹然,此第二人也。侃然体国思治,心不辞贵,以方见惮,执政不惧,此第三人也。斟酌时宜,在乱犹显,意不忘忠,时献微益,此第四人也。温恭修慎,不为谄首,无所云补,从容保宠,此第五人也。过此已往,不足复数。故第二已上,多沦没而远悔吝,第三已下,有声位而近咎累。是以深识君子,晦其明而履柔顺也。”问者曰:“始闻高论,终年启寤矣。”’
太康中,下诏曰:‘伪尚书陆喜等十五人,南士归称,并以贞洁不容皓朝,或忠而获罪,或退身修志,放在草野。主者可皆随本位就下拜除,敕所在以礼发遣,须到随才授用。’乃以喜为散骑常侍,寻卒。子育,为尚书郎、弋阳太守。
制曰:古人云:‘虽楚有才,晋实用之。’观夫陆机、陆云,实荆衡之杞梓,挺珪璋于秀实,驰英华于早年,风鉴澄爽,神情俊迈。文藻宏丽,独步当时;言论慷慨,冠乎终古。高词迥映,如朗月之悬光;叠意回舒,若重岩之积秀。千条析理,则电坼霜开;一绪连文,则珠流璧合。其词深而雅,其义博而显,故足远超枚马,高蹑王刘,百代文宗,一人而已。然其祖考重光,羽楫吴运,文武奕叶,将相连华。而机以廊庙蕴才,瑚琏标器,宜其承俊乂之庆,奉佐时之业,申能展用,保誉流功。属吴祚倾基,金陵毕气,君移国灭,家丧臣迁。矫翮南辞,翻栖火树;飞鳞北逝,卒委汤池。遂使穴碎双龙,巢倾两凤。激浪之心未骋,遽骨修鳞;陵云之意将腾,先灰劲翮。望其翔跃,焉可得哉!夫贤之立身,以功名为本;士之居世,以富贵为先。然则荣利人之所贪,祸辱人之所恶,故居安保名,则君子处焉;冒危履贵,则哲士去焉。是知兰植中涂,必无经时之翠;桂生幽壑,终保弥年之丹。非兰惌而桂亲,岂涂害而壑利?而生灭有殊者,隐显之势异也。故曰:衒美非所,罕有常安;韬奇择居,故能全性。观机云之行己也,智不逮言矣。睹其文章之诫,何知易而行难?自以智足安时,才堪佐命,庶保名位,无忝前基。不知世属未通,运锺方否,进不能辟昏匡乱,退不能屏迹全身,而奋力危邦,竭心庸主,忠抱实而不谅,谤缘虚而见疑,生在己而难长,死因人而易促。上蔡之犬,不诫于前;华亭之鹤,方悔于后。卒令覆宗绝祀,良可悲夫!然则三世为将,衅锺来叶;诛降不祥,殃及后昆。是知西陵结其凶端,河桥收其祸末,其天意也,岂人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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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五十五‧列传第二十五  夏侯湛 潘岳 张载
夏侯湛 弟淳 淳子承
夏侯湛字孝若,谯国谯人也。祖威,魏兖州刺史。父庄,淮南太守。湛幼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构新词,而美容观,与潘岳友善,每行止同舆接茵,京都谓之‘连璧’。
少为太尉掾。泰始中,举贤良,对策中第,拜郎中,累年不调,乃作抵疑以自广。其辞曰:
当路子有疑夏侯湛者而谓之曰:‘吾闻有其才而不遇者,时也;有其时而不遇者,命也。吾子童幼而岐立,弱冠而著德,少而流声,长而垂名。拔萃始立,而登宰相之朝;挥翼初仪,而受卿尹之举。荡典籍之华,谈先王之言。入阊阖,蹑丹墀,染彤管,吐洪煇,干当世之务,触人主之威,有效矣。而官不过散郎,举不过贤良。凤栖五期,龙蟠六年,英耀秃落,羽仪摧残。而独雍容艺文,荡骀儒林,志不辍著述之业,口不释雅颂之音,徒费情而秏力,劳神而苦心,此术亦以薄矣。而终莫之辩,宜吾子之陆沈也。且以言乎才,则吾子优矣。以言乎时,则子之所与二三公者,义则骨肉之固,交则明道之观也。富于德,贵于官,其所发明,虽叩牛操筑之客,佣赁拘关之隶,负俗怀讥之士,犹将登为大夫,显为卿尹。于何有宝咳唾之音,爱锱铢之力?向若垂一鳞,回一翼,令吾子攀其飞腾之势,挂其羽翼之末,犹奋迅于云霄之际,腾骧于四极之外。今乃金口玉音,漠然沉默。使吾子栖迟穷巷,守此困极,心有穷志,貌有饥色。吝江河之流,不以濯舟船之畔;惜东壁之光,不以寓贫妇之目。抑非二三公之蔽贤也,实吾子之拙惑也。’
夏侯子曰:‘噫!湛也幸,有过,人必知之矣。吾子所以褒饰之太矣。斟酌之喻,非小丑之所堪也。然过承古人之诲,抑因子大夫之忝在弊室也,敢布其腹心,岂能隐几以览其概乎!’
客曰:‘敢祗以听。’
夏侯子曰:‘吾闻先大夫孔圣之言:“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四德具而名位不至者,非吾任也。是以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仆也承门户之业,受过庭之训,是以得接冠带之末,充乎士大夫之列,颇窥六经之文,览百家之学。弱年而入公朝,蒙蔽而当显举,进不能拔群出萃,却不能抗排当世,志则乍显乍昧,文则乍幽乍蔚。知之者则谓之欲逍遥以养生,不知之者则谓之欲遑遑以求达,此皆未是仆之所匮也。
仆又闻,世有道,则士无所执其节;黜陟明,则下不在量其力。是以当举而不辞,入朝而酬问。仆,东野之鄙人,顽直之陋生也。不识当世之便,不达朝廷之情,不能倚靡容悦,出入崎倾,逐巧点妍,呕喁辩佞。随群班之次,伏简墨之后。当此之时,若失水之鱼,丧家之狗,行不胜衣,言不出口,安能干当世之务,触人主之威,适足以露狂简而增尘垢。纵使心有至言,言有偏直,此委巷之诚,非朝廷之欲也。
今天子以茂德临天下,以八方六合为四境,海内无虞,万国玄静,九夷之从王化,犹洪声之收清响;黎苗之乐函夏,若游形之招惠景。乡曲之徒,一介之士,曾讽急就、习甲子者,皆奋笔扬文,议制论道,出草苗,起林薮,御青琐,入金墉者,无日不有。充三台之寺,盈中书之阁。有司不能竟其文,当年不能编其籍,此执政之所厌闻也。若乃群公百辟,卿士常伯,被朱佩紫,耀金带白,坐而论道者,又充路盈寝,黄幄玉阶之内,饱其尺牍矣。若仆之言,皆粪土之说,消磨灰烂,垢辱招秽,适可充卫士之爨,盈扫除之器。譬犹投盈寸之胶,而欲使江海易色;烧一羽之毛,而欲令大𬬻增势。若燎原之烟,弥天之云,嘘之不益其热,噏之不减其气。今子见仆入朝暂对,便欲坐望高位,吐言数百,谓陵嶒一世,何吾子之失评也!仆固脂车以须放,秣马以待却,反耕于枳落,归志乎涡濑,从容乎农夫,优游乎卒岁矣。
古者天子画土以封群后,群后受国以临其邦,悬大赏以乐其成,列九伐以讨其违,兴衰相形,安危相倾。故在位者以求贤为务,受任者以进才为急。今也则九州为一家,万国为百郡,政有常道,法有恒训,因循而礼乐自定,揖让而天下大顺。夫道学之贵游,闾邑之搢绅,皆高门之子,世臣之胤,弘风长誉,推成而进,悠悠者皆天下之彦也。讽诂训,传诗书,讲儒墨,说玄虚,仆皆不如也。二三公之简仆于凡庸之肆,显仆于细猥之中,则为功也重矣;时而清谈,则为亲也周矣。且古之君子,不知士,则不明不安。是以居逸而思危,对食而肴干。今也则否。居位者以善身为静,以寡交为慎,以弱断为重,以怯言为信。不知士者无公诽,不得士者不私愧。彼在位者皆稷、契、咎、益、伊、吕、周、召之伦,叔豹、仲熊之俦,稽古则逾黄唐,经纬则越虞夏,蔑昆吾之功。嗤桓文之勋,抵管仲,蹉雹晏婴。其远则欲升鼎湖,近则欲超太平。方将保重啬神,独善其身,玄白冲虚,仡尔养真。虽力挟太山,将不举一羽;扬波万里,将不濯一鳞。咳唾成珠玉,挥袂出风云。岂肯 4825.gif 281e8.gif 鄙事,取才进人,此又吾子之失言也。子独不闻夫神人乎!噏风饮露,不食五谷。登太清,游山岳,靡芝草,弄白玉。不因而独备,无假而自足。不与人路同嗜欲,不与世务齐荣辱。故能入无穷之门,享不死之年。以此言之,何待进贤!’
客曰:‘圣人有言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今子值有道之世,当太平之会,不攘袂奋气,发谋出奇。使鸣鹤受和,好爵见縻。抑乃沈身郎署,约志勤卑,不亦羸哉!且伊尹之干成汤,甯戚之迕桓公,或投己鼎俎,或庸身饭牛,明废兴之机,歌白水之流,德入殷王,义感齐侯。故伊尹起庖厨而登阿衡,甯戚出车下而阶大夫。外无微介,内无请谒,矫身擢手,径蹑名位。吾子亦何不慕贤以自厉,希古以慷慨乎!’
夏侯子曰:‘呜呼!是何言欤!富与贵是人之所欲,非仆之所恶也。夫干将之劔,陆断狗马,水截蛟龙,而鈆刀不能入泥。骐骥骅骝之乘,一日而致千里,而驽蹇不能迈亩。百炼之鉴,别须眉之数,而壁土不见泰山。鸿鹄一举,横四海之区,出青云之外,而尺鷃不陵桑榆。此利钝之觉,优劣之决也。夫欲进其身者,不过千万乘,而仆以上朝堂,答世问,不过显所知。仆以竭心思,尽才学,意无雅正可准,论无片言可采,是以顿于鄙劣而莫之能起也。以此言之,仆何为其不自衒哉!子不嫌仆德之不劭,而疑其位之不到,是犹反镜而索照,登木而下钓,仆未以此为不肖也。
若乃伊尹负鼎以干汤,吕尚隐游以徼文,傅说操筑以寤主,甯戚击角以要君,此非仆所能也。庄周骀荡以放言,君平卖卜以自贤,接舆阳狂以蔽身,梅福弃家以求仙,此又非仆之所安也。若乃季札抗节于延陵,杨雄覃思于太玄,伯玉和柔于人怀,柳惠三绌于士官,仆虽不敏,窃颇仿佛其清尘。’
后选补太子舍人,转尚书郎,出为野王令,以恤隐为急,而缓于公调。政清务闲,优游多暇,乃作昆弟诰。其辞曰:
惟正月才生魄,湛若曰:‘咨尔弟淳、琬、瑫、谟、总、瞻:古人有言,“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死丧之戚,兄弟孔怀。”又曰,“周之有至德也,莫如兄弟。”於戏!古之载于训籍,传于诗书者,厥乃不思,不可不行。尔其专乃心,一乃听,砥砺乃性,以听我之格言。’淳等拜手稽首。
湛若曰:‘呜呼!惟我皇乃祖滕公,肇釐厥德厥功,以左右汉祖,弘济于嗣君,用垂祚于后。世世增敷前轨,济其好行美德。明允相继,冠冕胥及。以逮于皇曾祖愍侯,寅亮魏祖,用康乂厥世,遂启土宇,以大综厥勋于家。我皇祖穆侯,崇厥基以允釐显志,用恢阐我令业。维我后府君侯,祗服哲命,钦明文思,以熙柔我家道,丕隆我先绪。钦若稽古训,用敷训典籍,乃综其微言。呜呼!自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图纬六艺,及百家众流,罔不探赜索隐,钩深致远。洪范九畴,彝伦攸叙。乃命世立言,越用继尼父之大业,斯文在兹。且九龄而我王母薛妃登遐,我后孝思罔极,惟以奉于穆侯之继室蔡姬,以致其子道。蔡姬登遐,隘于穆侯之命,厥礼乃不得成,用不祔于祖姑。惟乃用骋其永慕,厥乃以疾辞位,用逊于厥家,布衣席稿,以终于三载。厥乃古训无文,我后丕孝其心,用假于厥制,以穆于世父使君侯。惟伯后聦明叡智,奕世载德,用慈友于我后。我惟烝烝是虔,罔不克承厥诲,用增茂我敦笃,以播休美于一世,厥乃可不遵。惟我用夙夜匪懈,日钻其道,而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我用欲罢不敢。岂唯予躬是惧,实令迹是奉。厥乃昼分而食,夜分而寝。岂唯令迹是畏,实尔犹是仪。呜呼,予其敬哉!俞!予闻之,周之有至德,有妇人焉。我母氏羊姬,宣慈恺悌,明粹笃诚,以抚训群子。厥乃我龀齿,则受厥教于书学,不遑惟宁。敦诗书礼乐,孳孳弗倦。我有识惟与汝服厥诲,惟仁义惟孝友是尚,忧深思远,祗以防于微。翳义形于色,厚爱平恕,以济其宽裕。用缉和我七子,训谐我五妹。惟我兄弟姊妹束脩慎行,用不辱于冠带,实母氏是凭。予其为政蕞尔,惟母氏仁之不行是戚,予其望色思宽。狱之不情,教之不泰是训,予其纳戒思详。呜呼!惟母氏信着于不言,行感于神明。若夫恭事于蔡姬,敦穆于九族,乃高于古之人。古之人厥乃千里承师,矧我惟父惟母世德之余烈,服膺之弗可及,景仰之弗可阶。汝其念哉!俾群弟天祚于我家,俾尔咸休明是履。淳英哉文明柔顺,琬乃沈毅笃固,惟瑫厥清粹平理,谟茂哉俊哲寅亮,总其弘肃简雅,瞻乃纯铄惠和。惟我蒙蔽,极否于义训。嗟尔六弟,汝其滋义洗心,以补予之尤。予乃亦不敢忘汝之阙。呜呼!小子瞻,汝其见予之长于仁,未见予之长于义也。’
瞻曰:‘俞!以如何?’湛若曰:‘我之肇于总角,以逮于弱冠,暨于今之二毛,受学于先载,纳诲于严父慈母。予其敬忌于厥身,而匡予之纤介,翼予之小疵,使予有过未曾不知,予知之逌改,惟冲子是赖。予亲于心,爱于中,敬于貌。厥乃口无择言,柔惠且直,廉而不刿,肃而不厉,厥其成予哉。用集我父母之训,庶明厉翼,迩可远在兹。’瞻拜手稽首曰:‘俞!’湛曰:‘都!在修身,在爱人。’瞻曰:‘吁!惟圣其难之。’湛曰:‘都!厥不行惟难,厥行惟易。’
淳曰:‘俞!明而昧,崇而卑,冲而恒,显而贤,同而疑,厉而柔,和而矜。’湛曰:‘俞!乃言厥有道。’淳曰:‘俞!祗服训。’湛曰:‘来!琬,汝亦昌言。’琬曰:‘俞!身不及于人,不敢堕于勤,厥故维新。’湛曰:‘俞!亦昌言。’曰:‘俞!滋敬于己,不滋敬于己,惟敬乃恃,无忘有耻。’湛曰:‘俞!谟亦昌言。’谟曰:‘俞!无忘于不可不虞,形貌以心,访心于虞。’湛曰:‘俞!总亦昌言。’总曰:‘俞!若忧厥忧以休。’湛曰:‘俞!瞻亦昌言。’瞻曰:‘俞!复外惟内,取诸内,不忘诸外。’湛曰:‘俞!休哉!’淳等拜手稽首,湛亦拜手稽首。乃歌曰:‘明德复哉,家道休哉,世祚悠哉,百禄周哉!’又作歌曰:‘讯德恭哉,训翼从哉,内外康哉!’皆拜曰:‘钦哉!’
居邑累年,朝野多叹其屈。除中书侍郎,出补南阳相。迁太子仆,未就命,而武帝崩。惠帝即位,以为散骑常侍。元康初,卒,年四十九。著论三十余篇,别为一家之言。
初,湛作周诗成,以示潘岳。岳曰:‘此文非徒温雅,乃别见孝弟之性。’岳因此遂作家风诗。
湛族为盛门,性颇豪侈,侯服玉食,穷滋极珍。及将没,遗命小棺薄敛,不修封树。论者谓湛虽生不砥砺名节,死则俭约令终,是深达存亡之理。
淳字孝冲。亦有文藻,与湛俱知名。官至弋阳太守。遭中原倾覆,子侄多没胡寇,唯息承渡江。
承字文子。参安东军事,稍迁南平太守。太兴末,王敦举兵内向,承与梁州刺史甘卓、巴东监军柳纯、宜都太守谭该等,并露檄远近,列敦罪状。会甘卓怀疑不进,王师败绩,敦悉诛灭异己者,收承,欲杀之,承外兄王廙苦请得免。寻为散骑常侍。
潘岳 从子尼
潘岳字安仁,荥阳中牟人也。祖瑾,安平太守。父芘,琅邪内史。岳少以才颖见称,乡邑号为奇童,谓终贾之俦也。早辟司空太尉府,举秀才。
泰始中,武帝躬耕藉田,岳作赋以美其事,曰:
伊晋之四年正月丁未,皇帝亲率群后藉于千亩之甸,礼也。于是乃使甸师清畿,野庐扫路,封人壝宫,掌舍设枑。青坛郁其岳立兮,翠幕黕以云布。结崇基之灵阯兮,启四涂之广阼。沃野坟腴,膏壤平砥。清洛浊渠,引流激水。遐阡绳直,迩陌如矢。葱犗服于缥轭兮,绀辕缀于黛耜。俨储驾于廛左兮,俟万乘之躬履。百僚先置,位以职分,自上下下,具惟命臣。袭春服之萋萋兮,接游车之辚辚。微风生于轻幰兮,纤埃起乎朱轮。森奉璋以阶列兮,望皇轩而肃震。若湛露之晞朝阳兮,众星之拱北辰也。
于是前驱鱼丽,属车鳞萃,阊阖洞启,参涂方驷,常伯陪乘,太仆执辔。后妃献穜稑之种,司农撰播殖之器,挈壶掌升降之节,宫正设门闾之跸。天子乃御玉辇,荫华盖,冲牙铮枪,绡纨綷 4328.gif 。金根照耀以炯晃兮,龙骥腾骧而沛艾。表朱玄于离坎兮,飞青缟于震兑。中黄晔以发辉兮,方彩纷其繁会。五路鸣銮,九旗扬旆,琼钑入蘂,云罕晻蔼。箫管嘲 20e57.gif 以啾嘈兮,鼓鼙硡 255b5.gif 以砰磕,笋簴嶷以轩翥兮,洪钟越乎区外。震震填填,尘雾连天,以幸乎藉田。蝉冕颎以灼灼兮,碧色肃其千干。似夜光之剖荆璞兮,若茂松之依山颠也。
于是我皇乃降灵坛,抚御耦,游场染屦,洪縻在手。三推而舍,庶人终亩。贵贱以班,或五或九。于斯时也,居靡都鄙,人无华裔,长幼杂遝以交集,士女颁斌而咸戾。被褐振裾,垂髫总髻,蹑踵侧肩,掎裳连襼。黄尘为之四合兮,阳光为之潜翳。动容发音而观者,莫不抃舞乎康衢,讴吟乎圣世。情欣乐乎昏作兮,虑尽力乎树艺。靡谁督而常勤兮,莫之课而自厉。躬先劳而悦使兮,岂严刑而猛制哉!
有邑老田父,或进而称曰:‘盖损益随时,理有常然。高以下为基,人以食为天。正其末者端其本,善其后者慎其先。夫九土之宜弗任,四业之务不壹,野有菜蔬之色,朝乏代耕之秩。无储蓄以虞灾,徒望岁以自必。三代之衰,皆此物也。今圣上昧旦丕显,夕惕若栗,图匮于丰,防俭于逸,钦哉钦哉,惟谷之恤。展三时之弘务,致仓廪于盈溢,固尧汤之用心,而存救之要术也。’若乃庙祧有事,祝宗诹日,簠簋普淖,则此之自实,缩鬯萧茅,又于是乎出。黍稷馨香,旨酒嘉栗。宜其时和年登,而神降之吉也。古人有言曰:‘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夫孝者,天之性、人之所由灵也。昔者明王以孝治天下,其或继之者,鲜哉希矣!逮我皇晋,实光斯道,仪刑孚于万国,爱敬尽于祖考。故躬稼以供粢盛,所以致孝也;劝穑以足百姓,所以固本也。能本而孝,盛德大业至矣哉!此一役也,二美显焉,不亦远乎,不亦重乎!敢作颂曰:
‘思乐甸畿,薄采其芳。大君戾止,言藉其农。其农三推,万国以祗。耨我公田,遂及我私。我簠斯盛,我簋斯齐。我仓如陵,我庾如坻。念兹在兹,永言孝思。人力普存,祝史正辞。神祇攸歆,逸豫无期。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岳才名冠世,为众所疾,遂栖迟十年。出为河阳令,负其才而郁郁不得志。时尚书仆射山涛、领吏部王济裴楷等并为帝所亲遇,岳内非之,乃题阁道为谣曰:‘阁道东,有大牛。王济鞅,裴楷鞧,和峤刺促不得休。’
转怀令。时以逆旅逐末废农,奸淫亡命,多所依凑,败乱法度,敕当除之。十里一官 3c1a.gif ,使老小贫户守之,又差吏掌主,依客舍收钱。岳议曰:
‘谨案:逆旅,久矣其所由来也。行者赖以顿止,居者薄收其直,交易贸迁,各得其所。官无役赋,因人成利,惠加百姓而公无末费。语曰:“许由辞帝尧之命,而舍于逆旅。”外传曰:“晋阳处父过甯,舍于逆旅。”魏武皇帝亦以为宜,其诗曰:“逆旅整设,以通商贾。”然则自尧到今,未有不得客舍之法。唯商鞅尤之,固非圣世之所言也。方今四海会同,九服纳贡,八方翼翼,公私满路。近畿辐辏,客舍亦稠。冬有温庐,夏有凉荫,刍秣成行,器用取给。疲牛必投,乘凉近进,发烟写鞍,皆有所憩。
又诸劫盗皆起于迥绝,止乎人众。十里萧条,则奸轨生心;连陌接馆,则寇情震慑。且闻声有救,已发有追,不救有罪,不追有戮,禁暴捕亡,恒有司存。凡此皆客舍之益,而官税,管开闭之权,藉不校之势,此道路之蠹,奸利所殖也。率历代之旧俗,获行留之欢心,使客舍洒扫,以待征旅择家而息,岂非众庶颙颙之望。’
请曹列上,朝廷从之。
岳频宰二邑,勤于政绩。调补尚书度支郎,迁廷尉评,以公事免。杨骏辅政,高选吏佐,引岳为太傅主簿。骏诛,除名。初,谯人公孙宏少孤贫,客田于河阳,善鼓琴,颇能属文。岳之为河阳令,爱其才蓺,待之甚厚。至是,宏为楚王玮长史,专杀生之政。时骏纲纪皆当从坐,同署主簿朱振已就戮。岳其夕取急在外,宏言之玮,谓之假吏,故得免。未几,选为长安令,作西征赋,述所经人物山水,文清旨诣,辞多不录。征补博士,未召,以母疾辄去官免。寻为著作郎,转散骑侍郎,迁给事黄门侍郎。
岳性轻躁,趋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构愍怀之文,岳之辞也。谧二十四友,岳为其首。谧晋书限断,亦岳之辞也。其母数诮之曰:‘尔当知足,而干没不已乎?’而岳终不能改。
既仕宦不达,乃作闲居赋曰:
岳读汲黯传至司马安四至九卿,而良史书之,题以巧宦之目,未曾不慨然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巧诚有之,拙亦宜然。顾常以为士之生也,非至圣无轨微妙玄通者,则必立功立事,效当年之用。是以资忠履信以进德,修辞立诚以居业。仆少窃乡曲之誉,忝司空太尉之命,所奉之主,即太宰鲁武公其人也。举秀才为郎。逮事世祖武皇帝,为河阳、怀令,尚书郎,廷尉评。今天子谅暗之际,领太傅主簿。府主诛,除名为民。俄而复官,除长安令。迁博士,未召拜,亲疾,辄去官免。自弱冠涉于知命之年,八徙官而一进阶,再免,一除名,一不拜职,迁者三而已矣。虽通塞有遇,抑亦拙之效也。昔通人和长舆之论余也,固曰‘拙于用多’。称多者,吾岂敢;言拙,则信而有征。方今俊乂在官,百工惟时,拙者可以绝意乎宠荣之事矣。太夫人在堂,有羸老之疾,尚何能违膝下色养,而屑屑从斗筲之役?于是览止足之分,庶浮云之志,筑室种树,逍遥自得。池沼足以渔钓,舂税足以代耕。灌园鬻蔬,供朝夕之膳;牧羊酤酪,俟伏腊之费。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此亦拙者之为政也。乃作闲居赋以歌事遂情焉。其辞曰:
遨坟素之长圃,步先哲之高衢。虽吾颜之云厚,犹内愧于甯蘧。有道余不仕,无道吾不愚。何巧智之不足,而拙艰之有余也!于是退而闲居,于洛之涘。身齐逸民,名缀下士。背京溯伊,面郊后市。浮梁黝以迳度,灵台杰其高峙。窥天文之秘奥,睹人事之终始。其西则有元戎禁营,玄幕绿徽,谿子巨黍,异絭同归,石雷骇,激矢虻飞,以先启行,耀我皇威。其东则有明堂辟雍,清穆敞闲,环林萦映,圆海回泉,聿追孝以严父,宗文考以配天,祗圣敬以明顺,养更老以崇年。若乃背冬涉春,阴谢阳施,天子有事于柴燎,以郊祖而展义,张钧天之广乐,备千乘之万骑,服枨枨以齐玄,管啾啾而并吹,煌煌乎,隐隐乎,兹礼容之壮观,而王制之巨丽也。两学齐列,双宇如一,右延国胄,左纳良逸。祁祁生徒,济济儒术,或升之堂,或入之室。教无常师,道在则是。故髦士投绂,名王怀玺,训若风行,应犹草靡。此里仁所以为美,孟母所以三徙也。
爰定我居,筑室穿池,长杨映沼,芳枳树,游鳞瀺灂,菡萏敷披,竹木蓊蔼,灵果参差。张公大谷之梨,梁侯乌椑之柿,周文弱枝之枣,房陵朱仲之李,靡不毕植。三桃表樱胡之别,二柰耀丹白之色,石榴蒲桃之珍,磊落蔓延乎其侧。梅杏郁棣之属,繁荣藻丽之饰,华实照烂,言所不能极也。菜则葱韭蒜芋,青笋紫姜,堇荠甘旨,蓼荾芬芳,蘘荷依阴,时藿向阳,绿葵含露,白薤负霜。
于是凛秋暑退,熙春寒往,微雨新晴,六合清朗。太夫人乃御版舆,升轻轩,远览王畿,近周家园。体以行和,药以劳宣,常膳载加,旧痾有痊。于是席长筵,列孙子,柳垂荫,车结轨,陆摘紫房,水挂赪鲤,或宴于林,或禊于汜。昆弟斑白,儿童稚齿,称万寿以献觞,咸一惧而一喜。寿觞举,慈颜和,浮杯乐饮,丝竹骈罗,顿足起舞,抗音高歌,人生安乐,孰知其他。退求己而自省,信用薄而才劣。奉周任之格言,敢陈力而就列。几陋身之不保,而奚拟乎明哲,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以养拙。
初,芘为琅邪内史,孙秀为小史给岳,而狡黠自喜。岳恶其为人,数挞辱之,秀常衔忿。及赵王伦辅政,秀为中书令。岳于省内谓秀曰:‘孙令犹忆畴昔周旋不?’答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于是自知不免。俄而秀遂诬岳及石崇、欧阳建谋奉淮南王允、齐王冏为乱,诛之,夷三族。岳将诣市,与母别曰:‘负阿母!’初被收,俱不相知,石崇已送在市,岳后至,崇谓之曰:‘安仁,卿亦复尔邪!’岳曰:‘可谓白首同所归。’岳金谷诗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乃成其谶。岳母及兄侍御史释、弟燕令豹、司徒掾据、据弟诜,兄弟之子,己出之女,无长幼一时被害,唯释子伯武逃难得免。而豹女与其母相抱号呼不可解,会诏原之。
岳美姿仪,辞藻绝丽,尤善为哀诔之文。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时张载甚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掷之,委顿而反。岳从子尼。
尼字正叔。祖勖,汉东海相。父满,平原内史。并以学行称。尼少有清才,与岳俱以文章见知。性静退不竞,唯以勤学著述为事。著安身论以明所守,其辞曰:
盖崇德莫大乎安身,安身莫尚乎存正,存正莫重乎无私,无私莫深乎寡欲。是以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笃其志而后行。然则动者,吉凶之端也;语者,荣辱之主也;求者,利病之几也;行者,安危之决也。故君子不妄动也,动必适其道;不徒语也,语必经于理;不苟求也,求必造于义;不虚行也,行必由于正。夫然,用能免或系之凶,享自天之祐。故身不安则殆,言不从则悖,交不审则惑,行不笃则危。四者行乎中,则忧患接乎外矣。忧患之接,必生于自私,而兴于有欲。自私者不能成其私,有欲者不能济其欲,理之至也。欲苟不济,能无争乎?私苟不从,能无伐乎?人人自私,家家有欲,众欲并争,群私交伐。争,则乱之萌也;伐,则怨之府也。怨乱既构,危害及之,得不惧乎?
然弃本要末之徒,知进忘退之士,莫不饰才锐智,抽锋擢颖,倾侧乎势利之交,驰骋乎当涂之务。朝有弹冠之朋,野有结绶之友,党与炽于前,荣名扇其后。握权,则赴者鳞集;失宠,则散者瓦解;求利,则托刎颈之欢;争路,则构刻骨之隙。于是浮伪波腾,曲辩云沸,寒暑殊声,朝夕异价,驽蹇希奔放之迹,鈆刀竞一割之用。至于爱恶相攻,与夺交战,诽谤噂 20d32.gif ,毁誉纵横,君子务能,小人伐技,风颓于上,俗弊于下。祸结而恨争也不强,患至而悔伐之未辩,大者倾国丧家,次则覆身灭祀。其故何邪?岂不始于私欲而终于争伐哉!
君子则不然。知自私之害公也,然后外其身;知有欲之伤德也,故远绝荣利;知争竞之遘灾也,故犯而不校;知好伐之招怨也,故有功而不德。安身而不为私,故身正而私全;慎言而不适欲,故言济而欲从;定交而不求益,故交立而益厚;谨行而不求名,故行成而名美。止则立乎无私之域,行则由乎不争之涂,必将通天下之理,而济万物之性。天下犹我,故与天下同其欲;己犹万物,故与万物同其利。
夫能保其安者,非谓崇生生之厚而耽逸豫之乐也,不忘危而已。有期进者,非谓穷贵宠之荣而藉名位之重也,不忘退而已。存其治者,非谓严刑政之威而明司察之禁也,不忘乱而已。故寝蓬室,隐陋巷,披短褐,茹藜藿,环堵而居,易衣而出,苟存乎道,非不安也。虽坐华殿,载文轩,服黼绣,御方丈,重门而处,成列而行,不得与之齐荣。用天时,分地利,甘布衣,安薮泽,沾体涂足,耕而后食,苟崇乎德,非不进也。虽居高位,飨重禄,执权衡,握机秘,功盖当时,势侔人主,不得与之比逸。遗意虑,没才智,忘肝胆,弃形器,貌若无能,志若不及,苟正乎心,非不治也。虽繁计策,广术艺,审刑名,峻法制,文辩流离,论议绝世,不得与之争功。故安也者,安乎道者也。进也者,进乎德者也。治也者,治乎心者也。未有安身而不能保国家,进德而不能处富贵,治心而不能治万物者也。
然思危所以求安,虑退所以能进,惧乱所以保治,戒亡所以获存也。若乃弱志虚心,旷神远致,徙倚乎不拔之根,浮游乎无垠之外,不自贵于物而物宗焉,不自重于人而人敬焉。可亲而不可慢也,可尊而不可远也。亲之如不足,天下莫之能狎也;举之如易胜,而当世莫之能困也。达则济其道而不荣也,穷则善其身而不闷也,用则立于上而非争也,舍则藏于下而非让也。夫荣之所不能动者,则辱之所不能加也;利之所不能劝者,则害之所不能婴也;誉之所不能益者,则毁之所不能损也。
今之学者诚能释自私之心,塞有欲之求,杜交争之原,去矜伐之态,动则行乎至通之路,静则入乎大顺之门,泰则翔乎寥廓之宇,否则沦乎浑冥之泉,邪气不能干其度,外物不能扰其神,哀乐不能荡其守,死生不能易其真,而以造化为工匠,天地为陶钧,名位为糟粕,势利为埃尘,治其内而不饰其外,求诸己而不假诸人,忠肃以奉上,爱敬以事亲,可以御一体,可以牧万民,可以处富贵,可以安贱贫,经盛衰而不改,则庶几乎能安身矣。
初应州辟,后以父老,辞位致养。太康中,举秀才,为太常博士。历高陆令、淮南王允镇东参军。元康初,拜太子舍人,上释奠颂。其辞曰:
元康元年冬十二月,上以皇太子富于春秋,而人道之始莫先于孝悌,初命讲孝经于崇正殿。实应天纵生知之量,微言奥义,发自圣问,业终而体达。三年春闰月,将有事于上庠,释奠于先师,礼也。越二十四日丙申,侍祠者既齐,舆驾次于太学。太傅在前,少傅在后,恂恂乎弘保训之道;宫臣毕从,三率备卫,济济乎肃翼赞之敬。乃扫坛为殿,悬幕为宫。夫子位于西序,颜回侍于北墉。宗伯掌礼,司仪辩位。二学儒官,搢绅先生之徒,垂缨佩玉,规行矩步者,皆端委而陪于堂下,以待执事之命。设樽篚于两楹之间,陈罍洗于阼阶之左。几筵既布,锺悬既列,我后乃躬拜俯之勤,资在三之义。谦光之美弥劭,阙里之教克崇,穆穆焉,邕邕焉,真先王之徽典,不刊之美业,允不可替已。于是牲馈之事既终,享献之礼已毕,释玄衣,御春服,弛斋禁,反故式。天子乃命内外群司,百辟卿士,蕃王三事,至于学徒国子,咸来观礼,我后皆延而与之燕。金石箫管之音,八佾六代之舞,铿锵闛 28d80.gif ,般辟俛仰,可以澂神涤欲,移风易俗者,罔不毕奏。抑淫哇,屏郑卫,远佞邪,释巧辩。是日也,人无愚智,路无远迩,离乡越国,扶老携幼,不期而俱萃。皆延颈以视,倾耳以听,希道慕业,洗心革志,想洙泗之风,歌来苏之惠。然后知居室之善,著应乎千里之外;不言之化,洋溢于九有之内。于熙乎若典,固皇代之壮观,万载之一会也。尼昔忝礼官,尝闻俎豆。今厕末列,亲睹盛美,瀸渍徽猷,沐浴芳润,不知手舞口咏,窃作颂一篇。义近辞陋,不足测盛德之形容,光圣明之遐度。其辞曰:
三元迭运,五德代微。黄精既亢,素灵乃晖。有皇承天,造我晋畿。祚以大宝,登以龙飞。宣基诞命,景熙遐绪,三分自文,受终惟武。席卷要蛮,荡定荒阻;道济群生,化流率土。后帝承哉,丕隆曾构。奄有万方,光宅宇宙。
笃生上嗣,继期挺秀。圣敬日跻,濬哲闳茂。留精儒术,敦阅古训。遵道让齿,降心下问。铺以金声,光以玉润。如日之升,如乾之运。乃延台保,乃命学臣。圣容穆穆,侍讲訚訚。抽演微言,启发道真。探幽穷赜,温故知新。讲业既终,精义既研。崇圣重师,卜日告奠。陈其三牢,引其四县。既戒既式,乃盥乃荐。
恂恂孔圣,百王攸希。亹亹颜生,好学无违。曰皇储后,体神合几。兆吉先见,知来洞微。济济二宫,蔼蔼庶僚。俊乂鳞萃,髦士盈朝。如彼和肆,莫匪琼瑶;如彼仪凤,乐我云韶。琼瑶谁剖?四门洞开;云韶奚乐?神人允谐。蝉冕耀庭,细珮振阶。德以谦光,仁以恩怀。我酒惟清,我肴惟馨。舞以六代,歌以九成。
莘莘胄子,祁祁学生。洗心自百,观国之荣。学犹莳苗,化若偃草。博我以文,弘我以道。万邦蝉蜕,矧乃俊造。钻蚌莹珠,剖石摛藻。丝匪玄黄,水罔方圆。引之斯流,染之斯鲜。若金受范,若埴在甄。上好如云,下效如川。
昔在周兴,王化之始。曰文曰武,时惟世子。今我皇储,齐圣通理。缉熙重光,于穆不已。于穆伊何?思文哲后。媚兹一人,实副元首。孝洽家邦,光照九有。纯嘏自晋,永世昌阜。微微下臣,过充近侍。猥蹑风云,鸾龙是厕。身澡芳流,目玩盛事。竭诚作颂,祗咏圣志。
出为宛令,在任宽而不纵,恤隐勤政,厉公平而遗人事。入补尚书郎,俄转著作郎。为乘舆箴,其辞曰:
易称:‘有天地然后有人伦,有父子然后有君臣’。传曰:‘大者天地,其次君臣。’然君臣父子之道,天地人伦之本,未有以先之者也。故天生蒸人而树之君,使司牧之,将以导群生之性,而理万物之情。岂以宠一人之身,极无量之欲,如斯而已哉!夫古之为君者,无欲而至公,故有茅茨土阶之俭;而后之为君,有欲而自利,故有瑶台琼室之奓。无欲者,天下共推之;有欲者,天下共争之。推之之极,虽禅代犹脱屣;争之之极,虽劫杀而不避。故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安可求而得,辞而已者乎!
夫修诸己而化诸人,出乎迩而见乎远者,言行之谓也。故人主所患,莫甚于不知其过;而所美,莫美于好闻其过。若有君于此,而曰予必无过,唯其言而莫之违,斯孔子所谓其庶几乎一言而丧国者也。盖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虽以尧、舜、汤、武之盛,必有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盘杅之铭,无讳之史,所以闲其邪僻而纳诸正道,其自维持如此之备。故箴规之兴,将以救过补阙,然犹依违讽喻,使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自诫。先儒既援古义,举内外之殊,而高祖亦序六官,论成败之要,义正辞约,又尽善矣。自虞人箴以至于百官,非唯规其所司,诚欲人主斟酌其得失焉。春秋传曰:‘命百官箴王阙’,则亦天子之事也。
尼以为王者膺受命之期,当神器之运,总万机而抚四海,简群才而审所授,孜孜于得人,汲汲于闻过,虽廷争面折,犹将祈请而求焉。至于箴规,谏之顺者,曷为独阙之哉?是以不量其学陋思浅,因负担之余,尝试撰而述之。不敢斥至尊之号,故以‘乘舆’目篇。盖帝王之事至大,而古今之变至众,文繁而义诡,意局而辞野,将欲希企前贤,髣彿崇轨,譬犹丘坻之望华岱,恒星之系日月也,其不逮明矣。颂曰:
元元遂初,芒芒太始。清浊同流,玄黄错跱。上下弗形,尊卑靡纪。赫胥悠哉,大庭尚矣。皇极启建,两仪既分。彝伦永序,万邦已纷。国事明王,家奉严君。各有攸尊,德用不勤。羲农已降,暨于夏殷。或禅或传,乃质乃文。
太上无名,下知有之。仁义不存,而人归孝慈。无为无执,何欲何思。忠信之薄,礼刑实滋。既誉既畏,以侮以欺。作誓作盟,而人始叛疑。煌煌四海,蔼蔼万乘,匪誓焉凭?左辅右弼,前疑后丞。一日万机,业业兢兢。夫出其言善,则千里是应;而莫余违,亦丧邦有征。枢机之动,式以废兴。殷监不远,若之何勿惩!
且厚味腊毒,丰屋生灾。辛作琁室,而夏兴瑶台。糟丘酒池,象箸玉杯。厥肴伊何?龙肝豹胎。惟此哲妇,职为乱阶。殷用丧师,夏亦不恢。是以帝尧在位,茅茨不翦。周文日昃,昧旦丕显。夫德𬨎如毛,而或举之者鲜。故濩有惭德,武未尽善。下世道衰,末俗化浅。耽乐逸游,荒淫沈湎。不式古训,而好是佞辩;不遵王路,而覆车是践。成败之效,载在先典。匪唯陵夷,厥世用殄。故曰树君如之何?将人是司牧。视之犹伤,而知其寒燠。故能抚之斯柔,而敦之斯睦;无远不怀,靡思不服。夫岂厌纵一人,而玩其耳目;内迷声色,外荒驰逐;不修政事,而终于颠覆?
昔唐氏授舜,舜亦命禹。受终纳祖,丕承天序。放桀惟汤,克殷伊武。故禅代非一姓,社稷无常主。四岳三涂,九州之阻。彭蠡、洞庭,殷商之旅。虞夏之隆,非由尺土。而纣之百克,卒于绝绪。故王者无亲,唯在择人。倾盖惟旧,白首乃新。望由钓夫,伊起有莘。负鼎鼓刀,而谋合圣神。夫岂借官左右,而取介近臣。盖有国有家者,莫云我聦,或此面从;莫谓我智,听受未易。甘言美疾,鲜不为累。由夷逃宠,远于脱屣。柰何人主,位极则侈?
知人则哲,惟帝所难。唐朝既泰,四族作奸。周室既隆,而管蔡不虔。匪我二圣,孰弭斯患?若九德咸受,隽乂在官,君非臣莫治,臣非君莫安。故书美康哉,而易贵金兰。有皇司国,敢告纳言。
及赵王伦篡位,孙秀专政,忠良之士皆罹祸酷。尼遂疾笃,取假拜扫坟墓。闻齐王冏起义,乃赴许昌。冏引为参军,与谋时务,兼管书记。事平,封安昌公。历黄门侍郎、散骑常侍、侍中、秘书监。永兴末,为中书令。时三王战争,皇家多故,尼职居显要,从容而已。虽忧虞不及,而备尝艰难。永嘉中,迁太常卿。洛阳将没,携家属东出成皋,欲还乡里。道遇贼,不得前,病卒于坞壁,年六十余。
张载 弟协 协弟亢
张载字孟阳,安平人也。父收,蜀郡太守。载性闲雅,博学有文章。太康初,至蜀省父,道经劔阁。载以蜀人恃险好乱,因着铭以作诫曰:
岩岩梁山,积石峨峨。远属荆衡,近缀岷嶓。南通邛僰,北达褒斜。狭过彭碣,高逾嵩华。
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劔阁,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世浊则逆,道清斯顺。闭由往汉,开自有晋。
秦得百二,并吞诸侯。齐得十二,田生献筹。矧兹狭隘,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H趄。形胜之地,非亲勿居。
昔在武侯,中流而喜。河山之固,见屈吴起。洞庭孟门,二国不祀。兴实由德,险亦难恃。自古及今,天命不易。凭阻作昏,鲜不败绩。公孙既没,刘氏衔璧。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勒铭山阿,敢告梁益。
益州刺史张敏见而奇之,乃表上其文,武帝遣使镌之于劔阁山焉。
载又为榷论曰:
夫贤人君子将立天下之功,成天下之名,非遇其时,曷由致之哉!故尝试论之:殷汤无鸣条之事,则伊尹,有莘之匹夫也;周武无牧野之阵,则吕牙,渭滨之钓翁也。若兹之类,不可胜纪。盖声发响应,形动影从,时平则才伏,世乱则奇用,岂不信欤!设使秦莽修三王之法,时致隆平,则汉祖,泗上之健吏;光武,舂陵之侠客耳,况乎附丽者哉!故当其有事也,则足非千里,不入于舆;刃非斩鸿,不韬于鞘。是以驽蹇望风而退,顽钝未试而废。及其无事也,则牛骥共牢,利钝齐列,而无长涂犀革以决之,此离朱与瞽者同眼之说也。处守平之世,而欲建殊常之勋,居太平之际,而吐违俗之谋,此犹却步而登山,鬻章甫于越也。汉文帝见李广而叹曰:‘惜子不遇,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故智无所运其筹,勇无所奋其气,则勇怯一也;才无所骋其能,辩无所展其说,则顽慧均也。是以吴榜越船,不能无水而浮;青虬赤螭,不能无云而飞。故和璧之在荆山,随珠之潜重川,非遇其人,焉有连城之价,照车之名乎!青骹繁霜,絷于笼中,何以效其撮东郭于韝下也?白猿玄豹,藏于棂槛,何以知其接垂条于千仞也?孱夫与乌获讼力,非龙文赤鼎,无以明之;盖聂政与荆卿争勇,非强秦之威,孰能辨之?故饿夫庸隶,抱关屠钓之伦,一旦而都卿相之位,建金石之号者,或有怀颜孟之术,抱伊管之略,没世而不齿者,此言有事之世易为功,无为之时难为名也。若斯湮灭而不称,曾不足以多说。
况夫庸庸之徒,少有不得意者,则自以为枉伏。莫不饰小辩、立小善以偶时,结朋党、聚虚誉以驱俗。进之无补于时,退之无损于化。而世主相与雷同齐口,吹而喣之,岂不哀哉!今士循常习故,规行矩步,积阶级,累阀阅,碌碌然以取世资。若夫魁梧俊杰,卓跞俶傥之徒,直将伏死嵚岑之下,安能与步骤共争道里乎!至如轩冕黻班之士,苟不能匡化辅政,佐时益世,而徒俯仰取容,要荣求利,厚自封之资,丰私家之积,此沐猴而冠耳,尚焉足道哉!
载又为濛汜赋,司隶校尉傅玄见而嗟叹,以车迎之,言谈尽日,为之延誉,遂知名。起家佐著作郎,出补肥乡令。复为著作郎,转太子中舍人,迁乐安相、弘农太守。长沙王乂请为记室督。拜中书侍郎,复领著作。载见世方乱,无复进仕意,遂称疾笃告归,卒于家。
协字景阳,少有俊才,与载齐名。辟公府掾,转秘书郎,补华阴令、征北大将军从事中郎,迁中书侍郎。转河间内史,在郡清简寡欲。
于时天下已乱,所在寇盗,协遂弃绝人事,屏居草泽,守道不竞,以属咏自娱。拟诸文士作七命。其辞曰:
冲漠公子,含华隐曜,嘉遁龙蟠,超世高蹈,游心于浩然,玩志乎众妙,绝景乎大荒之遐阻,吞响乎幽山之穷奥。于是徇华大夫闻而造焉。乃整云辂,骖飞黄,越奔沙,辗流霜,陵扶摇之风,蹑坚冰之津,旌拂霄崿,轨出苍垠,天清泠而无霞,野旷朗而无尘,临重岫而揽辔,顾石室而回轮。遂适冲漠公子之所居。其居也,峥嵘幽蔼,萧瑟虚玄,溟海浑濩涌其后,嶰谷嶆张其前,寻竹竦茎荫其壑,百籁群鸣笼其山,冲飙发而回日,飞砾起而洒天。于是登绝𪩘,Y长风,陈辨惑之辞,命公子于岩中。曰:‘盖闻圣人不卷道而背时,智士不遗身而匿迹,生必耀华名于玉牒,没则勒鸿伐于金册。今公子违世陆沈,避地独窜,有生之欢灭,资父之义废。愁洽百年,苦溢千载,何异促鳞之游汀泞,短羽之栖翳荟!今将荣子以天人之大宝,悦子以纵性之至娱,穷地而游,中天而居,倾四海之欢,殚九州之腴,钻屈谷之瓠,解疏属之拘,子欲之乎?’公子曰:‘大夫不遗,来萃荒外,虽在不敏,敬听嘉话。’
大夫曰:‘寒山之桐,出自太冥,含黄钟以吐干,据苍岑而孤生。既乃琼𪩘层崚,金岸崥崹,右当风谷,左临云谿,上无陵虚之巢,下无跖实之蹊,摇刖峻挺,茗邈嶕峣,晞三春之溢露,溯九秋之鸣飙,零雪写其根,霏霜封其条,木既繁而后绿,草未素而先雕。于是构云梯,陟峥嵘,翦蕤宾之阳柯,剖大吕之阴茎。营匠斲其朴,伶伦均其声。器举乐奏,促调高张,音朗号钟,韵清绕梁。追逸响于八风,采奇律于归昌,启中黄之妙宫,发蓐收之变商。若乃龙火西颓,暄气初收,飞霜迎节,高风送秋,羁旅怀土之徒,流宕百罹之俦,抚促柱则酸鼻,挥危弦则涕流。若乃追清哇,赴严节,奏渌水,吐白雪,激楚回,流风结,悲蓂荚之朝落,悼望舒之夕缺。茕嫠为之擗摽,孀老为之呜咽,王子拂缨而倾耳,六马嘘天而仰秣。此盖音曲之至妙,子岂能从我而听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兰宫秘宇,雕堂绮栊,云屏烂旰,琼壁青葱,应门八袭,琁台九重,表以百常之阙,圜以万雉之墉。尔乃峣榭迎风,秀出中天,翠观岑青,彤阁霞连,长翼临云,飞陛陵山,望玉绳而结极,承倒景而开轩。赪素焕烂,枌栱嵯峨。阴虬负檐,阳马承阿。错以瑶英,镂以金华,方疏含秀,圆井吐葩。重殿叠起,交绮对榥。幽堂昼密,明室夜朗。焦冥飞而风生,尺蠖动而成响。若乃目厌常玩,体倦帷幄,携公子而双游,时娱观于林麓。登翠阜,临丹谷,华草锦繁,飞采星烛,阳叶春青,阴条秋绿,华实代新,承意恣观。仰折神虈,俯采朝兰,愬惠风于蘅薄,眷椒涂于瑶坛。尔乃浮三翼,戏中沚,潜鳃骇,惊翰起,沈丝结,飞矰理,挂归翮于赤霄之表,出华鳞于紫潭之里。然后纵櫂随风,弭楫乘波,吹孤竹,抚云和,川客唱淮南之曲,榜人奏采菱之歌。歌曰:“乘鹢舟兮为水嬉,临芳洲兮拔灵芝。”乐以忘戚,游以卒时,穷夜为日,毕岁为期。此盖宴居之浩丽,子岂能从我而处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若乃白商素节,月既授衣,天凝地闭,风厉霜飞,柔条夕劲,密叶晨稀,将因气以效杀,临金郊而讲师。尔乃列轻武,整戎刚,建云髦,启雄芒。驾红阳之飞燕,骖唐公之骕骦,屯羽队于外林,纵轻翼于中荒。尔乃张脩罠,布飞罗,陵黄岑,挂青峦,画长壑以为限,带流谿以为关。既乃内无疏蹊,外无漏迹,叩钲散校,举麾赞获,彀金机,驰鸣镝,翦刚豪,落劲翮,连骑竞骛,骈武齐辙,翕忽挥霍,云回风烈,声动响飞,形移影发,举戈林耸,挥锋电灭,仰倾云巢,俯殚地穴。乃有圆文之豜,斑题之豵,鼓鬣风生,怒目电瞛,口咬霜刃,足拨飞锋,齀林蹶石,扣跋幽丛。于是飞黄奋锐,贲育逞伎。蹙封狶, 3a4c.gif 冯豕,抗甝虪,挫解 1056.gif ,钩爪摧,踞牙摆。澜漫狼藉,倾榛倒壑,陨胔挂山,僵踣掩泽,薮为毛林,隰为丹薄。于是彻围顿网,卷旆收鸢;虞人数兽,林衡计鲜;论最犒勤,息马韬弦;肴驷连騼,酒驾方轩,千锺电釂,万燧星繁,陵阜沾流膏,谿谷厌芳烟。欢极乐殚,回节而旋。此亦畋游之壮观,子岂能从我而为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楚之阳劔,欧冶所营,邪谿之铤,赤山之精,销逾羊头,鍱越锻成。乃炼乃铄,万辟千灌。丰隆奋椎,飞廉扇炭,神器化成,阳文阴漫。既乃流绮星连,浮采艳发,光如散电,质如耀雪,霜锷水凝,冰刃露洁,形冠豪曹,名珍巨阙,指郑则三军白首,麾晋则千里流血。岂徒水截蛟鸿,陆洒奔驷,断浮翮以为工,绝重甲而称利云尔而已哉!若其灵宝,则舒辟无方,奇锋异模,形震薛烛,光骇风胡,价兼三乡,声贵二都,或驰名倾秦,或夜飞去吴。是以功冠万载,威曜无穷,挥之者无前,拥之者身雄,可以从服九国,横制八戎,爪牙景附,函夏承风。此盖希世之神兵,子岂能从我而服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天骥之骏,逸态超越,禀气灵川,受精皎月,眸瞷黑照,玄采绀发,沫如挥红,汗如振血,秦青不能识其众尺,方堙不能睹其若灭。尔乃巾云轩,践朝雾,赴春衢,整秋御,虬踊螭腾,麟超龙翥,望山载奔,视林载赴。气盛怒发,星飞电骇,志陵九州,势越四海。影不及形,尘不暇起,浮箭未移,再践千里。尔乃逾天根,越地隔,过汗漫之所不游,蹑章亥之所未迹,阳乌为之顿羽,夸父为之投策。斯盖天下之俊乘,子岂能从我而御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大梁之黍,琼山之禾,唐稷播其根,农帝尝其华。尔乃六禽殊珍,四膳异肴,穷海之错,极陆之毛,伊公爨鼎,庖丁挥刀。味重九沸,和兼勺药,晨凫露鹄,霜鵽黄雀,圆案星乱,方丈华错。封熊之蹯,翰音之跖,燕髀猩唇,髦残象白,灵川之龟,莱黄之鲐,丹穴之鹨,玄豹之胎,𬊤以秋橙,酤以春梅,接以商王之箸,承以帝辛之杯。范公之鳞,出自九谿,赪尾丹腮,紫翼青鬐。尔乃命支离,飞霜锷,红肌绮散,素肤雪落,娄子之豪不能厕其细,秋蝉之翼不足拟其薄。繁肴既阕,亦有嘉羞。商山之果,汉皋之楱,析龙眼之房,剖椰子之壳。芳旨万选,承意代奏。乃有荆南乌程、豫北竹叶,浮虮星沸,飞华萍接,玄石尝其味,仪氏进其法,倾罍一朝,可以流湎千日,单醪投川,可使三军告捷。斯人神之所歆羡,观听之所炜晔也,子岂能强起而御之乎?’公子曰:‘耽爽口之馔,甘腊毒之味,服腐肠之药,御亡国之器,虽子大夫之所荣,顾亦吾人之所畏,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盖有晋之融皇风也,金华启征,大人有作,继明代照,配天光宅。其基德也,隆于姬公之处岐;其垂仁也,富乎有殷之在亳。南箕之风不能畅其化,离毕之云无以丰其泽。皇道昭焕,帝载缉熙。导气以乐,宣德以诗,教清乎云官之世,政穆乎鸟纪之时。王猷四塞,函夏谧静,丹冥投锋,青徼释警,却马于粪车之辕,铭德于昆吾之鼎。群萌反素,时文载郁,耕父推畔,渔竖让陆,樵夫耻危冠之饰,舆台笑短后之服。六合时雍,巍巍荡荡,玄髫巷歌,黄发击壤,解羲皇之绳,错陶唐之象。若乃华裔之夷,流荒之貊,语不传于𬨎轩,地未被乎正朔,莫不骏奔稽颡,委质重译。于时昆蚑感惠,无思不扰。苑戏九尾之禽,囿栖三足之鸟,鸣凤在林,伙于黄帝之园;有龙游川,盈于孔甲之沼。万物烟煴,天地交泰,义怀靡内,化感无外,林无被褐,山无韦带。皆象刻于百工,兆发乎灵蔡,搢绅济济,轩冕蔼蔼,功与造化争流,德与二仪比大。’言未终,公子蹶然而兴曰:‘鄙夫固陋,守兹狂狷。盖理有毁之,而争宝之讼解;言有怒之,而齐王之疾痊。向子诱我以聋耳之乐,栖我以蔀家之屋,田游驰荡,利刃骏足,既老氏之攸戒,非吾人之所欲,故靡得而应子。至闻皇风载韪,时圣道醇,举实为秋,摛藻为春,下有可封之人,上有大哉之君,余虽不敏,请从后尘。’
世以为工。
永嘉初,复征为黄门侍郎,托疾不就,终于家。
亢字季阳。才藻不逮二昆,亦有属缀,又解音乐伎术。时人谓载协亢、陆机云曰‘二陆’‘三张’。中兴初过江,拜散骑侍郎。秘书监荀崧举亢领佐著作郎,出补乌程令,入为散骑常侍,复领佐著作。述历赞一篇,见律历志。
史臣曰:孝若掞蔚春华,时标丽藻。睹其抵疑诠理,本穷通于自天;作诰敷文,流英声于孝悌,旨深致远,殊有大雅之风烈焉。安仁思绪云骞,词锋景焕,前史俦于贾谊,先达方之士衡。贾论政范,源王化之幽赜;潘著哀词,贯人灵之情性。机文喻海,韫蓬山而育芜;岳藻如江,濯美锦而增绚。混三家以通校,为二贤之亚匹矣。然其挟弹盈果,拜尘趋贵,蔑弃倚门之训,干没不逞之间,斯才也而有斯行也,天之所赋,何其驳欤!正叔含咀艺文,履危居正,安其身而后动,契其心而后言,著论究人道之纲,裁箴悬乘舆之鉴,可谓玉质而金相者矣。孟阳镂石之文,见奇于张敏;濛汜之咏,取重于傅玄,为名流之所挹,亦当代之文宗矣。景阳摛光王府,棣萼相辉。洎乎二陆入洛,三张减价。考核遗文,非徒语也。
赞曰:湛称弄翰,缛彩雕焕。才高位卑,往哲攸叹。岳实含章,藻思抑扬。趋权冒势,终亦罹殃。尼标雅性,夙闻词令。载协飞芳,棣华增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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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五十六‧列传第二十六  江统 孙楚
江统 子虨惇
江统字应元,陈留圉人也。祖蕤,以义行称,为谯郡太守,封亢父男。父祚,南安太守。统静默有远志,时人为之语曰:‘嶷然稀言江应元。’与乡人蔡克俱知名。袭父爵,除山阴令。
时关陇屡为氐羌所扰,孟观西讨,自擒氐帅齐万年。统深惟四夷乱华,宜杜其萌,乃作徙戎论。其辞曰:
夫夷蛮戎狄,谓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春秋之义,内诸夏而外夷狄。以其言语不通,贽币不同,法俗诡异,种类乖殊;或居绝域之外,山河之表,崎岖川谷阻险之地,与中国壤断土隔,不相侵涉,赋役不及,正朔不加,故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虽有贤圣之世,大德之君,咸未能以通化率导,而以恩德柔怀也。当其强也,以殷之高宗而惫于鬼方,有周文王而患昆夷、猃狁,高祖困于白登,孝文军于霸上。及其弱也,周公来九译之贡,中宗纳单于之朝,以元成之微,而犹四夷宾服。此其已然之效也。故匈奴求守边塞,而侯应陈其不可;单于屈膝未央,望之议以不臣。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备,御之有常,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弛固守;为寇贼强暴,而兵甲不加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埸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统,诸侯专征,以大兼小,转相残灭,封疆不固,而利害异心。戎狄乘间,得入中国。或招诱安抚,以为己用。故申缯之祸,颠覆宗周;襄公要秦,遽兴姜戎。当春秋时,义渠、大荔居秦晋之域,陆浑、阴戎处伊洛之间,鄋瞒之属害及济东,侵入齐宋,陵虐邢卫,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若线。齐桓攘之,存亡继绝,北伐山戎,以开燕路。故仲尼称管仲之力,嘉左衽之功。逮至春秋之末,战国方盛,楚吞蛮氏,晋翦陆浑,赵武胡服,开榆中之地,秦雄咸阳,灭义渠之等。始皇之并天下也,南兼百越,北走匈奴,五岭长城,戎卒亿计。虽师役烦殷,寇贼横暴,然一世之功,戎虏奔却,当时中国无复四夷也。
汉兴而都长安,关中之郡号曰三辅,禹贡雍州,宗周丰、镐之旧也。及至王莽之败,赤眉因之,西都荒毁,百姓流亡。建武中,以马援领陇西太守,讨叛羌,徙其余种于关中,居冯翊、河东空地,而与华人杂处。数岁之后,族类蕃息,既恃其肥强,且苦汉人侵之。永初之元,骑都尉王弘使西域,发调羌氐,以为行卫。于是群羌奔骇,互相扇动,二州之戎,一时俱发,覆没将守,屠破城邑。邓骘之征,弃甲委兵,舆尸丧师,前后相继,诸戎遂炽,至于南入蜀汉,东掠赵魏,唐突轵关,侵及河内。及遣北军中候朱宠将五营士于孟津距羌,十年之中,夷夏俱毙,任尚、马贤仅乃克之。此所以为害深重累年不定者,虽由御者之无方,将非其才,亦岂不以寇发心腹,害起肘腋,疢笃难疗,疮大迟愈之故哉!自此之后,余烬不尽,小有际会,辄复侵叛。马贤忸忲,终于覆败;段颎临冲,自西徂东。雍州之戎,常为国患,中世之寇,惟此为大。汉末之乱,关中残灭。魏兴之初,与蜀分隔,疆埸之戎,一彼一此。魏武皇帝令将军夏侯妙才讨叛氐阿贵、千万等,后因拔弃汉中,遂徙武都之种于秦川,欲以弱寇强国,捍御蜀虏。此盖权宜之计,一时之势,非所以为万世之利也。今者当之,已受其弊矣。
夫关中土沃物丰,厥田上上,加以泾渭之流溉其舄卤,郑国、白渠灌浸相通,黍稷之饶,亩号一锺,百姓谣咏其殷实,帝王之都每以为居,未闻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而因其衰弊,迁之畿服,士庶翫习,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至于蕃育众盛,则坐生其心。以贪悍之性,挟愤怒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故能为祸滋扰,暴害不测。此必然之势,已验之事也。当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众事未罢,徙冯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内诸羌,著先零、罕幵、析支之地;徙扶风、始平、京兆之氐,出还陇右,著阴平、武都之界。廪其道路之粮,令足自致,各附本种,反其旧土,使属国、抚夷就安集之。戎晋不杂,并得其所,上合往古即叙之义,下为盛世永久之规。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是以充国、子明能以数万之众制群羌之命,有征无战,全军独克,虽有谋谟深计,庙胜远图,岂不以华夷异处,戎夏区别,要塞易守之故得成其功也哉!
难者曰:方今关中之祸,暴兵二载,征戍之劳,老师十万,水旱之害,荐饥累荒,疫疠之灾,札瘥夭昏。凶逆既戮,悔恶初附,且款且畏,咸怀危惧,百姓愁苦,异人同虑,望宁息之有期,若枯旱之思雨露,诚宜镇之以安豫。而子方欲作役起徒,兴功造事,使疲悴之众,徙自猜之寇,以无谷之人,迁乏食之虏,恐势尽力屈,绪业不卒,羌戎离散,心不可一,前害未及弭,而后变复横出矣。
答曰:羌戎狡猾,擅相号署,攻城野战,伤害牧守,连兵聚众,载离寒暑矣。而今异类瓦解,同种土崩,老幼系虏,丁壮降散,禽离兽迸,不能相一。子以此等为尚挟余资,悔恶反善,怀我德惠而来柔附乎?将势穷道尽,智力俱困,惧我兵诛以至于此乎?曰无有余力,势穷道尽故也。然则我能制其短长之命,而令其进退由己矣。夫乐其业者不易事,安其居者无迁志。方其自疑危惧,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无违也。迨其死亡散流,离X未鸠,与关中之人,户皆为仇,故可遐迁远处,令其心不怀土也。夫圣贤之谋事也,为之于未有,理之于未乱,道不着而平,德不显而成。其次则能转祸为福,因败为功,值困必济,遇否能通。今子遭弊事之终而不图更制之始,爱易辙之勤而得覆车之轨,何哉?且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处之与迁,必须口实。若有穷乏糁粒不继者,故当倾关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计,必无挤于沟壑而不为侵掠之害也。今我迁之,传食而至,附其种族,自使相赡,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此为济行者以廪粮,遗居者以积仓,宽关中之逼,去盗贼之原,除旦夕之损,建终年之益。若惮暂举之小劳,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烦苦,而遗累世之寇敌,非所谓能开物成务,创业垂统,崇基拓迹,谋及子孙者也。
并州之胡,本实匈奴桀恶之寇也。汉宣之世,冻馁残破,国内五裂,后合为二,呼韩邪遂衰弱孤危,不能自存,依阻塞下,委质柔服。建武中,南单于复来降附,遂令入塞,居于漠南,数世之后,亦辄叛戾,故何熙,梁慬戎车屡征。中平中,以黄巾贼起,发调其兵,部众不从,而杀羌渠。由是于弥扶罗求助于汉,以讨其贼。仍值世丧乱,遂乘衅而作,卤掠赵魏,寇至河南。建安中,又使右贤王去卑诱质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咸熙之际,以一部太强,分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为四。于是刘猛内叛,连结外虏。近者郝散之变,发于谷远。今五部之众,户至数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然其天性骁勇,弓马便利,倍于氐羌。若有不虞风尘之虑,则并州之域可为寒心。荥阳句骊本居辽东塞外,正始中,幽州刺史毌丘俭伐其叛者,徙其余种。始徙之时,户落百数,子孙孳息,今以千计,数世之后,必至殷炽。今百姓失职,犹或亡叛,犬马肥充,则有噬啮,况于夷狄,能不为变!但顾其微弱势力不陈耳。
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庶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羇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介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
帝不能用。未及十年,而夷狄乱华,时服其深识。
迁中郎。选司以统叔父春为宜春令,统因上疏曰:‘故事,父祖与官职同名,皆得改选,而未有身与官职同名,不在改选之例。臣以为父祖改选者,盖为臣子开地,不为父祖之身也。而身名所加,亦施于臣子。佐吏系属,朝夕从事,官位之号,发言所称,若指实而语,则违经礼讳尊之义;若诡辞避回,则为废官擅犯宪制。今以四海之广,职位之众,名号繁多,士人殷富,至使有受宠皇朝,出身宰牧,而令佐吏不得表其官称,子孙不得言其位号,所以上严君父,下为臣子,体例不通。若易私名以避官职,则违春秋不夺人亲之义。臣以为身名与官职同者,宜与触父祖名为比,体例既全,于义为弘。’朝廷从之。
转太子洗马。在东宫累年,甚被亲礼。太子颇阙朝觐,又奢费过度,多诸禁忌,统上书谏曰:
臣闻古之为臣者,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献可替否,拾遗补阙。是以人主得以举无失行,言无口过,德音发闻,扬名后世。臣等不逮,无能云补,思竭愚诚,谨陈五事如左,惟蒙一省再省,少垂察纳。
其一曰,六行之义,以孝为首,虞舜之德,以孝为称,故太子以朝夕视君膳为职,左右就养无方。文王之为世子,可谓笃于事亲者也,故能擅三代之美,为百王之宗。自顷圣体屡有疾患,数阙朝侍,远近观听者不能深知其故,以致疑惑。伏愿殿下虽有微苦,可堪扶舆,则宜自力。易曰:‘君子终日乾乾。’盖自勉强不息之谓也。
其二曰,古之人君虽有聦明之姿,叡喆之质,必须辅弼之助,相导之功,故虞舜以五臣兴,周文以四友隆。及成王之为太子也,则周召为保傅,史佚昭文章,故能闻道早备,登崇大业,刑措不用,流声洋溢。伏惟殿下天授逸才,聦鉴特达,臣谓犹宜时发圣令,宣扬德音,咨询保傅,访逮侍臣,觐见宾客,得令接尽,壅否之情沛然交泰,殿下之美焕然光明。如此,则高朗之风,扇于前人;弘范令轨,永为后式。
其三曰,古之圣王莫不以俭为德,故尧称采椽茅茨,禹称卑宫恶服,汉文身衣弋绨,足履革舄,以身先物,政致太平,存为明王,没见宗祀。及诸侯修之者,鲁僖以躬俭节用,声列雅颂;蚡冒以筚路蓝缕,用张楚国。大夫修之者,文子相鲁,妾不衣帛;晏婴相齐,鹿裘不补,亦能匡君济俗,兴国隆家。庶人修之者,颜回以箪食瓢饮,扬其仁声;原宪以蓬户绳枢,迈其清德。此皆圣主明君贤臣智士之所履行也。故能悬名日月,永世不朽,盖俭之福也。及到末世,以奢失之者,帝王则有瑶台琼室,玉杯象箸,肴膳之珍则熊蹯豹胎,酒池肉林。诸侯为之者,至于丹楹刻桷,饩征百牢。大夫有琼弁玉缨,庶人有击锺鼎食。亦罔不亡国丧宗,破家失身,丑名彰闻,以为后戒。窃闻后园镂饰金银,刻磨犀象,画室之巧,课试日精。臣等以为今四海之广,万物之富,以今方古,不足为侈也。然上之所好,下必从之,是故居上者必慎其所好也。昔汉光武皇帝时,有献千里马及宝劔者,马以驾鼓车,劔以赐骑士。世祖武皇帝有上雉头裘者,即诏有司焚之都街。高世之主,不尚尤物,故能正天下之俗,刑四方之风。臣等以为画室之功,可且减省,后园杂作,一皆罢遣,肃然清静,优游道德,则日新之美光于四海矣。
其四曰,以天下而供一人,以百里而供诸侯,故王侯食籍而衣税,公卿大夫受爵而资禄,莫有不赡者也。是以士农工商四业不杂。交易而退,以通有无者,庶人之业也。周礼三市,旦则百族,昼则商贾,夕则贩夫贩妇。买贱卖贵,贩鬻菜果,收十百之盈,以救旦夕之命,故为庶人之贫贱者也。樊迟匹夫,请学为圃,仲尼不答;鲁大夫臧文仲使妾织蒲,又讥其不仁;公仪子相鲁,则拔其园葵,言食禄者不与贫贱之人争利也。秦汉以来,风俗转薄,公侯之尊,莫不殖园圃之田,而收市井之利,渐冉相放,莫以为耻,乘以古道,诚可愧也。今西园卖葵菜、蓝子、鸡、面之属,亏败国体,贬损令问。
其五曰,窃见禁土,令不得缮修墙壁,动正屋瓦。臣以为此既违典彝旧义,且以拘挛小忌而废弘廓大道,宜可蠲除,于事为宜。
朝廷善之。
及太子废,徙许昌,贾后讽有司不听宫臣追送。统与宫臣冒禁至伊水,拜辞道左,悲泣流涟。都官从事悉收统等付河南、洛阳狱。付郡者,河南尹乐广悉散遣之,系洛阳者犹未释。都官从事孙琰说贾谧曰:‘所以废徙太子,以为恶故耳。东宫故臣冒罪拜辞,涕泣路次,不顾重辟,乃更彰太子之德,不如释之。’谧语洛阳令曹摅,由是皆免。及太子薨,改葬,统作诔叙哀,为世所重。
后为博士、尚书郎,参大司马、齐王冏军事。冏骄荒将败,统切谏,文多不载。迁廷尉正,每州郡疑狱,断处从轻。成都王颖请为记室,多所箴谏。申论陆云兄弟,辞甚切至。以母忧去职。服阕,为司徒左长史。东海王越为兖州牧,以统为别驾,委以州事,与统书曰:‘昔王子师为豫州,未下车,辟荀慈明;下车,辟孔文举。贵州人士有堪应此者不?’统举高平郗鉴为贤良,陈留阮脩为直言,济北程收为方正,时以为知人。寻迁黄门侍郎、散骑常侍,领国子博士。永嘉四年,避难奔于成皋,病卒。凡所造赋颂表奏皆传于后。二子:虨、惇。
虨字思玄,本州辟举秀才,平南将军温峤以为参军。复为州别驾,辟司空郗鉴掾,除长山令。鉴又请为司马,转黄门郎。车骑将军庾冰镇江州,请为长史。冰薨,庾翼以为咨议参军,俄而复补长史。翼薨,大将干瓒作难,虨讨平之。除尚书吏部郎,仍迁御史中丞、侍中、吏部尚书。永和中,代桓景为护军将军。出补会稽内史,加右军将军。代王彪之为尚书仆射。哀帝即位,疑周贵人名号所宜,虨议见礼志。帝欲于殿庭立鸿祀,又欲躬自藉田,虨并以为礼废日久,仪注不存,中兴以来所不行,谓宜停之。为仆射积年,简文帝为相,每访政事,虨多所补益。转护军将军,领国子祭酒,卒官。
子敳,历琅邪内史、骠骑咨议。敳子恒,元熙中为西中郎长史。恒弟夷,尚书。
惇字思悛,孝友淳粹,高节迈俗。性好学,儒玄并综。每以为君子立行,应依礼而动,虽隐显殊途,未有不傍礼教者也。若乃放达不羁,以肆纵为贵者,非但动违礼法,亦道之所弃也。乃著通道崇检论,世咸称之。苏峻之乱,避地东阳山,太尉郗鉴檄为兖州治中,又辟太尉掾;康帝为司徒,亦辟焉;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儒林参军;征拜博士、著作郎,皆不就。邑里宗其道,有事必咨而后行。东阳太守阮裕、长山令王濛,皆一时名士,并与惇游处,深相钦重。养志二十余年,永和九年卒,时年四十九,友朋相与刊石立颂,以表德美云。
孙楚 孙统 绰
孙楚字子荆,太原中都人也。祖资,魏骠骑将军。父宏,南阳太守。楚才藻卓绝,爽迈不群,多所陵傲,缺乡曲之誉。年四十余,始参镇东军事。
文帝遣符劭、孙郁使吴,将军石苞令楚作书遗孙皓曰:
盖见机而作,周易所贵;小不事大,春秋所诛。此乃吉凶之萌兆,荣辱所由生也。是故许郑以衔璧全国,曹谭以无礼取灭。载籍既记其成败,古今又著其愚智,不复广引譬类,崇饰浮辞。苟以夸大为名,更丧忠告之实。今粗论事要,以相觉悟。
昔炎精幽昧,历数将终,桓灵失德,灾衅并兴,豺狼抗爪牙之毒,生灵罹涂炭之难。由是九州绝贯,王纲解纽,四海萧条,非复汉有。太祖承运,神武应期,征讨暴乱,克宁区夏;协建灵符,天命既集,遂廓弘基,奄有魏域。土则神州中岳,器则九鼎犹存,世载淑美,重光相袭,故知四隩之攸同,帝者之壮观也。昔公孙氏承藉父兄,世居东裔,拥带燕胡,凭陵险远,讲武游盘,不供职贡,内傲帝命,外通南国,乘桴沧海,交酬货贿,葛越布于朔土,貂马延于吴会;自以控弦十万,奔走之力,信能右折燕齐,左震扶桑,𫐓轹沙漠,南面称王。宣王薄伐,猛锐长驱,师次辽阳,而城池不守;枹鼓暂鸣,而元凶折首。于是远近疆埸,列郡大荒,收离聚散,大安其居,众庶悦服,殊俗款附。自兹以降,九野清泰,东夷献其乐器,肃慎贡其楛矢,旷世不羁,应化而至,巍巍荡荡,想所具闻也。
吴之先祖,起自荆楚,遭时扰攘,潜播江表。刘备震惧,亦逃巴岷。遂因山陵积石之固,三江五湖浩汗无涯,假气游魂,迄兹四纪。两邦合从,东西唱和,互相扇动,距捍中国。自谓三分鼎足之势,可与泰山共相终始也。相国晋王辅相帝室,文武桓桓,志厉秋霜,庙胜之算,应变无穷,独见之鉴,与众绝虑。主上钦明,委以万机,长辔远御,妙略潜授,偏师同心,上下用力,陵威奋伐,深入其阻,并敌一向,夺其胆气。小战江由,则成都自溃;曜兵劔阁,则姜维面缚。开地六千,领郡三十。兵不逾时,梁益肃清,使窃号之雄,稽颡绛阙,球琳重锦,充于府库。夫韩并魏徙,虢灭虞亡,此皆前鉴,后事之表。又南中吕兴,深睹天命,蝉蜕内附,愿为臣妾。外失辅车唇齿之援,内有羽毛零落之渐,而徘徊危国,冀延日月,此由魏武侯却指山河,自以为强,殊不知物有兴亡,则所美非其地也。
方今百僚济济,俊乂盈朝,武臣猛将,折冲万里,国富兵强,六军精练,思复翰飞,饮马南海。自顷国家整修器械,兴造舟楫,简习水战,楼船万艘,千里相望,刳木已来,舟车之用未有如今之殷盛者也。骁勇百万,畜力待时。役不再举,今日之师也。然主相眷眷未便电发者,犹以为爱人治国,道家所尚,崇城遂卑,文王退舍,故先开大信,喻以存亡,殷勤之指,往使所究也。若能审势安危,自求多福,蹶然改容,祗承往锡,追慕南越,婴齐入侍,北面称臣,伏听告策,则世祚江表,永为魏藩,丰功显报,隆于今日矣。若犹侮慢,未顺王命,然后谋力云合,指麾从风,雍梁二州,顺流而东,青徐战士,列江而西,荆扬兖豫,争驱八冲,征东甲卒,武步秣陵,尔乃王舆整驾,六戎徐征,羽校烛日,旌旗星流,龙游曜路,歌吹盈耳,士卒奔迈,其会如林,烟尘俱起,震天骇地,渴赏之士,锋镝争先,忽然一旦,身首横分,宗祀沦覆,取戒万世,引领南望,良助寒心!夫疗膏肓之疾者,必进苦口之药;决狐疑之虑者,亦告逆耳之言。如其犹豫,迷而不反,恐俞附见其已死,扁鹊知其无功矣。勉思良图,惟所去就。
劭等至吴,不敢为通。
楚后迁佐著作郎,复参石苞骠骑军事。楚既负其材气,颇侮易于苞,初至,长揖曰:‘天子命我参卿军事。’因此而嫌隙遂构。苞奏楚与吴人孙世山共讪毁时政,楚亦抗表自理,纷纭经年,事未判,又与乡人郭奕忿争。武帝虽不显明其罪,然以少贱受责,遂湮废积年。初,参军不敬府主,楚既轻苞,遂制施敬,自楚始也。
征西将军、扶风王骏与楚旧好,起为参军。转梁令,迁卫将军司马。时龙见武库井中,群臣将上贺,楚上言曰:‘顷闻武库井中有二龙,群臣或有谓之祯祥而称贺者,或有谓之非祥无所贺者,可谓楚既失之,而齐亦未为得也。夫龙或俯鳞潜于重泉,或仰攀云汉游乎苍昊,而今蟠于坎井,同于蛙虾者,岂独管库之士或有隐伏,冢役之贤没于行伍?故龙见光景,有所感悟。愿陛下赦小过,举贤才,垂梦于傅岩,望想于渭滨,修学官,起淹滞,申命公卿,举独行君子可惇风厉俗者,又举亮拔秀异之才可以拨烦理难矫世抗言者,无系世族,必先逸贱。夫战胜攻取之势,并兼混一之威,五伯之事,韩白之功耳;至于制礼作乐,阐扬道化,甫是士人出筋力之秋也。伏愿陛下择狂夫之言。’
惠帝初,为冯翊太守。元康三年卒。
初,楚与同郡王济友善,济为本州大中正,访问铨邑人品状,至楚,济曰:‘此人非卿所能目,吾自为之。’乃状楚曰:‘天才英博,亮拔不群。’楚少时欲隐居,谓济曰:‘当欲枕石漱流。’误云‘漱石枕流’。济曰:‘流非可枕,石非可漱。’楚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厉其齿。’楚少所推服,惟雅敬济。初,楚除妇服,作诗以示济,济曰:‘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览之凄然,增伉俪之重。’
三子:众、洵、纂。众及洵俱未仕而早终,惟纂子统、绰并知名。
统字承公。幼与绰及从弟盛过江。诞任不羁,而善属文,时人以为有楚风。征北将军褚裒闻其名,命为参军,辞不就,家于会稽。性好山水,乃求为鄞令,转在吴宁。居职不留心碎务,纵意游肆,名山胜川,靡不穷究。后为余姚令,卒。
子腾嗣,以博学著称,位至廷尉。腾弟登,少善名理,注老子,行于世,仕至尚书郎,早终。
绰字兴公。博学善属文,少与高阳许询俱有高尚之志。居于会稽,游放山水,十有余年,乃作遂初赋以致其意。尝鄙山涛,而谓人曰:‘山涛吾所不解,吏非吏,隐非隐,若以元礼门为龙津,则当点额暴鳞矣。’所居斋前种一株松,恒自守护,邻人谓之曰:‘树子非不楚楚可怜,但恐永无栋梁日耳。’绰答曰:‘枫柳虽复合抱,亦何所施邪?’绰与询一时名流,或爱询高迈,则鄙于绰,或爱绰才藻,而无取于询。沙门支遁试问绰:‘君何如许?’答曰:‘高情远致,弟子早已伏膺;然一咏一吟,许将北面矣。’绝重张衡、左思之赋,每云:‘三都、二京,五经之鼓吹也。’尝作天台山赋,辞致甚工,初成,以示友人范荣期,云:‘卿试掷地,当作金石声也。’荣期曰:‘恐此金石非中宫商。’然每至佳句,辄云:‘应是我辈语。’除著作佐郎,袭爵长乐侯。
绰性通率,好讥调。尝与习凿齿共行,绰在前,顾谓凿齿曰:‘沙之汰之,瓦石在后。’凿齿曰:‘簸之飏之,糠秕在前。’
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参军,补章安令,征拜太学博士,迁尚书郎。扬州刺史殷浩以为建威长史。会稽内史王羲之引为右军长史。转永嘉太守,迁散骑常侍,领著作郎。
时大司马桓温欲经纬中国,以河南粗平,将移都洛阳。朝廷畏温,不敢为异,而北土萧条,人情疑惧,虽并知不可,莫敢先谏。绰乃上疏曰:
伏见征西大将军臣温表‘便当躬率三军,讨除二寇,荡涤河渭,清洒旧京。然后神旗电舒,朝服济江,反皇居于中土,正玉衡于天极。’斯超世之弘图,千载之盛事。然臣之所怀,窃有未安,以为帝王之兴,莫不藉地利人和以建功业,贵能以义平暴,因而抚之。怀愍不建,沦胥秦京,遂令胡戎交侵,神州绝纲,土崩之衅,诚由道丧。然中夏荡荡,一时横流,百郡千城曾无完郛者,何哉?亦以地不可守,投奔有所故也。天祚未革,中宗龙飞,非惟信顺协于天人而已,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易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险之时义大矣哉!斯已然之明效也。今作胜谈,自当任道而遗险;校实量分,不得不保小以固存。自丧乱已来六十余年,苍生殄灭,百不遗一,河洛丘虚,函夏萧条,井堙木刊,阡陌夷灭,生理茫茫,永无依归。播流江表,已经数世,存者长子老孙,亡者丘陇成行。虽北风之思感其素心,目前之哀实为交切。若迁都旋轸之日,中兴五陵,即复缅成遐域。泰山之安既难以理保,烝烝之思岂不缠于圣心哉!
温今此举,诚欲大览始终,为国远图。向无山陵之急,亦未首决大谋,独任天下之至难也。今发愤忘食,忠慨亮到,凡在有心,孰不致感!而百姓震骇,同怀危惧者,岂不以反旧之乐赊,而趣死之忧促哉!何者?植根于江外数十年矣,一朝拔之,顿驱踧于空荒之地,提挈万里,逾险浮深,离坟墓,弃生业,富者无三年之粮,贫者无一之饭,田宅不可复售,舟车无从而得,舍安乐之国,适习乱之乡,出必安之地,就累卵之危,将顿仆道涂,飘溺江川,仅有达者。夫国以人为本,疾寇所以为人,众丧而寇除,亦安所取裁?此仁者所宜哀矜,国家所宜深虑也。自古今帝王之都,岂有常所,时隆则宅中而图大,势屈则遵养以待会。使德不可胜,家有三年之积,然后始可谋太平之事耳。今天时人事,有未至者矣,一朝欲一宇宙,无乃顿而难举乎?
臣之愚计,以为且可更遣一将有威名资实者,先镇洛阳,于陵所筑二垒以奉卫山陵,扫平梁许,清一河南,运漕之路既通,然后尽力于开垦,广田积谷,渐为徙者之资。如此,贼见亡征,势必远窜。如其迷逆不化,复欲送死者,南北诸军风驰电赴,若身手之救痛痒,率然之应首尾,山陵既固,中夏小康。陛下且端委紫极,增修德政,躬行汉文简朴之至,去小惠,节游费,审官人,练甲兵,以养士灭寇为先。十年行之,无使隳废,则贫者殖其财,怯者充其勇,人知天德,赴死如归,以此致政,犹运诸掌握。何故舍百胜之长理,举天下而一掷哉!陛下春秋方富,温克壮其猷,君臣相与,弘养德业,括囊元吉,岂不快乎!
今温唱高议,圣朝互同,臣以轻微,独献管见。出言之难,实在今日,而臣区区必闻天听者,窃以无讳之朝,狂瞽进说,刍荛之谋,圣贤所察,所以不胜至忧,触冒干陈。若陛下垂神,温少留思,岂非屈于一人而允亿兆之愿哉!如以干忤罪大,欲加显戮,使丹诚上达,退受刑诛,虽没泉壤,尸且不朽。
桓温见绰表,不悦,曰:‘致意兴公,何不寻君遂初赋,知人家国事邪!’寻转廷尉卿,领著作。
绰少以文才垂称,于时文士,绰为其冠。温、王、郗、庾诸公之薨,必须绰为碑文,然后刊石焉。年五十八,卒。
子嗣,有绰风,文章相亚,位至中军参军,早亡。
史臣曰:江统风检操行,良有可称,陈留多士,斯为其冠。徙戎之论,实乃经国远图。然运距中衰,陵替有渐,假其言见用,恐速祸招怨,无救于将颠也。逮愍怀废徙,冒禁拜辞,所谓命轻鸿毛,义贵熊掌。虨位隆端右,竭诚献替。惇遗忽荣利,聿修天爵。虽出处异涂,俱难兄弟矣。孙楚体英绚之姿,超然出类,见知武子,诚无愧色。览其贻皓之书,谅曩代之佳笔也。而负才诞傲,蔑苞忿奕,违逊让之道,肆陵愤之气,丁年沈废,谅自取矣。统绰棣华秀发,名显中兴,可谓无忝尔祖。统竟沦迹下邑,穷观胜地,会其心焉。绰献直论辞,都不慑元子,有匪躬之节,岂徒文雅而已哉!
赞曰:应元蹈义,子荆越俗。江寡悔尤,孙贻摈辱。虨统昆弟,江左驰声。彬彬藻思,绰冠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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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五十七‧列传第二十七  罗宪 滕脩 马隆 胡奋 陶璜 吾彦 张光 赵诱
罗宪 兄子尚
罗宪字令则,襄阳人也。父蒙,蜀广汉太守。宪年十三,能属文,早知名。师事谯周,周门人称为子贡。性方亮严整,待士无倦,轻财好施,不营产业。仕蜀为太子舍人、宣信校尉。再使于吴,吴人称焉。
时黄皓预政,众多附之,宪独介然。皓恚之,左迁巴东太守。时大将军阎宇都督巴东,拜宪领军,为宇副贰。魏之伐蜀,召宇西还,宪守永安城。及成都败,城中扰动,边江长吏皆弃城走,宪斩乱者一人,百姓乃安。知刘禅降,乃率所统临于都亭三日。吴闻蜀败,遣将军盛宪西上,外托救援,内欲袭宪。宪曰:‘本朝倾覆,吴为唇齿,不恤我难,而邀其利,吾宁当为降虏乎!’乃归顺。于是缮甲完聚,厉以节义,士皆用命。及锺会、邓艾死,百城无主,吴又使步协西征,宪大破其军。孙休怒,又遣陆抗助协。宪距守经年,救援不至,城中疾疫太半。或劝南出牂柯,北奔上庸,可以保全。宪曰:‘夫为人主,百姓所仰,既不能存,急而弃之,君子不为也。毕命于此矣。’会荆州刺史胡烈等救之,抗退。加陵江将军、监巴东军事、使持节,领武陵太守。
泰始初入朝,诏曰:‘宪忠烈果毅,有才策器干,可给鼓吹。’又赐山玄玉佩劔。泰始六年卒,赠使持节、安南将军、武陵太守,追封西鄂侯,谥曰烈。
初,宪侍䜩华林园,诏问蜀大臣子弟,后问先辈宜时叙用者,宪荐蜀人常忌、杜轸等,皆西国之良器,武帝并召而任之。
子袭,历给事中、陵江将军,统其父部曲,至广汉太守。兄子尚。
尚字敬之,一名仲。父式,牂柯太守。尚少孤,依叔父宪。善属文。荆州刺史王戎以尚及刘乔为参军,并委任之。太康末,为梁州刺史。
及赵𫷷反于蜀,尚表曰:‘𫷷非雄才,必无所成,计日听其败耳。’乃假尚节为平西将军、益州刺史、西戎校尉。性贪,少断,蜀人言曰:‘尚之所爱,非邪则佞;尚之所憎,非忠则正。富拟鲁卫,家成市里;贪如豺狼,无复极已。’又曰:‘蜀贼尚可,罗尚杀我。平西将军,反更为祸。’
时李特亦起于蜀,攻蜀,杀赵𫷷。又攻尚于成都,尚退保江阳。初,尚乞师方岳,荆州刺史宗岱率建平太守孙阜救之,次于江州。岱、阜兵盛,诸为寇所逼者,人有奋志。尚乃使兵曹从事任锐伪降,因出密宣告于外,克日俱击,遂大破之,斩李特,传首洛阳。特子雄僭号,都于郫城。尚遣将军隗伯攻之,不克。俄而尚卒,雄遂据有蜀土。
滕脩
滕脩字显先,南阳西鄂人也。仕吴为将帅,封西鄂侯。孙皓时,代熊睦为广州刺史,甚有威惠。征为执金吾。广州部曲督郭马等为乱,皓以脩宿有威惠,为岭表所伏,以为使持节、都督广州军事、镇南将军、广州牧以讨之。未克而王师伐吴,脩率众赴难。至巴丘而皓已降,乃缟素流涕而还,与广州刺史闾丰、苍梧太守王毅各送印绶,诏以脩为安南将军,广州牧、持节、都督如故,封武当侯,加鼓吹,委以南方事。脩在南积年,为边夷所附。
太康九年卒,请葬京师,帝嘉其意,赐墓田一顷,谥曰声。脩之子并上表曰:‘亡父脩羁绁吴壤,为所驱驰;幸逢开通,沐浴至化,得从俘虏握戎马之要;未觐圣颜,委南藩之重,实由勋劳少闻天听故也。年衰疾笃,屡乞骸骨,未蒙垂哀,奄至薨陨。臣承遗意,舆榇还都,瞻望云阙,实怀痛裂。窃闻博士谥脩曰声,直彰流播,不称行绩,不胜愚情,冒昧闻诉。’帝乃赐谥曰忠。
并子含,初为庾冰轻车长史,讨苏峻有功,封夏阳县开国侯,邑千六百户,授平南将军、广州刺史。在任积年,甚有威惠,卒谥曰戴。含弟子遁,交州刺史。
脩曾孙恬之,龙骧将军、魏郡太守,戍黎阳,为翟辽所执,死之。
马隆
马隆字孝兴,东平平陆人。少而智勇,好立名节。魏兖州刺史令狐愚坐事伏诛,举州无敢收者。隆以武吏托称愚客,以私财殡葬,服丧三年,列植松柏,礼毕乃还,一州以为美谈。署武猛从事。
泰始中,将兴伐吴之役,下诏曰:‘吴会未平,宜得猛士以济武功。虽旧有荐举之法,未足以尽殊才。其普告州郡,有壮勇秀异才力杰出者,皆以名闻,将简其尤异,擢而用之。苟有其人,勿限所取。’兖州举隆才堪良将。稍迁司马督。
初,凉州刺史杨欣失羌戎之和,隆陈其必败。俄而欣为虏所没,河西断绝,帝每有西顾之忧,临朝而叹曰:‘谁能为我讨此虏通凉州者乎?’朝臣莫对。隆进曰:‘陛下若能任臣,臣能平之。’帝曰:‘必能灭贼,何为不任,顾卿方略何如耳。’隆曰:‘陛下若能任臣,当听臣自任。’帝曰:‘云何?’隆曰:‘臣请募勇士三千人,无问所从来,率之鼓行而西,禀陛下威德,丑虏何足灭哉!’帝许之,乃以隆为武威太守。公卿佥曰:‘六军既众,州郡兵多,但当用之,不宜横设赏募以乱常典。隆小将妄说,不可从也。’帝弗纳。隆募限腰引弩三十六钧、弓四钧,立标简试。自旦至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因请自至武库选杖。武库令与隆忿争,御史中丞奏劾隆,隆曰:‘臣当亡命战场,以报所受,武库令乃以魏时朽杖见给,不可复用,非陛下使臣灭贼意也。’帝从之,又给其三年军资。隆于是西渡温水。虏树机能等以众万计,或乘险以遏隆前,或设伏以截隆后。隆依八阵图作偏箱车,地广则鹿角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于车上,且战且前,弓矢所及,应弦而倒。奇谋间发,出敌不意。或夹道累磁石,贼负铁铠,行不得前,隆卒悉被犀甲,无所留碍,贼咸以为神。转战千里,杀伤以千数。自隆之西,音问断绝,朝廷忧之,或谓已没。后隆使夜到,帝抚掌欢笑。诘朝,召群臣谓曰:‘若从诸卿言,是无秦凉也。’乃诏曰:‘隆以偏师寡众,奋不顾难,冒险能济,其假节、宣威将军,加赤幢、曲盖、鼓吹。’隆到武威,虏大人猝跋韩、且万能等率万余落归降,前后诛杀及降附者以万计。又率善戎没骨能等与树机能大战,斩之,凉州遂平。朝议将加隆将士勋赏,有司奏隆将士皆先加显爵,不应更授。卫将军杨珧驳曰:‘前精募将士,少加爵命者,此适所以为诱引。今隆全军独克,西土获安,不得便以前授塞此后功,宜皆听许,以明要信。’乃从珧议,赐爵加秩各有差。
太康初,朝廷以西平荒毁,宜时兴复,以隆为平虏护军、西平太守,将所领精兵,又给牙门一军,屯据西平。时南虏成奚每为边患,隆至,帅军讨之。虏据险距守,隆令军士皆负农器,将若田者。虏以隆无征讨意,御众稍怠。隆因其无备,进兵击破之。毕隆之政,不敢为寇。
太熙初,封奉高县侯,加授东羌校尉。积十余年,威信震于陇右。时略阳太守冯翊严舒与杨骏通亲,密图代隆,毁隆年老谬耄,不宜服戎,于是征隆,以舒代镇。氐羌聚结,百姓惊惧。朝廷恐关陇复扰,乃免舒,遣隆复职,竟卒于官。
子咸嗣,亦骁勇。成都王颖攻长沙王乂,以咸为鹰扬将军,率兵屯河桥中渚,为乂将王瑚所败,没于阵。
胡奋
胡奋字玄威,安定临泾人也,魏车骑将军阴密侯遵之子也。奋性开朗,有筹略,少好武事。宣帝之伐辽东也,以白衣侍从左右,甚见接待。还为校尉,稍迁徐州刺史,封夏阳子。匈奴中部帅刘猛叛,使骁骑路蕃讨之,以奋为监军、假节,顿军硁北,为蕃后继。击猛,破之,猛帐下将李恪斩猛而降。以功累迁征南将军、假节、都督荆州诸军事,迁护军,加散骑常侍。奋家世将门,晚乃好学,有刀笔之用,所在有声绩,居边特有威惠。
泰始末,武帝怠政事而耽于色,大采择公卿女以充六宫,奋女选入为贵人。奋唯有一子,为南阳王友,早亡。及闻女为贵人,哭曰:‘老奴不死,唯有二儿,男入九地之下,女上九天之上。’奋既旧臣,兼有椒房之助,甚见宠待。迁左仆射,加镇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时杨骏以后父骄傲自得,奋谓骏曰:‘卿恃女更益豪邪?历观前代,与天家婚,未有不灭门者,但早晚事耳。观卿举措,适所以速祸。’骏曰:‘卿女不在天家乎?’奋曰:‘我女与卿女作婢耳,何能损益!’时人皆为之惧。骏虽衔之,而不能害。后卒于官,赠车骑将军,谥曰壮。奋兄弟六人,兄广,弟烈,并知名。
广字宣祖,位至散骑常侍、少府。广子喜,字林甫,亦以开济为称,仕至凉州刺史、建武将军、假节、护羌校尉。
烈字武玄,为将伐蜀。锺会之反也,烈与诸将皆被闭。烈子世元,时年十八,为士卒先,攻杀会,名驰远近。烈为秦州刺史,及凉州叛,烈屯于万斛堆,为虏所围,无援,遇害。
陶璜
陶璜字世英,丹杨秣陵人也。父基,吴交州刺史。璜仕吴历显位。
孙皓时,交阯太守孙谞贪暴,为百姓所患。会察战邓荀至,擅调孔雀三千头,遣送秣陵,既苦远役,咸思为乱。郡吏吕兴杀谞及荀,以郡内附。武帝拜兴安南将军、交阯太守。寻为其功曹李统所杀,帝更以建宁爨谷为交阯太守。谷又死,更遣巴西马融代之。融病卒,南中监军霍弋又遣犍为杨稷代融,与将军毛炅,九真太守董元,牙门孟干、孟通、李松、王业、爨能等,自蜀出交阯,破吴军于古城,斩大都督脩则、交州刺史刘俊。吴遣虞汜为监军,薛珝为威南将军、大都督,璜为苍梧太守,距稷,战于分水。璜败,退保合浦,亡其二将。珝怒,谓璜曰:‘若自表讨贼,而丧二帅,其责安在?’璜曰:‘下官不得行意,诸军不相顺,故致败耳。’珝怒,欲引军还。璜夜以数百兵袭董元,获其宝物,船载而归,珝乃谢之,以璜领交州,为前部督。璜从海道出于不意,径至交阯,元距之。诸将将战,璜疑断墙内有伏兵,列长戟于其后。兵才接,元伪退,璜追之,伏兵果出,长戟逆之,大破元等。以前所得宝船上锦物数千匹遗扶严贼帅梁奇,奇将万余人助璜。元有勇将解系同在城内,璜诱其弟象,使为书与系,又使象乘璜轺车,鼓吹导从而行。元等曰:‘象尚若此,系必有去志。’乃就杀之。珝、璜遂陷交阯。吴因用璜为交州刺史。
璜有谋策,周穷好施,能得人心。滕脩数讨南贼,不能制,璜曰:‘南岸仰吾盐铁,断勿与市,皆坏为田器。如此二年,可一战而灭也。’脩从之,果破贼。
初,霍弋之遣稷、炅等,与之誓曰:‘若贼围城未百日而降者,家属诛;若过百日救兵不至,吾受其罪。’稷等守未百日,粮尽,乞降,璜不许,给其粮使守。诸将并谏,璜曰:‘霍弋已死,不能救稷等必矣,可须其日满,然后受降,使彼得无罪,我受有义,内训百姓,外怀邻国,不亦可乎!’稷等期讫粮尽,救兵不至,乃纳之。脩则既为毛炅所杀,则子允随璜南征,城既降,允求复仇,璜不许。炅密谋袭璜,事觉,收炅,呵曰:‘晋贼!’炅厉声曰:‘吴狗!何等为贼?’允剖其腹,曰:‘复能作贼不?’炅犹骂曰:‘吾志杀汝孙皓,汝父何死狗也!’璜既擒稷等,并送之。稷至合浦,发病死。孟干、爨能、李松等至建邺,皓将杀之。或劝皓,干等忠于所事,宜宥之以劝边将,皓从其言,将徙之临海。干等志欲北归,虑东徙转远,以吴人爱蜀侧竹弩,言能作之,皓留付作部。后干逃至京都,松、能为皓所杀。干陈伐吴之计,帝乃厚加赏赐,以为日南太守。先是,以杨稷为交州刺史,毛炅为交阯太守,印绶未至而败,即赠稷交州,炅及松能子并关内侯。
九真郡功曹李祚保郡内附,璜遣将攻之,不克。祚舅黎晃随军,劝祚令降。祚答曰:‘舅自吴将,祚自晋臣,唯力是视耳。’逾时乃拔。皓以璜为使持节、都督交州诸军事、前将军、交州牧。武平、九德、新昌土地阻险,夷獠劲悍,历世不宾,璜征讨,开置三郡,及九真属国三十余县。征璜为武昌都督,以合浦太守脩允代之。交土人请留璜以千数,于是遣还。
皓既降晋,手书遣璜息融敕璜归顺。璜流涕数日,遣使送印绶诣洛阳。帝诏复其本职,封宛陵侯,改为冠军将军。
吴既平,普减州郡兵,璜上言曰:‘交土荒裔,斗绝一方,或重译而言,连带山海。又南郡去州海行千有余里,外距林邑才七百里。夷帅范熊世为逋寇,自称为王,数攻百姓。且连接扶南,种类猥多,朋党相倚,负险不宾。往隶吴时,数作寇逆,攻破郡县,杀害长吏。臣以尪驽,昔为故国所采,偏戍在南,十有余年。虽前后征讨,翦其魁桀,深山僻穴,尚有逋窜。又臣所统之卒本七千余人,南土温湿,多有气毒,加累年征讨,死亡减秏,其见在者二千四百二十人。今四海混同,无思不服,当卷甲消刃,礼乐是务。而此州之人,识义者寡,厌其安乐,好为祸乱。又广州南岸,周旋六千余里,不宾属者乃五万余户,及桂林不羁之辈,复当万户。至于服从官役,才五千余家。二州唇齿,唯兵是镇。又宁州兴古接据上流,去交阯郡千六百里,水陆并通,互相维卫。州兵未宜约损,以示单虚。夫风尘之变,出于非常。臣亡国之余,议不足采,圣恩广厚,猥垂饰擢,蠲其罪衅,改授方任,去辱即宠,拭目更视,誓念投命,以报所受,临履所见,谨冒瞽陈。’又以‘合浦郡土地硗确,无有田农,百姓唯以采珠为业,商贾去来,以珠贸米。而吴时珠禁甚严,虑百姓私散好珠,禁绝来去,人以饥困。又所调猥多,限每不充。今请上珠三分输二,次者输一,粗者蠲除。自十月讫二月,非采上珠之时,听商旅往来如旧。’并从之。
在南三十年,威恩著于殊俗。及卒,举州号哭,如丧慈亲。朝廷乃以员外散骑常侍吾彦代璜。彦卒,又以员外散骑常侍顾秘代彦。秘卒,州人逼秘子参领州事。参寻卒,参弟寿求领州,州人不听,固求之,遂领州。寿乃杀长史胡肇等,又将杀帐下督梁硕,硕走得免,起兵讨寿,禽之,付寿母,令鸩杀之。硕乃迎璜子苍梧太守威领刺史,在职甚得百姓心,三年卒。威弟淑,子绥,后并为交州。自基至绥四世,为交州者五人。
璜弟濬,吴镇南大将军、荆州牧。濬弟抗,太子中庶子。濬子湮,字恭之;湮弟猷,字恭豫,并有名。湮至临海太守、黄门侍郎。猷宣城内史,王导右军长史。湮子馥,于湖令,为韩晃所杀,追赠庐江太守。抗子回,自有传。
吾彦
吾彦字士则,吴郡吴人也。出自寒微,有文武才干。身长八尺,手格猛兽,旅力绝群。仕吴为通江吏。时将军薛珝杖节南征,军容甚盛,彦观之,慨然而叹。有善相者刘札谓之曰:‘以君之相,后当至此,不足慕也。’
初为小将,给吴大司马陆抗。抗奇其勇略,将拔用之,患众情不允,乃会诸将,密使人阳狂拔刀跳跃而来,坐上诸将皆惧而走,唯彦不动,举几御之,众服其勇,乃擢用焉。
稍迁建平太守。时王濬将伐吴,造船于蜀,彦觉之,请增兵为备,皓不从,彦乃辄为铁锁,横断江路。及师临境,缘江诸城皆望风降附,或见攻而拔,唯彦坚守,大众攻之不能克,乃退舍礼之。
吴亡,彦始归降,武帝以为金城太守。帝尝从容问薛莹曰:‘孙皓所以亡国者何也?’莹对曰:‘归命侯臣皓之君吴,昵近小人,刑罚妄加,大臣大将无所亲信,人人忧恐,各不自安,败亡之衅,由此而作矣。’其后帝又问彦,对曰:‘吴主英俊,宰辅贤明。’帝笑曰:‘君明臣贤,何为亡国?’彦曰:‘天禄永终,历数有属,所以为陛下擒。此盖天时,岂人事也!’张华时在坐,谓彦曰:‘君为吴将,积有岁年,蔑尔无闻,窃所惑矣。’彦厉声曰:‘陛下知我,而卿不闻乎?’帝甚嘉之。
转在敦煌,威恩甚著。迁雁门太守。时顺阳王畅骄纵,前后内史皆诬之以罪。及彦为顺阳内史,彦清身率下,威刑严肃,众皆畏惧。畅不能诬,乃更荐之,冀其去职。迁员外散骑常侍。帝尝问彦:‘陆喜、陆抗二人谁多也?’彦对曰:‘道德名望,抗不及喜;立功立事,喜不及抗。’
会交州刺史陶璜卒,以彦为南中都督、交州刺史。重饷陆机兄弟,机将受之,云曰:‘彦本微贱,为先公所拔,而答诏不善,安可受之!’机乃止。因此每毁之。长沙孝廉尹虞谓机等曰:‘自古由贱而兴者,乃有帝王,何但公卿。若何元干、侯孝明、唐儒宗、张义允等,并起自寒微,皆内侍外镇,人无讥者。卿以士则答诏小有不善,毁之无已,吾恐南人皆将去卿,卿便独坐也。’于是机等意始解,毁言渐息矣。
初,陶璜之死也,九真戍兵作乱,逐其太守,九真贼帅赵祉围郡城,彦悉讨平之。在镇二十余年,威恩宣著,南州宁靖。自表求代,征为大长秋。卒于官。
张光
张光字景武,江夏锺武人也。身长八尺,明眉目,美音声。少为郡吏,家世有部曲,以牙门将伐吴有功,迁江夏西部都尉,转北地都尉。
初,赵王伦为关中都督,氐羌反叛,太守张损战没,郡县吏士少有全者。光以百余人戍马兰山北,贼围之百余日。光抚厉将士,屡出奇兵击贼,破之。光以兵少路远,自分败没。会梁王肜遣司马索靖将兵迎光,举军悲泣,遂还长安。肜表光‘处绝围之地,有耿恭之忠,宜加甄赏,以明奖劝。’于是擢授新平太守,加鼓吹。
属雍州刺史刘忱被密诏讨河间王颙,光起兵助忱。忱时委任秦州刺史皇甫重,重自以关西大族,心每轻光,谋多不用。及二州军溃,为颙所擒,颙谓光曰:‘前起兵欲作何策?’光正色答曰:‘但刘雍州不用鄙计,故令大王得有今日也。’颙壮之,引与欢宴弥日,表为右卫司马。
陈敏作乱,除光顺阳太守,加陵江将军,率步骑五千诣荆州讨之。刺史刘弘雅敬重光,称为南楚之秀。时江夏太守陶侃与敏大将钱端相距于长岐,将战,襄阳太守皮初为步军,使光设伏以待之,武陵太守苗光为水军,藏舟舰于沔水。皮初等与贼交战,光发伏兵应之,水陆同奋,贼众大败。弘表光有殊勋,迁材官将军、梁州刺史。
先是,秦州人邓定等二千余家,饥饿流入汉中,保于成固,渐为抄盗。梁州刺史张殷遣巴西太守张燕讨之。定窘急,伪乞降于燕,并馈燕金银,燕喜,为之缓师。定密结李雄,雄遣众救定,燕退,定遂进逼汉中。太守杜正冲东奔魏兴,殷亦弃官而遁。光不得赴州,止于魏兴,乃结诸郡守共谋进取。燕唱言曰:‘汉中荒败,迫近大贼,克复之事,当俟英雄。’正冲曰:‘张燕受贼金银,不时进讨,阻兵缓寇,致丧汉中,实燕之罪也。’光于是发怒,呵燕令出,斩之以徇。绥抚荒残,百姓悦服。光于是却镇汉中。
时逆贼王如余党李运、杨武等,自襄阳将三千余家入汉中,光遣参军晋邈率众于黄金距之。邈受运重赂,劝光纳运。光从邈言,使居成固。既而邈以运多珍货,又欲夺之,复言于光曰:‘运之徒属不事佃农,但营器杖,意在难测,可掩而取之。’光又信焉。遣邈众讨运,不克。光乞师于氐王杨茂搜,茂搜遣子难敌助之。难敌求货于光,光不与。杨武乃厚赂难敌,谓之曰:‘流人宝物悉在光处,今伐我,不如伐光。’难敌大喜,声言助光,内与运同,光弗之知也,遣息援率众助邈。运与难敌夹攻邈等,援为流矢所中死,贼遂大盛。光婴城固守,自夏迄冬,愤激成疾。佐吏及百姓咸劝光退据魏兴,光按劔曰:‘吾受国厚恩,不能翦除寇贼,今得自死,便如登仙,何得退还也!’声绝而卒,时年五十五。百姓悲泣,远近伤惜之。有二子:炅、迈。
炅少辟太宰掾。迈多才略,有父风。州人推迈权领州事,与贼战没。别驾范旷及督护王乔奉光妻息,率其遗众,还据魏兴。其后义阳太守任愔为梁州,光妻子归本郡。南平太守应詹白都督王敦,称‘光在梁州能兴微继绝,威振巴汉。值中原倾覆,征镇失守,外无救助,内阙资储,以寡敌众,经年抗御,厉节不挠,宜应追论显赠,以慰存亡。’敦不能从。
赵诱
赵诱字元孙,淮南人也。世以将显。州辟主簿。
值刺史郗隆被齐王冏檄,使起兵讨赵王伦,隆欲承檄举义,而诸子侄并在洛阳;欲坐观成败,恐为冏所讨,进退有疑,会群吏计议。诱说隆曰:‘赵王篡逆,海内所病。今义兵飙起,其败必矣。今为明使君计,莫若自将精兵,径赴许昌,上策也。不然,且可留后,遣猛将将兵会盟,亦中策也。若遣小军随形助胜,下策耳。’隆曰:‘我受二帝恩,无所偏助,正欲保州而已。’诱与治中留宝、主簿张褒等谏隆:‘若无所助,变难将生,州亦不可保也。’隆犹豫不决,遂为其下所害。
诱还家,杜门不出。左将军王敦以为参军,加广武将军,与甘卓、周访共讨华轶,破之。又击杜弢于西湘。太兴初,复与卓攻弢,灭之。累功赐爵平阿县侯,代陶侃为武昌太守。时杜曾迎第五猗于荆州作乱,敦遣诱与襄阳太守朱轨共距之。猗既愍帝所遣,加有时望,为荆楚所归。诱等苦战皆没,敦甚悼惜之,表赠征虏将军、秦州刺史,谥曰敬。
子龚,与诱俱死。元帝为晋王,下令赠新昌太守。龚弟胤,字伯舒。王敦使周访击杜曾,胤请从行。访惮曾之强,欲先以胤饵曾,使其众疲而后击之。胤多枭首级。王导引为从事中郎。南顿王宗反,胤杀宗,于是王导、庾亮并倚杖之。转冠军将军,迁西豫州刺史,卒于官。
史臣曰:忠为令德,贞曰事君,徇国家而竭身,历夷险而一节。罗宪、滕脩,濯缨入仕,指巴东而受脤,出岭峤而扬麾。属鼎命沦胥,本朝失守,届巴丘而流涕,集都亭而大临。古之忠烈,罕辈于兹!孝兴之智勇,玄威之武艺,灭丑虏于河西,制凶酋于硁北,审杨欣之必败,讥杨骏之速祸。陶璜、吾彦,逸足齐驱,毛炅屈其深谋,陆抗奇其茂略。薪楢之任,清规自远;鼙鼓之臣,厥声弥劭。景武,南楚秀士;元孙,累叶将门,赴死喻于登仙,效诚陈于上策,竟而俱毙,贞则斯存。
赞曰:宪居玉垒,才博流誉。脩赴石门,惠政攸著。孝兴、玄威,操履无违。愚坟毕礼,杨门致讥。璜谋超绝,彦材雄杰。潜师袭董,观兵叹薛。惟赵与张,神略多方。作尉北地,立功西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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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五十八‧列传第二十八  周处 周访
周处 子圮 圮子勰 圮弟札 札兄子莚
周处字子隐,义兴阳羡人也。父鲂,吴鄱阳太守。处少孤,未弱冠,膂力绝人,好驰骋田猎,不脩细行,纵情肆欲,州曲患之。处自知为人所恶,乃慨然有改励之志,谓父老曰:‘今时和岁丰,何苦而不乐耶?’父老叹曰:‘三害未除,何乐之有!’处曰:‘何谓也?’答曰:‘南山白额猛兽,长桥下蛟,并子为三矣。’处曰:‘若此为患,吾能除之。’父老曰:‘子若除之,则一郡之大庆,非徒去害而已。’处乃入山射杀猛兽,因投水搏蛟,蛟或沈或浮,行数十里,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人谓死,皆相庆贺。处果杀蛟而反,闻乡里相庆,始知人患己之甚,乃入吴寻二陆。时机不在,见云,具以情告,曰:‘欲自修而年已蹉跎,恐将无及。’云曰:‘古人贵朝闻夕改,君前涂尚可,且患志之不立,何忧名之不彰!’处遂励志好学,有文思,志存义烈,言必忠信克己。期年,州府交辟。仕吴为东观左丞。孙皓末,为无难督。
及吴平,王浑登建邺宫酾酒,既酣,谓吴人曰:‘诸君亡国之余,得无戚乎?’处对曰:‘汉末分崩,三国鼎立,魏灭于前,吴亡于后,亡国之戚,岂惟一人!’浑有惭色。
入洛,稍迁新平太守,抚和戎狄,叛羌归附,雍土美之。转广汉太守。郡多滞讼,有经三十年而不决者,处详其枉直,一朝决遣。以母老罢归。寻除楚内史,未之官,征拜散骑常侍。处曰:‘古人辞大不辞小。’乃先之楚。而郡既经丧乱,新旧杂居,风俗未一,处敦以教义,又检尸骸无主及白骨在野收葬之,然始就征,远近称叹。
及居近侍,多所规讽。迁御史中丞,凡所纠劾,不避宠戚。梁王肜违法,处深文案之。及氐人齐万年反,朝臣恶处强直,皆曰:‘处,吴之名将子也,忠烈果毅。’乃使隶夏侯骏西征。伏波将军孙秀知其将死,谓之曰:‘卿有老母,可以此辞也。’处曰:‘忠孝之道,安得两全!既辞亲事君,父母复安得而子乎?今日是我死所也。’万年闻之,曰:‘周府君昔临新平,我知其为人,才兼文武,若专断而来,不可当也。如受制于人,此成擒耳。’既而梁王肜为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处知肜不平,必当陷己,自以人臣尽节,不宜辞惮,乃悲慨即路,志不生还。中书令陈准知肜将逞宿憾,乃言于朝曰:‘骏及梁王皆是贵戚,非将率之才,进不求名,退不畏咎。周处吴人,忠勇果劲,有怨无援,将必丧身。宜诏孟观以精兵万人,为处前锋,必能殄寇。不然,肜当使处先驱,其败必也。’朝廷不从。时贼屯梁山,有众七万,而骏逼处以五千兵击之。处曰:‘军无后继,必至覆败,虽在亡身,为国取耻。’肜复命处进讨,乃与振威将军卢播、雍州刺史解系攻万年于六陌。将战,处军人未食,肜促令速进,而绝其后继。处知必败,赋诗曰:‘去去世事已,策马观西戎。藜藿甘粱黍,期之克令终。’言毕而战,自旦及暮,斩首万计。弦绝矢尽,播、系不救。左右劝退,处按劔曰:‘此是吾效节授命之日,何退之为!且古者良将受命,凿凶门以出,盖有进无退也。今诸军负信,势必不振。我为大臣,以身徇国,不亦可乎!’遂力战而没。追赠平西将军,赐钱百万,葬地一顷,京城地五十亩为第,又赐王家近田五顷。诏曰:‘处母年老,加以远人,朕每愍念,给其医药酒米,赐以终年。’
处著默语三十篇及风土记,并撰集吴书。时潘岳奉诏作关中诗曰:‘周徇师令,身膏齐斧。人之云亡,贞节克举。’又西戎校尉阎缵亦上诗云:‘周全其节,令问不已。身虽云没,书名良史。’及元帝为晋王,将加处策谥,太常贺循议曰:‘处履德清方,才量高出;历守四郡,安人立政;入司百僚,贞节不挠;在戎致身,见危授命:此皆忠贤之茂实,烈士之远节。案谥法执德不回曰孝。’遂以谥焉。有三子:玘、靖、札。靖早卒,玘、札并知名。
玘字宣佩。强毅沈断有父风,而文学不及。闭门洁己,不妄交游,士友咸望风敬惮焉,故名重一方。弱冠,州郡命,不就。刺史初到,召为别驾从事,虚己备礼,方始应命。累荐名宰府,举秀才,除议郎。
太安初,妖贼张昌、丘沈等聚众于江夏,百姓从之如归。惠帝使监军华宏讨之,败于障山。昌等浸盛,杀平南将军羊伊,镇南大将军、新野王歆等,所在覆没。昌别率封云攻徐州,石冰攻扬州,刺史陈徽出奔,冰遂略有扬土。玘密欲讨冰,潜结前南平内史王矩,共推吴兴太守顾秘都督扬州九郡军事,及江东人士同起义兵,斩冰所置吴兴太守区山及诸长史。冰遣其将羌毒领数万人距玘,玘临阵斩毒。时右将军陈敏自广陵率众助玘,斩冰别率赵驡于芜湖,因与玘俱前攻冰于建康。冰北走投封云,云司马张统斩云、冰以降,徐扬并平。玘不言功赏,散众还家。
陈敏反于扬州,以玘为安丰太守,加四品将军。玘称疾不行,密遣使告镇东将军刘准,令发兵临江,己为内应,翦发为信。准在寿春,遣督护衡彦率众而东。时敏弟昶为广武将军、历阳内史,以吴兴钱广为司马。玘密讽广杀昶。玘与顾荣、甘卓等以兵攻敏,敏众奔溃,单马北走,获之于江乘界,斩之于建康,夷三族。东海王越闻其名,召为参军。诏补尚书郎、散骑郎,并不行。元帝初镇江左,以玘为仓曹属。
初,吴兴人钱㻅亦起义兵讨陈敏,越命为建武将军,使率其属会于京都。㻅至广陵,闻刘聦逼洛阳,畏懦不敢进。帝促以军期,㻅乃谋反。时王敦迁尚书,当应征与㻅俱西。㻅阴欲杀敦,藉以举事。敦闻之,奔告帝。㻅遂杀度支校尉陈丰,焚烧邸阁,自号平西大将军、八州都督,劫孙皓子充,立为吴王,既而杀之。来寇玘县。帝遣将军郭逸、都尉宋典等讨之,并以兵少未敢前。玘复率合乡里义众,与逸等俱进,讨㻅,斩之,传首于建康。
玘三定江南,开复王略,帝嘉其勋,以玘行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封乌程县侯。吴兴寇乱之后,百姓饥馑,盗贼公行。玘甚有威惠,百姓敬爱之。期年之间,境内宁谧。帝以玘频兴义兵,勋诚并茂,乃以阳羡及长城之西乡、丹杨之永世别为义兴郡,以彰其功焉。
玘宗族强盛,人情所归,帝疑惮之。于时中州人士佐佑王业,而玘自以为不得调,内怀怨望,复为刁协轻之,耻恚愈甚。时镇东将军祭酒东莱王恢亦为周𫖮所侮,乃与玘阴谋诛诸执政,推玘及戴若思与诸南士共奉帝以经纬世事。先是,流人帅夏铁等寓于淮泗,恢阴书与铁,令起兵,己当与以三吴应之。建兴初,铁已聚众数百人,临淮太守蔡豹斩铁以闻。恢闻铁死,惧罪,奔于玘,玘杀之,埋于豕牢。帝闻而秘之,召玘为镇东司马,未到,复改授建武将军、南郡太守。玘既南行,至芜湖,又下令曰:‘玘奕世忠烈,义诚显著,孤所钦喜。今以为军咨祭酒,将军如故,进爵为公,禄秩僚属一同开国之例。’玘忿于回易,又知其谋泄,遂忧愤发背而卒,时年五十六。将卒,谓子勰曰:‘杀我者诸伧子,能复之,乃吾子也。’吴人谓中州人曰‘伧’,故云耳。赠辅国将军,谥曰忠烈。子勰嗣。
勰字彦和。常缄父言。时中国亡官失守之士避乱来者,多居显位,驾御吴人,吴人颇怨。勰因之欲起兵,潜结吴兴郡功曹徐馥。馥家有部曲,勰使馥矫称叔父札命以合众,豪侠乐乱者翕然附之,以讨王导、刁协为名。孙皓族人弼亦起兵于广德以应之。馥杀吴兴太守袁琇,有众数千,将奉札为主。时札以疾归家,闻而大惊,乃告乱于义兴太守孔侃。勰知札不同,不敢发兵。馥党惧,攻馥,杀之。孙弼众亦溃,宣城太守陶猷灭之。元帝以周氏奕世豪望,吴人所宗,故不穷治,抚之如旧。勰为札所责,失志归家,淫侈纵恣,每谓人曰:‘人生几时,但当快意耳。’终于临淮太守。
勰弟彝,少知名,元帝辟为丞相掾,早亡。
札字宣季。性矜险好利,外方内荏,少以豪右自处,州郡辟命皆不就。察孝廉,除郎中、大司马齐王冏参军。出补句容令,迁吴国上军将军。辟东海王越参军,不就。以讨钱㻅功,赐爵漳浦亭侯。元帝为丞相,表札为宁远将军、历阳内史,不之职,转从事中郎。徐馥平,以札为奋武将军、吴兴内史,录前后功,改封东迁县侯,进号征虏将军、监扬州江北军事、东中郎将,镇涂中,未之职,转右将军、都督石头水陆军事。札脚疾,不堪拜,固让经年,有司弹奏,不得已乃视职。加散骑常侍。
王敦举兵攻石头,札开门应敦,故王师败绩。敦转札为光禄勋,寻补尚书。顷之,迁右将军、会稽内史。时札兄靖子懋晋陵太守、清流亭侯,懋弟莚征虏将军、吴兴内史,莚弟赞大将军从事中郎、武康县侯,赞弟缙太子文学、都乡侯,次兄子勰临淮太守、乌程公。札一门五侯,并居列位,吴士贵盛,莫与为比,王敦深忌之。后莚丧母,送者千数,敦益惮焉。及敦疾,钱凤以周氏宗强,与沈充权势相侔,欲自托于充,谋灭周氏,使充得专威扬土,乃说敦曰:‘夫有国者患于强逼,自古衅难恒必由之。今江东之豪莫强周、沈,公万世之后,二族必不静矣。周强而多俊才,宜先为之所,后嗣可安,国家可保耳。’敦纳之。时有道士李脱者,妖术惑众,自言八百岁,故号李八百。自中州至建邺,以鬼道疗病,又署人官位,时人多信事之。弟子李弘养徒灊山,云应谶当王。故敦使庐江太守李恒告札及其诸兄子与脱谋图不轨。时莚为敦咨议参军,即营中杀莚及脱、弘,又遣参军贺鸾就沈充尽掩杀札兄弟子,既而进军会稽,袭札。札先不知,卒闻兵至,率麾下数百人出距之,兵散见杀。札性贪财好色,惟以业产为务。兵至之日,库中有精杖,外白以配兵,札犹惜不与,以弊者给之,其鄙吝如此,故士卒莫为之用。
及敦死,札、莚故吏并诣阙讼周氏之冤,宜加赠谥。事下八坐,尚书卞壸议以‘札石头之役开门延寇,遂使贼敦恣乱,札之责也。追赠意所未安。懋、莚兄弟宜复本位。’司徒王导议以‘札在石头,忠存社稷,义在亡身。至于往年之事,自臣等有识以上,与札情岂有异!此言实贯于圣鉴。论者见奸逆既彰,便欲征往年已有不臣之渐。即复使尔,要当时众所未悟。既悟其奸萌,札与臣等便以身许国,死而后已,札亦寻取枭夷。朝廷檄命既下,大事既定,便正以为逆党。邪正失所,进退无据,诚国体所宜深惜。臣谓宜与周𫖮、戴若思等同例。’尚书令郗鉴议曰:‘夫褒贬臧否,宜令体明例通。今周、戴以死节复位,周札以开门同例,事异赏均,意所疑惑。如司徒议,谓往年之事自有识以上皆与札不异,此为邪正坦然有在。昔宋文失礼,华乐荷不臣之罚;齐灵嬖孽,高厚有从昏之戮。以古况今,谯王、周、戴宜受若此之责,何加赠复位之有乎!今据已显复,则札宜贬责明矣。’导重议曰:‘省令君议,必札之开门与谯王、周、戴异。今札开门,直出风言,竟实事邪?便以风言定褒贬,意莫若原情考征也。论者谓札知隗、协乱政,信敦匡救,苟匡救信,奸佞除,即所谓流四凶族以隆人主巍巍之功耳。如此,札所以忠于社稷也。后敦悖谬出所不图,札亦阖门不同,以此灭族,是其死于为义也。夫信敦当时之匡救,不图将来之大逆,恶隗、协之乱政,不失为臣之贞节者,于时朝士岂惟周札邪!若尽谓不忠,惧有诬乎谯王、周、戴。各以死卫国,斯亦人臣之节也。但所见有同异,然期之于必忠,故宜申明耳。即如令君议,宋华、齐高其在隗、协矣。昔子纠之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若以死为贤,则管仲当贬;若以不死为贤,则召忽死为失。先典何以两通之?明为忠之情同也。死虽是忠之一目,亦不必为忠皆当死也。汉祖遗约,非刘氏不王,非功臣不侯,违命天下共诛之。后吕后王诸吕,周勃从之,王陵廷争,可不谓忠乎?周勃诛吕尊文,安汉社稷,忠莫尚焉,则王陵又何足言,而前史两为美谈。固知死与不死,争与不争,苟原情尽意,不可定于一概也。且札阖棺定谥,违逆党顺,受戮凶邪,不负忠义明矣。’鉴又驳不同,而朝廷竟从导议,追赠札卫尉,遣使者祠以少牢。
札长子澹,太宰府掾。次子稚,察孝廉,不行。
莚卓荦有才干,拜征虏将军、吴兴太守,迁黄门侍郎。徐馥之役,莚族兄续亦聚众应之。元帝议欲讨之,王导以为‘兵少则不足制寇,多遣则根本空虚。黄门侍郎周莚忠烈至到,为一郡所敬。意谓直遣莚,足能杀续’。于是诏以力士百人给莚,使轻骑还阳羡。莚即日取道,昼夜兼行。既至郡,将入,遇续于门,莚谓续曰:‘宜与君共诣孔府君,有所论。’续不肯入,莚逼牵与俱。坐定,莚谓太守孔侃曰:‘府君何以置贼在坐?’续衣里带小刀,便操刃逼莚,莚叱郡传教吴曾:‘何不举手!’曾有胆力,便以刀环筑续,杀之。莚因欲诛勰,札拒不许,委罪于从兄邵,诛之。莚不归家省母,遂长驱而去,母狼狈追之。其忠公如此。
迁太子右卫率。及王敦作难,加冠军将军、都督会稽吴兴义兴晋陵东阳军事,率水军三千人讨沈充,未发而王师败绩。莚闻札开城纳敦,愤吒慷慨形于辞色。寻遇害。敦平后,与札同被复官。
初,莚于姑孰立屋五间,而六梁一时跃出堕地,衡独立柱头零节之上,甚危,虽以人功,不能然也。后竟覆族。
莚弟缙,少无行检,尝在建康乌衣道中逢孔氏婢,时与同僚二人共载,便令左右捉婢上车,其强暴若此。
周访 子抚 抚子楚 楚子琼 琼子虓 抚弟光 光子仲 孙
周访字士达,本汝南安城人也。汉末避地江南,至访四世。吴平,因家庐江寻阳焉。祖纂,吴威远将军。父敏,左中郎将。访少沈毅,谦而能让,果于断割,周穷振乏,家无余财。为县功曹,时陶侃为散吏,访荐为主簿,相与结友,以女妻侃子瞻。访察孝廉,除郎中、上甲令,皆不之官。乡人盗访牛于冢间杀之,访得之,密埋其肉,不使人知。
及元帝渡江,命参镇东军事。时有与访同姓名者,罪当死,吏误收访,访奋击收者,数十人皆散走,而自归于帝,帝不之罪。寻以为扬烈将军,领兵一千二百,屯寻阳鄂陵,与甘卓、赵诱讨华轶。所统厉武将军丁干与轶所统武昌太守冯逸交通,访收斩之。逸来攻访,访率众击破之。逸遁保柴桑,访乘胜进讨。轶遣其党王约、傅札等万余人助逸,大战于湓口,约等又败。访与甘卓等会于彭泽,与轶水军将朱矩等战,又败之。轶将周广烧城以应访,轶众溃,访执轶,斩之,遂平江州。
帝以访为振武将军、寻阳太守,加鼓吹、曲盖。复命访与诸军共征杜弢。弢作桔槔打官军船舰,访作长岐枨以距之,桔槔不得为害。而贼从青草湖密抄官军,又遣其将张彦陷豫章,焚烧城邑。王敦时镇湓口,遣督护缪蕤、李恒受访节度,共击彦。蕤于豫章石头,与彦交战,彦军退走,访率帐下将李午等追彦,破之,临阵斩彦。时访为流矢所中,折前两齿,形色不变。及暮,访与贼隔水,贼众数倍,自知力不能敌,乃密遣人如樵采者而出,于是结阵鸣鼓而来,大呼曰:‘左军至!’士卒皆称万岁。至夜,令军中多布火而食,贼谓官军益至,未晓而退。访谓诸将曰:‘贼必引退,然终知我无救军,当还掩人,宜促渡水北。’既渡,断桥讫,而贼果至,隔水不得进,于是遂归湘州。访复以舟师造湘城,军达富口,而弢遣杜弘出海昏。时湓口骚动,访步上柴桑,偷渡,与贼战,斩首数百。贼退保庐陵,访追击败之,贼婴城自守。寻而军粮为贼所掠,退住巴丘。粮廪既至,复围弘于庐陵。弘大掷宝物于城外,军人竞拾之,弘因阵乱突围而出。访率军追之,获鞍马铠杖不可胜数。弘入南康,太守将率兵逆击,又破之,奔于临贺。帝又进访龙骧将军。王敦表为豫章太守。加征讨都督,赐爵寻阳县侯。
时梁州刺史张光卒,愍帝以侍中第五猗为征南大将军,监荆、梁、益、宁四州,出自武关。贼率杜曾、挚瞻、胡混等并迎猗,奉之,聚兵数万,破陶侃于石城,攻平南将军荀崧于宛,不克,引兵向江陵。王敦以从弟廙为荆州刺史,令督护征虏将军赵诱、襄阳太守朱轨、陵江将军黄峻等讨曾,而大败于女观湖,诱、轨并遇害。曾遂逐廙,径造沔口,大为寇害,威震江沔。元帝命访击之。访有众八千,进至沌阳。曾等锐气甚盛,访曰:‘先人有夺人之心,军之善谋也。’使将军李恒督左甄,许朝督右甄,访自领中军,高张旗帜。曾果畏访,先攻左右甄。曾勇冠三军,访甚恶之,自于阵后射雉以安众心。令其众曰:‘一甄败,鸣三鼓;两甄败,鸣六鼓。’赵胤领其父余兵属左甄,力战,败而复合。胤驰马告访,访怒,叱令更进。胤号哭还战,自旦至申,两甄皆败。访闻鼓音,选精锐八百人,自行酒饮之,敕不得妄动,闻鼓音乃进。贼未至三十步,访亲鸣鼓,将士皆腾跃奔赴,曾遂大溃,杀千余人。访夜追之,诸将请待明日,访曰:‘曾骁勇能战,向之败也,彼劳我逸,是以克之。宜及其衰乘之,可灭。’鼓行而进,遂定汉沔。曾等走固武当。访以功迁南中郎将、督梁州诸军、梁州刺史,屯襄阳。访谓其僚佐曰:‘昔城濮之役,晋文以得臣不死而有忧色,今不斩曾,祸难未已。’于是出其不意,又击破之,曾遁走。访部将苏温收曾诣军,并获第五猗、胡混、挚瞻等,送于王敦。又白敦,说猗逼于曾,不宜杀。敦不从而斩之。进位安南将军、持节,都督、刺史如故。
初,王敦惧杜曾之难,谓访曰:‘擒曾,当相论为荆州刺史。’及是而敦不用。至王廙去职,诏以访为荆州。敦以访名将,勋业隆重,有疑色。其从事中郎郭舒说敦曰:‘鄙州虽遇寇难荒弊,实为用武之国,若以假人,将有尾大之患,公宜自领,访为梁州足矣。’敦从之。访大怒。敦手书譬释,并遗玉环玉碗以申厚意。访投碗于地曰:‘吾岂贾竖,可以宝悦乎!’阴欲图之。既在襄阳,务农训卒,勤于采纳,守宰有缺辄补,然后言上。敦患之,而惮其强,不敢有异。访威风既著,远近悦服,智勇过人,为中兴名将。性谦虚,未尝论功伐。或问访曰:‘人有小善,鲜不自称。卿功勋如此,初无一言何也?’访曰:‘朝廷威灵,将士用命,访何功之有!’士以此重之。访练兵简卒,欲宣力中原,与李矩、郭默相结,慨然有平河洛之志。善于抚纳,士众皆为致死。闻敦有不臣之心,访恒切齿。敦虽怀逆谋,故终访之世未敢为非。
初,访少时遇善相者庐江陈训,谓访与陶侃曰:‘二君皆位至方岳,功名略同,但陶得上寿,周当下寿,优劣更由年耳。’访小侃一岁,太兴三年卒,时年六十一。帝哭之甚恸,诏赠征西将军,谥曰壮,立碑于本郡。二子:抚、光。
抚字道和。强毅有父风,而将御不及。元帝辟为丞相掾,父丧去官。服阕,袭爵,除鹰扬将军、武昌太守。王敦命为从事中郎,与邓岳俱为敦爪牙。甘卓遇害,敦以抚为沔北诸军事、南中郎将,镇沔中。及敦作逆,抚领二千人从之。敦败,抚与岳俱亡走。抚弟光将资遗其兄,而阴欲取岳。抚怒曰:‘我与伯山同亡,何不先斩我!’会岳至,抚出门遥谓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况他人乎!’岳回船而走,抚遂共入西阳蛮中,蛮酋向蚕纳之。初,岳为西阳,欲伐诸蛮,及是诸蛮皆怨,将杀之。蚕不听,曰:‘邓府君穷来归我,我何忍杀之!’由是俱得免。明年,诏原敦党,岳、抚诣阙请罪,有诏禁锢之。
咸和初,司徒王导以抚为从事中郎,出为宁远将军、江夏相。苏峻作逆,率所领从温峤讨之。峻平,迁监沔北军事、南中郎将,镇襄阳。石勒将郭敬率骑攻抚,抚不能守,率所领奔于武昌,坐免官。寻迁振威将军、豫章太守,后代毌丘奥监巴东诸军事、益州刺史、假节,将军如故。寻进征虏将军,加督宁州诸军事。
永和初,桓温征蜀,进抚督梁州之汉中巴西梓潼阴平四郡军事,镇彭模。抚击破蜀余寇隗文、邓定等,斩伪尚书仆射王誓、平南将军王润,以功迁平西将军。隗文、邓定等复反,立范贤子贲为帝。初,贤为李雄国师,以左道惑百姓,人多事之,贲遂有众一万。抚与龙骧将军朱焘击破斩之,以功进爵建城县公。
征西督护萧敬文作乱,杀征虏将军杨谨,据涪城,自号益州牧。桓温使督护邓遐助抚讨之,不能拔,引退。温又令梁州刺史司马勋等会抚伐之。敬文固守,自二月至于八月,乃出降,抚斩之,传首京师。
升平中,进镇西将军。在州三十余年,兴宁三年卒,赠征西将军,谥曰襄。子楚嗣。
楚字元孙。起家参征西军事,从父入蜀,拜鹰扬将军、犍为太守。父卒,以楚监梁益二州、假节,袭爵建城公。世在梁益,甚得物情。时梁州刺史司马勋作逆,楚与朱序讨平之,进冠军将军。太和中,蜀盗李金银、广汉妖贼李弘并聚众为寇,伪称李势子,当以圣道王,年号凤皇。又陇西人李高诈称李雄子,破涪城。梁州刺史杨亮失守,楚遣其子讨平之。是岁,楚卒,谥曰定。子琼嗣。
琼劲烈有将略,历数郡,代杨亮为梁州刺史、建武将军,领西戎校尉。初,氐人窦冲求降,朝廷以为东羌校尉。后冲反,欲入汉中,安定人皇甫钊、京兆人周勋等谋纳冲,琼密知之,收钊、勋等斩之。寻卒。子虓嗣。
虓字孟威。少有节操。州召为祭酒,后历位至西夷校尉,领梓潼太守。
宁康初,苻坚将杨安寇梓潼,虓固守涪城,遣步骑数千,送母妻从汉水将抵江陵,为坚将朱肜邀而获之,虓遂降于安。坚欲以为尚书郎,虓曰:‘蒙国厚恩,以至今日。但老母见获,失节于此。母子获全,秦之惠也。虽公侯之贵,不以为荣,况郎任乎!’坚乃止。自是每入见坚,辄箕踞而坐,呼之为氐贼。坚不悦。属元会,威仪甚整,坚因谓虓曰:‘晋家元会何如此?’虓攘袂厉声曰:‘戎狄集聚,譬犹犬羊相群,何敢比天子!’及吕光征西域,坚出饯之,戎士二十万,旌旗数百里,又问虓曰:‘朕众力何如?’虓曰:‘戎狄已来,未之有也。’坚党以虓不逊,屡请除之。坚待之弥厚。虓乃密书与桓冲,说贼奸计。太元三年,虓潜至汉中,坚追得之。后又与坚兄子苞谋袭坚,事泄,坚引虓问其状,虓曰:‘昔渐离、豫让,燕、智之微臣,犹漆身吞炭,不忘忠节。况虓世荷晋恩,岂敢忘也。生为晋臣,死为晋鬼,复何问乎!’坚曰:‘今杀之,适成其名矣。’遂挞之,徙于太原。后坚复陷顺阳、魏兴,获二守,皆执节不挠,坚叹曰:‘周孟威不屈于前,丁彦远洁己于后,吉祖冲不食而死,皆忠臣也。’
虓竟以病卒于太原。其子兴迎致其丧,冠军将军谢玄亲临哭之,因上疏曰:‘臣闻旌善表功,崇义明节,所以振扬声教,垂美来叶。故西夷校尉、梓潼太守周虓,执心忠烈,厉节寇庭,遂婴祸荒裔,痛窴泉壤。臣每悲其志,以为苏武之贤,不复过也。前宣告并州,访求虓丧,并索其家。负荷数千,始得来至。即以资送,还其旧陇。伏愿圣朝追其志心,表其殊节,使负霜之志不坠于地,则荣慰存亡,惠被幽显矣。’孝武帝诏曰:‘虓厉志贞亮,无愧古烈。未及拔身,奄陨厥命。甄表义节,国之典也。赠龙骧将军、益州刺史,赙钱二十万,布百匹。’又赡赐其家。
光少有父风,年十一,见王敦,敦谓曰:‘贵郡未有将,谁可用者?’光曰:‘明公不耻下问,窃谓无复见胜。’敦笑以为宁远将军、寻阳太守。及敦举兵,光率千余人赴之。既至,敦已死,光未之知,求见敦。王应秘不言,以疾告。光退曰:‘今我远来而不得见王公,公其死乎?’遽见其兄抚曰:‘王公已死,兄何为与钱凤作贼?’众并愕然。其夕,众散,钱凤走出,至阖庐洲,光捕凤,诣阙赎罪,故得不废。苏峻作逆,随温峤力战有功。峻平,赐爵曲江男,卒官。
子仲孙,兴宁初督宁州军事、振武将军、宁州刺史。在州贪暴,人不堪命。桓温以梁益多寇,周氏世有威称,复除仲孙监益、豫、梁州之三郡。宁康初,杨安寇蜀,仲孙失守,免官。后征为光禄勋,卒。
初,陶侃微时,丁艰,将葬,家中忽失牛而不知所在。遇一老父,谓曰:‘前岗见一牛眠山污中,其地若葬,位极人臣矣。’又指一山云:‘此亦其次,当世出二千石。’言讫不见。侃寻牛得之,因葬其处,以所指别山与访。访父死,葬焉,果为刺史,著称宁益,自访以下,三世为益州四十一年,如其所言云。
史臣曰:夫仁义岂有常,蹈之即君子,背之即小人。周子隐以跅弛之材,负不羁之行,比凶蛟猛兽,纵毒乡闾,终能克己厉精,朝闻夕改,轻生重义,徇国亡躯,可谓志节之士也。宣佩奋兹忠勇,屡殄妖氛,威略冠于本朝,庸绩书于王府。既而结憾朝宰,潜构异图,忿不思难,斯为隘矣。终于愤恚,岂不惜哉!札莚等负俊逸之材,以雄豪自许,始见疑于朝廷,终获戾于权右,强弗如弱,信有征矣。而札受委捍城,乃开门揖盗,去顺效逆,彼实有之。后虽假手凶徒,可谓罪人斯得。朝廷议加荣赠,不其僭乎!有晋之刑政陵夷,用此道也。周访器兼文武,任在折冲,戡定湘罗,克清江汉,谋孙翼子,杖节拥旄,西蜀仰其威风,中兴推为名将,功成名立,不亦美乎!孟威陷迹虏廷,抗辞伪主,虽图史所载,何以加焉!
赞曰:平西果劲,始邪末正。勇足除残,忠能致命。宣佩懋功,三定江东。札虽启敌,筵实怀忠。寻阳纬武,拥旄持斧。曰子曰孙,重规叠矩。孟威抗烈,心存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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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晋书  卷五十九‧列传第二十九  汝南王亮 楚王玮 赵王伦 齐王冏 长沙王乂 成都王颖 河间王颙 东海王越
自古帝王之临天下也,皆欲广树藩屏,崇固维城。唐虞以前,宪章盖阙,夏殷以后,遗迹可知。然而玉帛会于涂山,虽云万国,至于分疆胙土,犹或未详。洎乎周室,粲焉可观,封建亲贤,并为列国。当其兴也,周召赞其升平;及其衰也,桓文辅其危乱。故得卜世之祚克昌,卜年之基惟永。逮王赧即世,天禄已终,虚位无主,三十余载。爰及暴秦,并吞天下,戒衰周之削弱,忽帝业之远图,谓王室之陵迟,由诸侯之强大。于是罢侯置守,独尊诸己,至乎子弟,并为匹夫,惟欲肆虐陵威,莫顾谋孙翼子。枝叶微弱,宗祏孤危,内无社稷之臣,外阙藩维之助。陈项一呼,海内沸腾,陨身于望夷,系颈于轵道。事不师古,二世而灭。汉祖勃兴,爰革斯弊。于是分王子弟,列建功臣,锡之山川,誓以带砺。然而矫枉过直,惩羹吹齑,土地封疆,逾越往古。始则韩彭菹醢,次乃吴楚称乱。然虽克灭权偪,犹足维翰王畿。洎成哀之后,戚藩陵替,君臣乘兹间隙,窃位偷安。光武雄略纬天,慷慨下国,遂能除凶静乱,复禹配天,休祉盛于两京,鼎祚隆于四百,宗支继绝之力,可得而言。魏武忘经国之宏规,行忌刻之小数,功臣无立锥之地,子弟君不使之人,徒分茅社,实传虚爵,本根无所庇荫,遂乃三叶而亡。
有晋思改覆车,复隆盘石,或出拥旄节,莅岳牧之荣;入践台阶,居端揆之重。然而付托失所,授任乖方,政令不恒,赏罚斯滥。或有材而不任,或无罪而见诛,朝为伊周,夕为莽卓。机权失于上,祸乱作于下。楚赵诸王,相仍构衅,徒兴晋阳之甲,竟匪勤王之师。始则为身择利,利未加而害及;初迺无心忧国,国非忧而奚拯!遂使昭阳兴废,有甚弈棋;乘舆幽絷,更同羑里。胡羯陵侮,宗庙丘墟,良可悲也。
夫为国之有藩屏,犹济川之有舟楫,安危成败,义实相资。舟楫且完,波涛不足称其险;藩屏式固,祸乱何以成其阶!向使八王之中,一藩繄赖,如梁王之御大敌,若朱虚之除大憝,则外寇焉敢凭陵,内难奚由窃发!纵令天子暗劣,鼎臣奢放,虽或颠沛,未至土崩。何以言之?琅邪譬彼诸王,权轻众寡,度长絜大,不可同年。遂能匹马济江,奄有吴会,存重宗社,百有余年。虽曰天时,抑亦人事。岂如赵伦、齐冏之辈,河间、东海之徒,家国俱亡,身名并灭。善恶之数,此非其效欤!西晋之政乱朝危,虽由时主,然而煽其风,速其祸者,咎在八王,故序而论之,总为其传云耳。
汝南王亮 子粹 矩 羕 宗 熙 矩子祐
汝南文成王亮字子翼,宣帝第四子也。少清警有才用,仕魏为散骑侍郎、万岁亭侯,拜东中郎将,进封广阳乡侯。讨诸葛诞于寿春,失利,免官。顷之,拜左将军,加散骑常侍、假节,出监豫州诸军事。五等建,改封祁阳伯,转镇西将军。武帝践阼,封扶风郡王,邑万户,置骑司马,增参军掾属,持节、都督关中雍凉诸军事。会秦州刺史胡烈为羌虏所害,亮遣将军刘旗、骑督敬琰赴救,不进,坐是贬为平西将军。旗当斩,亮与军司曹冏上言,节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旗死。诏曰:‘高平困急,计城中及旗足以相拔,就不能径至,尚当深进。今奔突有投,而坐视覆败,故加旗大戮。今若罪不在旗,当有所在。’有司又奏免亮官,削爵土。诏惟免官。顷之,拜抚军将军。是岁,吴将步阐来降,假亮节都督诸军事以纳之。寻加侍中之服。
咸宁初,以扶风池阳四千一百户为太妃伏氏汤沐邑,置家令丞仆,后改食南郡枝江。太妃尝有小疾,祓于洛水,亮兄弟三人侍从,并持节鼓吹,震耀洛滨。武帝登陵云台望见,曰:‘伏妃可谓富贵矣。’其年进号卫将军,加侍中。时宗室殷盛,无相统摄,乃以亮为宗师,本官如故,使训导观察,有不遵礼法,小者正以义方,大者随事闻奏。
三年,徙封汝南,出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豫州诸军事、开府、假节,之国,给追锋车、皂轮犊车,钱五十万。顷之,征亮为侍中、抚军大将军,领后军将军,统冠军、步兵、射声、长水等营,给兵五百人,骑百匹。迁太尉、录尚书事、领太子太傅,侍中如故。
及武帝寝疾,为杨骏所排,乃以亮为侍中、大司马、假黄钺、大都督、督豫州诸军事,出镇许昌,加轩悬之乐,六佾之舞。封子羕为西阳公。未发,帝大渐,诏留亮委以后事。杨骏闻之,从中书监华廙索诏视,遂不还。帝崩,亮惧骏疑己,辞疾不入,于大司马门外叙哀而已,表求过葬。骏欲讨亮,亮知之,问计于廷尉何勖。勖曰:‘今朝廷皆归心于公,公何不讨人而惧为人所讨!’或说亮率所领入废骏,亮不能用,夜驰赴许昌,故得免。及骏诛,诏曰:‘大司马、汝南王亮体道冲粹,通识政理,宣翼之绩显于本朝,二南之风流于方夏,将凭远猷,以康王化。其以亮为太宰、录尚书事,入朝不趋,劔履上殿,增掾属十人,给千兵百骑,与太保卫瓘对掌朝政。’亮论赏诛杨骏之功过差,欲以苟悦众心,由是失望。
楚王玮有勋而好立威,亮惮之,欲夺其兵权。玮甚憾,乃承贾后旨,诬亮与瓘有废立之谋,矫诏遣其长史公孙宏与积弩将军李肇夜以兵围之。帐下督李龙白外有变,请距之,亮不听。俄然楚兵登墙而呼,亮惊曰:‘吾无二心,何至于是!若有诏书,其可见乎?’宏等不许,促兵攻之。长史刘准谓亮曰:‘观此必是奸谋,府中俊乂如林,犹可尽力距战。’又弗听,遂为肇所执,而叹曰:‘我之忠心可破示天下也,如何无道,枉杀不辜!’是时大热,兵人坐亮于车下,时人怜之,为之交扇。将及日中,无敢害者。玮出令曰:‘能斩亮者,赏布千匹。’遂为乱兵所害,投于北门之壁,鬓发耳鼻皆悉毁焉。及玮诛,追复亮爵位,给东园温明秘器,朝服一袭,钱三百万,布绢三百匹,丧葬之礼如安平献王孚故事,庙设轩悬之乐。有五子:粹、矩、羕、宗、熙。
粹字茂弘。早卒。
矩字延明。拜世子,为屯骑校尉,与父亮同被害。追赠典军将军,谥怀王。子祐立,是为威王。
祐字永猷。永安中,从惠帝北征。帝迁长安,祐反国。及帝还洛,以征南兵八百人给之,特置四部牙门。永兴初,率众依东海王越,讨刘乔有功,拜扬武将军,以江夏云杜益封,并前二万五千户。越征汲桑,表留祐领兵三千守许昌,加鼓吹、麾旗。越还,祐归国。永嘉末,以寇贼充斥,遂南渡江,元帝命为军咨祭酒。建武初,为镇军将军。太兴末,领左军将军。太宁中,进号卫将军,加散骑常侍。咸和元年,薨,赠侍中、特进。
子恭王统立,以南顿王宗谋反,被废。其后成帝哀亮一门殄绝,诏统复封,累迁秘书监、侍中。薨,追赠光禄勋。子义立,官至散骑常侍。薨,子遵之立。义熙初,梁州刺史刘稚谋反,推遵之为主,事泄,伏诛。弟楷之子莲扶立。宋受禅,国除。
羕字延年。太康末,封西阳县公,拜散骑常侍。亮之被害也,羕时年八岁,镇南将军裴楷与之亲姻,窃之以逃,一夜八迁,故得免。及玮诛,进爵为王,历步兵校尉、左军骁骑将军。元康初,进封郡王。永兴初,拜侍中。以长沙王乂党,废为庶人。惠帝还洛,复羕封,为抚军将军,又以汝南期思、西陵益其国。永嘉初,拜镇军将军,加散骑常侍,领后军将军,复以邾、蕲春益之,并前三万五千户。随东海王越东出鄄城,遂南渡江。
元帝承制,更拜抚军大将军、开府,给千兵百骑。诏与南顿王宗统流人以实中州,江西荒梗,复还。及元帝践阼,进位侍中、太保。以羕属尊,元会特为设床。太兴初,录尚书事,寻领大宗师,加羽葆、斧钺,班劔六十人,进位太宰。及王敦平,领太尉。明帝即位,以羕宗室元老,特为之拜。羕放纵兵士劫钞,所司奏免羕官,诏不问。及帝寝疾,羕与王导同受顾命辅成帝。时帝幼冲,诏羕依安平献王孚故事,设床帐于殿上,帝亲迎拜。咸和初,坐弟南顿王宗免官,降为弋阳县王。及苏峻作乱,羕诣峻称述其勋,峻大悦,矫诏复羕爵位。峻平,赐死。世子播、播弟充及息崧并伏诛,国除。咸康初,复其属籍,以羕孙为奉车都尉、奉朝请。
宗字延祚。元康中,封南顿县侯,寻进爵为公。讨刘乔有功,进封王,增邑五千,并前万户,为征虏将军。与兄羕俱过江。元帝承制,拜散骑常侍。愍帝之在西都,以宗为平东将军。元帝即位,拜抚军将军,领左将军。明帝践阼,加长水校尉,转左卫将军。与虞胤俱为帝所昵,委以禁旅。
宗与王导、庾亮志趣不同,连结轻侠,以为腹心,导、亮并以为言。帝以宗戚属,每容之。及帝疾笃,宗、胤密谋为乱,亮排闼入,升御床,流涕言之,帝始悟。转为骠骑将军。胤为大宗正。宗遂怨望形于辞色。咸和初,御史中丞锺雅劾宗谋反,庾亮使右卫将军赵胤收之。宗以兵距战,为胤所杀,贬其族为马氏,徙妻子于晋安,既而原之。三子:绰、超、演,废为庶人。咸康中,复其属籍。绰为奉车都尉、奉朝请。
熙初封汝阳公,讨刘乔有功,进爵为王。永嘉末,没于石勒。
楚王玮
楚隐王玮字彦度,武帝第五子也。初封始平王,历屯骑校尉。太康末,徙封于楚,出之国,都督荆州诸军事、平南将军,转镇南将军。武帝崩,入为卫将军,领北军中候,加侍中、行太子少傅。
杨骏之诛也,玮屯司马门。玮少年果锐,多立威刑,朝廷忌之。汝南王亮、太保卫瓘以玮性很戾,不可大任,建议使与诸王之国,玮甚忿之。长史公孙宏、舍人岐盛并薄于行,为玮所昵。瓘等恶其为人,虑致祸乱,将收盛。盛知之,遂与宏谋,因积弩将军李肇矫称玮命,谮亮、瓘于贾后。而后不之察,使惠帝为诏曰:‘太宰、太保欲为伊霍之事,王宜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王屯宫诸门,废二公。’夜使黄门赍以授玮。玮欲覆奏,黄门曰:‘事恐漏泄,非密诏本意也。’玮乃止。遂勒本军,复矫诏召三十六军,手令告诸军曰:‘天祸晋室,凶乱相仍。间者杨骏之难,实赖诸君克平祸乱。而二公潜图不轨,欲废陛下以绝武帝之祀。今辄奉诏,免二公官。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诸在直卫者皆严加警备,其在外营,便相率领,径诣行府。助顺讨逆,天所福也。悬赏开封,以待忠效。皇天后土,实闻此言。’又矫诏使亮、瓘上太宰太保印绶、侍中貂蝉,之国,官属皆罢遣之。又矫诏赦亮、瓘官属曰‘二公潜谋,欲危社稷,今免还第。官属以下,一无所问。若不奉诏,便军法从事。能率所领先出降者,封侯受赏。朕不食言’。遂收亮、瓘,杀之。
岐盛说玮,可因兵势诛贾模、郭彰,匡正王室,以安天下。玮犹豫未决。会天明,帝用张华计,遣殿中将军王宫赍驺虞幡麾众曰:‘楚王矫诏。’众皆释杖而走。玮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为,惟一奴年十四,驾牛车将赴秦王柬。帝遣谒者诏玮还营,执之于武贲署,遂下廷尉。诏以玮矫制害二公父子,又欲诛灭朝臣,谋图不轨,遂斩之,时年二十一。其日大风,雷雨礔。诏曰:‘周公决二叔之诛,汉武断昭平之狱,所不得已者。廷尉奏玮已伏法,情用悲痛,吾当发哀。’玮临死,出其怀中青纸诏,流涕以示监刑尚书刘颂曰:‘受诏而行,谓为社稷,今更为罪。托体先帝,受枉如此,幸见申列。’颂亦歔欷不能仰视。公孙宏、岐盛并夷三族。
玮性开济好施,能得众心,及此莫不陨泪,百姓为之立祠。贾后先恶瓘、亮,又忌玮,故以计相次诛之。永宁元年,追赠骠骑将军,封其子范为襄阳王,拜散骑常侍,后为石勒所害。
赵王伦
赵王伦字子彝,宣帝第九子也,母曰柏夫人。魏嘉平初,封安乐亭侯。五等建,改封东安子,拜谏议大夫。
武帝受禅,封琅邪郡王。坐使散骑将刘缉买工所将盗御裘,廷尉杜友正缉弃市,伦当与缉同罪。有司奏伦爵重属亲,不可坐。谏议大夫刘毅驳曰:‘王法赏罚,不阿贵贱,然后可以齐礼制而明典刑也。伦知裘非常,蔽不语吏,与缉同罪,当以亲贵议减,不得阙而不论。宜自于一时法中,如友所正。’帝是毅驳,然以伦亲亲故,下诏赦之。及之国,行东中郎将、宣威将军。咸宁中,改封于赵,迁平北将军、督邺城守事,进安北将军。元康初,迁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镇关中。伦刑赏失中,氐羌反叛,征还京师。寻拜车骑将军、太子太傅。深交贾、郭,谄事中宫,大为贾后所亲信。求录尚书,张华、裴𬱟固执不可。又求尚书令,华、𬱟复不许。
愍怀太子废,使伦领右军将军。时左卫司马督司马雅及常从督许超,并尝给事东宫,二人伤太子无罪,与殿中中郎士猗等谋废贾后,复太子,以华、𬱟不可移,难与图权,伦执兵之要,性贪冒,可假以济事,乃说伦嬖人孙秀曰:‘中宫凶妒无道,与贾谧等共废太子。今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大臣将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宫,与贾、郭亲善,太子之废,皆云豫知,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何不先谋之乎?’秀许诺,言于伦,伦纳焉。遂告通事令史张林及省事张衡、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马督路始,使为内应。事将起,而秀知太子聦明,若还东宫,将与贤人图政,量己必不得志,乃更说伦曰:‘太子为人刚猛,不可私请。明公素事贾后,时议皆以公为贾氏之党。今虽欲建大功于太子,太子含宿怒,必不加赏于明公矣。当谓逼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此乃所以速祸也。今且缓其事,贾后必害太子,然后废后,为太子报仇,亦足以立功,岂徒免祸而已。’伦从之。秀乃微泄其谋,使谧党颇闻之。伦、秀因劝谧等早害太子,以绝众望。
太子既遇害,伦、秀之谋益甚,而超、雅惧后难,欲悔其谋,乃辞疾。秀复告右卫佽飞督闾和,和从之,期四月三日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至期,乃矫诏敕三部司马曰:‘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赐爵关中侯。不从,诛三族。’于是众皆从之。伦又矫诏开门夜入,陈兵道南,遣翊军校尉、齐王冏将三部司马百人,排阁而入。华林令骆休为内应,迎帝幸东堂。遂废贾后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收吴太妃、赵粲及韩寿妻贾午等,付暴室考竟。诏尚书以废后事,仍收捕贾谧等,召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八坐,皆夜入殿,执张华、裴𬱟、解结、杜斌等,于殿前杀之。尚书始疑诏有诈,郎师景露版奏请手诏。伦等以为沮众,斩之以徇。明日,伦坐端门,屯兵北向,遣尚书和郁持节送贾庶人于金墉。诛赵粲叔父中护军赵浚及散骑侍郎韩豫等,内外群官多所黜免。伦寻矫诏自为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王如故,一依宣文辅魏故事,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参军十人,掾属二十人、兵万人。以其世子散骑常侍荂领冗从仆射;子馥前将军,封济阳王;虔黄门郎,封汝阴王;诩散骑侍郎,封霸城侯。孙秀等封皆大郡,并据兵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百官总己听于伦。
伦素庸下,无智策,复受制于秀,秀之威权振于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秀起自琅邪小史,累官于赵国,以谄媚自达。既执机衡,遂恣其奸谋,多杀忠良,以逞私欲。司隶从事游颢与殷浑有隙,浑诱颢奴晋兴,伪告颢有异志。秀不详察,即收颢及襄阳中正李迈,杀之,厚待晋兴,以为己部曲督。前卫尉石崇、黄门郎潘岳皆与秀有嫌,并见诛。于是京邑君子不乐其生矣。
淮南王允、齐王冏以伦、秀骄僭,内怀不平。秀等亦深忌焉,乃出冏镇许,夺允护军。允发愤,起兵讨伦。允既败灭,伦加九锡,增封五万户。伦伪为饰让,诏遣百官诣府敦劝,侍中宣诏,然后受之。加荂抚军将军、领军将军,馥镇军将军、领护军将军,虔中军将军、领右卫将军,诩为侍中。又以孙秀为侍中、辅国将军、相国司马,右率如故。张林等并居显要。增相府兵为二万人,与宿卫同,又隐匿兵士,众过三万。起东宫三门四角华橹,断宫东西道为外徼。或谓秀曰:‘散骑常侍杨准、黄门侍郎刘逵欲奉梁王肜以诛伦。’会有星变,乃徙肜为丞相,居司徒府,转准、逵为外官。
伦无学,不知书;秀亦以狡黠小才,贪淫昧利。所共立事者,皆邪佞之徒,惟竞荣利,无深谋远略。荂浅薄鄙陋,馥、虔暗很强戾,诩愚嚚轻訬,而各乖异,互相憎毁。秀子会,年二十,为射声校尉,尚帝女河东公主。公主母丧未期,便纳聘礼。会形貌短陋,奴仆之下者,初与富室儿于城西贩马,百姓忽闻其尚主,莫不骇愕。
伦、秀并惑巫鬼,听妖邪之说。秀使牙门赵奉诈为宣帝神语,命伦早入西宫。又言宣帝于北芒为赵王佐助,于是别立宣帝庙于芒山。谓逆谋可成。以太子詹事裴劭、左军将军卞粹等二十人为从事中郎,掾属又二十人。秀等部分诸军,分布腹心,使散骑常侍、义阳王威兼侍中,出纳诏命,矫作禅让之诏,使使持节、尚书令满奋,仆射崔随为副,奉皇帝玺绶以禅位于伦。伦伪让不受。于是宗室诸王、群公卿士咸假称符瑞天文以劝进,伦乃许之。左卫王舆与前军司马雅等率甲士入殿,譬喻三部司马,示以威赏,皆莫敢违。其夜,使张林等屯守诸门。义阳王威及骆休等逼夺天子玺绶。夜漏未尽,内外百官以乘舆法驾迎伦。惠帝乘云母车,卤簿数百人,自华林西门出居金墉城。尚书和郁,兼侍中、散骑常侍、琅邪王睿,中书侍郎陆机从,到城下而反。使张衡卫帝,实幽之也。
伦从兵五千人,入自端门,登太极殿,满奋、崔随、乐广进玺绶于伦,乃僭即帝位,大赦,改元建始。是岁,贤良方正直言、秀才、孝廉、良将皆不试;计吏及四方使命之在京邑者,太学生年十六以上及在学二十年,皆署吏;郡县二千石令长赦日在职者,皆封侯;郡纲纪并为孝廉,县纲纪为廉吏。以世子荂为太子,馥为侍中、大司农、领护军、京兆王,虔为侍中、大将军领军、广平王,诩为侍中、抚军将军、霸城王,孙秀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张林等诸党皆登卿将,并列大封。其余同谋者咸超阶越次,不可胜纪,至于奴卒冢役亦加以爵位。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而以苟且之惠取悦人情,府库之储不充于赐,金银冶铸不给于印,故有白版之侯,君子耻服其章,百姓亦知其不终矣。
伦亲祠太庙,还,遇大风,飘折麾盖。孙秀既立非常之事,伦敬重焉。秀住文帝为相国时所居内府,事无巨细,必咨而后行。伦之诏令,秀辄改革,有所与夺,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者数四,百官转易如流矣。时有雉入殿中,自太极东阶上殿,驱之,更飞西锺下,有顷,飞去。又伦于殿上得异鸟,问皆不知名,累日向夕,宫西有素衣小儿言是服刘鸟。伦使录小儿并鸟闭置牢室,明旦开视,户如故,并失人鸟所在。伦目上有瘤,时以为妖焉。
时齐王冏、河间王颙、成都王颖并拥强兵,各据一方。秀知冏等必有异图,乃选亲党及伦故吏为三王参佐及郡守。
秀本与张林有隙,虽外相推崇,内实忌之。及林为卫将军,深怨不得开府,潜与荂笺,具说秀专权,动违众心,而功臣皆小人,挠乱朝廷,可一时诛之。荂以书白伦,伦以示秀。秀劝伦诛林,伦从之。于是伦请宗室会于华林园,召林、秀及王舆入,因收林,杀之,诛三族。
及三王起兵讨伦檄至,伦、秀始大惧,遣其中坚孙辅为上军将军,积弩李严为折冲将军,率兵七千自延寿关出,征虏张泓、左军蔡璜、前军闾和等率九千人自堮阪关出,镇军司马雅、扬威莫原等率八千人自成皋关出。召东平王楙为使持节、卫将军,都督诸军以距义师。使杨珍昼夜诣宣帝别庙祈请,辄言宣帝谢陛下,某日当破贼。拜道士胡沃为太平将军,以招福祐。秀家日为淫祀,作厌胜之文,使巫祝选择战日。又令近亲于嵩山著羽衣,诈称仙人王乔,作神仙书,述伦祚长久以惑众。秀欲遣馥、虔领兵助诸军战,馥、虔不肯。虔素亲爱刘舆,秀乃使舆说虔,虔然后率众八千为三军继援。而泓、雅等连战虽胜,义军散而辄合,雅等不得前。许超等与成都王颖军战于黄桥,杀伤万余人。泓径造阳翟,又于城南破齐王冏辎重,杀数千人,遂据城保邸阁。而冏军已在颍阴,去阳翟四十里。冏分军渡颍,攻泓等不利。泓乘胜至于颍上,夜临颍而阵。冏纵轻兵击之,诸军不动,而孙辅、徐建军夜乱,径归洛自首。辅、建之走也,不知诸军督尚存,乃云:‘齐王兵盛,不可当,泓等已没。’伦大震,秘之,而召虔及超还。会泓败冏露布至,伦大喜,乃复遣超,而虔还已至庾仓。超还济河,将士疑阻,锐气内挫。泓等悉其诸军济颍,进攻冏营,冏出兵击其别率孙髦、司马谭、孙辅,皆破之,士卒散归洛阳,泓等收众还营。秀等知三方日急,诈传破冏营,执得冏,以诳惑其众,令百官皆贺,而士猗、伏胤、孙会皆杖节各不相从。伦复授太子詹事刘琨节,督河北将军,率步骑千人催诸军战。会等与义军战于激水,大败,退保河上,刘琨烧断河桥。
自义兵之起,百官将士咸欲诛伦、秀以谢天下。秀知众怒难犯,不敢出省。及闻河北军悉败,忧懑不知所为。义阳王威劝秀至尚书省与八坐议征战之备,秀从之。使京城四品以下子弟年十五以上,皆诣司隶,从伦出战。内外诸军悉欲劫杀秀,威惧,自崇礼闼走还下舍。许超、士猗、孙会等军既并还,乃与秀谋,或欲收余卒出战,或欲焚烧宫室,诛杀不附己者,挟伦南就孙旗、孟观等,或欲乘船东走入海,计未决。王舆反之,率营兵七百余人自南掖门入,敕宫中兵各守卫诸门,三部司马为应于内。舆自往攻秀,秀闭中书南门。舆放兵登墙烧屋,秀及超、猗遽走出,左卫将军赵泉斩秀等以徇。收孙奇于右卫营,付廷尉诛之。执前将军谢惔、黄门令骆休、司马督王潜,皆于殿中斩之。三部司马兵于宣化闼中斩孙弼以徇。时司马馥在秀坐,舆使将士囚之于散骑省,以大戟守省阁。八坐皆入殿中,坐东除树下。王舆屯云龙门,使伦为诏曰:‘吾为孙秀等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复位,吾归老于农亩。’传诏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文武官皆奔走,莫敢有居者。黄门将伦自华林东门出,及荂皆还汶阳里第。于是以甲士数千迎天子于金墉,百姓咸称万岁。帝自端门入,升殿,御广室,送伦及荂等付金墉城。
初,秀惧西军至,复召虔还。是日宿九曲,诏遣使者免虔官,虔惧,弃军将数十人归于汶阳里。
梁王肜表伦父子凶逆,宜伏诛。百官会议于朝堂,皆如肜表。遣尚书袁敞持节赐伦死,饮以金屑苦酒。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孙秀误我!’于是收荂、馥、虔、诩付廷尉狱,考竟。馥临死谓虔曰:‘坐尔破家也!’百官是伦所用者,皆斥免之,台省府卫仅有存者。自兵兴六十余日,战所杀害仅十万人。
凡与伦为逆豫谋大事者:张林为秀所杀;许超、士猗、孙弼、谢惔、殷浑与秀为王舆所诛;张衡、闾和、孙髦、高越自阳翟还,伏胤战败还洛阳,皆斩于东市;蔡璜自阳翟降齐王冏,还洛自杀;王舆以功免诛,后与东莱王蕤谋杀冏,又伏法。
齐王冏 郑方
齐武闵王冏字景治,献王攸之子也。少称仁惠,好振施,有父风。初,攸有疾,武帝不信,遣太医诊候,皆言无病。及攸薨,帝往临丧,冏号踊诉父病为医所诬,诏即诛医。由是见称,遂得为嗣。
元康中,拜散骑常侍,领左军将军、翊军校尉。赵王伦密与相结,废贾后,以功转游击将军。冏以位不满意,有恨色。孙秀微觉之,且惮其在内,出为平东将军、假节,镇许昌。伦篡,迁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欲以宠安之。
冏因众心怨望,潜与离狐王盛、颍川王处穆谋起兵诛伦。伦遣腹心张乌觇之,乌反,曰:‘齐无异志。’冏既有成谋未发,恐事泄,乃与军司管袭杀处穆,送首于伦,以安其意。谋定,乃收袭杀之。遂与豫州刺史何勖、龙骧将军董艾等起军,遣使告成都、河间、常山、新野四王,移檄天下征镇、州郡县国,咸使闻知。扬州刺史郗隆承檄,犹豫未决,参军王邃斩之,送首于冏。冏屯军阳翟,伦遣其将闾和、张泓、孙辅出堮阪,与冏交战。冏军失利,坚垒自守。会成都军破伦众于黄桥,冏乃出军攻和等,大破之。及王舆废伦,惠帝反正,冏诛讨贼党既毕,率众入洛,顿军通章署,甲士数十万,旌旗器械之盛,震于京都。天子就拜大司马,加九锡之命,备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辅魏故事。
冏于是辅政,居攸故宫,置掾属四十人。大筑第馆,北取五谷市,南开诸署,毁坏庐舍以百数,使大匠营制,与西宫等。凿千秋门墙以通西阁,后房施锺悬,前庭舞八佾,沈于酒色,不入朝见。坐拜百官,符敕三台,选举不均,惟宠亲昵。以车骑将军何勖领中领军。封葛旟为牟平公,路秀小黄公,卫毅阴平公,刘真安乡公,韩泰封丘公,号曰‘五公’,委以心膂。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经冏府,即考竟之。于是朝廷侧目,海内失望矣。南阳处士郑方露版极谏,主簿王豹屡有箴规,冏并不能用,遂奏豹杀之。有白头公入大司马府大呼,言有兵起,不出甲子旬。即收杀之。
冏骄恣日甚,终无悛志。前贼曹属孙惠复上谏曰:
惠闻天下五难,四不可,而明公皆以居之矣。捐宗庙之主,忽千乘之重,躬贯甲胄,犯冒锋刃,此一难也。奋三百之卒,决全胜之策,集四方之众,致英豪之士,此二难也。舍殿堂之尊,居单幕之陋,安嚣尘之惨,同将士之劳,此三难也。驱乌合之众,当凶强之敌,任神武之略,无疑阻之惧,此四难也。檄六合之内,著盟信之誓,升幽宫之帝,复皇祚之业,此五难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未有行其五难而不以为难,遗其不可而谓之为可。惠窃所不安也。
自永熙以来,十有一载,人不见德,惟戮是闻。公族构篡夺之祸,骨肉遭枭夷之刑,群王被囚槛之困,妃主有离绝之哀。历观前代,国家之祸,至亲之乱,未有今日之甚者也。良史书过,后嗣何观!天下所以不去于晋,符命长存于世者,主无严虐之暴,朝无酷烈之政,武帝余恩,献王遗爱,圣慈惠和,尚经人心。四海所系,实在于兹。
今明公建不世之义,而未为不世之让,天下惑之,思求所悟。长沙、成都,鲁卫之密,国之亲亲,与明公计功受赏,尚不自先。今公宜放桓文之勋,迈臧札之风,刍狗万物,不仁其化,崇亲推近,功遂身退,委万机于二王,命方岳于群后,燿义让之旗,鸣思归之銮,宅大齐之墟,振泱泱之风,垂拱青徐之域,高枕营丘之藩。金石不足以铭高,八音不足以赞美,姬文不得专圣于前,太伯不得独贤于后。今明公忘亢极之悔,忽穷高之凶,弃五岳之安,居累卵之危,外以权势受疑,内以百揆损神。虽处高台之上,逍遥重仞之墉,及其危亡之忧,过于颍翟之虑。群下竦战,莫之敢言。
惠以衰亡之余,遭阳九之运,甘矢石之祸,赴大王之义,脱褐冠胄,从戎于许。契阔战阵,功无可记,当随风尘,待罪初服。屈原放斥,心存南郢;乐毅适赵,志恋北燕。况惠受恩,偏蒙识养,虽复暂违,情隆二臣,是以披露血诚,冒昧干迕。言入身戮,义让功举,退就𫓧锧,此惠之死贤于生也。
冏不纳,亦不加罪。
翊军校尉李含奔于长安,诈云受密诏,使河间王颙诛冏,因导以利谋。颙从之,上表曰:
王室多故,祸难罔已。大司马冏虽唱义有兴复皇位之功,而定都邑,克宁社稷,实成都王之勋力也。而冏不能固守臣节,实协异望。在许昌营有东西掖门,官置治书侍御史,长史、司马直立左右,如侍臣之仪。京城大清,篡逆诛夷,而率百万之众来绕洛城。阻兵经年,不一朝觐,百官拜伏,晏然南面。坏乐官市署,用自增广。辄取武库秘杖,严列不解。故东莱王蕤知其逆节,表陈事状,而见诬陷,加罪黜徙。以树私党,僭立官属。幸妻嬖妾,名号比之中宫。沈湎酒色,不恤群黎。董艾放纵,无所畏忌,中丞按奏,而取退免。张伟恫,拥停诏可;葛旟小竖,维持国命。操弄王爵,货赂公行。群奸聚党,擅断杀生。密署腹心,实为货谋。斥罪忠良,伺窥神器。
臣受重任,蕃卫方岳,见冏所行,实怀激愤。即日翊军校尉李含乘驿密至,宣腾诏旨。臣伏读感切,五情若灼。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冏拥强兵,树置私党,权官要职,莫非腹心。虽复重责之诛,恐不义服。今辄勒兵,精卒十万,与州征并协忠义,共会洛阳。骠骑将军长沙王乂,同奋忠诚,废冏还第。有不顺命,军法从事。成都王颖明德茂亲,功高勋重,往岁去就,允合众望,宜为宰辅,代冏阿衡之任。
颙表既至,冏大惧,会百僚曰:‘昔孙秀作逆,篡逼帝王,社稷倾覆,莫能御难。孤纠合义众,扫除元恶,臣子之节,信着神明。二王今日听信谗言,造构大难,当赖忠谋以和不协耳。’司徒王戎、司空东海王越说冏委权崇让。冏从事中郎葛旟怒曰:‘赵庶人听任孙秀,移天易日,当时喋喋,莫敢先唱。公蒙犯矢石,躬贯甲胄,攻围陷阵,得济今日。计功行封,事殷未遍。三台纳言不恤王事,赏报稽缓,责不在府。谗言僭逆,当共诛讨,虚承伪书,令公就第。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有得保妻子者乎!议者可斩。’于是百官震悚,无不失色。
长沙王乂径入宫,发兵攻冏府。冏遣董艾陈兵宫西。乂又遣宋洪等放火烧诸观阁及千秋、神武门。冏令黄门令王湖悉盗驺虞幡,唱云:‘长沙王矫诏。’乂又称:‘大司马谋反,助者诛五族。’是夕,城内大战,飞矢雨集,火光属天。帝幸上东门,矢集御前。群臣救火,死者相枕。明日,冏败,乂擒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之。乂叱左右促牵出,冏犹再顾,遂斩于阊阖门外,徇首六军。诸党属皆夷三族。幽其子淮陵王超、乐安王冰、济阳王英于金墉。暴冏尸于西明亭,三日而莫敢收敛。冏故掾属荀闿等表乞殡葬,许之。
初,冏之盛也,有一妇人诣大司马府求寄产。吏诘之,妇人曰:‘我截齐便去耳。’识者闻而恶之。时又谣曰:‘著布袙腹,为齐持服。’俄而冏诛。
永兴初,诏以冏轻陷重刑,前勋不宜堙没,乃赦其三子超、冰、英还第,封超为县王,以继冏祀,历员外散骑常侍。光熙初,追册冏曰:‘咨故大司马、齐王冏:王昔以宗藩穆胤绍世,绪于东国,作翰许京,允镇静我王室。诞率义徒,同盟触泽,克成元勋,大济颍东。朕用应嘉茂绩,谓笃尔劳,俾式先典,以畴兹显懿。廓土殊分,跨兼吴楚,崇礼备物,宠侔萧霍,庶凭翼戴之重,永隆邦家之望。而恭德不建,取侮二方,有司过举,致王于戮。古人有言曰:“用其法,犹思其人。”况王功济朕身,勋存社稷,追惟既往,有悼于厥心哉!今复王本封,命嗣子还绍厥绪,礼秩典度,一如旧制。使使持节、大鸿胪即墓赐策,祠以太牢。魂而有灵,祗服朕命,肆宁尔心,嘉兹宠荣。’子超嗣爵。
永嘉中,怀帝下诏,重述冏唱义元勋,还赠大司马,加侍中、假节,追谥。及洛阳倾覆,超兄弟皆没于刘聦,冏遂无后。
太元中,诏以故南顿王宗子柔之袭封齐王,绍攸、冏之祀,历散骑常侍。元兴初,会稽王道子将讨桓玄,诏柔之兼侍中,以驺虞幡宣告江、荆二州,至姑孰,为玄前锋所害。赠光禄勋。子建之立。宋受禅,国除。
郑方者,字子回。慷慨有志节,博涉史传,卓荦不常,乡闾有识者叹其奇,而未能荐达。
及冏辅政专恣,方发愤步诣洛阳,自称荆楚逸民,献书于冏曰:‘方闻圣明辅世,夙夜祗惧,泰而不骄,所以长守贵也。今大王安不虑危,耽于酒色,燕乐过度,其失一也。大王檄命,当使天下穆如清风,宗室骨肉永无纤介,今则不然,其失二也。四夷交侵,边境不静,大王自以功业兴隆,不以为念,其失三也。大王兴义,群庶竞赴,天下虽宁,人劳穷苦,不闻大王振救之令,其失四也。又与义兵歃血而盟,事定之后,赏不逾时,自清泰已来,论功未分,此则食言,其失五也。大王建非常之功,居宰相之任,谤声盈涂,人怀忿怨,方以狂愚,冒死陈诚。’冏含忍答之云:‘孤不能致五阙,若无子,则不闻其过矣。’未几而败焉。
长沙王乂
长沙厉王乂字士度,武帝第六子也。太康十年受封,拜员外散骑常侍。及武帝崩,乂时年十五,孺慕过礼。会楚王玮奔丧,诸王皆近路迎之,乂独至陵所,号恸以俟玮。拜步兵校尉。及玮之诛二公也,乂守东掖门。会驺虞幡出,乂投弓流涕曰:‘楚王被诏,是以从之,安知其非!’玮既诛,乂以同母,贬为常山王,之国。
乂身长七尺五寸,开朗果断,才力绝人,虚心下士,甚有名誉。三王之举义也,乂率国兵应之,过赵国,房子令距守,乂杀之,进军为成都后系。常山内史程恢将贰于乂,乂到邺,斩恢及其五子。至洛,拜抚军大将军,领左军将军。顷之,迁骠骑将军、开府,复本国。
乂见齐王冏渐专权,尝与成都王颖俱拜陵,因谓颖曰:‘天下者,先帝之业也,王宜维之。’时闻其言者皆惮之。及河间王颙将诛冏,传檄以乂为内主。冏遣其将董艾袭乂,乂将左右百余人,手斫车幰,露乘驰赴宫,闭诸门,奉天子与冏相攻,起火烧冏府。连战三日,冏败,斩之,并诛诸党与二千余人。
颙本以乂弱冏强,冀乂为冏所擒,然后以乂为辞,宣告四方共讨之,因废帝立成都王,己为宰相,专制天下。既而乂杀冏,其计不果,乃潜使侍中冯荪、河南尹李含、中书令卞粹等袭乂。乂并诛之。颙遂与颖同伐京都。颖遣刺客图乂,时长沙国左常侍王矩侍直,见客色动,遂杀之。诏以乂为大都督以距颙。连战自八月至十月,朝议以乂、颖兄弟,可以辞说而释,乃使中书令王衍行太尉,光禄勋石陋行司徒,使说颖,令与乂分陕而居,颖不从。乂因致书于颖曰:‘先帝应干抚运,统摄四海,勤身苦己,克成帝业,六合清泰,庆流子孙。孙秀作逆,反易天常,卿兴义众,还复帝位。齐王恃功,肆行非法,上无宰相之心,下无忠臣之行,遂其谗恶,离逖骨肉,主上怨伤,寻已荡除。吾之与卿,友于十人,同产皇室,受封外都,各不能阐敷王教,经济远略。今卿复与太尉共起大众,阻兵百万,重围宫城。群臣同忿,聊即命将,示宣国威,未拟摧殄。自投沟涧,荡平山谷,死者日万,酷痛无罪。岂国恩之不慈,则用刑之有常。卿所遣陆机不乐受卿节钺,将其所领,私通国家。想来逆者,当前行一尺,却行一丈。卿宜还镇,以宁四海,令宗族无羞,子孙之福也。如其不然,念骨肉分裂之痛,故复遣书。’
颖复书曰:‘文景受图,武皇乘运,庶几尧舜,共康政道,恩隆洪业,本枝百世。岂期骨肉豫祸,后族专权,杨贾纵毒,齐赵内篡。幸以诛夷,而未静息。每忧王室,心悸肝烂。羊玄之、皇甫商等恃宠作祸,能不兴慨!于是征西羽檄,四海云应。本谓仁兄同其所怀,便当内擒商等,收级远送。如何迷惑,自为戎首!上矫君诏,下离爱弟,推移辇毂,妄动兵威,还任豺狼,弃戮亲善。行恶求福,如何自勉!前遣陆机董督节钺,虽黄桥之退,而温南收胜,一彼一此,未足增庆也。今武士百万,良将锐猛,要当与兄整顿海内。若能从太尉之命,斩商等首,投戈退让,自求多福,颖亦自归邺都,与兄同之。奉览来告,缅然慷慨。慎哉大兄,深思进退也!’
乂前后破颖军,斩获六七万人。战久粮乏,城中大饥,虽曰疲弊,将士同心,皆愿效死。而乂奉上之礼未有亏失,张方以为未可克,欲还长安。而东海王越虑事不济,潜与殿中将收乂送金墉城。乂表曰:‘陛下笃睦,委臣朝事。臣小心忠孝,神祇所鉴。诸王承谬,率众见责,朝臣无正,各虑私困,收臣别省,送臣幽宫。臣不惜躯命,但念大晋衰微,枝党欲尽,陛下孤危。若臣死国宁,亦家之利。但恐快凶人之志,无益于陛下耳。’
殿中左右恨乂功垂成而败,谋劫出之,更以距颖。越惧难作,欲遂诛乂。黄门郎潘滔劝越密告张方,方遣部将郅辅勒兵三千,就金墉收乂,至营,炙而杀之。乂冤痛之声达于左右,三军莫不为之垂涕。时年二十八。
乂将殡于城东,官属莫敢往,故掾刘佑独送之,步持丧车,悲号断绝,哀感路人。张方以其义士,不之问也。初,乂执权之始,洛下谣曰:‘草木萌牙杀长沙。’乂以正月二十五日废,二十七日死,如谣言焉。永嘉中,怀帝以乂子硕嗣,拜散骑常侍,后没于刘聦。
成都王颖
成都王颖字章度,武帝第十六子也。太康末受封,邑十万户。后拜越骑校尉,加散骑常侍、车骑将军。
贾谧尝与皇太子博,争道。颖在坐,厉声呵谧曰:‘皇太子,国之储君,贾谧何得无礼!’谧惧,由此出颖为平北将军,镇邺。转镇北大将军。
赵王伦之篡也,进征北大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及齐王冏举义,颖发兵应冏,以邺令卢志为左长史,顿丘太守郑琰为右长史,黄门郎程牧为左司马,阳平太守和演为右司马。使兖州刺史王彦,冀州刺史李毅,督护赵骧、石超等为前锋。羽檄所及,莫不响应。至朝歌,众二十余万。赵骧至黄桥,为伦将士猗、许超所败,死者八千余人,士众震骇。颖欲退保朝歌,用卢志、王彦策,又使赵骧率众八万,与王彦俱进。伦复遣孙会、刘琨等率三万人,与猗、超合兵距骧等,精甲耀日,铁骑前驱。猗既战胜,有轻骧之心。未及温十余里,复大战,猗等奔溃。颖遂过河,乘胜长驱。左将军王舆杀孙秀,幽赵王伦,迎天子反正。及颖入京都,诛伦。使赵骧、石超等助齐王冏攻张泓于阳翟,泓等遂降。冏始率众入洛,自以首建大谋,遂擅威权。颖营于太学,及入朝,天子亲劳焉。颖拜谢曰:‘此大司马臣冏之勋,臣无豫焉。’见讫,即辞出,不复还营,便谒太庙,出自东阳城门,遂归邺。遣信与冏别,冏大惊,驰出送颖,至七里涧及之。颖住车言别,流涕,不及时事,惟以太妃疾苦形于颜色,百姓观者莫不倾心。
至邺,诏遣兼太尉王粹加九锡殊礼,进位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加黄钺、录尚书事,入朝不趋,劔履上殿。颖拜受徽号,让殊礼九锡。表论兴义功臣卢志、和演、董洪、王彦、赵骧等五人,皆封开国公侯。又表称:‘大司马前在阳翟,与强贼相持既久,百姓创痍,饥饿冻馁,宜急振救。乞差发郡县车,一时运河北邸阁米十五万斛,以振阳翟饥人。’卢志言于颖曰:‘黄桥战亡者有八千余人,既经夏暑,露骨中野,可为伤恻。昔周王葬枯骨,故诗云“行有死人,尚或墐之”。况此等致死王事乎!’颖乃造棺八千余枚,以成都国秩为衣服,敛祭,葬于黄桥北,树枳篱为之茔域。又立都祭堂,刊石立碑,纪其赴义之功,使亡者之家四时祭祀有所。仍表其门闾,加常战亡二等。又命河内温县埋藏赵伦战死士卒万四千余人。颖形美而神昏,不知书,然器性敦厚,委事于志,故得成其美焉。
及齐王冏骄侈无礼,于是众望归之。诏遣侍中冯荪、中书令卞粹喻颖入辅政,并使受九锡。颖犹让不拜。寻加太子太保。颖嬖人孟玖不欲还洛,又程太妃爱恋邺都,以此议久不决。留义募将士既久,咸怨旷思归,或有辄去者,乃题邺城门云:‘大事解散蚕欲遽。请且归,赴时务。昔以义来,今以义去。若复有急更相语。’颖知不可留,因遣之,百姓乃安。及冏败,颖悬执朝政,事无巨细,皆就邺咨之。后张昌扰乱荆土,颖拜表南征,所在响赴。既恃功骄奢,百度弛废,甚于冏时。
颖方恣其欲,而惮长沙王乂在内,遂与河间王颙表请诛后父羊玄之、左将军皇甫商等,檄乂使就第。乃与颙将张方伐京都,以平原内史陆机为前锋都督、前将军、假节。颖次朝歌,每夜矛戟有光若火,其垒井中皆有龙象。进军屯河南,阻清水为垒,造浮桥以通河北,以大木函盛石,沈之以系桥,名曰石鳖。陆机战败,死者甚众,机又为孟玖所谮,颖收机斩之,夷其三族,语在机传。于是进攻京城。时常山人王舆合众万余,欲袭颖。会乂被执,其党斩舆降。颖既入京师,复旋镇于邺,增封二十郡,拜丞相。河间王颙表颖宜为储副,遂废太子覃,立颖为皇太弟,丞相如故,制度一依魏武故事,乘舆服御皆迁于邺。表罢宿卫兵属相府,更以王官宿卫。僭侈日甚,有无君之心,委任孟玖等,大失众望。
永兴初,左卫将军陈眕,殿中中郎逯苞、成辅及长沙故将上官巳等,奉大驾讨颖,驰檄四方,赴者云集。军次安阳,众十余万,邺中震惧。颖欲走,其掾步熊有道术,曰:‘勿动!南军必败。’颖会其众问计,东安王繇乃曰:‘天子亲征,宜罢甲,缟素出迎请罪。’司马王混、参军崔旷劝颖距战,颖从之,乃遣奋武将军石超率众五万,次于荡阴。眕二弟匡、规自邺赴王师,云:‘邺中皆已离散。’由是不甚设备。超众奄至,王师败绩,矢及乘舆,侍中嵇绍死于帝侧,左右皆奔散,乃弃天子于槀中。超遂奉帝幸邺。颖改元建武,害东安王繇,署置百官,杀生自己,立郊于邺南。
安北将军王浚、宁北将军东嬴公腾杀颖所置幽州刺史和演,颖征浚,浚屯冀州不进,与腾及乌丸、羯朱袭颖。候骑至邺,颖遣幽州刺史王斌及石超、李毅等距浚,为羯朱等所败。邺中大震,百僚奔走,士卒分散。颖惧,将帐下数十骑,拥天子,与中书监卢志单车而走,五日至洛。羯朱追至朝歌,不及而还。河间王颙遣张方率甲卒二万救颖,至洛,方乃挟帝,拥颖及豫章王并高光、卢志等归于长安。颙废颖归藩,以豫章王为皇太弟。
颖既废,河北思之,邺中故将公师藩、汲桑等起兵以迎颖,众情翕然。颙复拜颖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给兵千人,镇邺。颖至洛,而东海王越率众迎大驾,所在锋起。颖以北方盛强,惧不可进,自洛阳奔关中。值大驾还洛,颖自华阴趋武关,出新野。帝诏镇南将军刘弘、南中郎将刘陶收捕颖,于是弃母妻,单车与二子庐江王普、中都王廓渡河赴朝歌,收合故将士数百人,欲就公师藩。顿丘太守冯嵩执颖及普、廓送邺,范阳王虓幽之,而无他意。属虓暴薨,虓长史刘舆见颖为邺都所服,虑为后患,秘不发丧,伪令人为台使,称诏夜赐颖死。颖谓守者田徽曰:‘范阳王亡乎?’徽曰:‘不知。’颖曰:‘卿年几?’徽曰:‘五十。’颖曰:‘知天命不?’徽曰:‘不知。’颖曰:‘我死之后,天下安乎不安乎?我自放逐,于今三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其二子号泣,颖敕人将去。乃散发东首卧,命徽缢之,时年二十八。二子亦死。邺中哀之。
颖之败也,官属并奔散,惟卢志随从不怠,论者称之。其后汲桑害东嬴公腾,称为颖报仇,遂出颖棺,载之于军中,每事启灵,以行军令。桑败,弃棺于故井中。颖故臣收之,改葬于洛阳,怀帝加以县王礼。
颖死后数年,开封间有传颖子年十余岁,流离百姓家,东海王越遣人杀之。永嘉中,立东莱王蕤子遵为颖嗣,封华容县王。后没于贼,国除。
河间王颙
河间王颙字文载,安平献王孚孙,太原烈王瑰之子也。初袭父爵,咸宁二年就国。三年,改封河间。少有清名,轻财爱士。与诸王俱来朝,武帝叹颙可以为诸国仪表。元康初,为北中郎将,监邺城。九年,代梁王肜为平西将军,镇关中。石函之制,非亲亲不得都督关中,颙于诸王为疏,特以贤举。
及赵王伦篡位,齐王冏谋讨之。前安西参军夏侯奭自称侍御史,在始平合众,得数千人,以应冏,遣信要颙。颙遣主簿房阳、河间国人张方讨擒奭,及其党十数人,于长安市腰斩之。及冏檄至,颙执冏使,送之于伦。伦征兵于颙,颙遣方率关右健将赴之。方至华阴,颙闻二王兵盛,乃加长史李含龙骧将军,领督护席薳等追方军回,以应二王。义兵至潼关,而伦、秀已诛,天子反正,含、方各率众还。及冏论功,虽怒颙初不同,而终能济义,进位侍中、太尉,加三赐之礼。
后含为翊军校尉,与冏参军皇甫商、司马赵骧等有憾,遂奔颙,诡称受密诏伐冏,因说利害。颙纳之,便发兵,遣使邀成都王颖。以含为都督,率诸军屯阴盘,前锋次于新安,去洛百二十里。檄长沙王乂讨冏。及冏败,颙以含为河南尹,使与冯荪、卞粹等潜图害乂。商知含前矫妄及与颙阴谋,具以告乂。乂乃诛含等。颙闻含死,即起兵以讨商为名,使张方为都督,领精卒七万向洛。方攻商,商距战而溃,方遂进攻西明门。乂率中军左右卫击之,方众大败,死者五千余人。方初于𫘝水桥西为营,于是筑垒数重,外引廪谷,以足军资。乂复从天子出攻方,战辄不利。及乂死,方还长安。诏以颙为太宰、大都督、雍州牧。颙废皇太子覃,立成都王颖为太弟,改年,大赦。
左卫将军陈眕奉天子伐颖,颙又遣方率兵二万救邺。天子已幸邺。方屯兵洛阳。及王浚等伐颖,颖挟天子归洛阳。方将兵入殿中,逼帝幸其垒,掠府库,将焚宫庙以绝众心。卢志谏,乃止。方又逼天子幸长安。颙乃选置百官,改秦州为定州。及东海王越起兵徐州,西迎大驾,关中大惧,方谓颙曰:‘方所领犹有十余万众,奉送大驾还洛宫,使成都王反邺,公自留镇关中,方北讨博陵。如此,天下可小安,无复举手者。’颙虑事大难济,不许。乃假刘乔节,进位镇东大将军,遣成都王颖总统楼褒、王阐等诸军,据河桥以距越。王浚遣督护刘根,将三百骑至河上。阐出战,为根所杀。颖顿军张方故垒,范阳王虓遣鲜卑骑与平昌、博陵众袭河桥,楼褒西走,追骑至新安,道路死者不可胜数。
初,越以张方劫迁车驾,天下怨愤,唱义与山东诸侯克期奉迎,先遣说颙,令送帝还都,与颙分陕而居。颙欲从之,而方不同。及东军大捷,成都等败,颙乃令方亲信将郅辅夜斩方,送首以示东军。寻变计,更遣刁默守潼关,乃咎辅杀方,又斩辅。颙先遣将吕朗等据荥阳,范阳王虓司马刘琨以方首示朗,于是朗降。时东军既盛,破刁默以入关,颙惧,又遣马瞻、郭伟于霸水御之,瞻等战败散走。颙乘单马,逃于太白山。东军入长安,大驾旋,以太弟太保梁柳为镇西将军,守关中。马瞻等出诣柳,因共杀柳于城内。瞻等与始平太守梁迈合从,迎颙于南山。颙初不肯入府,长安令苏众、记室督朱永劝颙表称柳病卒,辄知方事。弘农太守裴廙、秦国内史贾龛、安定太守贾疋等起义讨颙,斩马瞻、梁迈等。东海王越遣督护麋晃率国兵伐颙。至郑,颙将牵秀距晃,晃斩秀,并其二子。义军据有关中,颙保城而已。
永嘉初,诏书以颙为司徒,乃就征。南阳王模遣将梁臣于新安雍谷车上扼杀之,并其三子。诏以彭城元王植子融为颙嗣,改封乐成县王。薨,无子。建兴中,元帝又以彭城康王释子钦为融嗣。
东海王越
东海孝献王越字元超,高密王泰之次子也。少有令名,谦虚持布衣之操,为中外所宗。初以世子为骑都尉,与驸马都尉杨邈及琅邪王子繇俱侍讲东宫,拜散骑侍郎,历左卫将军,加侍中。讨杨骏有功,封五千户侯。迁散骑常侍、辅国将军、尚书右仆射,领游击将军。复为侍中,加奉车都尉,给温信五十人,别封东海王,食六县。永康初,为中书令,徙侍中,迁司空,领中书监。
成都王颖攻长沙王乂,乂固守洛阳,殿中诸将及三部司马疲于战守,密与左卫将军朱默夜收乂别省,逼越为主,启惠帝免乂官。事定,越称疾逊位。帝不许,加守尚书令。太安初,帝北征邺,以越为大都督。六军败,越奔下邳,徐州都督、东平王楙不纳,越径还东海。成都王颖以越兄弟宗室之美,下宽令招之,越不应命。帝西幸,以越为太傅,与太宰颙夹辅朝政,让不受。东海中尉刘洽劝越发兵以备颖,越以洽为左司马,尚书曹馥为军司。既起兵,楙惧,乃以州与越。越以司空领徐州都督,以楙领兖州刺史。越三弟并据方任征伐,辄选刺史守相,朝士多赴越。而河间王颙挟天子,发诏罢越等,皆令就国。越唱义奉迎大驾,还复旧都,率甲卒三万,西次萧县。豫州刺史刘乔不受越命,遣子祐距之,越军败。范阳王虓遣督护田徽以突骑八百迎越,遇祐于谯,祐众溃,越进屯阳武。山东兵盛,关中大惧,颙斩送张方首求和,寻变计距越。越率诸侯及鲜卑许扶历、驹次宿归等步骑迎惠帝反洛阳。诏越以太傅录尚书,以下邳、济阳二郡增封。
及怀帝即位,委政于越。吏部郎周穆,清河王覃舅,越之姑子也,与其妹夫诸葛玫共说越曰:‘主上之为太弟,张方意也。清河王本太子,为群凶所废。先帝暴崩,多疑东宫。公盍思伊霍之举,以宁社稷乎?’言未卒,越曰:‘此岂宜言邪!’遂叱左右斩之。以玫、穆世家,罪止其身,因此表除三族之法。帝始亲万机,留心庶事,越不悦,求出藩,帝不许。越遂出镇许昌。
永嘉初,自许昌率苟晞及冀州刺史丁劭讨汲桑,破之。越还于许,长史潘滔说之曰:‘兖州天下枢要,公宜自牧。’乃转苟晞为青州刺史,由是与晞有隙。
寻诏越为丞相,领兖州牧,督兖、豫、司、冀、幽、并六州。越辞丞相不受,自许迁于鄄城。越恐清河王覃终为储副,矫诏收付金墉城,寻害之。
王弥入许,越遣左司马王斌率甲士五千人入卫京都。鄄城自坏,越恶之,移屯濮阳,又迁于荥阳。召田甄等六率,甄不受命,越遣监军刘望讨甄。初,东嬴公腾之镇邺也,携并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恽、薄盛等部众万余人至邺,遣就谷冀州,号为乞活。及腾败,甄等邀破汲桑于赤桥,越以甄为汲郡,兰为钜鹿太守。甄求魏郡,越不许,甄怒,故吾不至。望既渡河,甄退。李恽、薄盛斩田兰,率其众降,甄、祉、济弃军奔上党。
越自荥阳还洛阳,以太学为府。疑朝臣贰己,乃诬帝舅王延等为乱,遣王景率甲士三千人入宫收延等,付廷尉杀之。越解兖州牧,领司徒。越既与苟晞构怨,又以顷兴事多由殿省,乃奏宿卫有侯爵者皆罢之。时殿中武官并封侯,由是出者略尽,皆泣涕而去。乃以东海国上军将军何伦为右卫将军,王景为左卫将军,领国兵数百人宿卫。
越自诛王延等,大失众望,而多有猜嫌。散骑侍郎高韬有忧国之言,越诬以讪谤时政害之,而不自安。乃戎服入见,请讨石勒,且镇集兖豫以援京师。帝曰:‘今逆虏侵逼郊畿,王室蠢蠢,莫有固心。朝廷社稷,倚赖于公,岂可远出以孤根本!’对曰:‘臣今率众邀贼,势必灭之。贼灭则不逞消殄,已东诸州职贡流通。此所以宣畅国威,藩屏之宜也。若端坐京辇以失机会,则衅弊日滋,所忧逾重。’遂行。留妃裴氏,世子、镇军将军毗,及龙骧将军李恽并何伦等守卫京都。表以行台随军,率甲士四万东屯于项,王公卿士随从者甚众。诏加九锡。越乃羽檄四方曰:‘皇纲失御,社稷多难,孤以弱才,备当大任。自顷胡寇内逼,偏裨失利,帝乡便为戎州,冠带奄成殊域,朝廷上下,以为忧惧。皆由诸侯蹉跎,遂及此难。投袂忘履,讨之已晚。人情奉本,莫不义奋。当须合会之众,以俟战守之备。宗庙主上,相赖匡救。檄至之日,便望风奋发,忠臣战士效诚之秋也。’所征皆不至。而苟晞又表讨越,语在晞传。越以豫州刺史冯嵩为左司马,自领豫州牧。
越专擅威权,图为霸业,朝贤素望,选为佐吏,名将劲卒,充于己府,不臣之迹,四海所知。而公私罄乏,所在寇乱,州郡携贰,上下崩离,祸结衅深,遂忧惧成疾。永嘉五年,薨于项。秘不发丧。以襄阳王范为大将军,统其众。还葬东海。石勒追及于苦县甯平城,将军钱端出兵距勒,战死,军溃。勒命焚越柩曰:‘此人乱天下,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于是数十万众,勒以骑围而射之,相践如山。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王弥弟璋焚其余众,并食之。天下归罪于越。帝发诏贬越为县王。
何伦、李恽闻越之死,秘不发丧,奉妃裴氏及毗出自京邑,从者倾城,所经暴掠。至洧仓,又为勒所败,毗及宗室三十六王俱没于贼。李恽杀妻子奔广宗,何伦走下邳。裴妃为人所略,卖于吴氏,太兴中,得渡江,欲招魂葬越。元帝诏有司详议,博士傅纯曰:‘圣人制礼,以事缘情,设冢椁以藏形,而事之以凶;立庙祧以安神,而奉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还。此墓庙之大分,形神之异制也。至于室庙寝庙祊祭非一处,所以广求神之道,而独不祭于墓,明非神之所处也。今乱形神之别,错庙墓之宜,违礼制义,莫大于此。’于是下诏不许。裴妃不奉诏,遂葬越于广陵。太兴末,墓毁,改葬丹徒。
初,元帝镇建邺,裴妃之意也,帝深德之,数幸其第,以第三子冲奉越后。薨,无子,成帝以少子弈继之。哀帝徙弈为琅邪王,而东海无嗣。隆安初,安帝更以会稽忠王次子彦璋为东海王,继冲为曾孙。为桓玄所害,国除。
史臣曰:昔高辛抚运,衅起参商;宗周嗣历,祸缠管蔡。详观曩册,逖听前古,乱臣贼子,昭鉴在焉。有晋郁兴,载崇藩翰,分茅锡瑞,道光恒典;仪台饰衮,礼备彝章。汝南以纯和之姿,失于无断;楚隐习果锐之性,遂成凶很。或位居朝右,或职参近禁,俱为女子所诈,相次受诛,虽曰自贻,良可哀也!伦实庸璅,见欺孙秀,潜构异图,煽成奸慝。乃使元良遘怨酷,上宰陷诛夷,干耀以之暂倾,皇纲于焉中圮。遂裂冠毁冕,幸百六之会;绾玺扬纛,窥九五之尊。夫神器焉可偷安,鸿名岂容妄假!而欲托兹淫祀,享彼天年,凶暗之极,未之有也。冏名父之子,唱义勤王,摧伪业于既成,拯皇舆于已坠,策勋考绩,良足可称。然而临祸忘忧,逞心纵欲,曾不知乐不可极,盈难久持,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向若采王豹之奇策,纳孙惠之嘉谋,高谢衮章,永表东海,虽古之伊霍,何以加焉!长沙材力绝人,忠概迈俗,投弓掖门,落落标壮夫之气;驰车魏阙,懔懔怀烈士之风。虽复阳九数屯,在三之情无夺。抚其遗节,终始可观。颖既入总大权,出居重镇,中台藉以成务,东夏资其宅心,乃协契河间,共图进取。而颙任李含之狙诈,杖张方之陵虐,遂使武闵丧元,长沙授首,逞其无君之志,矜其不义之强。銮驾北巡,异乎有征无战;乘舆西幸,非由望秩观风。若火燎原,犹可扑灭,矧兹安忍,能无及乎!东海纠合同盟,创为义举,匡复之功未立,陵暴之衅已彰,罄彼车徒,固求出镇。既而帝京寡弱,狡寇凭陵,遂令神器劫迁,宗社颠覆,数十万众并垂饵于豺狼,三十六王咸陨身于锋刃。祸难之极,振古未闻。虽及焚如,犹为幸也。自惠皇失政,难起萧墙,骨肉相残,黎元涂炭,胡尘惊而天地闭,戎兵接而宫庙隳,支属肇其祸端,戎羯乘其间隙,悲夫!诗所谓‘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其八王之谓矣。
赞曰:亮总朝政,玮怀职竞。谗巧乘间,艳妻过听。构怨连祸,递遭非命。伦实下愚,敢窃龙图,乱常奸位,遄及严诛。伟哉武闵!首创宏谟。德之不建,良可悲夫!长沙奉国,始终靡慝;功亏一篑,奄罹残贼。章度勤王,效立名扬;合从关右,犯顺争强,事穷势蹙,俱为乱亡。元超作辅,出征入抚,败国丧师,无君震主。焚如之变,抑惟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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