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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休竹客

[二十四史] 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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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七十‧列傳第四十  應詹 甘卓 卞壼 劉超 鍾雅
應詹
應詹字思遠,汝南南頓人,魏侍中璩之孫也。詹幼孤,為祖母所養。年十餘歲,祖母又終,居喪毀頓,杖而後起,遂以孝聞。家富於財,年又稚弱,乃請族人共居,委以資產,情若至親,世以此異焉。弱冠知名,性質素弘雅,物雖犯而弗之校,以學藝文章稱。司徒何劭見之曰:「君子哉若人!」
初辟公府,為太子舍人。趙王倫以為征東長史。倫誅,坐免。成都王穎辟為掾。時驃騎從事中郎諸葛玫委長沙王乂奔鄴,盛稱乂之非。玫浮躁有才辯,臨漳人士無不詣之。詹與玫有舊,歎曰:「諸葛仁林何與樂毅之相詭乎!」卒不見之。玫聞甚愧。鎮南大將軍劉弘,詹之祖舅也,請為長史,謂之曰:「君器識弘深,後當代老子於荊南矣。」仍委以軍政。弘著績漢南,詹之力也。遷南平太守。
王澄為荊州,假詹督南平、天門、武陵三郡軍事。及洛陽傾覆,詹攘袂流涕,勸澄赴援。澄使詹為檄,詹下筆便成,辭義壯烈,見者慷慨,然竟不能從也。天門、武陵谿蠻並反,詹討降之。時政令不一,諸蠻怨望,並謀背叛。詹召蠻酋,破銅券與盟,由是懷詹,數郡無虞。其後天下大亂,詹境獨全。百姓歌之曰:「亂離既普,殆為灰朽。僥倖之運,賴茲應后。歲寒不凋,孤境獨守。拯我塗炭,惠隆丘阜。潤同江海,恩猶父母。」鎮南將軍山簡復假詹督五郡軍事。會蜀賊杜疇作亂,來攻詹郡,力戰摧之。尋與陶侃破杜弢於長沙,賊中金寶溢目,詹一無所取,唯收圖書,莫不歎之。元帝假詹建武將軍,王敦又上詹監巴東五郡軍事,賜爵潁陽鄉侯。陳人王沖擁衆荊州,素服詹名,迎為刺史。詹以沖等無賴,棄還南平,沖亦不怨。其得人情如此。遷益州刺史,領巴東監軍。詹之出郡也,士庶攀車號泣,若戀所生。
俄拜後軍將軍。詹上疏陳便宜,曰:「先王設官,使君有常尊,臣有定卑,上無苟且之志,下無覬覦之心。下至亡秦,罷侯置守,本替末陵,綱紀廢絕。漢興,雖未能興復舊典,猶雜建侯守,故能享年享世,殆參古跡。今大荒之後,制度改創,宜因斯會,釐正憲則,先舉盛德元功以為封首,則聖世之化比隆唐虞矣。」又曰:「性相近,習相遠,訓導之風,宜慎所好。魏正始之間,蔚為文林。元康以來,賤經尚道,以玄虛宏放為夷達,以儒術清儉為鄙俗。永嘉之弊,未必不由此也。今雖有儒官,教養未備,非所以長育人材,納之軌物也。宜修辟雍,崇明教義,先令國子受訓,然後皇儲親臨釋奠,則普天尚德,率土知方矣。」元帝雅重其才,深納之。
頃之,出補吳國內史,以公事免。鎮北將軍劉隗出鎮,以詹為軍司。加散騎常侍,累遷光祿勳。詹以王敦專制自樹,故優游諷詠,無所標明。及敦作逆,明帝問詹計將安出。詹厲然慷慨曰:「陛下宜奮赫斯之威,臣等當得負戈前驅,庶憑宗廟之靈,有征無戰。如其不然,王室必危。」帝以詹為都督前鋒軍事、護軍將軍、假節,都督朱雀橋南。賊從竹格渡江,詹與建威將軍趙胤等擊敗之,斬賊率杜發,梟首數千級。賊平,封觀陽縣侯,食邑一千六百戶,賜絹五千匹。上疏讓曰:「臣聞開國承家,光啟土宇,唯令德元功乃宜封錫。臣雖忝當一隊,策無微略,勞不汗馬。猥以疏賤,倫亞親密,暫廁被練,列勤司勳。乞迴謬恩,聽其所守。」不許。
遷使持節、都督江州諸軍事、平南將軍、江州刺史。詹將行,上疏曰:
夫欲用天下之智力者,莫若使天下信之也。商鞅移木,豈禮也哉?有由而然。自經荒弊,綱紀穨陵,清直之風既澆,糟秕之俗猶在,誠宜濯以滄浪之流,漉以吞舟之網,則幽顯明別,於變時雍矣。
弘濟茲務,在乎官人。今南北雜錯,屬託者無保負之累,而輕舉所知,此博采所以未精,職理所以多闕。今凡有所用,宜隨其能否而與舉主同乎褒貶,則人有慎舉之恭,官無廢職之吝。昔冀缺有功,胥臣蒙先茅之賞;子玉敗軍,子文受蒍賈之責。古既有之,今亦宜然。漢朝使刺史行部,乘傳奏事,猶恐不足以辨彰幽明,弘宣政道,故復有繡衣直指。今之艱弊,過於往昔,宜分遣黃、散若中書郎等循行天下,觀採得失,舉善彈違,斷截苟且,則人不敢為非矣。漢宣帝時,二千石有居職修明者,則入為公卿;其不稱職免官者,皆還為平人。懲勸必行,故歷世長久。中間以來,遷不足競,免不足懼。或有進而失意,退而得分。蒞官雖美,當以素論降替;在職實劣,直以舊望登敘。校游談為多少,不以實事為先後。以此責成,臣未見其兆也。今宜峻左降舊制,可二千石免官,三年乃得敘用,長史六年,戶口折半,道里倍之。此法必明,使天下知官難得而易失,必人慎其職,朝無惰官矣。都督可課佃二十頃,州十頃,郡五頃,縣三頃。皆取文武吏醫卜,不得撓亂百姓。三臺九府,中外諸軍,有可減損,皆令附農。市息末伎,道無游人,不過一熟,豐穰可必。然後重居職之俸,使祿足以代耕。
頃大事之後,遐邇皆想宏略,而寂然未副,宜早振綱領,肅起群望。
時王敦新平,人情未安,詹撫而懷之,莫不得其歡心,百姓賴之。
疾篤,與陶侃書曰:「每憶密計,自沔入湘,頡頏繾綣,齊好斷金。子南我東,忽然一紀,其間事故,何所不有。足下建功嶠南,旋鎮舊楚。吾承乏幸會,來忝此州,圖與足下進共竭節本朝,報恩幼主,退以申尋平生,纏綿舊好。豈悟時不我與,長即幽冥,永言莫從,能不慨悵!今神州未夷,四方多難,足下年德並隆,功名俱盛,宜務建洪範,雖休勿休,至公至平,至謙至順,即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足下察吾此誠。」以咸和六年卒,時年五十三。冊贈鎮南大將軍、儀同三司,謚曰烈,祠以太牢。子玄嗣,位至散騎侍郎。玄弟誕,有器榦,歷六郡太守、龍驤將軍,追贈冀州刺史。
初,京兆韋泓喪亂之際,親屬遇饑疫並盡,客遊洛陽,素聞詹名,遂依託之。詹與分甘共苦,情若弟兄。遂隨從積年,為營伉儷,置居宅,并薦之於元帝曰:「自遭喪亂,人士易操,至乃任運固窮,耿介守節者尟矣。伏見議郎韋泓,年三十八,字元量,執心清沖,才識備濟,躬耕隴畝,不煩人役,靜默居常,不豫政事。昔年流移,來在詹境,經寇喪資,一身特立,短褐不掩形,菜蔬不充朝,而抗志彌厲,不遊非類。顏回稱不改其樂,泓有其分。明公輔亮皇室,恢維宇宙,四門開闢,英彥鳧藻,收春華於京輦,採秋實於巖藪。而泓抱璞荊山,未剖和璧。若蒙銓召,付以列曹,必能協隆鼎味,緝熙庶績者也。」帝即辟之。自後位至少府卿。既受詹生成之惠,詹卒,遂製朋友之服,哭止宿草,追趙氏祀程嬰、杵臼之義,祭詹終身。
甘卓 鄧騫
甘卓字季思,丹楊人,秦丞相茂之後也。曾祖寧,為吳將。祖述,仕吳為尚書。父昌,太子太傅。吳平,卓退居自守。郡命主簿、功曹,察孝廉,州舉秀才,為吳王常侍。討石冰,以功賜爵都亭侯。東海王越引為參軍,出補離狐令。卓見天下大亂,棄官東歸,前至歷陽,與陳敏相遇。敏甚悅,共圖縱橫之計,遂為其子景娶卓女,共相結託。會周玘唱義,密使錢廣攻敏弟昶,敏遣卓討廣,頓朱雀橋南。會廣殺昶,玘告丹楊太守顧榮共邀說卓。卓素敬服榮,且以昶死懷懼,良久乃從之。遂詐疾迎女,斷橋,收船南岸,共滅敏,傳首于京都。
元帝初渡江,授卓前鋒都督、揚威將軍、歷陽內史。其後討周馥,征杜弢,屢經苦戰,多所擒獲。以前後功,進爵南鄉侯,拜豫章太守。尋遷湘州刺史,將軍如故。復進爵于湖侯。
中興初,以邊寇未靜,學校陵遲,特聽不試孝廉,而秀才猶依舊策試。卓上疏以為:「答問損益,當須博通古今,明達政體,必求諸墳索,乃堪其舉。臣所忝州往遭寇亂,學校久替,人士流播,不得比之餘州。策試之由,當藉學功,謂宜同孝廉例,申與期限。」疏奏,朝議不許。卓於是精加隱括,備禮舉桂陽谷儉為秀才。儉辭不獲命,州厚禮遣之。諸州秀才聞當考試,皆憚不行,惟儉一人到臺,遂不復策試。儉恥其州少士,乃表求試,以高第除中郎。
儉少有志行,寒苦自立,博涉經史。于時南土凋荒,經籍道息,儉不能遠求師友,唯在家研精。雖所得實深,未有名譽,又恥衒耀取達,遂歸,終身不仕,卒于家。
卓尋遷安南將軍、梁州刺史、假節、督沔北諸軍,鎮襄陽。卓外柔內剛,為政簡惠,善於綏撫,估稅悉除,市無二價。州境所有魚池,先恒責稅,卓不收其利,皆給貧民,西土稱為惠政。
王敦稱兵,遣使告卓。卓乃偽許,而心不同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參軍孫雙詣武昌諫止敦。敦聞雙言,大驚曰:「甘侯前與吾語云何,而更有異!正當慮吾危朝廷邪?吾今下唯除姦凶耳。卿還言之,事濟當以甘侯作公。」雙還報卓,卓不能決。或說卓且偽許敦,待敦至都而討之。卓曰:「昔陳敏之亂,吾亦先從後圖,而論者謂懼逼而謀之。雖吾情本不爾,而事實有似,心恒愧之。今若復爾,誰能明我!」時湘州刺史譙王承遣主簿鄧騫說卓曰:「劉大連雖乘權寵,非有害於天下也。大將軍以其私憾稱兵象魏,雖託討亂之名,實失天下之望,此忠臣義士匡救之時也。昔魯連匹夫,猶懷蹈海之志,況受任方伯,位同體國者乎!今若因天人之心,唱桓文之舉,杖大順以掃逆節,擁義兵以勤王室,斯千載之運,不可失也。」卓笑曰:「桓文之事,豈吾所能。至於盡力國難,乃其心也。當共詳思之。」參軍李梁說卓曰:「昔隗囂亂隴右,竇融保河西以歸光武,今日之事,有似於此。將軍有重名於天下,但當推亡固存,坐而待之。使大將軍勝,方當崇將軍以方面之重;如其不勝,朝廷必以將軍代之。何憂不富貴,而釋此廟勝,決存亡於一戰邪!」騫謂梁曰:「光武創業,中國未平,故隗囂斷隴右,竇融兼河西,各據一方,鼎足之勢,故得文服天子,從容顧望。及海內已定,君臣正位,終於隴右傾覆,河西入朝。何則?向之文服,義所不容也。今將軍之於本朝,非竇融之喻也。襄陽之於大府,非河西之固也。且人臣之義,安忍國難而不陳力,何以北面於天子邪!使大將軍平劉隗,還武昌,增石城之守,絕荊湘之粟,將軍安歸乎?勢在人手,而曰我處廟勝,未之聞也。」卓尚持疑未決,騫又謂卓曰:「今既不義舉,又不承大將軍檄,此必至之禍,愚智所見也。且議者之所難,以彼強我弱,是不量虛實者也。今大將軍兵不過萬餘,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將軍見衆既倍之矣。將軍威名天下所聞也,此府精銳,戰勝之兵也。擁強衆,藉威名,杖節而行,豈王含所能御哉!溯流之衆,勢不自救,將軍之舉武昌,若摧枯拉朽,何所顧慮乎!武昌既定,據其軍實,鎮撫二州,施惠士卒,使還者如歸,此呂蒙所以克敵也。如是,大將軍可不戰而自潰。今釋必勝之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言知計矣。願將軍熟慮之。」
時敦以卓不至,慮在後為變,遣參軍樂道融苦要卓俱下。道融本欲背敦,因說卓襲之,語在融傳。卓既素不欲從敦,得道融說,遂決曰:「吾本意也。」乃與巴東監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譚該等十餘人,俱露檄遠近,陳敦肆逆,率所統致討。遣參軍司馬讚、孫雙奉表詣臺,參軍羅英至廣州,與陶侃剋期,參軍鄧騫、虞沖至長沙,令譙王承堅守。征西將軍戴若思在江西,先得卓書,表上之,臺內皆稱萬歲。武昌大驚,傳卓軍至,人皆奔散。詔書遷卓為鎮南大將軍、侍中、都督荊梁二州諸軍事、荊州牧,梁州刺史如故,陶侃得卓信,即遣參軍高寶率兵下。
卓雖懷義正,而性不果毅,且年老多疑,計慮猶豫,軍次豬口,累旬不前。敦大懼,遣卓兄子行參軍卬求和,謝卓曰:「君此自是臣節,不相責也。吾家計急,不得不爾。想便旋軍襄陽,當更結好。」時王師敗績,敦求臺騶虞幡駐卓。卓聞周顗、戴若思遇害,流涕謂卬曰:「吾之所憂,正謂今日。每得朝廷人書,常以胡寇為先,不悟忽有蕭牆之禍。且使聖上元吉,太子無恙,吾臨敦上流,亦未敢便危社稷。吾適徑據武昌,敦勢逼,必劫天子以絕四海之望。不如還襄陽,更思後圖。」即命旋軍。都尉秦康說卓曰:「今分兵取敦不難,但斷彭澤,上下不得相赴,自然離散,可一戰擒也。將軍既有忠節,中道而廢,更為敗軍將,恐將軍之下亦各便求西還,不可得守也。」卓不能從。樂道融亦日夜勸卓速下。卓性先寬和,忽便強塞,徑還襄陽,意氣騷擾,舉動失常,自照鏡不見其頭,視庭樹而頭在樹上,心甚惡之。其家金櫃鳴,聲似槌鏡,清而悲。巫云:「金櫃將離,是以悲鳴。」主簿何無忌及家人皆勸令自警。卓轉更很愎,聞諫輒怒。方散兵使大佃,而不為備。功曹榮建固諫,不納。襄陽太守周慮等密承敦意,知卓無備,詐言湖中多魚,勸卓遣左右皆捕魚,乃襲害卓于寢,傳首于敦。四子散騎郎蕃等皆被害。太寧中,追贈驃騎將軍,謚曰敬。
鄧騫字長真,長沙人。少有志氣,為鄉鄰所重。常推誠行己,能以正直全於多難之時。刺史譙王承命為主簿,便說甘卓。卓留為參軍,欲與同行,以母老辭卓而反。
承為魏乂所敗,以虞悝兄弟為承黨,乂盡誅之,而求騫甚急。鄉人皆為之懼,騫笑曰:「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殺忠良,是其求賢之時,豈以行人為罪!」乃往詣乂。乂喜曰:「君所謂古之解揚也。」以為別駕。
騫有節操忠信,兼識量弘遠,善與人交,久而益敬。太尉庾亮稱之,以為長者。歷武陵、始興太守,遷大司農,卒於官。
卞壼 從父兄敦
卞壼字望之,濟陰冤句人也。祖統,琅邪內史。父粹,以清辯鑒察稱。兄弟六人並登宰府,世稱「卞氏六龍,玄仁無雙」。玄仁,粹字也。弟裒,嘗忤其郡將。郡將怒訐其門內之私,粹遂以不訓見譏議,陵遲積年。惠帝初,為尚書郎。楊駿執政,人多附會,而粹正直不阿。及駿誅,超拜右丞,封成陽子,稍遷至右軍將軍。張華之誅,粹以華婿免官。齊王冏輔政,為侍中、中書令,進爵為公。及長沙王乂專權,粹立朝正色,乂忌而害之。初,粹如廁,見物若兩眼,俄而難作。
壼弱冠有名譽司、兗二州。齊王冏辟皆不就。遇家禍,還鄉里。永嘉中,除著作郎,襲父爵。征東將軍周馥請為從事中郎,不就。遭本州傾覆,東依妻兄徐州刺史裴盾。盾以壼行廣陵相。
元帝鎮建鄴,召為從事中郎,委以選舉,甚見親杖。出為明帝東中郎長史。遭繼母憂,既葬,起復舊職,累辭不就。元帝遣中使敦逼,壼牋自陳曰:
壼天性狷狹,不能和俗,退以情事,欲畢志家門。亡父往為中書令,時壼蒙大例,望門見辟,信其所執,得不祗就。門戶遇禍,迸竄易名,得存視息,私志有素。加嬰極難,流寄蘭陵,為苟晞所召,恐見逼迫,依下邳裴盾,又見假授,思暫之郡,規得託身。尋蒙見召,為從事中郎,豈曰貪榮,直欲自致,規暫恭命,行當乞退。屬華軼之難,不敢自陳。軼既梟懸,壼亦嬰病,具自歸聞,未蒙恕遣。世子北征,選寵顯望,復以無施,忝充元佐。榮則榮矣,實非素懷。顧以命重人輕,不敢辭憚。聞西臺召壼為尚書郎,實欲因此以避賢路,未及陳誠,奄丁窮罰。
壼年九歲,為先母弟表所見孤背。十二,蒙亡母張所見覆育。壼以陋賤,不能榮親,家產屢空,養道多闕,存無歡娛,終不備禮,拊心永恨,五內抽割。於公無效如彼,私情艱苦如此,實無情顏昧冒榮進。若廢壼一人,江北便有傾危之慮,壼居事之日功績以隆者,誠不得私其身。今東中郎岐嶷自然,神明日茂,軍司馬、諸參佐並以明德宣力王事,壼之去留,曾無損益。賀循、謝端、顧景、丁琛、傅晞等皆荷恩命,高枕家門。壼委質二府,漸冉五載,考效則不能已彰,論心則頻累恭順,柰何哀孤之日不見愍恕哉!
帝以其辭苦,不奪其志。
服闋,為世子師。壼前後居師佐之任,盡匡輔之節,一府貴而憚焉。中興建,補太子中庶子,轉散騎常侍,侍講東宮。遷太子詹事,以公事免。尋復職,轉御史中丞。忠於事上,權貴屏跡。
時淮南小中正王式繼母,前夫終,更適式父。式父終,喪服訖,議還前夫家。前夫家亦有繼子,奉養至終,遂合葬於前夫。式自云:「父臨終,母求去,父許諾。」於是制出母齊衰期。壼奏曰:「就如式父臨終許諾,必也正名,依禮為無所據。若夫有命,須顯七出之責,當存時棄之,無緣以絕義之妻留家制服。若式父臨困謬亂,使去留自由者,此必為相要以非禮,則存亡無所得從,式宜正之以禮。魏顆父命不從其亂,陳乾昔欲以二婢子殉,其子以非禮不從,春秋、禮記善之。並以妾媵,猶正以禮,況其母乎!式母於夫,生事奉終,非為既絕之妻。夫亡制服,不為無義之婦。自云守節,非為更嫁。離絕之斷,在夫沒之後。夫之既沒,是其從子之日,而式以為出母,此母以子出也。致使存無所容居,沒無所託也。寄命於他人之門,埋尸於無名之冢。若式父亡後,母尋沒於式家,必不以為出母明矣。許諾之命一耳,以為母于同居之時,至沒前子之門而不以為母,此為制離絕於二居,裁出否於意斷。離絕之斷,非式而誰!假使二門之子皆此母之生,母戀前子,求去求絕,非禮於後家,還反又非禮於前門,去不可去,還不可還,則為無寄之人也。式必內盡匡諫,外極防閑,不絕明矣。何至守不移於至親,略情禮於假繼乎!繼母如母,聖人之教。式為國士,閨門之內犯禮違義,開闢未有,於父則無追亡之善,於母則無孝敬之道,存則去留自由,亡則合葬路人,可謂生事不以禮,死葬不以禮者也。虧損世教,不可以居人倫詮正之任。案侍中、司徒、臨潁公組敷宣五教,實在任人,而含容違禮,曾不貶黜;揚州大中正、侍中、平望亭侯曄,淮南大中正、散騎侍郎弘,顯執邦論,朝野取信,曾不能率禮正違,崇孝敬之教,並為不勝其任。請以見事免組、曄、弘官,大鴻臚削爵土,廷尉結罪。」疏奏,詔特原組等,式付鄉邑清議,廢棄終身。壼遷吏部尚書。王含之難,加中軍將軍。含滅,以功封建興縣公,尋遷領軍將軍。
明帝不豫,領尚書令,與王導等俱受顧命輔幼主。復拜右將軍,加給事中、尚書令。帝崩,成帝即位,群臣進璽,司徒王導以疾不至。壼正色於朝曰:「王公豈社稷之臣邪!大行在殯,嗣皇未立,寧是人臣辭疾之時!」導聞之,乃輿疾而至。皇太后臨朝,壼與庾亮對直省中,共參機要。時召南陽樂謨為郡中正,潁川庾怡為廷尉評。謨、怡各稱父命不就。壼奏曰:「人無非父而生,職無非事而立。有父必有命,居職必有悔。有家各私其子,此為王者無人,職不軌物,官不立政。如此則先聖之言廢,五教之訓塞,君臣之道散,上下之化替矣。樂廣以平夷稱,庾以忠篤顯,受寵聖世,身非己有,況及後嗣而可專哉!所居之職若順夫群心,則戰戍者之父母皆當以命子,不以處也。若順謨父之意,則人皆不為郡中正,人倫廢矣。順怡父之意,人皆不為獄官,則刑辟息矣。凡如是者,其可聽歟?若不可聽,何以許謨、怡之得稱父命乎!此為謨以名父子可以虧法,怡是親戚可以自專。以此二塗服人示世,臣所未悟也。宜一切班下,不得以私廢公。絕其表疏,以為永制。」朝議以為然。謨、怡不得已,各居所職。是時王導稱疾不朝,而私送車騎將軍郗鑒,壼奏以導虧法從私,無大臣之節。御史中丞鍾雅阿撓王典,不加準繩,並請免官。雖事寢不行,舉朝震肅。壼斷裁切直,不畏強禦,皆此類也。
壼榦實當官,以褒貶為己任,勤於吏事,欲軌正督世,不肯苟同時好。然性不弘裕,才不副意,故為諸名士所少,而無卓爾優譽。明帝深器之,於諸大臣而最任職。阮孚每謂之曰:「卿恒無閑泰,常如含瓦石,不亦勞乎?」壼曰:「諸君以道德恢弘,風流相尚,執鄙吝者,非壼而誰!」時貴游子弟多慕王澄、謝鯤為達,壼厲色於朝曰:「悖禮傷教,罪莫斯甚!中朝傾覆,實由於此。」欲奏推之。王導、庾亮不從,乃止,然而聞者莫不折節。時王導以勳德輔政,成帝每幸其宅,嘗拜導婦曹氏。侍中孔坦密表不宜拜。導聞之曰:「王茂弘駑痾耳,若卞望之之巖巖,刁玄亮之察察,戴若思之峰岠,當敢爾邪!」壼廉潔儉素,居甚貧約。息當婚,詔特賜錢五十萬,固辭不受。後患面創,累乞解職。
拜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時庾亮將徵蘇峻,言於朝曰:「峻狼子野心,終必為亂。今日徵之,縱不順命,為禍猶淺。若復經年,為惡滋蔓,不可復制。此是朝錯勸漢景帝早削七國事也。」當時議者無以易之。壼固爭,謂亮曰:「峻擁強兵,多藏無賴,且逼近京邑,路不終朝,一旦有變,易為蹉跌。宜深思遠慮,恐未可倉卒。」亮不納。壼知必敗,與平南將軍溫嶠書曰:「元規召峻意定,懷此於邑。溫生足下,柰此事何!吾今所慮,是國之大事。且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更速,必縱其群惡以向朝廷。朝廷威力誠桓桓,交須接鋒履刃,尚不知便可即擒不?王公亦同此情。吾與之爭甚懇切,不能如之何。本出足下為外藩任,而今恨出足下在外。若卿在內俱諫,必當相從。今內外戒嚴,四方有備,峻凶狂必無所至耳,恐不能使無傷,如何?」壼司馬任台勸壼宜畜良馬,以備不虞。壼笑曰:「以順逆論之,理無不濟。若萬一不然,豈須馬哉!」峻果稱兵。壼復為尚書令、右將軍、領右衛將軍,餘官如故。
峻至東陵口,詔以壼都督大桁東諸軍事、假節,復加領軍將軍、給事中。壼率郭默、趙胤等與峻大戰於西陵,為峻所破。壼與鍾雅皆退還,死傷者以千數。壼、雅並還節,詣闕謝罪。峻進攻青溪,壼與諸軍距擊,不能禁。賊放火燒宮寺,六軍敗績。壼時發背創,猶未合,力疾而戰,率厲散衆及左右吏數百人,攻賊麾下,苦戰,遂死之,時年四十八。二子眕、盱見父沒,相隨赴賊,同時見害。
峻平,朝議贈壼左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尚書郎弘訥議以為「死事之臣古今所重,卞令忠貞之節,當書于竹帛。今之追贈,實未副衆望,謂宜加鼎司之號,以旌忠烈之勳。」司徒王導見議,進贈驃騎將軍,加侍中。訥重議曰:「夫事親莫大於孝,事君莫尚於忠。唯孝也,故能盡敬竭誠;唯忠也,故能見危授命。此在三之大節,臣子之極行也。案壼委質三朝,盡規翼亮,遭世險難,存亡以之。受顧託之重,居端右之任,擁衛至尊,則有保傅之恩;正色在朝,則有匪躬之節。賊峻造逆,戮力致討,身當矢旝,再對賊鋒,父子并命,可謂破家為國,守死勤事。昔許男疾終,猶蒙二等之贈,況壼伏節國難者乎!夫賞疑從重,況在不疑!謂可上準許穆,下同嵇紹,則允合典謨,克厭衆望。」於是改贈壼侍中、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曰忠貞,祠以太牢。贈世子眕散騎侍郎,眕弟盱奉車都尉。眕母裴氏撫二子尸哭曰:「父為忠臣,汝為孝子,夫何恨乎!」徵士翟湯聞之歎曰:「父死於君,子死於父,忠孝之道,萃于一門。」眕子誕嗣。
咸康六年,成帝追思壼,下詔曰:「壼立朝忠恪,喪身兇寇,所封懸遠,租秩薄少,妻息不贍,以為慨然!可給實口廩。」其後盜發壼墓,尸僵,鬢髮蒼白,面如生,兩手悉拳,爪甲穿達手背。安帝詔給錢十萬,以修塋兆。
壼第三子瞻,位至廣州刺史。瞻弟眈,尚書郎。
敦字仲仁。父俊,清真有檢識,以名理著稱。其鄉人郤詵恃才陵傲俊兄弟,俊等亦以門盛輕詵,相視如讎。詵以楊駿故吏被繫,俊時為尚書郎,案其獄,詵懼不免,俊平心斷決正之,詵卒以免,而猶不悛。後為左丞,復奏陷卞氏。俊歷位汝南相、廷尉卿。
敦弱冠仕州郡,辟司空府,稍遷太子舍人、尚書郎,朝士多稱之。東海王越聞,召以為主簿。王彌逼洛,敦及胡毋輔之勸越擊王彌,而王衍、潘滔共執不聽,敦庭爭苦至,衆咸壯之。出補汝南內史。元帝之為鎮東,請為軍諮祭酒,不就。征南將軍山簡以為司馬。尋而王如、杜曾相繼為亂,簡乃使敦監沔北七郡軍事、振威將軍、領江夏相,戍夏口。敦攻討沔中皆平。既而杜弢寇湘中,加敦征討大都督。伐弢有功,賜爵安陵亭侯。鎮東大將軍王敦請為軍司。
中興建,拜太子左衛率。時石勒侵逼淮泗,帝備求良將可以式遏邊境者,公卿舉敦,除征虜將軍、徐州刺史,鎮泗口。及勒寇彭城,敦自度力不能支,與征北將軍王邃退保盱眙,賊勢遂張,淮北諸郡多為所陷,竟以畏懦貶秩三等,為鷹揚將軍。徵拜大司農。王敦表為征虜將軍、都督石頭軍事。明帝之討王敦也,以為鎮南將軍、假節。事平,更拜尚書,以功封益陽侯。徙光祿勳,出為都督安南將軍、湘州刺史、假節。尋進征南將軍,固辭不拜。
蘇峻反,溫嶠、庾亮移檄征鎮同赴京師。敦擁兵不下,又不給軍糧,唯遣督護荀璲領數百人隨大軍而已。時朝野莫不怪歎,獨陶侃亦切齒忿之。峻平,侃奏敦阻軍顧望,不赴國難,無大臣之節,請檻車收付廷尉。丞相王導以喪亂之後宜加寬宥,轉安南將軍、廣州刺史。病不之職。徵為光祿大夫,領少府。敦既不討蘇峻,常懷愧恥,名論自此虧矣。尋以憂卒,追贈本官,加散騎常侍,謚曰敬。子滔嗣。
劉超
劉超字世瑜,琅邪臨沂人,漢城陽景王章之後也。章七世孫封臨沂縣慈鄉侯,子孫因家焉。父和,為琅邪國上軍將軍。超少有志尚,為縣小吏,稍遷琅邪國記室掾。以忠謹清慎為元帝所拔,恒親侍左右,遂從渡江,轉安東府舍人,專掌文檄。相府建,又為舍人。于時天下擾亂,伐叛討貳,超自以職在近密,而書跡與帝手筆相類,乃絕不與人交書。時出休沐,閉門不通賓客,由是漸得親密。以左右勤勞,賜爵原鄉亭侯,食邑七百戶,轉行參軍。
中興建,為中書舍人,拜騎都尉、奉朝請。時臺閣初建,庶績未康,超職典文翰,而畏慎靜密,彌見親待。加以處身清苦,衣不重帛,家無儋石之儲。每帝所賜,皆固辭曰:「凡陋小臣,橫竊賞賜,無德而祿,殃咎足懼。」帝嘉之,不奪其志。尋出補句容令,推誠於物,為百姓所懷。常年賦稅,主者常自四出結評百姓家貲。至超,但作大函,[別付之,使各自書家產,投函中訖,送還縣。百姓依實投上,課輸所入,有踰常年。入為中書通事郎。以父憂去官。既葬,屬王敦稱兵,詔超復職,又領安東上將軍。尋六軍敗散,唯超案兵直衛,帝感之,遣歸終喪禮。及錢鳳構禍,超招合義士,從明帝征鳳。事平,以功封零陵伯。超家貧,妻子不贍,帝手詔褒之,賜以魚米,超辭不受。超後須純色牛,市不可得,啟買官外廄牛,詔便以賜之。出為義興太守。未幾,徵拜中書侍郎。拜受往還,朝廷莫有知者。會帝崩,穆后臨朝,遷射聲校尉。時軍校無兵,義興人多義隨超,因統其衆以宿衛,號為「君子營」。咸和初,遭母憂去官,衰服不離身,朝夕號泣,朔望輒步至墓所,哀感路人。
及蘇峻謀逆,超代趙胤為左衛將軍。時京邑大亂,朝士多遣家人入東避難。義興故吏欲迎超家,而超不聽,盡以妻孥入處宮內。及王師敗績,王導以超為右衛將軍,親侍成帝。屬太后崩,軍衛禮章損闕,超躬率將士奉營山陵。峻遷車駕石頭,時天大雨,道路沈陷,超與侍中鍾雅步侍左右,賊給馬不肯騎,而悲哀慷慨。峻聞之,甚不平,然未敢加害,而以其所親信許方等補司馬督、殿中監,外託宿衛,內實防禦超等。時饑饉米貴,峻等問遺,一無所受,繾綣朝夕,臣節愈恭。帝時年八歲,雖幽厄之中,超猶啟授孝經、論語。溫嶠等至,峻猜忌朝士,而超為帝所親遇,疑之尤甚。後王導出奔,超與懷德令匡術、建康令管旆等密謀,將欲奉帝而出。未及期,事泄,峻使任讓將兵入收超及鍾雅。帝抱持悲泣曰:「還我侍中、右衛!」任讓不奉詔,因害之。及峻平,任讓與陶侃有舊,侃欲特不誅之,乃請於帝。帝曰:「讓是殺我侍中、右衛者,不可宥。」由是遂誅讓。及超將改葬,帝痛念之不已,詔遷高顯近地葬之,使出入得瞻望其墓。追贈衛尉,謚曰忠。
超天性謙慎,歷事三帝,恒在機密,並蒙親遇,而不敢因寵驕諂,故士人皆安而敬之。
子訥嗣,謹飭有石慶之風,歷中書侍郎、下邳內史。訥子享,亦清慎,為散騎郎。
鍾雅
鍾雅字彥冑,潁川長社人也。父曅,公府掾,早終。雅少孤,好學有才志,舉四行,除汝陽令,入為佐著作郎。母憂去官,服闋復職。東海王越請為參軍,遷尚書郎。
避亂東渡,元帝以為丞相記室參軍,遷臨淮內史、振威將軍。頃之,徵拜散騎侍郎,轉尚書右丞。時有事於太廟,雅奏曰:「陛下繼承世數,於京兆府君為玄孫,而今祝文稱曾孫,恐此因循之失,宜見改正。又禮,祖之昆弟,從祖父也。景皇帝自以功德為世宗,不以伯祖而登廟,亦宜除伯祖之文。」詔曰:「禮,事宗廟,自曾孫已下皆稱曾孫,此非因循之失也。義取於重孫,可歷世共其名,無所改也。稱伯祖不安,如所奏。」轉北軍中候。大將軍王敦請為從事中郎,補宣城內史。錢鳳作逆,加廣武將軍,率衆屯青弋。時廣德縣人周玘為鳳起兵攻雅,雅退據涇縣,收合士庶,討玘,斬之。鳳平,徵拜尚書左丞。
明帝崩,遷御史中丞。時國喪未期,而尚書梅陶私奏女妓,雅劾奏曰:「臣聞放勛之殂,八音遏密,雖在凡庶,猶能三載。自茲以來,歷代所同。肅祖明皇帝崩背萬國,當期來月。聖主縞素,泣血臨朝,百僚慘愴,動無歡容。陶無大臣忠慕之節,家庭侈靡,聲妓紛葩,絲竹之音,流聞衢路,宜加放黜,以整王憲。請下司徒,論正清議。」穆后臨朝,特原不問。雅直法繩違,百僚皆憚之。
北中郎將劉遐卒,遐部曲作亂,詔郭默討之,以雅監征討軍事、假節。事平,拜驍騎將軍。
蘇峻之難,詔雅為前鋒監軍、假節,領精勇千人以距峻。雅以兵少,不敢擊,退還。拜侍中。尋王師敗績,雅與劉超並侍衛天子。或謂雅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於寇讎,何不隨時之宜而坐待其斃。」雅曰:「國亂不能匡,君危不能濟,各遜遁以求免,吾懼董狐執簡而至矣。」庾亮臨去,顧謂雅曰:「後事深以相委。」雅曰:「棟折榱崩,誰之責也?」亮曰:「今日之事,不容復言,卿當期剋復之效耳。」雅曰:「想足下不愧荀林父耳。」及峻逼遷車駕幸石頭,雅、超流涕步從。明年,並為賊所害。賊平,追贈光祿勳。其後以家貧,詔賜布帛百匹。子誕,位至中軍參軍,早卒。
史臣曰:應詹行業聿修,文史足用,入居列位,則嘉謀屢陳;出撫藩條,則惠政斯洽。甘卓伐暴寧亂,庸績克宣,作鎮扞城,威略具舉。及兇渠犯順,志在勤王。既而人撓其謀,天奪其鑒,疑留不斷,自取誅夷。卞壼束帶立朝,以匡正為己任;褰裳衛主,蹈忠義以成名。遂使臣死於君,子死於父,惟忠與孝,萃其一門。古稱社稷之臣,忠貞之謂矣。劉超勤肅奉上,鍾雅正直當官。屬巨猾滔天,幼君危逼,乃崎嶇寇難,契闊艱虞,匪石為心,寒松比操,貞軌皆沒,亮跡雙升。雖高赫在難彌恭,荀息繼之以死,方之二子,曾何足云!
贊曰:卓臨南服,詹蒞西州。政刑克舉,威惠兼修。應嗟運促,甘斃疑留。望之徇義,處死為易。惟子惟臣,名節斯寄。鍾劉入仕,忠貞攸履。竭其股肱,繼之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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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七十一‧列傳第四十一  孫惠 熊遠 王鑒 陳頵 高崧
孫惠
孫惠字德施,吳國富陽人,吳豫章太守賁曾孫也。父祖並仕吳。惠口訥,好學有才識,州辟不就,寓居蕭沛之間。永寧初,赴齊王冏義,討趙王倫,以功封晉興縣侯,辟大司馬戶曹掾,轉東曹屬。冏驕矜僭侈,天下失望。惠獻言於冏,諷以五難、四不可,勸令歸藩,辭甚切至。冏不納。惠懼罪,辭疾去。頃之,冏果敗。成都王穎薦惠為大將軍參軍、領奮威將軍、白沙督。是時,穎將征長沙王乂,以陸機為前鋒都督。惠與機同鄉里,憂其致禍,勸機讓都督於王粹。及機兄弟被戮,惠甚傷恨之。時惠又擅殺穎牙門將梁雋,懼罪,因改姓名以遁。
後東海王越舉兵下邳,惠乃詭稱南嶽逸士秦祕之,以書干越曰:
天禍晉國,遘茲厄運。歷觀危亡,其萌有漸,枝葉先零,根株乃斃。伏惟明公資叡哲之才,應神武之略,承衰亂之餘,當傾險之運,側身昏讒之俗,跼蹐凶諂之間。執夷正立,則取疾姦佞;抱忠懷直,則見害賊臣。餔糟非聖性所堪,苟免非英雄之節,是以感激於世,發憤忘身。抗辭金門,則謇諤之言顯;扶翼皇家,則匡主之功著。事雖未集,大命有在。夫以漢祖之賢,猶有彭城之恥;魏武之能,亦有濮陽之失。孟明三退,終於致果;句踐喪衆,期於擒吳。今明公名著天下,聲振九域,公族歸美,萬國宗賢。加以四王齊聖,仁明篤友,急難之感,同獎王室,股肱爪牙,足相維持。皇穹無親,惟德是輔;惡盈福謙,鬼神所讚。以明公達存亡之符,察成敗之變,審所履之運,思天人之功,武視東夏之藩,龍躍海嵎之野。西諮河間,南結征鎮,東命勁吳銳卒之富,北有幽并率義之旅,宣喻青徐,啟示群王,旁收雄俊,廣延秀傑,糾合攜貳,明其賞信。仰惟天子蒙塵鄴宮,外矯詔命,擅誅無辜,豺狼篡噬,其事無遠。夫心火傾移,喪亂可必,太白橫流,兵家攸杖,歲鎮所去,天厭其德。玄象著明,謫譴彰見。違天不祥,奉時必克。明公思安危人神之應,慮禍敗前後之徵,弘勞謙日昃之德,躬吐握求賢之義,傾府竭庫以振貧乏,將有濟世之才,渭濱之士,含奇謨於朱脣,握神策於玉掌,逍遙川嶽之上,以俟真人之求。目想不世之佐,耳聽非常之輔,舉而任之,則元勳建矣。
祕之不天,值此衰運,竊慕墨翟、申包之誠,跋涉荊棘,重繭而至,櫛風沐雨,來承禍難。思以管穴毗佐大猷,道險時吝,未敢自顯。伏在川泥,繫情宸極,謹先白箋,以啟天慮。若猶沈吟際會,徘徊二端,徼倖在險,請從恕宥之例。
明公今旋軫臣子之邦,宛轉名義之國,指麾則五嶽可傾,呼噏則江湖可竭。況履順討逆,執正伐邪,是烏獲摧冰,賁育拉朽,猛獸吞狐,泰山壓卵,因風燎原,未足方也。今時至運集,天與神助,復不能鵲起於慶命之會,拔劔於時哉之機,恐流濫之禍不在一人。自先帝公王,海內名士,近者死亡,皆如蟲獸,尸元曳於糞壤,形骸捐於溝澗,非其口無忠貞之辭,心無義正之節,皆希目下之小生而惑終焉之大死。凡人知友,猶有刎頸之報,朝廷之內,而無死命之臣。非獨祕之所恥,惜乎晉世之無人久矣。今天下喁喁,四海注目。社稷危而復安,宗廟替而復紹,惟明公兄弟能弘濟皇猷。國之存亡,在斯舉矣。
祕之以不才之姿,而值危亂之運,竭其狗馬之節,加之忠貞之心,左屬平亂之鞬,右握滅逆之矢,控馬鵠立,計日俟命。時難獲而易失,機速變而成禍,介如石焉,實無終日,自求多福,惟君裁之!
越省書,榜道以求之,惠乃出見。越即以為記室參軍,專職文疏,豫參謀議。除散騎郎、太子中庶子,復請補司空從事中郎。越誅周穆等,夜召參軍王廙造表,廙戰懼,壞數紙不成。時惠不在,越歎曰:「孫中郎在,表久就矣。」越遷太傅,以惠為軍諮祭酒,數諮訪得失。每造書檄,越或驛馬催之,應命立成,皆有文釆。除祕書監,不拜。轉彭城內史、廣陵相,遷廣武將軍、安豐內史。以迎大駕之功,封臨湘縣公。
元帝遣甘卓討周馥於壽陽,惠乃率衆應卓,馥敗走。廬江何銳為安豐太守,惠權留郡境。銳以他事收惠下人推之,惠既非南朝所授,常慮讒間,因此大懼,遂攻殺銳,奔入蠻中。尋病卒,時年四十七。喪還鄉里,朝廷明其本心,追加弔賻。
熊遠
熊遠字孝文,豫章南昌人也。祖翹,嘗為石崇蒼頭,而性廉直,有士風。黃門郎潘岳見而稱異,勸崇免之,乃還鄉里。遠有志尚,縣召為功曹,不起,強與衣幘,扶之使謁。十餘日薦於郡,由是辟為文學掾。遠曰:「辭大不辭小也。」固請留縣。太守察遠孝廉。屬太守討氐羌,遠遂不行,送至隴右而還。後太守會稽夏靜辟為功曹。及靜去職,遠送至會稽以歸。州辟主簿、別駕,舉秀才,除監軍華軼司馬、領武昌太守、寧遠護軍。
元帝作相,引為主簿。時傳北陵被發,帝將舉哀,遠上疏曰:「園陵既不親行,承傳言之者未可為定。且園陵非一,而直言侵犯,遠近弔問,答之宜當有主。謂應更遣使攝河南尹案行,得審問,然後可發哀。即宜命將至洛,修復園陵,討除逆類。昔宋殺無畏,莊王奮袂而起,衣冠相追於道,軍成宋城之下。況此酷辱之大恥,臣子奔馳之日!夫修園陵,至孝也;討逆叛,至順也;救社稷,至義也;卹遺黎,至仁也。若修此四道,則天下響應,無思不服矣。昔項羽殺義帝以為罪,漢祖哭之以為義,劉項存亡,在此一舉。群賊豺狼,弱於往日;惡逆之甚,重於丘山。大晉受命,未改於上;兆庶謳吟,思德於下。今順天下之心,命貔貅之士,鳴檄前驅,大軍後至,威風赫然,聲振朔野,則上副西土義士之情,下允海內延頸之望矣。」屬有杜弢之難,不能從。
時江東草創,農桑弛廢,遠建議曰:「立春之日,天子祈穀于上帝,乃擇元辰,載耒耜,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藉,以勸農功。詩云:『弗躬弗親,庶人不信。』自喪亂以來,農桑不修,遊食者多,皆由去本逐末故也。」時議美之。
建興初,正旦將作樂,遠諫曰:「謹案尚書,堯崩,四海遏密八音。禮云,凶年,天子徹樂減膳。孝懷皇帝梓宮未反,豺狼當塗,人神同忿。公明德茂親,社稷是賴。今杜弢蟻聚湘川,比歲征行,百姓疲弊,故使義衆奉迎未舉。履端元日,正始之初,貢士鱗萃,南北雲集,有識之士於是觀禮。公與國同體,憂容未歇。昔齊桓貫澤之會,有憂中國之心,不召而至者數國。及葵丘自矜,叛者九國。人心所歸,惟道與義。將紹皇綱於既往,恢霸業於來今,表道德之軌,闡忠孝之儀,明仁義之統,弘禮樂之本,使四方之士退懷嘉則。今榮耳目之觀,崇戲弄之好,懼違雲、韶、雅、頌之美,非納軌物,有塵大教。謂宜設饌以賜群下而已。」元帝納之。
轉丞相參軍。是時琅邪國侍郎王鑒勸帝親征杜弢,遠又上疏曰:「皇綱失統,中夏多故,聖主肇祚,遠奉西都。梓宮外次,未反園陵,逆寇遊魂,國賊未夷。明公憂勞,乃心王室,伏讀聖教,人懷慷慨。杜弢小豎,寇抄湘川,比年征討,經載不夷。昔高宗伐鬼方,三年乃克,用兵之難,非獨在今。伏以古今之霸王遭時艱難,亦有親征以隆大勳,亦有遣將以平小寇。今公親征,文武將吏、度支籌量、舟輿器械所出若足用者,然後可征。愚謂宜如前遣五千人,徑與水軍進征,既可得速,必不後時。昔齊用穰苴,燕晉退軍;秦用王翦,克平南荊。必使督護得才,即賊不足慮也。」會弢已平,轉從事中郎,累遷太子中庶子、尚書左丞、散騎常侍。帝每嘆其忠公,謂曰:「卿在朝正色,不茹柔吐剛,忠亮至到,可謂王臣也。吾所欣賴,卿其勉之!」
及中興建,帝欲賜諸吏投刺勸進者加位一等,百姓投刺者賜司徒吏,凡二十餘萬。遠以為「秦漢因赦賜爵,非長制也。今案投刺者不獨近者情重,遠者情輕,可依漢法例,賜天下爵,於恩為普,無偏頗之失。可以息檢覈之煩,塞巧偽之端」。帝不從。
轉御史中丞。時尚書刁協用事,衆皆憚之。尚書郎廬綝將入直,遇協于大司馬門外。協醉,使綝避之,綝不迴。協令威儀牽捽綝墮馬,至協車前而後釋。遠奏免協官。
時冬雷電,且大雨,帝下書責躬引過,遠復上疏曰:
被庚午詔書,以雷電震,暴雨非時,深自克責。雖禹湯罪己,未足以喻。臣闇於天道,竊以人事論之。陛下節儉敦朴,愷悌流惠,而王化未興者,皆群公卿士不能夙夜在公,以益大化,素餐負乘,秕穢明時之責也。
今逆賊猾夏,暴虐滋甚,二帝幽殯,梓宮未反,四海延頸,莫不東望。而未能遣軍北討,讎賊未報,此一失也。昔齊侯既敗,七年不飲酒食肉,況此恥尤大。臣子之責,宜在枕戈為王前驅。若此志未果者,當上下克儉,恤人養士,徹樂減膳,惟修戎事。陛下憂勞於上,而群官未同戚容於下,每有會同,務在調戲酒食而已,此二失也。選官用人,不料實德,惟在白望,不求才幹,鄉舉道廢,請託交行。有德而無力者退,修望而有助者進;稱職以違俗見譏,虛資以從容見貴。是故公正道虧,私塗日開,強弱相陵,冤枉不理。今當官者以理事為俗吏,奉法為苛刻,盡禮為諂諛,從容為高妙,放蕩為達士,驕蹇為簡雅,此三失也。
世所謂三失者,公法加其身;私議貶其非;轉見排退,陸沈泥滓。時所謂三善者,王法所不加;清論美其賢;漸相登進,仕不輟官,攀龍附鳳,翱翔雲霄。遂使世人削方為圓,撓直為曲,豈待顧道德之清塗,踐仁義之區域乎!是以萬機未整,風俗偽薄,皆此之由。不明其黜陟,以審能否,此則俗未可得而變也。
今朝廷群司以從順為善,相違見貶,不復論才之曲直,言之得失也。時有言者,或不見用,是以朝少辯爭之臣,士有祿仕之志焉。郭翼上書,武帝擢為屯留令,又置諫官,所以容受直言,誘進將來,故人得自盡,言無隱諱。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舜猶歷試諸難,而今先祿不試,甚違古義,亂之所由也。求才急於疏賤,用刑先於親貴,然後令行禁止,野無遺滯。堯取舜於仄陋,舜拔賢於巖穴,姬公不曲繩於天倫,叔向不虧法於孔懷。今朝廷法吏多出於寒賤,是以章書日奏而不足以懲物,官人選才而不足以濟事。宜招賢良於屠釣,聘耿介於丘園。若此道不改,雖并官省職,無救弊亂也。能哲而惠,何憂乎驩兜,何遷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此官得其人之益也。
累遷侍中,出補會稽內史。時王敦作逆,沈充舉兵應之,加遠將軍,距而不受,不輸軍資於充,保境安衆為務。敦至石頭,諷朝廷徵遠,乃拜太常卿,加散騎常侍。敦深憚其正而有謀,引為長史,數月病卒。
遠弟縉,名亞於遠,為王敦主簿,終於鄱陽太守。縉子鳴鵠,位至武昌太守。
王鑒
王鑒字茂高,堂邑人也。父濬,御史中丞。鑒少以文筆著稱,初為元帝琅邪國侍郎。時杜弢作逆,江湘流弊,王敦不能制,朝廷深以為憂。鑒上疏勸帝征之,曰:
天禍晉室,四海顛覆,喪亂之極,開闢未有。明公遭曆運之厄,當陽九之會,聖躬負伊周之重,朝廷延匡合之望。方將振長轡而御八荒,掃河漢而清天塗。所藉之資,江南之地,蓋九州之隅角,垂盡之餘人耳。而百越鴟視於五嶺,蠻蜀狼顧於湘漢,江州蕭條,白骨塗地,豫章一郡,十殘其八。繼以荒年,公私虛匱,倉庫無旬月之儲,三軍有絕乏之色。賦斂搜奪,周而復始,卒散人流,相望於道。殘弱之源日深,全勝之勢未舉。鑒懼雲旗反旆,元戎凱入,未在旦夕也。昔齊旅未期而申侯懼其老,況暴甲三年,介冑生蟣蝨,而可不深慮者哉!江揚本六郡之地,一州封域耳。若兵不時戢,人不堪命,三江受敵,彭蠡振搖,是賊踰我垣牆之內,闚我室家之好。黷武之衆易動,驚弓之鳥難安,鑒之所甚懼也。去年已來,累喪偏將,軍師屢失,送死之寇,兵厭奔命,賊量我力矣。雖繼遣偏裨,懼未足成功也。愚謂尊駕宜親幸江州,然後方召之臣,其力可得而宣;熊羆之士,其銳可得而奮。進左軍於武昌,為陶侃之重;建名將於安成,連甘卓之壘。南望交廣,西撫蠻夷。要害之地,勒勁卒以保之;深溝堅壁,按精甲而守之。六軍既贍,戰士思奮,爾乃乘隙騁奇,擾其窟穴,顯示大信,開以生塗,杜弢之頸固已鎖於麾下矣。
議者將以大舉役重,人不可擾。鑒謂暫擾以制敵,愈於放敵而常擾也。夫四體者,人之所甚愛,苟宜伐病,則削肌刮骨矣。然守不可虛,鑒謂王導可委以蕭何之任。或以小賊方斃,不足動千乘之重。鑒見王彌之初,亦小寇也,官軍不重其威,狡逆得肆其變,卒令溫懷不守,三河傾覆,致有今日之弊,此已然之明驗也。蔓草猶不可長,況狼兕之寇乎!當五霸之世,將非不良,士非不勇,征伐之役,君必親之,故齊桓免冑於邵陵,晉文擐甲於城濮。昔漢高、光武二帝,征無遠近,敵無大小,必手振金鼓,身當矢石,櫛風沐雨,壺漿不贍,馳騖四方,匪遑寧處,然後皇基克構,元勳以融。今大弊之極,劇於曩代,崇替之命,繫我而已。欲使鑾旂無野次之役,聖躬遠風塵之勞,而大功坐就,鑒未見其易也。魏武既定中國,親征柳城,揚旍盧龍之嶺,頓轡重塞之表,非有當時烽燧之虞,蓋一日縱敵,終己之患,雖戎輅蒙嶮,不以為勞,況急於此者乎!劉玄德躬登漢山,而夏侯之鋒摧;吳偽祖親泝長江,而關羽之首懸;袁紹猶豫後機,挫衄三分之勢;劉表臥守其衆,卒亡全楚之地。歷觀古今撥亂之主,雖聖賢,未有高拱閑居不勞而濟者也。前鑒不遠,可謂蓍龜。
議者或以當今暑夏,非出軍之時。鑒謂今宜嚴戒,須秋而動。高風啟塗,龍舟電舉,曾不十日,可到豫章。豫章去賊尚有千里之限,但臨之以威靈,則百勝之理濟矣。既掃清湘野,滌蕩楚郢,然後班爵序功,酬將士之勞;卷甲韜旗,廣農桑之務,播愷悌之惠,除煩苛之賦。比及數年,國富兵強,龍驤虎步,以威天下,何思而不服,何往而不濟,桓文之功不難懋也。今惜一舉之勞,而緩垂死之寇,誠國家之大恥,臣子之深憂也。
鑒以凡瑣,謬蒙獎育,思竭愚忠以補萬一。芻蕘之言,聖王不棄,戍卒之謀,先后採之。乞留神鑒,思其所陳。
疏奏,帝深納之,即命中外戒嚴,將自征弢。會弢已平,故止。
中興建,拜駙馬都尉、奉朝請,出補永興令。大將軍王敦請為記室參軍,未就而卒,時年四十一。文集傳于世。
鑒弟濤及弟子戭,並有才筆。濤字茂略,歷著作郎、無錫令。戭字庭堅,亦為著作。並早卒。
陳頵
陳頵字延思,陳國苦人也。少好學,有文義。父訢立宅起門,頵曰:「當使容馬車。」訢笑而從之。仕為郡督郵,檢獲隱匿者三千人,為一州尤最。太守劉享拔為主簿,州辟部從事,乘馬車還家,宗黨榮之。
劾案沛王韜獄,未竟,會解結代楊準為刺史,韜因河間王顒屬結。結至大會,問主簿史鳳曰:「沛王貴藩,州據何法而擅拘邪?」時頵在坐,對曰:「甲午詔書,刺史銜命,國之外臺,其非所部而在境者,刺史并糾。事徵文墨,前後列上,七被詔書。如州所劾,無有違謬。」結曰:「衆人之言不可妄聽,宜依法窮竟。」又問僚佐曰:「河北白壤膏粱,何故少人士,每以三品為中正?」答曰:「詩稱『維嶽降神,生甫及申』。夫英偉大賢多出於山澤,河北土平氣均,蓬蒿裁高三尺,不足成林故也。」結曰:「張彥真以為汝潁巧辯,恐不及青徐儒雅也。」頵曰:「彥真與元禮不協,故設過言。老子、莊周生陳梁,伏羲、傅說、師曠、大項出陽夏,漢魏二祖起於沛譙,準之衆州,莫之與比。」結甚異之,曰:「豫州人士常半天下,此言非虛。」會結遷尚書,結恨不得盡其才用。
元康中,舉孝廉,而州將留之。頵薦同縣焦保曰:「保出自寒素,稟質清沖,若得參嘉命,必能光贊大猷,允清朝望,使黃憲之徒不乏於豫土,令頵庶免臧文之責。」州乃辟保。
齊王冏起義,州遣頵將兵赴之,拜駙馬都尉。遭賊避難于江西。歷陽內史朱彥引為參軍。鎮東從事中郎袁琇薦頵於元帝,遷鎮東行參軍事,典法兵二曹。頵與王導書曰:「中華所以傾弊,四海所以土崩者,正以取才失所,先白望而後實事,浮競驅馳,互相貢薦,言重者先顯,言輕者後敘,遂相波扇,乃至陵遲。加有莊老之俗傾惑朝廷,養望者為弘雅,政事者為俗人,王職不恤,法物墜喪。夫欲制遠,先由近始,故出其言善,千里應之。今宜改張,明賞信罰,拔卓茂於密縣,顯朱邑於桐鄉,然後大業可舉,中興可冀耳。」
建興初制,版補錄事參軍。參佐掾屬多設解故以避事任。頵議:「諸僚屬乘昔西臺養望餘弊,小心恭肅,更以為俗,偃蹇倨慢,以為優雅。至今朝士縱誕,臨事遊行,漸弊不革,以至傾國。故百尋之屋突直而燎焚,千里之隄蟻垤而穿敗,古人防小以全大,慎微以杜萌。自今臨使稱疾,須催乃行者,皆免官。」
初,趙王倫篡位,三王起義,制己亥格,其後論功雖小,亦皆依用。頵意謂不宜以為常式,駁之曰:「聖王懸爵賞功,制罰糾違,斯道苟明,人赴水火。且名器之實,不可妄假,非才謂之致寇,寵厚戒在斯亡。昔孫秀口唱篡逆,手弄天機,惠皇失御,九服無戴。三王建議,席卷四海,合起義之衆,結天下之心,故設己亥義格以權濟難。此自一切之法,非常倫之格也。其起義以來,依格雜猥,遭人為侯,或加兵伍,或出皁僕,金紫佩士卒之身,符策委庸隸之門,使天官降辱,王爵黷賤,非所以正皇綱重名器之謂也。請自今以後宜停之。」頵以孤寒,數有奏議,朝士多惡之,出除譙郡太守。
太興初,以疾徵。久之,白衣兼尚書,因陳時務,以為「昔江外初平,中州荒亂,故貢舉不試。宜漸循舊,搜揚隱逸,試以經策。又馬隆、孟觀雖出貧賤,勳濟甚大,以所不習,而統戎事,鮮能以濟。宜開舉武略任將率者,言問核試,盡其所能,然後隨才授任。舉十得一,猶勝不舉,況或十得二三。日磾降虜,七世內侍;由余戎狄,入為秦相。豈藉華宗之族,見齒於奔競之流乎!宜引幽滯之雋,抑華校實,則天清地平,人神感應」。
後拜天門太守,殊俗安之。選腹心之吏為荊州參軍,若有調發,動靜馳白,故恒得宿辦。陶侃征還,頵先至巴陵上禮。侃以為能,表為梁州刺史。綏懷荒弊,甚有威惠。梁州大姓互相嫉妒,說頵年老耳聾。侃召頵還,以西陽太守蔣巽代之。年六十九卒。
高崧
高崧字茂琰,廣陵人也。父悝,少孤,事母以孝聞。年十三,值歲饑,悝菜蔬不饜,每致甘肥於母。撫幼弟以友愛稱。寓居江州,刺史華軼辟為西曹書佐。及軼敗,悝藏匿軼子經年,會赦乃出。元帝嘉而宥之,以為參軍,遂歷顯位,至丹楊尹、光祿大夫,封建昌伯。
崧少好學,善史書。總角時,司空何充稱其明惠。充為揚州,引崧為主簿,益相欽重。轉驃騎主簿,舉州秀才,除太學博士,父艱去職。初,悝以納妾致訟被黜,及終,崧乃自繫廷尉訟冤,遂停喪五年不葬,表疏數十上。帝哀之,乃下詔曰:「悝備位大臣,違憲被黜,事已久判。其子崧求直無已,今特聽傳侯爵。」由是見稱。拜中書郎、黃門侍郎。
簡文帝輔政,引為撫軍司馬。時桓溫擅威,率衆北伐,軍次武昌,簡文患之。崧曰:「宜致書喻以禍福,自當反旆。如其不爾,便六軍整駕,逆順於茲判矣。若有異計,請先釁鼓。」便於坐為簡文書草曰:「寇難宜平,時會宜接,此實為國遠圖,經略大算。能弘斯會,非足下而誰!但以此興師動衆,要當以資實為本。運轉之艱,古人之所難,不可易之於始而不熟慮,頃所以深用惟疑,在乎此耳。然異常之舉,衆之所駭,遊聲噂 20d32.gif ,想足下亦少聞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或能望風振擾,一時崩散。如其不然者,則望實並喪,社稷之事去矣。皆由吾闇弱,德信不著,不能鎮靜群庶,保固維城,所以內愧於心,外慚良友。吾與足下雖職有內外,安社稷,保家國,其致一也。天下安危,繫之明德。先存寧國,而後圖其外,使王基克隆,大義弘著,所望於足下。區區誠懷,豈可復顧嫌而不盡哉!」溫得書,還鎮。
崧累遷侍中。是時謝萬為豫州都督,疲於親賓相送,方臥在室。崧徑造之,謂曰:「卿今疆理西藩,何以為政?」萬粗陳其意。崧便為敘刑政之要數百言。萬遂起坐,呼崧小字曰:「阿酃!故有才具邪!」哀帝雅好服食,崧諫以為「非萬乘所宜。陛下此事,實日月之一食也」。後以公事免,卒於家。子耆,官至散騎常侍。
史臣曰:昔張良拙說項氏,巧謀於沛公;孫惠沮計齊王,耀奇於東海,終而誓甘之旅炎運載昌,稱狩之師金行不競。豈遭時之會斯蹇,將謀國之道未通?迷於委質之貞,闇於所修之慮,本既顛矣,何以能終!熊遠、王鑒有毗濟之道,比之大廈,其榱桷之佐乎!崧之詆溫,頵之距結,挫其勞役之策,申其汝潁之論,採郭嘉之風旨,挹朱育之餘波,故桓溫輟許攸之謀,解結欽王朗之跡。緝之時典,用此道歟!
贊曰:臨湘游藝,才識英發。詭名違穎,陳書干越。孝文忠謇,嘉言斯踐。茂高器鑒,彫章尤善。侯爵崧傳,高門頵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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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七十二‧列傳第四十二  郭璞 葛洪
郭璞
郭璞字景純,河東聞喜人也。父瑗,尚書都令史。時尚書杜預有所增損,瑗多駁正之,以公方著稱。終於建平太守。璞好經術,博學有高才,而訥於言論,詞賦為中興之冠。好古文奇字,妙於陰陽算曆。有郭公者,客居河東,精於卜筮,璞從之受業。公以青囊中書九卷與之,由是遂洞五行、天文、卜筮之術,攘災轉禍,通致無方,雖京房、管輅不能過也。璞門人趙載嘗竊青囊書,未及讀,而為火所焚。
惠懷之際,河東先擾。璞筮之,投策而嘆曰:「嗟乎!黔黎將湮於異類,桑梓其翦為龍荒乎!」於是潛結姻昵及交遊數十家,欲避地東南。抵將軍趙固,會固所乘良馬死,固惜之,不接賓客。璞至,門吏不為通。璞曰:「吾能活馬。」吏驚入白固。固趨出,曰:「君能活吾馬乎?」璞曰:「得健夫二三十人,皆持長竿,東行三十里,有丘林社廟者,便以竿打拍,當得一物,宜急持歸。得此,馬活矣。」固如其言,果得一物似猴,持歸。此物見死馬,便噓吸其鼻。頃之馬起,奮迅嘶鳴。食如常,不復見向物。固奇之,厚加資給。
行至廬江,太守胡孟康被丞相召為軍諮祭酒。時江淮清宴,孟康安之,無心南渡。璞為占曰「敗」。康不之信。璞將促裝去之,愛主人婢,無由而得,乃取小豆三斗,繞主人宅散之。主人晨見赤衣人數千圍其家,就視則滅,甚惡之,請璞為卦。璞曰:「君家不宜畜此婢,可於東南二十里賣之,慎勿爭價,則此妖可除也。」主人從之。璞陰令人賤買此婢。復為符投於井中,數千赤衣人皆反縛,一一自投於井,主人大悅。璞攜婢去。後數旬而廬江陷。
璞既過江,宣城太守殷祐引為參軍。時有物大如水牛,灰色卑腳。腳類象,胸前尾上皆白,大力而遲鈍,來到城下,衆咸異焉。祐使人伏而取之,令璞作卦,遇遯之蠱,其卦曰:「艮體連乾,其物壯巨。山潛之畜,匪兕匪武。身與鬼并,精見二午。法當為禽,兩靈不許。遂被一創,還其本墅。按卦名之,是為驢鼠。」卜適了,伏者以戟刺之,深尺餘,遂去不復見。郡綱紀上祠,請殺之。巫云:「廟神不悅,曰:『此是 48bc.gif 亭驢山君鼠,使詣荊山,暫來過我,不須觸之。』」其精妙如此。祐遷石頭督護,璞復隨之。時有鼯鼠出延陵,璞占之曰:「此郡東當有妖人欲稱制者,尋亦自死矣。後當有妖樹生,然若瑞而非瑞,辛螫之木也。儻有此者,東南數百里必有作逆者,期明年矣。」無錫縣欻有茱萸四株交枝而生,若連理者,其年盜殺吳興太守袁琇。或以問璞,璞曰:「卯爻發而沴金,此木不曲直而成災也。」
王導深重之,引參己軍事。嘗令作卦,璞言:「公有震厄,可命駕西出數十里,得一柏樹,截斷如身長,置常寢處,災當可消矣。」導從其言。數日果震,柏樹粉碎。
時元帝初鎮建鄴,導令璞筮之,遇咸之井,璞曰:「東北郡縣有『武』名者。當出鐸,以著受命之符。西南郡縣有『陽』名者,井當沸。」其後晉陵武進縣人於田中得銅鐸五枚,歷陽縣中井沸,經日乃止。及帝為晉王,又使璞筮,遇豫之睽,璞曰:「會稽當出鍾,以告成功,上有勒銘,應在人家井泥中得之。繇辭所謂『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者也。」及帝即位,太興初,會稽剡縣人果於井中得一鍾,長七寸二分,口徑四寸半,上有古文奇書十八字,云「會稽嶽命」,餘字時人莫識之。璞曰:「蓋王者之作,必有靈符,塞天人之心,與神物合契,然後可以言受命矣。觀五鐸啟號於晉陵,棧鍾告成於會稽,瑞不失類,出皆以方,豈不偉哉!若夫鐸發其響,鍾徵其象,器以數臻,事以實應,天人之際不可不察。」帝甚重之。
璞著江賦,其辭甚偉,為世所稱。後復作南郊賦,帝見而嘉之,以為著作佐郎。于時陰陽錯繆,而刑獄繁興,璞上疏曰:
臣聞春秋之義,貴元慎始,故分至啟閉以觀雲物,所以顯天人之統,存休咎之徵。臣不揆淺見,輒依歲首粗有所占,卦得解之既濟。案爻論思,方涉春木王龍德之時,而為廢水之氣來見乘,加升陽未布,隆陰仍積,坎為法象,刑獄所麗,變坎加離,厥象不燭。以義推之,皆為刑獄殷繁,理有壅濫。又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太白蝕月。月者屬坎,群陰之府,所以照察幽情,以佐太陽者也。太白,金行之星,而來犯之。天意若曰刑理失中,自壞其所以為法者也。臣術學庸近,不練內事,卦理所及,敢不盡言。又去秋以來,沈雨跨年,雖為金家涉火之祥,然亦是刑獄充溢,怨歎之氣所致。往建興四年十二月中,行丞相令史淳于伯刑於市,而血逆流長摽。伯者小人,雖罪在未允,何足感動靈變,致若斯之怪邪!明皇天所以保祐金家,子愛陛下,屢見災異,殷勤無已。陛下宜側身思懼,以應靈譴。皇極之謫,事不虛降。不然,恐將來必有愆陽苦雨之災,崩震薄蝕之變。狂狡蠢戾之妖,以益陛下旰食之勞也。
臣謹尋按舊經,尚書有五事供禦之術,京房易傳有消復之救,所以緣咎而致慶,因異而邁政。故木不生庭,太戊無以隆;雉不鳴鼎,武丁不為宗。夫寅畏者所以饗福,怠傲者所以招患,此自然之符應,不可不察也。案解卦繇云:「君子以赦過宥罪。」既濟云:「思患而豫防之。」臣愚以為宜發哀矜之詔,引在予之責,蕩除瑕釁,贊陽布惠,使幽斃之人應蒼生以悅育,否滯之氣隨谷風而紓散。此亦寄時事以制用,藉開塞而曲成者也。
臣竊觀陛下貞明仁恕,體之自然,天假其祚,奄有區夏,啟重光於已昧,廓四祖之遐武,祥靈表瑞,人鬼獻謀,應天順時,殆不尚此。然陛下即位以來,中興之化未闡,雖躬綜萬機,勞逾日昃,玄澤未加於群生,聲教未被乎宇宙,臣主未寧于上,黔細未輯于下,鴻鴈之詠不興,康哉之歌不作者,何也?杖道之情未著,而任刑之風先彰,經國之略未震,而軌物之跡屢遷。夫法令不一則人情惑,職次數改則覬覦生,官方不審則秕政作,懲勸不明則善惡渾,此有國者之所慎也。臣竊為陛下惜之。夫以區區之曹參,猶能遵蓋公之一言,倚清靖以鎮俗,寄市獄以容非,德音不忘,流詠于今。漢之中宗,聦悟獨斷,可謂令主,然厲意刑名,用虧純德。老子以禮為忠信之薄,況刑又是禮之糟粕者乎!夫無為而為之,不宰以宰之,固陛下之所體者也。恥其君不為堯舜者,亦豈惟古人!是以敢肆狂瞽,不隱其懷。若臣言可採,或所以為塵露之益;若不足採,所以廣聽納之門。願陛下少留神鑒,賜察臣言。
疏奏,優詔報之。
其後日有黑氣,璞復上疏曰:
臣以頑昧,近者冒陳所見,陛下不遺狂言,事蒙御省。伏讀聖詔,歡懼交戰,臣前云升陽未布,隆陰仍積,坎為法象,刑獄所麗,變坎加離,厥象不燭,疑將來必有薄蝕之變也。此月四日,日出山六七丈,精光潛昧,而色都赤,中有異物大如雞子,又有青黑之氣共相薄擊,良久方解。案時在歲首純陽之月,日在癸亥全陰之位,而有此異,殆元首供禦之義不顯,消復之理不著之所致也。計去微臣所陳,未及一月,而便有此變,益明皇天留情陛下懇懇之至也。
往年歲末,太白蝕月,今在歲始,日有咎謫。曾未數旬,大眚再見,日月告釁,見懼詩人,無曰天高,其鑒不遠。故宋景言善,熒惑退次;光武寧亂,呼沱結冰。此明天人之懸符,有若形影之相應。應之以德,則休祥臻;酬之以怠,則咎徵作。陛下宜恭承靈譴,敬天之怒,施沛然之恩,諧玄同之化,上所以允塞天意,下所以弭息群謗。
臣聞人之多幸,國之不幸。赦不宜數,實如聖旨。臣愚以為子產之鑄刑書,非政事之善,然不得不作者,須以救弊故也。今之宜赦,理亦如之。隨時之宜,亦聖人所善者。此國家大信之要,誠非微臣所得干豫。今聖朝明哲,思弘謀猷,方闢四門以亮采,訪輿誦於群心,況臣蒙珥筆朝末,而可不竭誠盡規哉!
頃之,遷尚書郎。數言便宜,多所匡益。明帝之在東宮,與溫嶠、庾亮並有布衣之好,璞亦以才學見重,埒於嶠、亮,論者美之。然性輕易,不修威儀,嗜酒好色,時或過度。著作郎干寶常誡之曰:「此非適性之道也。」璞曰:「吾所受有本限,用之恒恐不得盡,卿乃憂酒色之為患乎!」
璞既好卜筮,縉紳多笑之。又自以才高位卑,乃著客傲,其辭曰:
客傲郭生曰:「玉以兼城為寶,士以知名為賢。明月不妄映,蘭葩豈虛鮮。今足下既以拔文秀於叢薈,蔭弱根於慶雲,陵扶搖而竦翮,揮清瀾以濯鱗,而響不徹於一皋,價不登乎千金。傲岸榮悴之際,頡頏龍魚之間,進不為諧隱,退不為放言,無沈冥之韻,而希風乎嚴先,徒費思於鑽味,摹洞林乎連山,尚何名乎!夫攀驪龍之髯,撫翠禽之毛,而不得絕霞肆、跨天津者,未之前聞也。」
郭生粲然而笑曰:「鷦鷯不可與論雲翼,井蛙難與量海鼇。雖然,將袪子之惑,訊以未悟,其可乎?
「乃者地維中絕,乾光墜采,皇運暫迴,廓祚淮海。龍德時乘,群才雲駭,藹若鄧林之會逸翰,爛若溟海之納奔濤,不煩咨嗟之訪,不假蒲帛之招,羈九有之奇駿,咸總之于一朝,豈惟豐沛之英,南陽之豪!昆吾挺鋒,驌驦軒髦,杞梓競敷,蘭荑爭翹,嚶聲冠於伐木,援類繁乎拔茅。是以水無浪士,巖無幽人,刈蘭不暇,爨桂不給,安事錯薪乎!
「且夫窟泉之潛不思雲翬,熙冰之采不羨旭晞,混光耀於埃藹者,亦曷願滄浪之深,秋陽之映乎!登降紛於九五,淪湧懸乎龍津。蚓蛾以不才陸槁,蟒蛇以騰騖暴鱗。連城之寶藏於褐裏,三秀雖艷,糜于麗采。香惡乎芬?賈惡乎在?是以不塵不冥,不驪不騂,支離其神,蕭悴其形。形廢則神王,跡粗而名生。體全者為犧,至獨者不孤,傲俗者不得以自得,默覺者不足以涉無。故不恢心而形遺,不外累而智喪,無巖穴而冥寂,無江湖而放浪。玄悟不以應機,洞鑒不以昭曠。不物物我我,不是是非非。忘意非我意,意得非我懷。寄群籟乎無象,域萬殊于一歸。不壽殤子,不夭彭涓,不壯秋豪,不小太山。蚊淚與天地齊流,蜉蝣與大椿齒年。然一闔一開,兩儀之跡,一沖一溢,懸象之節,渙沍期於寒暑,凋蔚要乎春秋,青陽之翠秀,龍豹之委穎,駿狼之長暉,玄陸之短景。故皋壤為悲欣之府,胡蝶為物化之器矣。
「夫欣黎黃之音者,不顰蟪蛄之吟;豁雲臺之觀者,必閟帶索之歡。縱蹈而詠採薺,擁璧而歎抱關。戰機心以外物,不能得意於一弦。悟往復於嗟歎,安可與言樂天者乎!若乃莊周偃蹇於漆園,老萊婆娑於林窟,嚴平澄漠於塵肆,梅真隱淪乎市卒,梁生吟嘯而矯跡,焦先混沌而槁杌,阮公昏酣而賣傲,翟叟遁形以倏忽。吾不能幾韻於數賢,故寂然玩此員策與智骨。」
永昌元年,皇孫生,璞上疏曰:
有道之君未嘗不以危自持,亂世之主未嘗不以安自居。故存而不忘亡者,三代之所以興也;亡而自以為存者,三季之所以廢也。是以古之令主開納忠讜,以弼其違;摽顯切直,用攻其失。至乃聞一善則拜,見規誡則懼。何者?蓋不私其身,處天下以至公也。臣竊惟陛下符運至著,勳業至大,而中興之祚不隆、聖敬之風未躋者,殆由法令太明,刑教太峻。故水至清則無魚,政至察則衆乖,此自然之勢也。
臣去春啟事,以囹圄充斥,陰陽不和,推之卦理,宜困郊祀作赦,以蕩滌瑕穢。不然,將來必有愆陽苦雨之災,崩震薄蝕之變,狂狡蠢戾之妖。其後月餘,日果薄鬬。去秋以來,諸郡並有暴雨,水皆洪潦,歲用無年。適聞吳興復欲有構妄者,咎徵漸成,臣甚惡之。頃者以來,役賦轉重,獄犴日結,百姓困擾,甘亂者多,小人愚嶮,共相扇惑。雖勢無所至,然不可不虞。案洪範傳,君道虧則日蝕,人憤怨則水涌溢,陰氣積則下代上。此微理潛應已著實於事者也。假令臣遂不幸謬中,必貽陛下側席之憂。
今皇孫載育,天固靈基,黔首顒顒,實望惠潤。又歲涉午位,金家所忌。宜於此時崇恩布澤,則火氣潛消,災譴不生矣。陛下上承天意,下順物情,可因皇孫之慶大赦天下。然後明罰勑法,以肅理官,克厭天心,慰塞人事,兆庶幸甚,禎祥必臻矣。
臣今所陳,暫而省之,或未允聖旨;久而尋之,終亮臣誠。若所啟上合,願陛下勿以臣身廢臣之言。臣言無隱,而陛下納之,適所以顯君明臣直之義耳。
疏奏,納焉,即大赦改年。
時暨陽人任谷因耕息於樹下,忽有一人著羽衣就淫之,既而不知所在,谷遂有娠。積月將產,羽衣人復來,以刀穿其陰下,出一蛇子便去。谷遂成宦者。後詣闕上書,自云有道術。帝留谷于宮中。璞復上疏曰:「任谷所為妖異,無有因由。陛下玄鑒廣覽,欲知其情狀,引之禁內,供給安處。臣聞為國以禮正,不聞以奇邪。所聽惟人,故神降之吉。陛下簡默居正,動遵典刑。案周禮,奇服怪人不入宮,況谷妖詭怪人之甚者,而登講肆之堂,密邇殿省之側,塵點日月,穢亂天聽,臣之私情竊所以不取也。陛下若以谷信為神靈所憑者,則應敬而遠之。夫神,聦明正直,接以人事。若以谷為妖蠱詐妄者,則當投畀裔土,不宜令褻近紫闈。若以谷或是神祇告譴、為國作眚者,則當克己修禮以弭其妖,不宜令谷安然自容,肆其邪變也。臣愚以為陰陽陶烝,變化萬端,亦是狐貍魍魎憑假作慝。願陛下採臣愚懷,特遣谷出。臣以人乏,忝荷史任,敢忘直筆,惟義是規。」其後元帝崩,谷因亡走。
璞以母憂去職,卜葬地於暨陽,去水百步許。人以近水為言,璞曰:「當即為陸矣。」其後沙漲,去墓數十里皆為桑田。未期,王敦起璞為記室參軍。是時潁川陳述為大將軍掾,有美名,為敦所重,未幾而沒。璞哭之哀甚,呼曰:「嗣祖,嗣祖,焉知非福!」未幾而敦作難。時明帝即位踰年,未改號,而熒惑守房。璞時休歸,帝乃遣使齎手詔問璞。會暨陽縣復上言曰赤烏見。璞乃上疏請改年肆赦,文多不載。璞嘗為人葬,帝微服往觀之,因問主人何以葬龍角,此法當滅族。主人曰:「郭璞云此葬龍耳,不出三年當致天子也。」帝曰:「出天子邪?」答曰:「能致天子問耳。」帝甚異之。璞素與桓彝友善,彝每造之,或值璞在婦間,便入。璞曰:「卿來,他處自可徑前,但不可廁上相尋耳。必客主有殃。」彝後因醉詣璞,正逢在廁,掩而觀之,見璞裸身被髮,銜刀設醊。璞見彝,撫心大驚曰:「吾每屬卿勿來,反更如是!非但禍吾,卿亦不免矣。天實為之,將以誰咎!」璞終嬰王敦之禍,彝亦死蘇峻之難。
王敦之謀逆也,溫嶠、庾亮使璞筮之,璞對不決。嶠、亮復令占己之吉凶,璞曰:「大吉。」嶠等退,相謂曰:「璞對不了,是不敢有言,或天奪敦魄。今吾等與國家共舉大事,而璞云大吉,是為舉事必有成也。」於是勸帝討敦。初,璞每言「殺我者山宗」,至是果有姓崇者構璞於敦。敦將舉兵,又使璞筮。璞曰:「無成。」敦固疑璞之勸嶠、亮,又聞卦凶,乃問璞曰:「卿更筮吾壽幾何?」答曰:「思向卦,明公起事,必禍不久。若住武昌,壽不可測。」敦大怒曰:「卿壽幾何?」曰:「命盡今日日中。」敦怒,收璞,詣南岡斬之。璞臨出,謂行刑者欲何之。曰:「南岡頭。」璞曰:「必在雙柏樹下。」既至,果然。復云:「此樹應有大鵲巢。」衆索之不得。璞更令尋覓,果於枝間得一大鵲巢,密葉蔽之。初,璞中興初行經越城,間遇一人,呼其姓名,因以袴褶遺之。其人辭不受,璞曰:「但取,後自當知。」其人遂受而去。至是,果此人行刑。時年四十九。及王敦平,追贈弘農太守。
初,庾翼幼時嘗令璞筮公家及身,卦成,曰:「建元之末丘山傾,長順之初子凋零。」及康帝即位,將改元為建元,或謂庾冰曰:「子忘郭生之言邪?丘山上名,此號不宜用。」冰撫心歎恨。及帝崩,何充改元為永和,庾翼歎曰:「天道精微,乃當如是。長順者,永和也,吾庸得免乎!」其年翼卒。冰又令筮其後嗣,卦成,曰:「卿諸子並當貴盛,然有白龍者,凶徵至矣。若墓碑生金,庾氏之大忌也。」後冰子蘊為廣州刺史,妾房內忽有一新生白狗子,莫知所由來,其妾祕愛之,不令蘊知。狗轉長大,蘊入,見狗眉眼分明,又身至長而弱,異於常狗,蘊甚怪之。將出,共視在衆人前,忽失所在。蘊慨然曰:「殆白龍乎!庾氏禍至矣。」又墓碑生金。俄而為桓溫所滅,終如其言。璞之占驗,皆如此類也。
璞撰前後筮驗六十餘事,名為洞林。又抄京、費諸家要最,更撰新林十篇、卜韻一篇。注釋爾雅,別為音義、圖譜。又注三蒼、方言、穆天子傳、山海經及楚辭、子虛、上林賦數十萬言,皆傳於世。所作詩賦誄頌亦數萬言。子驁,官至臨賀太守。
葛洪
葛洪字稚川,丹楊句容人也。祖系,吳大鴻臚。父悌,吳平後入晉,為邵陵太守。洪少好學,家貧,躬自伐薪以貿紙筆,夜輒寫書誦習,遂以儒學知名。性寡欲,無所愛翫,不知棋局幾道,摴蒲齒名。為人木訥,不好榮利,閉門卻掃,未嘗交游。於餘杭山見何幼道、郭文舉,目擊而已,各無所言。時或尋書問義,不遠數千里崎嶇冒涉,期於必得,遂究覽典籍,尤好神仙導養之法。從祖玄,吳時學道得仙,號曰葛仙公,以其鍊丹祕術授弟子鄭隱。洪就隱學,悉得其法焉。後師事南海太守上黨鮑玄。玄亦內學,逆占將來,見洪深重之,以女妻洪。洪傳玄業,兼綜練醫術,凡所著撰,皆精覈是非,而才章富贍。
太安中,石冰作亂,吳興太守顧祕為義軍都督,與周玘等起兵討之,祕檄洪為將兵都尉,攻冰別率,破之,遷伏波將軍。冰平,洪不論功賞,徑至洛陽,欲搜求異書以廣其學。
洪見天下已亂,欲避地南土,乃參廣州刺史嵇含軍事。及含遇害,遂停南土多年,征鎮檄命一無所就。後還鄉里,禮辟皆不赴。元帝為丞相,辟為掾。以平賊功,賜爵關內侯。咸和初,司徒導召補州主簿,轉司徒掾,遷諮議參軍。干寶深相親友,薦洪才堪國史,選為散騎常侍,領大著作,洪固辭不就。以年老,欲鍊丹以祈遐壽,聞交阯出丹,求為句漏令。帝以洪資高,不許。洪曰:「非欲為榮,以有丹耳。」帝從之。洪遂將子姪俱行。至廣州,刺史鄧嶽留不聽去,洪乃止羅浮山煉丹。嶽表補東官太守,又辭不就。嶽乃以洪兄子望為記室參軍。在山積年,優游閑養,著述不輟。其自序曰:
洪體乏進趣之才,偶好無為之業。假令奮翅則能陵厲玄霄,騁足則能追風躡景,猶欲戢勁翮於鷦鷃之群,藏逸跡於跛驢之伍,豈況大塊稟我以尋常之短羽,造化假我以至駑之蹇足?自卜者審,不能者止,又豈敢力蒼蠅而慕沖天之舉,策跛鱉而追飛兔之軌;飾嫫母之篤陋,求媒陽之美談;推沙礫之賤質,索千金於和肆哉!夫僬僥之步而企及夸父之蹤,近才所以躓礙也;要離之羸而強赴扛鼎之勢,秦人所以斷筋也。是以望絕於榮華之途,而志安乎窮圮之域;藜藿有八珍之甘,蓬蓽有藻梲之樂也。故權貴之家,雖咫尺弗從也;知道之士,雖艱遠必造也。考覽奇書,既不少矣,率多隱語,難可卒解,自非至精不能尋究,自非篤勤不能悉見也。
道士弘博洽聞者寡,而意斷妄說者衆。至於時有好事者,欲有所修為,倉卒不知所從,而意之所疑又無足諮。今為此書,粗舉長生之理。其至妙者不得宣之於翰墨,蓋粗言較略以示一隅,冀悱憤之徒省之可以思過半矣。豈謂闇塞必能窮微暢遠乎,聊論其所先覺者耳。世儒徒知服膺周孔,莫信神仙之書,不但大而笑之,又將謗毀真正。故予所著子言黃白之事,名曰內篇,其餘駁難通釋,名曰外篇,大凡內外一百一十六篇。雖不足藏諸名山,且欲緘之金匱,以示識者。自號抱朴子,因以名書。其餘所著碑誄詩賦百卷,移檄章表三十卷,神仙、良吏、隱逸、集異等傳各十卷,又抄五經、史、漢、百家之言、方技雜事三百一十卷,金匱藥方一百卷,肘後要急方四卷。
洪博聞深洽,江左絕倫。著述篇章富於班馬,又精辯玄賾,析理入微。後忽與嶽疏云:「當遠行尋師,剋期便發。」嶽得疏,狼狽往別。而洪坐至日中,兀然若睡而卒,嶽至,遂不及見。時年八十一。視其顏色如生,體亦柔軟,舉尸入棺,甚輕,如空衣,世以為尸解得仙云。
史臣曰:景純篤志綈緗,洽聞強記,在異書而畢綜,瞻往滯而咸釋;情源秀逸,思業高奇;襲文雅於西朝,振辭鋒於南夏,為中興才學之宗矣。夫語怪徵神,伎成則賤,前修貽訓,鄙乎茲道。景純之探策定數,考往知來,邁京管於前圖,軼梓灶於遐篆。而宦微於世,禮薄於時,區區然寄客傲以申懷,斯亦伎成之累也。若乃大塊流形,玄天賦命,吉凶修短,定乎自然。雖稽象或通,而厭勝難恃,稟之有在,必也無差,自可居常待終,穨心委運,何至銜刀被髮,遑遑於幽穢之間哉!晚抗忠言,無救王敦之逆;初慚智免,竟斃「山宗」之謀。仲尼所謂攻乎異端,斯害也已,悲夫!稚川束髮從師,老而忘倦。紬奇冊府,總百代之遺編;紀化仙都,窮九丹之祕術。謝浮榮而捐雜藝,賤尺寶而貴分陰,游德棲真,超然事外。全生之道,其最優乎!
贊曰:景純通秀,夙振宏材。沈研鳥冊,洞曉龜枚。匪寧國釁,坐致身災。稚川優洽,貧而樂道。載範斯文,永傳洪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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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七十三‧列傳第四十三  庾亮(子彬 羲 龢 弟懌 冰 條 翼)
庾亮字元規,明穆皇后之兄也。父琛,在外戚傳。亮美姿容,善談論,性好莊老,風格峻整,動由禮節,閨門之內不肅而成,時人或以為夏侯太初、陳長文之倫也。年十六,東海王越辟為掾,不就,隨父在會稽,嶷然自守。時人皆憚其方儼,莫敢造之。
元帝為鎮東時,聞其名,辟西曹掾。及引見,風情都雅,過於所望,甚器重之。由是聘亮妹為皇太子妃,亮固讓,不許。轉丞相參軍。預討華軼功,封都亭侯,轉參丞相軍事,掌書記。中興初,拜中書郎,領著作,侍講東宮。其所論釋,多見稱述。與溫嶠俱為太子布衣之好。時帝方任刑法,以韓子賜皇太子,亮諫以申韓刻薄傷化,不足留聖心,太子甚納焉。累遷給事中、黃門侍郎、散騎常侍。時王敦在蕪湖,帝使亮詣敦籌事。敦與亮談論,不覺改席而前,退而歎曰︰「庾元規賢於裴頠遠矣!」因表為中領軍。
明帝即位,以為中書監,亮上書讓曰:
臣凡庸固陋,少無殊操,昔以中州多故,舊邦喪亂,隨侍先臣遠庇有道,爰容逃難,求食而已。不悟徼時之褔,遭遇嘉運。先帝龍興,垂異常之顧,既眷同國士,又申以婚姻,遂階親寵,累忝非服。弱冠濯纓,沐浴芳風,頻煩省闥,出總六軍,十餘年間,位超先達。無勞受遇,無與臣比。小人祿薄,褔過災生,止足之分,臣所宜守。而偷榮昧進,日爾一日,謗讟既集,上塵聖朝。始欲自聞,而先帝登遐,區區微誠,竟未上達。
陛下踐阼,聖政惟新,宰輔賢明,庶僚咸允,康哉之歌實存于至公。而國恩不已,復以臣領中書。臣領中書,則示天下以私矣。何者?臣於陛下,后之兄也。姻婭之嫌,與骨肉中表不同。雖太上至公,聖德無私,然世之喪道,有自來矣。悠悠六合,皆私其姻,人皆有私,則天下無公矣。是以前後二漢,咸以抑后黨安,進婚族危。向使西京七族、東京六姓皆非姻族,各以平進,縱不悉全,決不盡敗。今之盡敗,更由姻昵。
臣歷觀庶姓在世,無黨於朝,無援於時,植根之本輕也薄也。苟無大瑕,猶或見容。至於外戚,憑託天地,連勢四時,根援扶疏,重矣大矣。而或居權寵,四海側目,事有不允,罪不容誅。身既招殃,國為之弊。其故何邪?由姻媾之私群情之所不能免,是以疏附則信,姻進則疑。疑積於百姓之心,則禍成於重閨之內矣。此皆往代成鑒,可為寒心者也。夫萬物之所不通,聖賢因而不奪。冒親以求一寸之用,未若防嫌以明至公。今以臣之才,兼如此之嫌,而使內處心膂,外總兵權,以此求治,未之聞也;以此招禍,可立待也。雖陛下二相明其愚款,朝士百僚頗識其情,天下之人安可門到戶說使皆坦然邪!
夫富貴榮寵,臣所不能忘也;刑罰貧賤,臣所不能甘也。今恭命則愈,違命則苦,臣雖不達,何事背時違上,自貽患責邪?實仰覽殷鑒,量己知弊,身不足惜,為國取悔,是以悾悾屢陳丹款。而微誠淺薄,未垂察諒,憂惶屏營不知所措。願陛下垂天地之鑒,察臣之愚,則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矣。
疏奏,帝納其言而止。
王敦既有異志,內深忌亮,而外崇重之。亮憂懼,以疾去官。復代王導為中書監。及敦舉兵,加亮左衛將軍,與諸將距錢鳳。及沈充之走吳興也,又假亮節、都督東征諸軍事,追充。事平,以功封永昌縣開國公,賜絹五千四百匹,固讓不受。轉護軍將軍。
及帝疾篤,不欲見人,群臣無得進者。撫軍將軍、南頓王宗,右衛將軍虞胤等,素被親愛,與西陽王羕將有異謀。亮直入臥內見帝,流涕不自勝,既而正色陳羕與宗等謀廢大臣,規共輔政,社稷安否,將在今日,辭旨切至。帝深感悟,引亮升御座,遂與司徒王導受遺詔輔幼主。加亮給事中,徙中書令。太后臨朝,政事一決於亮。
先是,王導輔政,以寬和得衆,亮任法裁物,頗以此失人心。又先帝遺詔褒進大臣,而陶侃、祖約不在其例,侃、約疑亮刪除遺詔,並流怨言。亮懼亂,於是出溫嶠為江州以廣聲援,修石頭以備之。會南頓王宗復謀廢執政,亮殺宗而廢宗兄羕。宗,帝室近屬,羕,國族元老,又先帝保傅,天下咸以亮翦削宗室。
琅邪人卞咸,宗之黨也,與宗俱誅。咸兄闡亡奔蘇峻,亮符峻送闡,而峻保匿之。峻又多納亡命,專用威刑,亮知峻必為禍亂,徵為大司農。舉朝謂之不可,平南將軍溫嶠亦累書止之,皆不納。峻遂與祖約俱舉兵反。溫嶠聞峻不受詔,便欲下衛京都,三吳又欲起義兵,亮並不聽,而報嶠書曰:「吾憂西陲過於歷陽,足下無過雷池一步也。」既而峻將韓晃寇宣城,亮遣距之,不能制,峻乘勝至于京都。詔假亮節、都督征討諸軍事,戰于建陽門外。軍未及陣,士衆棄甲而走。亮乘小船西奔,亂兵相剝掠,亮左右射賊,誤中柂工,應弦而倒,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動容,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賊!」衆心乃安。
亮攜其三弟懌、條、翼南奔溫嶠,嶠素欽重亮,雖在奔敗,猶欲推為都統。亮固辭,乃與嶠推陶侃為盟主。侃至尋陽,既有憾於亮,議者咸謂侃欲誅執政以謝天下。亮甚懼,及見侃,引咎自責,風止可觀。侃不覺釋然,乃謂亮曰:「君侯修石頭以擬老子,今曰反見求耶!」便談宴終日。亮噉薤,因留白。侃問曰:「安用此為?」亮云:「故可以種。」侃於是尤相稱歎云:「非惟風流,兼有為政之實。」
既至石頭,亮遣督護王彰討峻黨張曜,反為所敗。亮送節傳以謝侃,侃答曰:「古人三敗,君侯始二。當今事急,不宜數耳。」又曰:「朝政多門,用生國禍。喪亂之來,豈獨由峻也!」亮時以二千人守白石壘,峻步兵萬餘,四面來攻,衆皆震懼。亮激厲將士,並殊死戰,峻軍乃退,追斬數百級。
峻平,帝幸溫嶠舟,亮得進見,稽顙鯁噎,詔群臣與亮俱升御坐。亮明日又泥首謝罪,乞骸骨,欲闔門投竄山海。帝遣尚書、侍中手詔慰喻:「此社稷之難,非舅之責也。」亮上疏曰:
臣凡鄙小人,才不經世,階緣戚屬,累忝非服,叨竊彌重,謗議彌興。皇家多難,未敢告退,遂隨牒展轉,便煩顯任。先帝不豫,臣參侍醫藥,登遐顧命,又豫聞後事,豈云德授,蓋以親也。臣知其不可,而不敢逃命,實以田夫之交猶有寄託,況君臣之義,道貫自然,哀悲眷戀,不敢違距。且先帝謬顧,情同布衣,既今恩重命輕,遂感遇忘身。加以陛下初在諒闇,先后親覽萬機,宣通外內,臣當其地,是以激節驅馳,不敢依違。雖知無補,志以死報。而才下位高,知進忘退,乘寵驕盈,漸不自覺。進不能撫寧外內,退不能推賢宗長,遂使四海側心,謗議沸騰。
祖約、蘇峻不堪其憤,縱肆兇逆,事由臣發。社稷傾覆,宗廟虛廢,先后以憂逼登遐,陛下旰食踰年,四海哀惶,肝腦塗地,臣之招也,臣之罪也。朝廷寸斬之,屠戮之。不足以謝祖宗七廟之靈;臣灰身滅族,不足以塞四海之責。臣負國家,其罪莫大,實天所不覆,地所不載。陛下矜而不誅,有司縱而不戮。自古及今,豈有不忠不孝如臣之甚!不能伏劔北闕,偷存視息,雖生之日,亦猶死之年,朝廷復何理齒臣於人次,臣亦何顏自次於人理!
臣欲自投草澤,思9之心也,而明詔謂之獨善其身。聖旨不垂矜察,所以重其罪也。願陛下覽先朝謬授之失,雖垂寬宥,全其首領,猶宜棄之,任其自存自沒,則天下粗知勸戒之綱矣。
疏奏,詔曰:
省告懇惻,執以感歎,誠是仁舅處物宗之責,理亦盡矣。若大義既不開塞,舅所執理勝,何必區區其相易奪!
賊峻姦逆,書契所未有也。是天地所不容,人神所不宥。今年不反,明年當反,愚智所見也。舅與諸公勃然而召,正是不忍見無禮於君者也。論情與義,何得謂之不忠乎!若以己總率征討,事至敗喪,有司宜明直繩,以肅國體,誠則然矣。且舅遂上告方伯,席卷來下,舅躬貫甲冑,賊峻梟懸。大事既平,天下開泰,衍得反正,社稷乂安,宗廟有奉,豈非舅二三方伯忘身陳力之勳邪!方當策勳行賞,豈復議既往之咎乎!
且天下大弊,死者萬計,而與桀寇對岸。舅且當上奉先帝顧託之旨,弘濟艱難,使衍沖人永有憑賴,則天下幸甚。
亮欲遁逃山海,自暨陽東出。詔有司錄奪舟船。亮乃求外鎮自效,出為持節、都督豫州揚州之江西宣城諸軍事、平西將軍、假節、豫州刺史,領宣城內史。亮遂受命,鎮蕪湖。
頃之,後將軍郭默據湓口以叛,亮表求親征,於是以本官加征討都督,率將軍路永、毛寶、趙胤、匡術、劉仕等步騎二萬,會太尉陶侃俱討破之。亮還蕪湖,不受爵賞。侃移書曰:「夫賞罰黜陟,國之大信,竊怪矯然獨為君子。」亮曰:「元帥指撝,武臣效命,亮何功之有!」遂苦辭不受。進號鎮西將軍,又固讓。初,以誅王敦功,封永昌縣公。亮比陳讓,疏數十上,至是許之。陶侃薨,遷亮都督江、荊、豫、益、梁、雍六州諸軍事,領江、荊、豫三州刺史,進號征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假節。亮固讓開府,乃遷鎮武昌。
時王導輔政,主幼時艱,務存大綱,不拘細目,委任趙胤、賈寧等諸將,並不奉法,大臣患之。陶侃嘗欲起兵廢導,而郗鑒不從,乃止。至是,亮又欲率衆黜導,又以諮鑒,而鑒又不許。亮與鑒牋曰:
昔於蕪湖反覆謂彼罪雖重,而時弊國危,且令方嶽道勝,亦足有所鎮壓,故共隱忍,解釋陶公。自茲迄今,曾無悛改。
主上自八九歲以及成人,入則在宮人之手,出則唯武官小人,讀書無從受音句,顧問未嘗遇君子。侍臣雖非俊士,皆時之良也,知今古顧問,豈與殿中將軍、司馬督同年而語哉!不云當高選侍臣,而云高選將軍、司馬督,豈合賈生願人主之美,習以成德之意乎!秦政欲愚其黔首,天下猶知不可,況乃欲愚其主哉!主之少也,不登進賢哲以輔導聖躬。春秋既盛,宜復子明辟。不稽首歸政,甫居師傅之尊;成人之主,方受師臣之悖。主上知君臣之道不可以然,而不得不行殊禮之事。萬乘之君,寄坐上九,亢龍之爻,有位無人。挾震主之威以臨制百官,百官莫之敢忤。是先帝無顧命之臣,勢屈于驕姦而遵養之也。趙賈之徒有無君之心,是而可忍,孰不可忍!
且往日之事,含容隱忍,謂其罪可宥,良以時弊國危,兵甲不可屢動,又冀其當謝往釁,懼而修己。如頃日之縱,是上無所忌,下無所憚,謂多養無賴足以維持天下。公與下官並蒙先朝厚顧,荷託付之重,大姦不掃,何以見先帝於地下!願公深惟安國家、固社稷之遠算,次計公之與下官負荷輕重,量其所宜。
鑒又不許,故其事得息。
時石勒新死,亮有開復中原之謀,乃解豫州授輔國將軍毛寶,使與西陽太守樊峻精兵一萬,俱戍邾城。又以陶稱為南中郎將、江夏相,率部曲五千人入沔中。亮弟翼為南蠻校尉、南郡太守,鎮江陵。以武昌太守陳囂為輔國將軍、梁州刺史,趣子午。又遣偏軍伐蜀,至江陽,執偽荊州刺史李閎、巴郡太守黃植,送于京都。亮當率大衆十萬,據石城,為諸軍聲援,乃上疏曰:「蜀胡二寇凶虐滋甚,內相誅鋤,衆叛親離。蜀甚弱而胡尚強,並佃並守,修進取之備。襄陽北接宛許,南阻漢水,其險足固,其土足食。臣宜移鎮襄陽之石城下,并遣諸軍羅布江沔。比及數年,戎士習練,乘釁齊進,以臨河洛。大勢一舉,衆知存亡,開反善之路,宥逼脅之罪,因天時,順人情,誅逋逆,雪大恥,實聖朝之所先務也。願陛下許其所陳,濟其此舉。淮泗壽陽所宜進據,臣輒簡練部分。乞槐棘參議,以定經略。」帝下其議。時王導與亮意同,郗鑒議以資用未備,不可大舉。亮又上疏,便欲遷鎮。會寇陷邾城,毛寶赴水而死。亮陳謝,自貶三等,行安西將軍。有詔復位。尋拜司空,餘官如故,固讓不拜。
亮自邾城陷沒,憂慨發疾。會王導薨,徵亮為司徒、揚州刺史、錄尚書事,又固辭,帝許之。咸康六年薨,時年五十二。追贈太尉,謚曰文康。喪至,車駕親臨。及葬,又贈永昌公印綬。亮弟冰上疏曰:「臣謹詳先事,亦曾聞臣亮對臣等之言,懇懇於斯事。是以屢自陳請,將迄十年。豈直好讓而不肅恭,顧曩時之釁近出宇下,加先帝神武,算略兼該,是以役不踰時,而凶強馘滅。計之以事,則功歸聖主;推之於運,則勝非人力。至如亮等,因聖略之弘,得效所職,事將何論!功將何賞!及後傷蹶,責踰先功,是以陛下優詔聽許。亮實思自效以報天德,何悟身潛聖世,微志長絕,存亡哀恨,痛貫心膂。願陛下發明詔,遂先恩,則臣亮死且不朽。」帝從之。亮將葬,何充會之,歎曰:「埋玉樹於土中,使人情何能已。」
初,亮所乘馬有的顱,殷浩以為不利於主,勸亮賣之。亮曰:「曷有己之不安而移之於人!」浩慚而退。亮在武昌,諸佐吏殷浩之徒,乘秋夜往共登南樓,俄而不覺亮至,諸人將起避之。亮徐曰:「諸君少住,老子於此處興復不淺。」便據胡牀與浩等談詠竟坐。其坦率行己,多此類也。三子:彬、羲、龢。
彬年數歲,雅量過人。溫嶠嘗隱暗怛之,彬神色恬如也,乃徐跪謂嶠曰:「君侯何至於此!」論者謂不減於亮。蘇峻之亂,遇害。
羲少有時譽,初為吳國內史。時穆帝頗愛文義,羲至郡獻詩,頗存諷諫。因上表曰:「陛下以聖明之德,方隆唐虞之化,而事役殷曠,百姓凋殘。以數州之資,經贍四海之務,其為勞弊,豈可具言!昔漢文居隆盛之世,躬自儉約,斷獄四百,殆致刑厝。賈誼歎息,猶有積薪之言。以古況今,所以益其憂懼。陛下明鑒天挺,無幽不燭,弘濟之道,豈待瞽言。臣受恩奕世,思盡絲髮。受任到東,親臨所見,敢緣弘政,獻其丹愚。伏願聽斷之暇,少垂察覽。」其詩文多不載。羲方見授用而卒。
子準,太元中,自侍中代桓石虔為豫州刺史、西中郎將,鎮歷陽,卒官。準子悅,義熙中江州刺史。準弟楷,自有傳。
龢字道季,好學,有文章。叔父翼將遷襄陽,龢年十五,以書諫曰:「承進據襄陽,耀威荊楚,且田且戍,漸臨河洛,使向化之萌懷德而附,凶愚之徒畏威反善,太平之基,便在於旦夕。昔殷伐鬼方,三年而克;樂生守齊,遂至歷載。今皇朝雖隆,無有殷之盛;凶羯雖衰,猶醜類有徒。而沔漢之水,無萬仞之固;方城雖峻,無千尋之險。加以運漕供繼有泝流之艱,征夫勤役有勞來之歎。若窮寇慮逼,送死一決,東西互出,首尾俱進,則廩糧有抄截之患,遠略乏率然之勢。進退惟思,不見其可。此明闇所共見,賢愚所共聞,況於臨事者乎!願迴師反旆,詳擇全勝,修城池,立壘壁,勤耕農,練兵甲。若凶運有極,天亡此虜,則可泛舟北濟,方軌齊進,水陸騁邁,亦不踰旬朔矣。願詳思遠猷,算其可者。」翼甚奇之。
升平中,代孔嚴為丹楊尹,表除重役六十餘事。太和初,代王恪為中領軍,卒於官。子恒,尚書僕射,贈光祿大夫。
懌字叔預,少以通簡為兄亮所稱。弱冠,西陽王羕辟,不就。東海王沖為長水校尉,清選綱紀,以懌為功曹,除暨陽令,又為沖中軍司馬,轉散騎侍郎,遷左衛將軍。以討蘇峻功,封廣饒男,出補臨川太守,歷監梁、雍二州軍事,轉輔國將軍、梁州刺史、假節,鎮魏興。時兄亮總統六州,以懌寬厚容衆,故授以遠任,為東西勢援。尋進監秦州氐羌諸軍事。懌遣牙門霍佐迎將士妻子,佐驅三百餘口亡入石季龍。亮表上,貶懌為建威將軍。朝議欲召還,亮上疏曰:「懌御衆簡而有惠,州戶雖小,賴其寬政。佐等同惡,大數不多。且懌名號大,不可以小故輕議進退。其文武之心轉已安定,賊帥艾秀遣使歸誠,上洛附賊降者五百餘口,冀一安隱,無復怵惕。」從之。後以所鎮險遠,糧運不繼,詔懌以將軍率所領還屯半洲。尋遷輔國將軍、豫州刺史,進號西中郎將、監宣城廬江歷陽安豐四郡軍事、假節,鎮蕪湖。
懌嘗以白羽扇獻成帝,帝嫌其非新,反之。侍中劉劭曰:「柏梁雲構,大匠先居其下;管弦繁奏,夔牙先聆其音。懌之上扇,以好不以新。」後懌聞之,曰:「此人宜在帝之左右。」又嘗以毒酒餉江州刺史王允之。王允之覺其有毒,飲犬,犬斃,乃密奏之。帝曰:「大舅已亂天下,小舅復欲爾邪!」懌聞,遂飲鴆而卒,時年五十。贈侍中、衛將軍,謚曰簡。子統嗣。
統字長仁,少有令名,司空、太尉辟,皆不就。調補撫軍、會稽王司馬,出為建威將軍、寧夷護軍、尋陽太守。年二十九,卒,時人稱其才器,甚痛惜之。子玄之,官至宣城內史。
冰字季堅。兄亮以名德流訓,冰以雅素垂風,諸弟相率莫不好禮,為世論所重,亮常以為庾氏之寶。司徒辟,不就,徵祕書郎。預討華軼功,封都鄉侯。王導請為司徒右長史,出補吳國內史。
會蘇峻作逆,遣兵攻冰,冰不能禦,便棄郡奔會稽。會稽內史王舒以冰行奮武將軍,距峻別率張健於吳中。時健黨甚衆,諸將莫敢先進。冰率衆擊健走之,於是乘勝西進,赴于京都。又遣司馬滕含攻賊石頭城,拔之。冰勳為多,封新吳縣侯,固辭不受。遷給事黃門侍郎,又讓不拜。司空郗鑒請為長史,不就。出補振威將軍、會稽內史。徵為領軍將軍,又辭。尋入為中書監、揚州刺史、都督揚豫兗三州軍事、征虜將軍、假節。
是時王導新喪,人情恇然。冰兄亮既固辭不入,衆望歸冰。既當重任,經綸時務,不捨夙夜,賓禮朝賢,升擢後進,由是朝野注心,咸曰賢相。初,導輔政,每從寬惠,冰頗任威刑。殷融諫之,冰曰:「前相之賢,猶不堪其弘,況吾者哉!」范汪謂冰曰:「頃天文錯度,足下宜盡消禦之道。」冰曰;「玄象豈吾所測,正當勤盡人事耳。」又隱實戶口,料出無名萬餘人,以充軍實。詔復論前功,冰上疏曰:「臣門戶不幸,以短才贊務,釁及天庭,殃流邦族,若晉典休明,夷戮久矣。而于時顛沛,刑憲暫墜,遂令臣等復得為時陳力。徇國之臣,因之而奮,立功於大罪之後,建義於顛覆之餘,此是臣等所以復得視息於天壤,王憲不復必明於往諐也。此之厚幸,可謂弘矣,豈復得計勞納封,受賞司勳哉!願陛下曲降靈澤,哀恕由中,申命有司,惠臣所乞,則愚臣之願於此畢矣。」許之。
成帝疾篤,時有妄為尚書符,勑宮門宰相不得前,左右皆失色。冰神氣自若,曰:「是必虛妄。」推問,果詐,衆心乃定。進號左將軍。康帝即位,又進車騎將軍。冰懼權盛,乃求外出。會弟翼當伐石季龍,於是以本號除都督江荊寧益梁交廣七州豫州之四郡軍事、領江州刺史、假節,鎮武昌,以為翼援。冰臨發,上疏曰:
臣因循家寵,冠冕當世,而志無殊操,量不及遠。頃皇家多難,釁故頻仍,朝望國器,與時殲落,遂令天眷下墜,降及臣身。俯仰伏事,於今五年。上不能光贊聖猷,下不能緝熙政道,而陛下遇之過分,求之不已,復策敗駕之駟,以冀萬里之功,非天眷之隆,將何以至此!是以敢竭狂瞽,以獻血誠,願陛下暫屏旒纊,以弘聽納。
今強寇未殄,戎車未戢,兵弱於郊,人疲於內,寇之侵逸,未可量也;黎庶之困,未之安也;群才之用,未之盡也。而陛下崇高,事與下隔,視聽察覽,必寄之群下。群下宜忠,不引不進;百司宜勤,不督不勸。是以古之帝王勤於降納,雖日總萬機,猶兼聽將相;或借訟輿人,或求謗芻蕘,良有以也。況今日之弊,開闢之極,而陛下曆數屬當其運,否剝之難嬰之聖躬,普天所以痛心於既往而傾首於將來者也。實冀否終而泰,屬運在今。誠願陛下弘天覆之量,深地載之厚,宅沖虛以為本,勤訓督以為務。廣引時彥,詢於政道,朝之得失必關聖聽,人之情偽必達天聦。然後覽其大當,以總國綱,躬儉節用,堯舜豈遠!大布之衣,衛文何人!是以古人有云:「非知之難,行之難;非行之難,安之難也。」願陛下既思日側於勞謙,納其起予之情,則天下幸甚矣。臣朝夕伏膺,猶不能暢,臨疏徘徊,不覺辭盡。
頃之,獻皇后臨朝,徵冰輔政,冰辭以疾篤。尋而卒,時年四十九。冊贈侍中、司空,謚曰忠成,祠以太牢。
冰天性清慎,常以儉約自居。中子襲嘗貸官絹十匹,冰怒,捶之,市絹還官。臨卒,謂長史江虨曰:「吾將逝矣,恨報國之志不展,命也如何!死之日,斂以時服,無以官物也。」及卒,無絹為衾。又室無妾媵,家無私積,世以此稱之。冰七子:希、襲、友、蘊、倩、邈、柔。
希字始彥。初拜祕書郎,累遷司徒右長史、黃門侍郎、建安太守,未拜,復為長史兼右衛將軍,遷侍中,出為輔國將軍、吳國內史。希既后之戚屬,冰女又為海西公妃,故希兄弟並顯貴。太和中,希為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蘊為廣州刺史,並假節,友東陽太守,倩太宰長史,邈會稽王參軍,柔散騎常侍。倩最有才器,桓溫深忌之。
初,慕容厲圍梁父,斷澗水,太山太守諸葛攸奔鄒山,魯、高平等數郡皆沒,希坐免官。頃之,徵為護軍將軍。希怒,固辭。希初免時,多盜北府軍資,溫諷有司劾之,復以罪免,遂客於晉陵之暨陽。初,郭璞筮冰云:「子孫必有大禍,唯用三陽可以有後。」故希求鎮山陽,友為東陽,家于暨陽。
及海西公廢,桓溫陷倩及柔以武陵王黨,殺之。希聞難,便與弟邈及子攸之逃于海陵陂澤中。蘊於廣州飲鴆而死。及友當伏誅,友子婦,桓祕女也,請溫,故得免。故青州刺史武沈,希之從母兄也,潛餉給希經年。溫後知之,遣兵捕希。武沈之子遵與希聚衆于海濱,略漁人船,夜入京口城。平北司馬卞耽踰城奔曲阿,吏士皆散走。希放城內囚徒數百人,配以器杖,遵於外聚衆,宣令云逆賊桓溫廢帝殺王,稱海西公密旨,誅除凶逆。京都震擾,內外戒嚴,屯備六門。平北參軍劉奭與高平太守郗逸之、遊軍督護郭龍等集衆距之。卞耽又與曲阿人弘戎發諸縣兵二千,并力屯新城以擊希。希戰敗,閉城自守。溫遣東海太守周少孫討之,城陷,被擒。希、邈及子姪五人斬于建康市,遵及黨與並伏誅,唯友及蘊諸子獲全。
友子叔宣,右衛將軍。蘊子廓之,東陽太守。
條字幼序。初辟太宰府,累遷黃門郎、豫章太守。徵拜祕書監,賜爵鄉亭侯,出為冠軍將軍、臨川太守。豫章黃韜自稱孝神皇帝,臨川人李高為相,聚黨數百人,乘犢車,衣皁袍,攻郡縣,條討平之。條於兄弟最凡劣,故祿位不至。卒官,贈左將軍。
翼字稚恭。風儀秀偉,少有經綸大略。京兆杜乂、陳郡殷浩並才名冠世,而翼弗之重也,每語人曰:「此輩宜束之高閣,俟天下太平,然後議其任耳。」見桓溫總角之中,便期之以遠略,因言於成帝曰:「桓溫有英雄之才,願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濟艱難之勳。」
蘇峻作逆,翼時年二十二,兄亮使白衣領數百人,備石頭。亮敗,與翼俱奔。事平,始辟太尉陶侃府,轉參軍,累遷從事中郎。在公府,雍容諷議。頃之,除振威將軍、鄱陽太守。轉建威將軍、西陽太守。撫和百姓,甚得歡心。遷南蠻校尉,領南郡太守,加輔國將軍、假節。及邾城失守,石城被圍,翼屢設奇兵,潛致糧杖。石城得全,翼之勳也。賜爵都亭侯。
及亮卒,授都督江荊司雍梁益六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假節,代亮鎮武昌。翼以帝舅,年少超居大任,遐邇屬目,慮其不稱。翼每竭志能,勞謙匪懈,戎政嚴明,經略深遠,數年之中,公私充實,人情翕然,稱其才幹。由是自河以南皆懷歸附,石季龍汝南太守戴開率數千人詣翼降。又遣使東至遼東,西到涼州,要給二方,欲同大舉。慕容皝、張駿並報使請期。翼雅有大志,欲以滅胡平蜀為己任,言論慷慨,形于辭色。將兵都尉錢頎陳事合旨,翼拔為五品將軍,賜穀二百斛。時東土多賦役,百姓乃從海道入廣州,刺史鄧嶽大開鼓鑄,諸夷因此知造兵器。翼表陳東境國家所資,侵擾不已,逃逸漸多,夷人常伺隙,若知造鑄之利,將不可禁。
時殷浩徵命無所就,而翼請為司馬及軍司,並不肯赴。翼遺浩書,因致其意。先是,浩父羨為長沙,在郡貪殘,兄冰與翼書屬之。翼報曰:「殷君始往,雖多驕豪,實有風力之益,亦似由有佳兒、弟,故不令物情難之。自頃以來,奉公更退,私累日滋,亦不稍以此寥蕭之也。既雅敬洪遠,又與浩親善,其父兄得失,豈以小小計之。大較江東政,以傴豪強,以為民蠹,時有行法,輒施之寒劣。如往年偷石頭倉米一百萬斛,皆是豪將輩,而直打殺倉督監以塞責。山遐作餘姚半年,而為官出二千戶,政雖不倫,公強官長也,而群共驅之,不得安席。紀睦、徐寧奉王使糾罪人,船頭到渚,桓逸還復,而二使免官。雖皆前宰之惛謬,江東事去,實此之由也。兄弟不幸,橫陷此中,自不能拔腳於風塵之外,當共明目而治之。荊州所統一二十郡,唯長沙最惡。惡而不黜,與殺督監者復何異耶!」翼有風力格裁,發言立論皆如此。
康帝即位,翼欲率衆北伐,上疏曰:「賊季龍年已六十,奢淫理盡,醜類怨叛,又欲決死遼東。皝雖驍果,未必能固。若北無掣手之虜,則江南將不異遼左矣。臣所以輒發良人,不顧忿咎。然東西形援未必齊舉,且欲北進,移鎮安陸,入沔五百,溳水通流。輒率南郡太守王愆期、江夏相謝尚、尋陽太守袁真、西陽太守曹據等精銳三萬,風馳上道,并勒平北將軍桓宣撲取黃季,欲并丹水,搖蕩秦雍。御以長轡,用逸待勞,比及數年,興復可冀。臣既臨許洛,竊謂桓溫可渡戍廣陵,何充可移據淮泗赭圻,路永進屯合肥。伏願表御之日便決聖聽,不可廣詢同異,以乖事會。兵聞拙速,不聞工之久也。」於是並發所統六州奴及車牛驢馬,百姓嗟怨。時欲向襄陽,慮朝廷不許,故以安陸為辭。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車騎參軍孫綽亦致書諫。翼不從,遂違詔輒行。至夏口,復上表曰:
臣近以胡寇有弊亡之勢,暫率所統,致討山北,並分見衆,略復江夏數城。臣等以九月十九日發武昌,以二十四日達夏口,輒簡卒搜乘停當上道。而所調借牛馬,來處皆遠,百姓所蓄,穀草不充,並多羸瘠,難以涉路。加以向冬,野草漸枯,往反二千,或容躓頓,輒便隨事籌量,權停此舉。又山南諸城,每至秋冬,水多燥涸,運漕用功,實為艱阻。
計襄陽,荊楚之舊,西接益梁,與關隴咫尺,北去洛河,不盈千里,土沃田良,方城險峻,水路流通,轉運無滯,進可以掃盪秦趙,退可以保據上流。臣雖不武,意略淺短,荷國重恩,志存立效。是以受任四年,唯以習戎為務,實欲上憑聖朝威靈高略,下藉士民義慨之誠,因寇衰弊,漸臨逼之。而八年春上表請據樂鄉,廣農蓄穀,以伺二寇之釁,而值天高聽邈,未垂察照,朝議紛紜,遂令微誠不暢。
自爾以來,上參天人之徵,下採降俘之言,胡寇衰滅,其日不遠。臣雖未獲長驅中原,馘截凶醜,亦不可以不進據要害,思攻取之宜。是以輒量宜入沔,徙鎮襄陽。其謝尚、王愆期等,悉令還據本戍,須到所在,馳遣啟聞。
翼時有衆四萬,詔加都督征討軍事。師次襄陽,大會僚佐,陳旌甲,親授弧矢,曰:「我之行也,若此射矣。」遂三起三疊,徒衆屬目,其氣十倍。初,翼遷襄陽,舉朝謂之不可,議者或謂避衰,唯兄冰意同,桓溫及譙王無忌贊成其計。至是,冰求鎮武昌,為翼繼援。朝議謂冰不宜出,冰乃止。又進翼征西將軍,領南蠻校尉。胡賊五六百騎出樊城,翼遣冠軍將軍曹據追擊於撓溝北,破之,死者近半,獲馬百匹。翼綏來荒遠,務盡招納之宜,立客館,置典賓參軍。桓宣卒,翼以長子方之為義成太守,代領宣衆,司馬應誕為龍驤將軍、襄陽太守,參軍司馬勳為建威將軍、梁州刺史,戍西城。康帝崩,兄冰卒,以家國情事,留方之戍襄陽,還鎮夏口,悉取冰所領兵自配,以兄子統為尋陽太守。詔使翼還督江州,又領豫州刺史,辭豫州。復欲移鎮樂鄉,詔不許。繕修軍器,大佃積穀,欲圖後舉。遣益州刺史周撫、西陽太守曹據伐蜀,破蜀將李桓於江陽。
翼如廁,見一物如方相,俄而疽發背。疾篤,表第二子爰之行輔國將軍、荊州刺史,司馬朱燾為南蠻校尉,以千人守巴陵。永和元年卒,時年四十一。追贈車騎將軍,謚曰肅。翼卒未幾,部將干瓚、戴羲等作亂,殺將軍曹據。翼長史江虨、司馬朱燾、將軍袁真等共誅之。
爰之有翼風,尋為桓溫所廢。溫既廢爰之,又以征虜將軍劉惔監沔中軍事,領義成太守,代方之。而方之、爰之並遷徙于豫章。
史臣曰:外戚之家,連輝椒掖,舅氏之族,同氣蘭閨,靡不憑藉寵私,階緣險謁。門藏金穴,地使其驕;馬控龍媒,勢成其逼。古者右賢左戚,用杜溺私之路,愛而知惡,深慎滿覆之災,是以厚贈瓊瑰,罕升津要。塗山在夏,靡與稷同驅;姒氏居周,不預燕齊等列。聖人慮遠,殊有旨哉!晉昵元規,參聞顧命。然其筆敷華藻,吻縱濤波,方駕搢紳,足為翹楚。而智小謀大,昧經邦之遠圖;才高識寡,闕安國之長算。璿萼見誅,物議稱其拔本;牙尺垂訓,帝念深於負芒。是使蘇祖尋戈,宗祧殆覆。已而猜嫌上宰,謀黜負圖。向使郗鋻協從,必且戎車犯順,則與夫台、產、安、桀,亦何以異哉!幸漏吞舟,免淪昭憲,是庾宗之大福,非晉政之不綱明矣。懌恣凶懷,鴆加連率,再世之後,三陽僅存,餘殃所及,蓋其宜也。
贊曰:元規矯跡,寵階椒掖。識闇釐道,亂由乘隙。下拜長沙,有慚忠益。季堅清貞,毓德馳名。處泰逾約,居權戒盈。稚恭慷慨,亦擅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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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七十四‧列傳第四十四  桓彝(子雲 雲弟豁 豁子石虔 虔子振 虔弟石秀 石民 石生 石綏石康 豁弟祕 祕弟沖 沖子嗣 嗣子胤 嗣弟謙 謙弟脩 徐寧)
桓彝字茂倫,譙國龍亢人,漢五更榮之九世孫也。父顥,官至郎中。彝少孤貧,雖簞瓢,處之晏如。性通朗,早獲盛名。有人倫識鑒,拔才取士,或出於無聞,或得之孩抱,時人方之許、郭。少與庾亮深交,雅為周顗所重。顗嘗歎曰:「茂倫嶔崎歷落,固可笑人也。」起家州主簿。赴齊王冏義,拜騎都尉。元帝為安東將軍,版行逡遒令。尋辟丞相中兵屬,累遷中書郎、尚書吏部郎,名顯朝廷。
於時王敦擅權,嫌忌士望,彝以疾去職。嘗過輿縣,縣宰徐寧字安期,通朗博涉,彝遇之,欣然停留累日,結交而別。先是,庾亮每屬彝覓一佳吏部,及至都,謂亮曰:「為卿得一吏部矣。」亮問所在,彝曰:「人所應有而不必有,人所應無而不必無。徐寧真海岱清士。」因為敘之。即遷吏部郎,竟歷顯職。
明帝將伐王敦,拜彝散騎常侍,引參密謀。及敦平,以功封萬寧縣男。丹楊尹溫嶠上言:「宣城阻帶山川,頻經變亂,宜得望實居之,竊謂桓彝可充其選。」帝手詔曰:「適得太真表如此。今大事新定,朝廷須才,不有君子,其能國乎!方今外務差輕,欲停此事。」彝上疏深自撝挹,內外之任並非所堪,但以墳柏在此郡,欲暫結名義,遂補彝宣城內史。在郡有惠政,為百姓所懷。
蘇峻之亂也,彝糾合義衆,欲赴朝廷。其長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人易擾,可案甲以須後舉。彝厲色曰:「夫見無禮於其君者,若鷹鸇之逐鳥雀。今社稷危逼,義無晏安。」乃遣將軍朱綽討賊別帥於蕪湖,破之。彝尋出石硊。會朝廷遣將軍司馬流先據慈湖,為賊所破,遂長驅逕進。彝以郡無堅城,遂退據廣德。尋王師敗績,彝聞而慷慨流涕,進屯涇縣。時州郡多遣使降峻,裨惠又勸彝偽與通和,以紓交至之禍。彝曰:「吾受國厚恩,義在致死,焉能忍垢蒙辱與醜逆通問!如其不濟,此則命也。」遣將軍俞縱守蘭石。峻遣將韓晃攻之。縱將敗,左右勸縱退軍。縱曰:「吾受桓侯厚恩,本以死報。吾之不可負桓侯,猶桓侯之不負國也。」遂力戰而死。晃因進軍攻彝。彝固守經年,勢孤力屈。賊曰:「彝若降者,當待以優禮。」將士多勸彝偽降,更思後舉。彝不從,辭氣壯烈,志節不撓。城陷,為晃所害,年五十三。時賊尚未平,諸子並流迸,宣城人紀世和率義故葬之。賊平,追贈廷尉,謚曰簡。咸安中,改贈太常。俞縱亦以死節,追贈興古太守。
初,彝與郭璞善,嘗令璞筮。卦成,璞以手壞之。彝問其故。曰:「卦與吾同。丈夫當此非命,如何!」竟如其言。有五子:溫、雲、豁、祕、沖。溫別有傳。
雲字雲子。初為驃騎何充參軍、尚書郎,不拜。襲爵萬寧男,歷位建武將軍、義成太守。遭母憂去職。葬畢,起為江州刺史,稱疾,廬於墓次。詔書敦逼,固辭不行,服闋,然後蒞職。加都督司豫二州軍事、領鎮蠻護軍、西陽太守、假節。雲招集衆力,志在足兵,多所枉濫,衆皆嗟怨。時溫執權,有司不敢彈劾。
升平四年卒,贈平南將軍,謚曰貞。子序嗣,官至宣城內史。
豁字朗子。初辟司徒府、祕書郎,皆不就。簡文帝召為撫軍從事中郎,除吏部郎,以疾辭。遷黃門郎,未拜。時謝萬敗於梁濮,許昌、潁川諸城相次陷沒,西藩騷動。溫命豁督沔中七郡軍事、建威將軍、新野義成二郡太守,擊慕容屈塵,破之,進號右將軍。溫既內鎮,以豁監荊揚雍州軍事、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假節,將軍如故。時梁州刺史司馬勳以梁益叛,豁使其參軍桓羆討之。而南陽督護趙弘、趙憶等逐太守桓淡,據宛城以叛,豁與竟陵太守羅崇討破之。又攻偽南中郎將趙盤於宛,盤退走,豁追至魯陽,獲之,送於京師,置戍而旋。又監寧益軍事。溫薨,遷征西將軍,進督交廣并前五州軍事。
苻堅寇蜀,豁遣江夏相竺瑤距之。廣漢太守趙長等戰死,瑤引軍退。頃之,堅又寇涼州,弟沖遣輔國將軍朱序與豁子江州刺史石秀泝流就路,稟節度。豁遣督護桓羆與序等游軍沔漢,為涼州聲援。俄而張天錫陷沒,詔遣中書郎王尋之詣豁,諮謀邊事。豁表以梁州刺史毛憲祖監沔北軍事,兗州刺史朱序為南中郎將、監沔中軍事,鎮襄陽,以固北鄙。
太元初,遷征西大將軍、開府。豁上疏固讓曰:「臣聞三台麗天,辰極以之增耀;論道作弼,王猷以之時邕。必將仰參神契,對揚成務,弘易簡以翼化,暢玄風於宗極。故宜明揚仄陋,登庸賢雋,使版築有沖天之舉,渭濱無垂竿之逸。用乃功濟蒼生,道光千載。是以德非時望,成典所不虛授;功微賞厚,賢達不以擬心。臣實凡人,量無遠致,階藉門寵,遂叨非據。進不能闡揚皇風,贊明其政道;退不能宣力所蒞,混一華戎。尸素積載,庸績莫紀。是以敢冒成命,歸陳丹款。伏願陛下迴神玄覽,追收謬眷,則具瞻革望,臣知所免。」竟不許。及苻堅陷仇池,豁以新野太守吉挹行魏興太守、督護梁州五郡軍事,戍梁州。堅陷涪城,梁州刺史楊亮、益州刺史周仲孫並委戍奔潰。豁以威略不振,所在覆敗,又上疏陳謝,固辭,不拜開府。尋卒,時年五十八。贈司空,本官如故,謚曰敬。贈錢五十萬,布五百匹,使者持節監護喪事。豁時譽雖不及沖,而甚有器度。但遇強寇,故功業不建。
初,豁聞苻堅國中有謠云:「誰謂爾堅石打碎。」有子二十人,皆以「石」為名以應之。唯石虔、石秀、石民、石生、石綏、石康知名。
石虔小字鎮惡。有才幹,趫捷絕倫。從父在荊州,於獵圍中見猛獸被數箭而伏,諸督將素知其勇,戲令拔箭。石虔因急往,拔得一箭,猛獸跳,石虔亦跳,高於獸身,猛獸伏,復拔一箭以歸。從溫入關。沖為苻健所圍,垂沒,石虔躍馬赴之,拔沖於數萬衆之中而還,莫敢抗者。三軍歎息,威震敵人。時有患瘧疾者,謂曰「桓石虔來」以怖之,病者多愈,其見畏如此。
初,袁真以壽陽叛,石虔以寧遠將軍、南頓太守帥諸將攻之,克其南城。又擊苻堅將王鑒於石橋,獲馬五百匹。除竟陵太守,以父憂去職。尋而苻堅又寇淮南,詔曰:「石虔文武器幹,御戎有方。古人絕哭,金革弗避,況在餘哀,豈得辭事!可授奮威將軍、南平太守。」尋進冠軍將軍。苻堅荊州刺史梁成、襄陽太守閻震率衆入寇竟陵,石虔與弟石民距之。賊阻滶水,屯管城。石虔設計夜渡水,既濟,賊始覺,力戰破之,進克管城,擒震,斬首七千級,俘獲萬人,馬數百匹,牛羊千頭,具裝鎧三百領。成以輕騎走保襄陽。石虔復領河東太守,進據樊城,逐堅兗州刺史張崇,納降二千家而還。沖卒,石虔以冠軍將軍監豫州揚州五郡軍事、豫州刺史。尋以母憂去職。服闋,復本位。久之,命移鎮馬頭,石虔求停歷陽,許之。
太元十三年卒,追贈右將軍。追論平閻震功,進爵作塘侯。第五子誕嗣。誕長兄洪,襄城太守。洪弟振。
振字道全。少果銳,而無行。玄為荊州,以振為揚武將軍、淮南太守。轉江夏相,以兇橫見黜。
及玄之敗也,桓謙匿於沮中,振逃於華容之涌中。玄先令將軍王稚徽戍巴陵,稚徽遣人報振云:「桓欽已克京邑,馮稚等復平尋陽,劉毅諸軍並敗於中路。」振大喜。時安帝在江陵,振乃聚黨數十人襲江陵。比至城,有衆二百。謙亦聚衆而出,遂陷江陵,迎帝於行宮。振聞桓昇死,大怒,將肆逆於帝,謙苦禁之,乃止。遂命群臣,辭以楚祚不終,百姓之心復歸於晉,更奉進璽綬,以琅邪王領徐州刺史,振為都督八州、鎮西將軍、荊州刺史。帝侍御左右,皆振之腹心。既而歎曰:「公昔早不用我,遂致此敗。若使公在,我為前鋒,天下不足定。今獨作此,安歸乎!」遂肆意酒色,暴虐無道,多所殘害。
振營於江津。南陽太守魯宗之自襄陽破振將溫楷於柞溪,進屯紀南。振聞楷敗,留其將馮該守營,自率衆與宗之大戰。振勇冠三軍,衆莫能禦,宗之敗績。振追奔,遇宗之單騎於道,弗之識也,乃問宗之所在。紿曰:「已前走矣。」宗之於是自後而退。尋而劉毅等破馮該,平江陵。振聞該敗,衆潰而走。後與該子宏出自溳城,軍劉懷肅率寧遠將軍索邈,與振戰於沙橋。振兵雖少,左右皆力戰,每軍劉懷肅率寧遠將軍索邈,與振戰於沙橋。振兵雖少,左右皆力戰,每一合,振輒瞋目奮擊,衆莫敢當。振時醉,且中流矢,廣武將軍唐興臨陣斬之。
石秀,幼有令名,風韻秀徹,博涉群書,尤善老莊。常獨處一室,簡於應接,時人方之庾純。甚為簡文帝所重,豁為荊州,請為鷹揚將軍、竟陵太守,非其好也。尋代叔父沖為寧遠將軍、江州刺史、領鎮蠻護軍、西陽太守,居尋陽。性放曠,常弋釣林澤,不以榮爵嬰心。善騎射,發則命中。嘗從沖獵,登九井山,徒旅甚盛,觀者傾坐,石秀未嘗屬目,止嘯詠而已。謝安嘗訪以世務,默然不答,安甚怪之。他日,安以語其從弟嗣,嗣以問之,石秀曰:「世事此公所諳,吾又何言哉!」在州五年,以疾去職。年四十三卒於家,朝野悼惜之。追贈後將軍,後改贈太常。子稚玉嗣。玄之篡也,以石秀一門之令,封稚玉為臨沅王。
石民,弱冠知名,衛將軍謝安引為參軍。叔父沖上疏,版督荊江豫三州之十郡軍事、振武將軍,領襄城太守,戍夏口,與石虔攻苻堅荊州刺史梁成等於竟陵。明年,又與隨郡太守夏侯澄之破苻堅將慕容垂、姜成等於漳口。復領譙國內史、梁郡太守。沖薨,詔以石民監荊州軍事、西中郎將、荊州刺史。桓氏世蒞荊土,石民兼以才望,甚為人情所仰。
初,沖遣竟陵太守趙統伐襄陽。至是,石民復遣兵助之。尋而苻堅敗於淮肥,石民遣南陽太守高茂衛山陵。時堅雖破敗,而慕容垂等復盛。石民遣將軍晏謙伐弘農,賊東中郎將慕容夔降之。始置湖陝二戍。獲關中擔幢伎,以充太樂。時苻堅子丕僭號於河北,謀襲洛陽。石民遣將軍馮該討之,臨陣斬丕,及其左僕射王孚、吏部尚書苟操等,傳首京都。而丁零翟遼復侵逼山陵,石民使河南太守馮遵討之。時乞活黃淮自稱并州刺史,與遼共攻長社,衆數千人。石民復遣南平太守郭銓、松滋太守王遐之擊淮,斬之,遼走河北。以前後功,進左將軍。卒,無子。
石生,隆安中以司徒左長史遷侍中,歷驃騎、太傅長史。會稽世子元顯將伐桓玄,石生馳書報玄,玄甚德之。及玄用事,以為前將軍、江州刺史。尋卒於官。
石綏,元顯時為司徒左長史。玄用事,拜黃門郎、左衛將軍。玄敗,石綏走江西塗中,聚衆攻歷陽,後為梁州刺史傅歆之所殺。
石康,偏為玄所親愛,玄為荊州,以為振威將軍。累遷荊州刺史。討庾仄功,討武陵王,事具玄傳。
祕字穆子。少有才氣,不倫於俗。初拜祕書郎,兄溫抑而不用。久之,為輔國將軍、宣城內史。時梁州刺史司馬勳叛入蜀,祕以本官監梁益二州征討軍事、假節。勳平,還郡。後為散騎常侍,徙中領軍。孝武帝初即位,妖賊盧竦入宮,祕與左衛將軍殷康俱入擊之。溫入朝,窮考竦事,收尚書陸始等,罹罪者甚衆。祕亦免官,居于宛陵,每憤憤有不平之色。溫疾篤,祕與溫子熙、濟等謀共廢沖。沖密知之,不敢入。頃溫氣絕,先遣力士拘錄熙、濟,而後臨喪。祕於是廢棄,遂居於墓所,放志田園,好遊山水。後起為散騎常侍,凡三表自陳。詔曰:「祕受遇先朝,是以延之,而頻有讓表,以棲尚告誠,兼有疾疢,省用增歎。可順其所執。」祕素輕沖,沖時貴盛,祕恥常侍位卑,故不應朝命。與謝安書及詩十首,辭理可觀,其文多引簡文帝之眄遇。先沖卒。長子蔚,官至散騎常侍、游擊將軍。玄篡,以為醴陵王。
沖字幼子,溫諸弟中最淹識,有武幹,溫甚器之。弱冠,太宰、武陵王晞辟,不就。除鷹揚將軍、鎮蠻護軍、西陽太守。從溫征伐有功,遷督荊州之南陽襄陽新野義陽順陽雍州之京兆揚州之義成七郡軍事、寧朔將軍、義成新野二郡太守,鎮襄陽。又從溫破姚襄。及虜周成,進號征虜將軍,賜爵豐城公。尋遷振威將軍、江州刺史、領鎮蠻護軍、西陽譙二郡太守。溫之破姚襄也,獲襄將張駿、楊凝等,徙于尋陽。沖在江陵,未及之職,而駿率其徒五百人殺江州督護趙毗,掠武昌府庫,將妻子北叛。沖遣將討獲之,遽還所鎮。
初,彝亡後,沖兄弟並少,家貧,母患,須羊以解,無由得之,溫乃以沖為質。羊主甚富,言不欲為質,幸為養買德郎。買德郎,沖小字也。及沖為江州,出射,羊主於堂邊看,沖識之,謂曰:「我買德也。」遂厚報之。頃之,進監江荊豫三州之六郡軍事、南中郎將、假節,州郡如故。
在江州凡十三年而溫薨。孝武帝詔沖為中軍將軍、都督揚江豫三州軍事、揚豫二州刺史、假節。時詔賻溫錢布漆蠟等物,而不及大殮。沖上疏陳溫素懷每存清儉,且私物足舉凶事,求還官庫。詔不許,沖猶固執不受。初,溫執權,大辟之罪皆自己決。沖既蒞事,上疏以為生殺之重,古今所慎,凡諸死罪,先上,須報。沖既代溫居任,盡忠王室。或勸沖誅除時望,專執權衡,沖不從。
謝安以時望輔政,為群情所歸,沖懼逼,寧康三年,乃解揚州,自求外出。桓氏黨與以為非計,莫不扼腕苦諫,郗超亦深止之。沖皆不納,處之澹然,不以為恨,忠言嘉謀,每盡心力。於是改授都督徐兗豫青揚五州之六郡軍事、車騎將軍、徐州刺史,以北中郎府并中軍,鎮京口,假節。又詔沖及謝安並加侍中,以甲杖五十人入殿。時丹楊尹王蘊以后父之重昵於安,安意欲出蘊為方伯,乃復解沖徐州,直以車騎將軍都督豫江二州之六郡軍事,自京口遷鎮姑熟。
既而苻堅寇涼州,沖遣宣城內史朱序、豫州刺史桓伊率衆向壽陽,淮南太守劉波汎舟淮泗,乘虛致討,以救涼州,乃表曰:
氐賊自并東胡,醜類實繁,而蜀漢寡弱,西涼無備,斯誠暴與疾顛,衹速其亡。然而天未剿絕,屢為國患。臣聞勝於無形,功立事表,伐謀之道,兵之上略。況此賊陸梁,終必越逸。北狄陵縱,常在秋冬。今日月迅邁,高風行起,臣輒較量畿甸,守衛重複,又淮泗通流,長江如海,荊楚偏遠,密邇寇讎,方城、漢水無天險之實,而過備之重勢在西門。
臣雖凡庸,識乏武略,然猥荷重任,思在投袂。請率所統,徑進南郡,與征西將軍臣豁參同謀猷。賊若果驅犬羊,送死沔漢,庶仰憑正順,因致人利,一舉乘風,掃清氛穢,不復重勞王師,有事三秦,則先帝盛業永隆於聖世,宣武遺志無恨於在昔。如其懾憚皇威,闚計屈,則觀兵伺釁,更議進取,振旅旋旆,遲速唯宜。伏願陛下覽臣所陳,特垂聽許。
詔答曰:「醜類違天,比年縱肆,梁益不守,河西傾喪。每惟宇內未一,憤歎盈懷。將軍經略深長,思算重復,忠國之誠,形於義旨。覽省未周,以感以慨。寇雖乘間竊利,而以無道臨之,黷武窮兇,虐用其衆,滅亡之期,勢何得久!然備豫不虞,軍之善政。輒詢于群后,敬從高算。想與征西協參令圖,嘉謀遠猷,動靜以聞。」會張天錫陷沒,於是罷兵。俄而豁卒,遷都督江荊梁益寧交廣七州揚州之義成雍州之京兆司州之河東軍事、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持節,將軍、侍中如故。又以其子嗣為江州刺史。沖將之鎮,帝餞於西堂,賜錢五十萬。又以酒三百四十石、牛五十頭犒賜文武。謝安送至溧洲。
沖既到江陵,時苻堅強盛,沖欲移阻江南,乃上疏曰:「自中興以來,荊州所鎮,隨宜迴轉。臣亡兄溫以石季龍死,經略中原,因江陵路便,即而鎮之。事與時遷,勢無常定。且兵者詭道,示之以弱,今宜全重江南,輕戍江北。南平孱陵縣界,地名上明,田土膏良,可以資業軍人。在吳時樂鄉城以上四十餘里,北枕大江,西接三峽。若狂狡送死,則舊郢以北堅壁不戰,接會濟江,路不云遠,乘其疲墮,撲翦為易。臣司存閫外,輒隨宜處分。」於是移鎮上明,使冠軍將軍劉波守江陵,諮議參軍楊亮守江夏。詔以荊州水旱饑荒,又沖新移草創,歲運米三十萬斛以供軍資,須年豐乃止。
堅遣其將苻融寇樊、鄧,石越寇魯陽,姚萇寇南鄉,韋鍾寇魏興,所在陷沒。沖遣江夏相劉奭、南中郎將朱序擊之,而奭畏懦不進,序又為賊所擒。沖深自咎責,上疏送章節,請解職,不許。遣左衛將軍張玄之詣沖諮謀軍事。沖率前將軍劉波及兄子振威將軍石民、冠軍將軍石虔等伐苻堅,拔堅筑陽。攻武當,走堅兗州刺史張崇。堅遣慕容垂、毛當寇鄧城,苻熙、石越寇新野。沖既憚堅衆,又以疾疫,還鎮上明。表以「夏口江沔衝要,密邇強寇,兄子石民堪居此任,輒版督荊江十郡軍事、振武將軍、襄城太守。尋陽北接強蠻,西連荊郢,亦一任之要。今府州既分,請以王薈補江州刺史。」詔從之。時薈始遭兄劭喪,將葬,辭不欲出。於是衛將軍謝安更以中領軍謝輶代之。沖聞之而怒,上疏以為輶文武無堪,求自領江州,帝許之。沖使石虔伐堅襄陽太守閻震,擒之,及大小帥二十九人,送於京都,詔歸沖府。以平震功,封次子謙宜陽侯。堅使其將郝貴守襄陽,沖使揚威將軍朱綽討之,遂焚燒沔北田稻,拔六百餘戶而還。又遣上庸太守郭寶伐堅魏興太守褚垣、上庸太守段方,並降之。新城太守麴常遁走,三郡皆平。詔賜錢百萬,袍表千端。
初,沖之西鎮,以賊寇方強,故移鎮上明,謂江東力弱,正可保固封疆,自守而已。又以將相異宜,自以德望不逮謝安,故委之內相,而四方鎮扞,以為己任。又與朱序款密。俄而序沒於賊,沖深用愧惋。既而苻堅盡國內侵,沖深以根本為慮,乃遣精銳三千來赴京都。謝安謂三千人不足以為損益,而欲外示閑暇,聞軍在近,固不聽。報云:「朝廷處分已定,兵革無闕,西藩宜以為防。」時安已遣兄子玄及桓伊等諸軍,沖謂不足以為廢興,召佐吏,對之歎曰:「謝安乃有廟堂之量,不閑將略。今大敵垂至,方遊談不暇,雖遣諸不經事少年,衆又寡弱,天下事可知,吾其左衽矣!」俄而聞堅破,大勳克舉,又知朱序因以得還,沖本疾病,加以慚恥,發病而卒,時年五十七。贈太尉,本官如故,謚曰宣穆。賻錢五十萬,布五百匹。
沖性儉素,而謙虛愛士。嘗浴後,其妻送以新衣,沖大怒,促令持去。其妻復送之,而謂曰:「衣不經新,何緣得故!」沖笑而服之。命處士南陽劉驎之為長史,驎之不屈,親往迎之,禮之甚厚。又辟處士長沙鄧粲為別駕,備禮盡恭。粲感其好賢,乃起應命。初,郗鑒、庾亮、庾翼臨終皆有表,樹置親戚,唯沖獨與謝安書云:「妙靈、靈寶尚小,亡兄寄託不終,以此為恨!」言不及私,論者益嘉之。及喪下江陵,士女老幼皆臨江瞻送,號哭盡哀。後玄篡位,追贈太傅、宣城王。有七子:嗣、謙、脩、崇、弘、羨、怡。
嗣字恭祖。少有清譽,與豁子石秀並為桓氏子姪之冠。沖既代豁西鎮,詔以嗣督荊州之三郡豫州之四郡軍事、建威將軍、江州刺史。蒞事簡約,修所住齋,應作版檐,嗣命以茅代之,版付船官。轉西陽、襄城二郡太守,鎮夏口。後領江夏相,卒官。追贈南中郎將,謚曰靖。子胤嗣。
胤字茂遠。少有清操,雖奕世華貴,甚以恬退見稱。初拜祕書丞,累遷中書郎、祕書監。玄甚欽愛之,遷中書令。玄篡位,為吏部尚書,隨玄西奔。玄死,歸降。詔曰:「夫善著則祚遠,勳彰故事殊。以宣孟之忠,蒙後晉國;子文之德,世嗣獲存。故太尉沖,昔藩陝西,忠誠王室。諸子染凶,自貽罪戮。念沖遺勤,用悽於懷。其孫胤宜見矜宥,以獎為善。可特全生命,徙于新安。」及東陽太守殷仲文、永嘉太守駱球等謀反,陰欲立胤為玄嗣,事覺,伏誅。
謙字敬祖,詳正有器望。初以父功封宜陽縣開國侯,累遷輔國將軍、吳國內史。孫恩之亂,謙出奔無錫。徵拜尚書,驃騎大將軍元顯引為諮議參軍,轉司馬。元興初,朝廷將伐玄,以桓氏世在陝西,謙父沖有遺惠於荊楚,懼人情向背,乃用謙為持節、都督荊益寧梁四州諸軍事、西中郎將、荊州刺史、假節,以安荊楚。
玄既用事,以謙為尚書左僕射,領吏部,加中軍將軍。謙兄弟顯列,玄甚倚杖之,而內不能善也。改封謙為寧都侯,拜尚書令,加散騎常侍。遷侍中、衛將軍、開府、錄尚書事。玄篡位,復領揚州刺史,本官如故,封新安王。
及桓振作亂,謙保護乘輿,頗有功焉。然而暗懦,尤不可以造事。初,勸振率軍下戰,己守江陵。振既輕謙用事,故不從。及振敗,謙奔於姚興。先是,譙縱稱藩於姚興,縱與盧循通使,潛相影響,乃表興請謙共順流東下。興問謙,謙曰:「臣門著恩荊楚,從弟玄末雖篡位,皆是逼迫,人神所明。今臣與縱東下,百姓自應駭動。」興曰:「小水不容大舟,若縱才力足以濟事,亦不假君為鱗翼。宜自求多福。」遂遣之。謙至蜀,欲虛懷引士,縱疑之,乃置謙於龍格,使人守之。謙向諸弟泣曰:「姚主言神矣!」後與縱引譙道福俱下,謙於道占募,百姓感沖遺惠,投者二萬人。劉道規破謙,斬之。
脩字承祖。尚簡文帝女武昌公主,歷吏部郎,稍遷左衛將軍。王恭將伐譙王尚之,先遣何澹之、孫無終向句容。脩以左衛領振武將軍,與輔國將軍陶無忌距之。脩次句容。俄而恭敗,無終遣書求降。脩既旋軍,而楊佺期已至石頭,時朝廷無備,內外崩駭。脩進說曰:「殷、桓之下,專恃王恭,恭既破滅,莫不失色。今若優詔用玄,玄必內喜,則能制仲堪、佺期,使並順命。」朝廷納之。以脩為龍驤將軍、荊州刺史、假節,權領左衛文武之鎮。又令劉牢之以千人送之。轉仲堪為廣州。脩未及發,而玄等盟於尋陽,求誅牢之。尚之并訴仲堪無罪,獨被降黜。於是詔復仲堪荊州。御史中丞江績奏脩承受楊佺期之言,交通信命,宣傳不盡,以為身計,疑誤朝算,請收付廷尉。特詔免官。尋代王凝之為中護軍。頃之,玄破仲堪、佺期,詔以脩為征虜將軍、江州刺史。尋復為中護軍。
玄執政,以脩都督六州、右將軍、徐兗二州刺史、假節。尋進撫軍將軍,加散騎常侍。玄篡,以為撫軍大將軍,封安成王。劉裕義旗起,斬之。
徐寧者,東海郯人也。少知名,為輿縣令。時廷尉桓彝稱有人倫鑒識,彝嘗去職,至廣陵尋親舊,還遇風,停浦中,累日憂悒,因上岸,見一室宇,有似廨署,訪之,云是輿縣。彝乃造之。寧清惠博涉,相遇欣然,因留數夕。彝大賞之,結交而別。至都,謂庾亮曰:「吾為卿得一佳吏部郎。」語在彝傳。即遷吏部郎、左將軍、江州刺史,卒官。
史臣曰:醨風潛煽,醇源浸竭,遺道德於情性,顯忠信於名教。首陽高節,求仁而得仁;泗上微言,朝聞而夕死。原軫免冑,懍然於往策;季路絕纓,邈矣於前志。況交霜雪於杪歲,晦風雨於將晨,喈響或以變其音,貞柯罕能全其性。桓茂倫抱中和之氣,懷不撓之節,邁周庾之清塵,遵許郭之遐軌。懼臨危於取免,知處死之為易,揚芬千載之上,淪骨九泉之下。仁者之勇,不其然乎!至夫基構迭汙隆,龍蛇俱山澤,沖逡巡於內輔,豁陵厲於上游,虔振北門之威,秀坦西陽之務,外有扞城之用,裏無末大之嫌,求之名臣,抑亦可算。而溫為亢極之資,玄遂履霜之業,是知敬仲之美不息檀臺之亂,寧俞之忠無救弈棋之禍。子文之不血食,悲夫!
贊曰:矯矯宣城,貞心莫陵。身隨露夭,名與雲興。虔豁重世,沖秀雙美。國賴忠臣,家推才子。振武謙文,尋邑為群。歸之篡亂,曷足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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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七十五‧列傳第四十五  王湛 荀崧 范汪 劉惔 張憑 韓伯
王湛
王湛字處沖,司徒渾之弟也。少有識度。身長七尺八寸,龍顙大鼻,少言語。初有隱德,人莫能知,兄弟宗族皆以為癡,其父昶獨異焉。遭父喪,居於墓次。服闋,闔門守靜,不交當世,沖素簡淡,器量隤然,有公輔之望。
兄子濟輕之,所食方丈盈前,不以及湛。湛命取菜蔬,對而食之。濟嘗詣湛,見牀頭有周易,問曰:「叔父何用此為?」湛曰:「體中不佳時,脫復看耳。」濟請言之。湛因剖析玄理,微妙有奇趣,皆濟所未聞也。濟才氣抗邁,於湛略無子姪之敬。既聞其言,不覺慄然,心形俱肅。遂留連彌日累夜,自視缺然,乃歎曰:「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濟之罪也。」既而辭去,湛送至門。濟有從馬絕難乘,濟問湛曰:「叔頗好騎不?」湛曰:「亦好之。」因騎此馬,姿容既妙,迴策如縈,善騎者無以過之。又濟所乘馬,甚愛之,湛曰:「此馬雖快,然力薄不堪苦行。近見督郵馬當勝,但芻秣不至耳。」濟試養之,而與己馬等。湛又曰:「此馬任重方知之,平路無以別也。」於是當蟻封內試之,濟馬果躓,而督郵馬如常。濟益歎異,還白其父,曰:「濟始得一叔,乃濟以上人也。」武帝亦以湛為癡,每見濟,輒調之曰:「卿家癡叔死未?」濟常無以答。及是,帝又問如初,濟曰:「臣叔殊不癡。」因稱其美。帝曰:「誰比?」濟曰:「山濤以下,魏舒以上。」時人謂湛上方山濤不足,下比魏舒有餘。湛聞曰:「欲處我於季孟之間乎?」
湛少仕歷秦王文學、太子洗馬、尚書郎、太子中庶子,出為汝南內史。元康五年卒,年四十七。子承嗣。
承字安期。清虛寡欲,無所修尚。言理辯物,但明其指要而不飾文辭,有識者服其約而能通。弱冠知名。太尉王衍雅貴異之,比南陽樂廣焉。
永寧初,為驃騎參軍。值天下將亂,乃避難南下。遷司空從事中郎。豫迎大駕,賜爵藍田縣侯。遷尚書郎,不就。東海王越鎮許,以為記室參軍,雅相知重,勑其子毗曰:「夫學之所益者淺,體之所安者深。閑習禮度,不如式瞻儀形;諷味遺言,不若親承音旨。王參軍人倫之表,汝其師之。」在府數年,見朝政漸替,辭以母老,求出。越不許。久之,遷東海太守,政尚清淨,不為細察。小吏有盜池中魚者,綱紀推之,承曰:「文王之囿與衆共之,池魚復何足惜耶!」有犯夜者,為吏所拘,承問其故,答曰:「從師受書,不覺日暮。」承曰:「鞭撻甯越以立威名,非政化之本。」使吏送令歸家。其從容寬恕若此。
尋去官,東渡江。是時道路梗澀,人懷危懼,承每遇艱險,處之夷然,雖家人近習,不見其憂喜之色。既至下邳,登山北望,歎曰:「人言愁,我始欲愁矣。」及至建鄴,為元帝鎮東府從事中郎,甚見優禮。承少有重譽,而推誠接物,盡弘恕之理,故衆咸親愛焉。渡江名臣王導、衛玠、周顗、庾亮之徒皆出其下,為中興第一。年四十六卒,朝野痛惜之。自昶至承,世有高名,論者以為祖不及孫,孫不及父。子述嗣。
述字懷祖。少孤,事母以孝聞。安貧守約,不求聞達。性沈靜,每坐客馳辨,異端競起,而述處之恬如也。少襲父爵。年三十,尚未知名,人或謂之癡。司徒王導以門地辟為中兵屬。既見,無他言,惟問以江東米價。述但張目不答。導曰:「王掾不癡,人何言癡也?」嘗見導每發言,一坐莫不贊美,述正色曰:「人非堯舜,何得每事盡善!」導改容謝之。謂庾亮曰:「懷祖清貞簡貴,不減祖父,但曠淡微不及耳。」
康帝為驃騎將軍,召補功曹,出為宛陵令。太尉、司空頻辟,又除尚書吏部郎,並不行。歷庾冰征虜長史。時庾翼鎮武昌,以累有妖怪,又猛獸入府,欲移鎮避之。述與冰牋曰:
竊聞安西欲移鎮樂鄉,不審此為算邪,將為情邪?若謂為算,則彼去武昌千有餘里,數萬之衆造創移徙,方當興立城壁,公私勞擾。若信要害之地,所宜進據,猶當計移徙之煩,權二者輕重,況此非今日之要邪!方今強胡陸梁,當蓄力養銳,而無故遷動,自取非算。又江州當泝流數千,供繼軍府,力役增倍,疲曳道路。且武昌實是江東鎮戍之中,非但扞禦上流而已。急緩赴告,駿奔不難。若移樂鄉,遠在西陲,一朝江渚有虞,不相接救。方嶽取重將,故當居要害之地,為內外形勢,使闚之心不知所向。若是情邪,則天道玄遠,鬼神難言,妖祥吉凶,誰知其故!是以達人君子直道而行,不以情失。昔秦忌「亡胡」之讖,卒為劉項之資;周惡檿弧之謠,而成褒姒之亂。此既然矣。歷觀古今,鑒其遺事,妖異速禍敗者,蓋不少矣。禳避之道,苟非所審,且當擇人事之勝理,思社稷之長計,斯則天下幸甚,令名可保矣。
若安西盛意已耳,不能安於武昌,但得近移夏口,則其次也。樂鄉之舉,咸謂不可。願將軍體國為家,固審此舉。
時朝議亦不允,翼遂不移鎮。
述出補臨海太守,遷建威將軍、會稽內史。蒞政清肅,終日無事。母憂去職。服闋,代殷浩為揚州刺史,加征虜將軍。初至,主簿請諱。報曰:「亡祖先君,名播海內,遠近所知;內諱不出門;餘無所諱。」尋加中書監,固讓,經年不拜。復加征虜將軍,進都督揚州徐州之琅邪諸軍事、衛將軍、并冀幽平四州大中正,刺史如故。尋遷散騎常侍、尚書令,將軍如故。
述每受職,不為虛讓,其有所辭,必於不受。至是,子坦之諫,以為故事應讓。述曰:「汝謂我不堪邪?」坦之曰:「非也。但克讓自美事耳。」述曰:「既云堪,何為復讓!人言汝勝我,定不及也。」坦之為桓溫長史。溫欲為子求婚於坦之。及還家省父,而述愛坦之,雖長大,猶抱置膝上。坦之因言溫意。述大怒,遽排下,曰:「汝竟癡邪!詎可畏溫面而以女妻兵也。」坦之乃辭以他故。溫曰:「此尊君不肯耳。」遂止。簡文帝每言述才既不長,直以真率便敵人耳。謝安亦歎美之。
初,述家貧,求試宛陵令,頗受贈遺,而修家具,為州司所檢,有一千三百條。王導使謂之曰:「名父之子不患無祿,屈臨小縣,甚不宜耳。」述答曰:「足自當止,時人未之達也。」比後屢居州郡,清潔絕倫,祿賜皆散之親故,宅宇舊物不革於昔,始為當時所歎。但性急為累。嘗食雞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擲地。雞子圓轉不止,便下牀以屐齒踏之,又不得。瞋甚,掇內口中,齧破而吐之。既躋重位,每以柔克為用。謝奕性粗,嘗忿述,極言罵之。述無所應,面壁而已。居半日,奕去,始復坐。人以此稱之。
太和二年,以年迫懸車,上疏乞骸骨,曰:「臣曾祖父魏司空昶白牋於文皇帝曰:『昔與南陽宗世林共為東宮官屬。世林少得好名,州里瞻敬。及其年老,汲汲自勵,恐見廢棄,時人咸共笑之。若天假其壽,致仕之年,不為此公婆娑之事。』情旨慷慨,深所鄙薄。雖是牋書,乃實訓誡。臣忝端右,而以疾患禮敬廢替,猶謂可有差理。日復一日,而年衰疾痼,永無復瞻華幄之期。乞奉先誡,歸老丘園。」不許。述竟不起。三年卒,時年六十六。
初,桓溫平洛陽,議欲遷都,朝廷憂懼,將遣侍中止之。述曰:「溫欲以虛聲威朝廷,非事實也。但從之,自無所至。」事果不行。又議欲移洛陽鍾虡,述曰:「永嘉不競,暫都江左。方當蕩平區宇,旋軫舊京。若其不耳,宜改遷園陵,不應先事鍾虡。」溫竟無以奪之。追贈侍中、驃騎將軍、開府,謚曰穆,以避穆帝,改曰簡。子坦之嗣。
坦之字文度。弱冠與郗超俱有重名,時人為之語曰:「盛德絕倫郗嘉賓,江東獨步王文度。」嘉賓,超小字也。僕射江虨領選,將擬為尚書郎。坦之聞曰:「自過江來,尚書郎正用第二人,何得以此見擬!」虨遂止。簡文帝為撫軍將軍,辟為掾。累遷參軍、從事中郎,仍為司馬,加散騎常侍。出為大司馬桓溫長史。尋以父憂去職。服闋,徵拜侍中,襲父爵。時卒士韓悵逃亡歸首,云「失牛故叛」。有司劾悵偷牛,考掠服罪。坦之以為悵束身自歸,而法外加罪,懈怠失牛,事或可恕,加之木石,理有自誣,宜附罪疑從輕之例,遂以見原。海西公廢,領左衛將軍。
坦之有風格,尤非時俗放蕩,不敦儒教,頗尚刑名學,著廢莊論曰:
荀卿稱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楊雄亦曰「莊周放蕩而不法」,何晏云「鬻莊軀,放玄虛,而不周乎時變」。三賢之言,遠有當乎!夫獨構之唱,唱虛而莫和;無感之作,義偏而用寡。動人由於兼忘,應物在乎無心。孔父非不體遠,以體遠故用近;顏子豈不具德,以德備故膺教。胡為其然哉?不獲已而然也。
夫自足者寡,故理懸於羲農;徇教者衆,故義申於三代。道心惟微,人心惟危,吹萬不同,孰知正是!雖首陽之情,三黜之智,摩頂之甘,落毛之愛,枯槁之生,負石之死,格諸中庸,未入乎道,而況下斯者乎!先王知人情之難肆,懼違行以致訟,悼司徹之貽悔,審褫帶之所緣,故陶鑄群生,謀之未兆,每攝其契,而為節焉。使夫敦禮以崇化,日用以成俗,誠存而邪忘,利損而競息,成功遂事,百姓皆曰我自然。蓋善闇者無怪,故所遇而無滯,執道以離俗,孰踰於不達!語道而失其為者,非其道也;辯德而有其位者,非其德也。言默所未究,況揚之以為風乎!且即濠以尋魚,想彼之我同;推顯以求隱,理得而情昧。若夫莊生者,望大庭而撫契,仰彌高於不足,寄積想於三篇,恨我懷之未盡,其言詭譎,其義恢誕。君子內應,從我游方之外,衆人因藉之,以為弊薄之資。然則天下之善人少,不善人多,莊子之利天下也少,害天下也多。故曰魯酒薄而邯鄲圍,莊生作而風俗穨。禮與浮雲俱征,偽與利蕩並肆,人以克己為恥,士以無措為通,時無履德之譽,俗有蹈義之愆。驟語賞罰不可以造次,屢稱無為不可與適變。雖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人。
昔漢陰丈人修渾沌之術,孔子以為識其一不識其二,莊生之道,無乃類乎!與夫如愚之契,何殊間哉!若夫利而不害,天之道也;為而不爭,聖之德也。群方所資而莫知誰氏,在儒而非儒,非道而有道,彌貫九流,玄同彼我,萬物用之而不既,亹亹日新而不朽,昔吾孔老固已言之矣。
又領本州大中正。簡文帝臨崩,詔大司馬溫依周公居攝故事。坦之自持詔入,於帝前毀之。帝曰:「天下,儻來之運,卿何所嫌!」坦之曰:「天下,宣元之天下,陛下何得專之!」帝乃使坦之改詔焉。
溫薨,坦之與謝安共輔幼主,遷中書令,領丹楊尹。俄授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鎮廣陵。將之鎮,上表曰:
臣聞人君之道以孝敬為本,臨御四海以委任為貴。恭順無為,則盛德日新;親杖賢能,則政道邕睦。昔周成、漢昭,並以幼年纂承大統。當時天下未為無難,終能顯揚祖考,保安社稷,蓋尊尊親親,信納大臣之所致也。
伏維陛下誕奇秀之姿,稟生知之量,春秋尚富,涉道未廣,方須訓導以成天德。皇太后仁淑之體,過於三母,先帝奉事積年,每稱聖明。臣願奉事之心,便當自同孝宗;太后慈愛之隆,亦不必異所生。琅邪王、餘姚主及諸皇女,宜朝夕定省,承受教誨,導習儀刑,以成景仰恭敬之美,不可以屬非至親,自為疏疑。昔肅祖崩殂,成康幼沖,事無大小,必諮丞相導,所以克就聖德,實此之由。今僕射臣安、中軍臣沖,人望具瞻,社稷之臣。且受遇先帝,綢繆繾綣,並志竭忠貞,盡心盡力,歸誠陛下,以報先帝。愚謂周旋舉動,皆應諮此二臣。二臣之於陛下,則周之旦奭,漢之霍光,顯宗之於王導。沖雖在外,路不云遠,事容信宿,必宜參詳,然後情聽獲盡,庶事可畢。
又天聽雖聦,不啟不廣;群情雖忠,不引不盡。宜數引侍臣,詢求讜言。平易之世,有道之主猶尚誡懼,日昃不倦;況今艱難理盡,慮經安危,祖宗之基繫之陛下,不可不精心務道,以申先帝堯舜之風。可不敬修至德,以保宣元天地之祚?
表奏,帝納之。
初,謝安愛好聲律,期功之慘,不廢妓樂,頗以成俗。坦之非而苦諫之。安遺坦之書曰:「知君思相愛惜之至。僕所求者聲,謂稱情義,無所不可為,聊復以自娛耳。若絜軌跡,崇世教,非所擬議,亦非所屑。常謂君粗得鄙趣者,猶未悟之濠上邪!故知莫逆,未易為人。」坦之答曰:「具君雅旨,此是誠心而行,獨往之美,然恐非大雅中庸之謂。意者以為人之體韻猶器之方圓,方圓不可錯用,體韻豈可易處!各順其方,以弘其業,則歲寒之功必有成矣。吾子少立德行,體議淹允,加以令地,優游自居,僉曰之談,咸以清遠相許。至於此事,實有疑焉。公私二三,莫見其可。以此為濠上,悟之者得無鮮乎!且天下之寶,故為天下所惜,天下之所非,何為不可以天下為心乎?想君幸復三思。」書往反數四,安竟不從。
坦之又嘗與殷康子書論公謙之義曰:
夫天道以無私成名,二儀以至公立德。立德存乎至公,故無親而非理;成名在乎無私,故在當而忘我。此天地所以成功,聖人所以濟化。由斯論之,公道體於自然,故理泰而愈降;謙義生於不足,故時弊而義著。故大禹、咎繇稱功言惠而成名於彼,孟反、范燮殿軍後入而全身於此。從此觀之,則謙公之義固以殊矣。
夫物之所美,己不可收;人之所貴,我不可取。誠患人惡其上,衆不可蓋,故君子居之,而每加損焉。隆名在於矯伐,而不在於期當;匿跡在於違顯,而不在於求是。於是謙光之義與矜競而俱生,卑挹之義與夸伐而並進。由親譽生於不足,未若不知之有餘;良藥效於瘳疾,未若無病之為貴也。
夫乾道確然,示人易矣;坤道隤然,示人簡矣。二象顯於萬物,兩德彰於群生,豈矯枉過直而失其所哉!由此觀之,則大通之道公坦於天地,謙伐之義險巇於人事。今存公而廢謙,則自伐者託至公以生嫌,自美者因存黨以致惑。此王生所謂同貌而實異,不可不察者也。然理必有源,教亦有主。苟探其根,則玄指自顯;若尋其末,弊無不至。豈可以嫌似而疑至公,弊貪而忘於諒哉!
康子及袁宏並有疑難,坦之標章擿句,一一申而釋之,莫不厭服。又孔嚴著通葛論,坦之與書贊美之。其忠公慷慨,標明賢勝,皆此類也。
初,坦之與沙門竺法師甚厚,每共論幽明報應,便要先死者當報其事。後經年,師忽來云:「貧道已死,罪福皆不虛。惟當勤修道德,以升濟神明耳。」言訖不見。坦之尋亦卒,時年四十六。臨終,與謝安、桓沖書,言不及私,惟憂國家之事,朝野甚痛惜之。追贈安北將軍,謚曰獻。
禕之字文邵。少知名,尚尋陽公主,歷中書侍郎。年未三十而卒,贈散騎常侍。
坦之四子:愷、愉、國寶、忱。
愷字茂仁,愉字茂和,並少踐清階。愷襲父爵,愉稍遷驃騎司馬,加輔國將軍。愷太元末為侍中,領右衛將軍,多所獻替。兄弟貴盛,當時莫比。
及王恭等討國寶,愷、愉並請解職。以與國寶異生,又素不協,故得免禍。國寶既死,出愷為吳郡內史,愉為江州刺史、都督豫州四郡、輔國將軍、假節。未幾,徵愷為丹楊尹。及桓玄等至江寧,愷領兵守石頭。俄而玄等走,復為吳郡。病卒,追贈太常。
愉至鎮,未幾,殷仲堪、桓玄、楊佺期舉兵應王恭,乘流奄至。愉既無備,惶遽奔臨川,為玄所得。玄盟于尋陽,以愉置壇所,愉甚恥之。及事解,除會稽內史。玄篡位,以為尚書僕射。劉裕義旗建,加前將軍。愉既桓氏婿,父子寵貴,又嘗輕侮劉裕,心不自安,潛結司州刺史溫詳,謀作亂,事泄,被誅,子孫十餘人皆伏法。
國寶少無士操,不修廉隅。婦父謝安惡其傾側,每抑而不用。除尚書郎。國寶以中興膏腴之族,惟作吏部,不為餘曹郎,甚怨望,固辭不拜。從妹為會稽王道子妃,由是與道子游處,遂間毀安焉。
及道子輔政,以為祕書丞。俄遷琅邪內史,領堂邑太守,加輔國將軍。入補侍中,遷中書令、中領軍,與道子持威權,扇動內外。中書郎范甯,國寶舅也,儒雅方直,疾其阿諛,勸孝武帝黜之。國寶乃使陳郡袁悅之因尼支妙音致書與太子母陳淑媛,說國寶忠謹,宜見親信。帝知之,託以他罪殺悅之。國寶大懼,遂因道子譖毀甯,甯由是出為豫章太守。及弟忱卒,國寶自表求解職迎母,并奔忱喪。詔特賜假,而盤桓不時進發,為御史中丞褚粲所奏。國寶懼罪,衣女子衣,託為王家婢,詣道子告其事。道子言之於帝,故得原。後驃騎參軍王徽請國寶同讌,國寶素驕貴使酒,怒尚書左丞祖台之,攘袂大呼,以盤醆樂器擲台之,台之不敢言,復為粲所彈。詔以國寶縱肆情性,甚不可長,台之懦弱,非監司體,並坐免官。頃之,復職,愈驕蹇不遵法度。起齋侔清暑殿,帝惡其僭侈。國寶懼,遂諂媚於帝,而頗疏道子。道子大怒,嘗於內省面責國寶,以劔擲之,舊好盡矣。
是時王雅亦有寵,薦王珣於帝。帝夜與國寶及雅宴,帝微有酒,令召珣,將至,國寶自知才出珣下,恐至,傾其寵,因曰:「王珣當今名流,不可以酒色見。」帝遂止,而以國寶為忠。將納國寶女為琅邪王妃,未婚,而帝崩。
安帝即位,國寶復事道子,進從祖弟緒為琅邪內史,亦以佞邪見知。道子復惑之,倚為心腹,並為時之所疾。國寶遂參管朝權,威震內外。遷尚書左僕射,領選,加後將軍、丹楊尹,道子悉以東宮兵配之。
時王恭與殷仲堪並以才器,各居名藩。恭惡道子、國寶亂政,屢有憂國之言。道子等亦深忌憚之,將謀去其兵。未及行,而恭檄至,以討國寶為名,國寶惶遽不知所為。緒說國寶,令矯道子命,召王珣、車胤殺之,以除群望,因挾主相以討諸侯。國寶許之。珣、胤既至,而不敢害,反問計於珣。珣勸國寶放兵權以迎恭,國寶信之。語在珣傳。又問計於胤,胤曰:「南北同舉,而荊州未至,若朝廷遣軍,恭必城守。昔桓公圍壽陽,彌時乃克。若京城未拔,而上流奄至,君將何以待之?」國寶尤懼,遂上疏解職,詣闕待罪。既而悔之,詐稱詔復其本官,欲收其兵距王恭。
道子既不能距諸侯,欲委罪國寶,乃遣譙王尚之收國寶,付廷尉,賜死,并斬緒於市,以謝王恭。國寶貪縱聚斂,不知紀極,後房伎妾以百數,天下珍玩充滿其室。及王恭伏法,詔追復國寶本官。元興初,桓玄得志,表徙其家屬於交州。
忱字元達。弱冠知名,與王恭、王珣俱流譽一時。歷位驃騎長史。嘗造其舅范甯,與張玄相遇,甯使與玄語。玄正坐斂衽,待其有發,忱竟不與言,玄失望便去。甯讓忱曰:「張玄,吳中之秀,何不與語?」忱笑曰:「張祖希欲相識,自可見詣。」甯謂曰:「卿風流雋望,真後來之秀。」忱曰:「不有此舅,焉有此甥!」既而甯使報玄,玄束帶造之,始為賓主。
太元中,出為荊州刺史、都督荊益寧三州軍事、建武將軍、假節。忱自恃才氣,放酒誕節,慕王澄之為人,又年少居方伯之任,談者憂之。及鎮荊州,威風肅然,殊得物和。桓玄時在江陵,既其本國,且奕葉故義,常以才雄駕物。忱每裁抑之。玄嘗詣忱,通人未出,乘轝直進。忱對玄鞭門幹,玄怒,去之,忱亦不留。嘗朔日見客,仗衛甚盛,玄言欲獵,借數百人,忱悉給之,玄憚而服焉。
性任達不拘,末年尤嗜酒,一飲連月不醒,或裸體而游,每歎三日不飲,便覺形神不相親。婦父嘗有慘,忱乘醉弔之,婦父慟哭,忱與賓客十許人,連臂被髮裸身而入,繞之三匝而出。其所行多此類。數年卒官,追贈右將軍,謚曰穆。
綏字彥猷。少有美稱,厚自矜邁,實鄙而無行。愉為殷、桓所捕,綏未測存亡,在都有憂色,居處飲食,每事貶降,時人每謂為「試守孝子」。
桓玄之為太尉,綏以桓氏甥甚見寵待,為太尉右長史。及玄篡,遷中書令。劉裕建義,以為冠軍將軍。其家夜中梁上無故有人頭墮於牀,而流血滂沱。俄拜荊州刺史、假節。坐父愉之謀,與弟納並被誅。
初,綏與王謐、桓胤齊名,為後進之秀。謐位官既極,保身而終。胤以從坐誅,聲稱猶全。綏身死,名論殆盡,亦以薄行矜峭而尚人故也。自昶父漢雁門太守澤已有名稱,忱又秀出,綏亦著稱,八葉繼軌,軒冕莫與為比焉。
嶠字開山。祖默,魏尚書。父佑,以才智稱,為楊駿腹心。駿之排汝南王亮,退衛瓘,皆佑之謀也。位至北軍中候。嶠少有風尚,并、司二州交辟,不就。永嘉末,攜其二弟避亂渡江。時元帝鎮建鄴,教曰:「王佑三息始至,名德之冑,並有操行,宜蒙飾敘。且可給錢三十萬,帛三百匹,米五十斛,親兵二十人。」尋以嶠參世子東中郎軍事,不就。愍帝徵拜著作郎,右丞相南陽王保辟,皆以道險不行。元帝作相,以為水曹屬,除長山令,遷太子中舍人,以疾不拜。王敦請為參軍,爵九原縣公。
敦在石頭,欲禁私伐蔡洲荻,以問群下。時王師新敗,士庶震懼,莫敢異議。嶠獨曰:「中原有菽,庶人採之。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若禁人樵伐,未知其可。」敦不悅。敦將殺周顗、戴若思,嶠於坐諫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安可戮諸名士,以自全生!」敦大怒,欲斬嶠,賴謝鯤以免。敦猶銜之,出為領軍長史。敦平後,除中書侍郎,兼大著作,固辭。轉越騎校尉,頻遷吏部郎、御史中丞、祕書監,領本州大中正。
咸和初,朝議欲以嶠為丹楊尹。嶠以京尹望重,不宜以疾居之,求補廬陵郡,乃拜嶠廬陵太守。以嶠家貧,無以上道,賜布百匹,錢十萬。尋卒官,謚曰穆。子淡嗣,歷位右衛將軍、侍中、中護軍、尚書、廣州刺史。淡子度世,驍騎將軍。
袁悅之字元禮,陳郡陽夏人也。父朗,給事中。悅之能長短說,甚有精理。始為謝玄參軍,為玄所遇,丁憂去職。服闋還都,止齎戰國策,言天下要惟此書。後甚為會稽王道子所親愛,每勸道子專覽朝權,道子頗納其說。俄而見誅。
祖台之字元辰,范陽人也。官至侍中、光祿大夫。撰志怪書行於世。
荀崧 子蕤羨
荀崧字景猷,潁川臨潁人,魏太尉彧之玄孫也。父頵,羽林右監、安陵鄉侯,與王濟、何劭為拜親之友。崧志操清純,雅好文學。齠齔時,族曾祖顗見而奇之,以為必興頵門。弱冠,太原王濟甚相器重,以方其外祖陳郡袁侃,謂侃弟奧曰:「近見荀監子,清虛名理,當不及父,德性純粹,是賢兄輩人也。」其為名流所賞如此。
泰始中,詔以崧代兄襲父爵,補濮陽王允文學。與王敦、顧榮、陸機等友善。趙王倫引為相國參軍。倫篡,轉護軍司馬、給事中,稍遷尚書吏部郎、太弟中庶子,累遷侍中、中護軍。
王彌入洛,崧與百官奔于密,未至而母亡。賊追將及,同旅散走,崧被髮從車,守喪號泣。賊至,棄其母尸於地,奪車而去。崧被四創,氣絕,至夜方蘇。葬母於密山。服闋,族父藩承制,以崧監江北軍事、南中郎將、後將軍、假節、襄城太守。時山陵發掘,崧遣主簿石覽將兵入洛,修復山陵。以勳進爵舞陽縣公,遷都督荊州江北諸軍事、平南將軍,鎮宛,改封曲陵公。為賊杜曾所圍。石覽時為襄城太守,崧力弱食盡,使其小女灌求救於覽及南中郎將周訪。訪即遣子撫率兵三千人會石覽,俱救崧。賊聞兵至,散走。崧既得免,乃遣南陽中部尉王國、劉願等潛軍襲穰縣,獲曾從兄偽新野太守保,斬之。
元帝踐阼,徵拜尚書僕射,使崧與刁協共定中興禮儀。從弟馗早亡,二息序、廞,年各數歲,崧迎與共居,恩同其子。太尉、臨淮公荀顗國胤廢絕,朝廷以崧屬近,欲以崧子襲封。崧哀序孤微,乃讓封與序,論者稱焉。轉太常。時方修學校,簡省博士,置周易王氏、尚書鄭氏、古文尚書孔氏、毛詩鄭氏、周官禮記鄭氏、春秋左傳杜氏服氏、論語孝經鄭氏博士各一人,凡九人,其儀禮、公羊、穀梁及鄭易皆省不置。崧以為不可,乃上疏曰:
自喪亂以來,儒學尤寡,今處學則闕朝廷之秀,仕朝則廢儒學之俊。昔咸寧、太康、永嘉之中,侍中、常侍、黃門通洽古今、行為世表者,領國子博士。一則應對殿堂,奉酬顧問;二則參訓國子,以弘儒訓;三則祠、儀二曹及太常之職,以得質疑。今皇朝中興,美隆往初,宜憲章令軌,祖述前典。世祖武皇帝應運登禪,崇儒興學。經始明堂,營建辟雍,告朔班政,鄉飲大射。西閣東序,河圖祕書禁籍。臺省有宗廟太府金墉故事,太學有石經古文先儒典訓。賈、馬、鄭、杜、服、孔、王、何、顏、尹之徒,章句傳注衆家之學,置博士十九人。九州之中,師徒相傳,學士如林,猶選張華、劉寔居太常之官,以重儒教。
傳稱「孔子沒而微言絕,七十二子終而大義乖」。自頃中夏殄瘁,講誦遏密,斯文之道,將墮於地。陛下聖哲龍飛,恢崇道教,樂正雅頌,於是乎在。江、揚二州,先漸聲教,學士遺文,於今為盛。然方疇昔,猶千之一。臣學不章句,才不弘通,方之華寔,儒風殊邈。思竭駑駘,庶增萬分。願斯道隆於百世之上,搢紳詠於千載之下。
伏聞節省之制,皆三分置二。博士舊置十九人,今五經合九人,準古計今,猶未能半,宜及節省之制,以時施行。今九人以外,猶宜增四。願陛下萬機餘暇,時垂省覽。宜為鄭易置博士一人,鄭儀禮博士一人,春秋公羊博士一人,穀梁博士一人。
昔周之衰,下陵上替,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善者誰賞,惡者誰罰,孔子懼而作春秋。諸侯諱妒,懼犯時禁,是以微辭妙旨,義不顯明,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罪我者其惟春秋」。時左丘明、子夏造膝親受,無不精究。孔子既沒,微言將絕,於是丘明退撰所聞,而為之傳。其書善禮,多膏腴美辭,張本繼末,以發明經意,信多奇偉,學者好之。稱公羊高親受子夏,立於漢朝,辭義清雋,斷決明審,董仲舒之所善也。穀梁赤師徒相傳,暫立於漢世。向歆,漢之碩儒,猶父子各執一家,莫肯相從。其書文清義約,諸所發明,或是左氏、公羊所不載,亦足有所訂正。是以三傳並行於先代,通才未能孤廢。今去聖久遠,其文將墮,與其過廢,寧與過立。臣以為三傳雖同曰春秋,而發端異趣,案如三家異同之說,此乃義則戰爭之場,辭亦劔戟之鋒,於理不可得共。博士宜各置一人,以博其學。
元帝詔曰:「崧表如此,皆經國之務,為政所由。息馬投戈,猶可講藝,今雖日不暇給,豈忘本而遺存邪!可共博議者詳之。」議者多請從崧所奏。詔曰:「穀梁膚淺,不足置博士,餘如奏。」會王敦之難,不行。
敦表以崧為尚書左僕射。及帝崩,群臣議廟號,王敦遣使謂曰:「豺狼當路,梓宮未反,祖宗之號,宜別思詳。」崧議以為「禮,祖有功,宗有德。元皇帝天縱聖哲,光啟中興,德澤侔於太戊,功惠邁於漢宣,臣敢依前典,上號曰中宗」。既而與敦書曰:「承以長蛇未翦,別詳祖宗。先帝應天受命,以隆中興;中興之主,寧可隨世數而遷毀!敢率丹直,詢之朝野,上號中宗。卜日有期,不及重請,專輒之愆,所不敢辭。」初,敦待崧甚厚,欲以為司空,於此銜之而止。
太寧初,加散騎常侍,後領太子太傅。以平王敦功,更封平樂伯。坐使威儀為猛獸所食,免職。後拜金紫光祿大夫、錄尚書事,散騎常侍如故。遷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如故。又領祕書監,給親兵百二十人。年雖衰老,而孜孜典籍,世以此嘉之。
蘇峻之役,崧與王導、陸曄共登御牀擁衛帝,及帝被逼幸石頭,崧亦侍從不離帝側。賊平,帝幸溫嶠舟,崧時年老病篤,猶力步而從。咸和三年薨,時年六十七。贈侍中,謚曰敬。
其後著作郎虞預與丞相王導牋曰:「伏見前祕書、光祿大夫荀公,生於積德之族,少有儒雅之稱,歷位內外,在貴能降。蘇峻肆虐,乘輿失幸,公處嫌忌之地,有累卵之危,朝士為之寒心,論者謂之不免。而公將之以智,險而不懾,扶侍至尊,繾綣不離。雖無扶迎之勳,宜蒙守節之報。且其宣慈之美,早彰遠近,朝野之望,許以台司,雖未正位,已加儀同。至守終純固,名定闔棺,而薨卒之日,直加侍中。生有三槐之望,沒無鼎足之名,寵不增於前秩,榮不副於本望,此一時愚智所慷慨也。今承大弊之後,淳風穨散,苟有一介之善,宜在旌表之例,而況國之元老,志節若斯者乎!」不從。升平四年,崧改葬,詔賜錢百萬,布五千匹。有二子:蕤、羨。蕤嗣。
蕤字令遠。起家祕書郎,稍遷尚書左丞。蕤有儀操風望,雅為簡文帝所重。時桓溫平蜀,朝廷欲以豫章郡封溫。蕤言於帝曰:「若溫復假王威,北平河洛,修復園陵,將何以加此!」於是乃止。轉散騎常侍、少府,不拜,出補東陽太守。除建威將軍、吳國內史。卒官。子籍嗣位,至散騎常侍、大長秋。
羨字令則。清和有準。纔年七歲,遇蘇峻難,隨父在石頭,峻甚愛之,恒置膝上。羨陰白其母,曰:「得一利刀,子足以殺賊。」母掩其口,曰:「無妄言!」年十五,將尚尋陽公主,羨不欲連婚帝室,仍遠遁去。監司追,不獲已,乃出尚公主,拜駙馬都尉。弱冠,與琅邪王洽齊名,沛國劉惔、太原王濛、陳郡殷浩並與交好。
驃騎將軍何充出鎮京口,請為參軍。穆帝又以為撫軍參軍,徵補太常博士,皆不就。後拜祕書丞、義興太守。征北將軍褚裒以為長史。既到,裒謂佐吏曰:「荀生資逸群之氣,將有沖天之舉,諸君宜善事之。」尋遷建威將軍、吳國內史。除北中郎將、徐州刺史、監徐兗二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假節。殷浩以羨在事有能名,故居以重任。時年二十八,中興方伯,未有如羨之少者。羨至鎮,發二州兵,使參軍鄭襲戍淮陰。羨尋北鎮淮陰,屯田於東陽之石鱉。尋加監青州諸軍事,又領兗州刺史,鎮下邳。羨自鎮來朝,時蔡謨固讓司徒,不起,中軍將軍殷浩欲加大辟,以問於羨。羨曰:「蔡公今日事危,明日必有桓文之舉。」浩乃止。
及慕容雋攻段蘭於青州,詔使羨救之。雋將王騰、趙盤寇琅邪、鄄城,北境騷動。羨討之,擒騰,盤迸走。軍次琅邪,而蘭已沒,羨退還下邳,留將軍諸葛攸、高平太守劉莊等三千人守琅邪,參軍戴、蕭鎋二千人守泰山。是時,慕容蘭以數萬衆屯汴城,甚為邊害。羨自光水引汶通渠,至于東阿以征之,臨陣,斬蘭。帝將封之,羨固辭不受。
先是,石季龍死,胡中大亂,羨撫納降附,甚得衆心。以疾篤解職。後除右軍將軍,加散騎常侍,讓不拜。升平二年卒,時年三十八。帝聞之,歎曰:「荀令則、王敬和相繼凋落,股肱腹心將復誰寄乎!」追贈驃騎將軍。
范汪 子甯 汪叔堅
范汪字玄平,雍州刺史晷之孫也。父稚,蚤卒。汪少孤貧,六歲過江,依外家新野庾氏。荊州刺史王澄見而奇之,曰:「興范族者,必是子也。」年十三,喪母,居喪盡禮,親鄰哀之。及長,好學。外氏家貧,無以資給,汪乃廬於園中,布衣蔬食,然薪寫書,寫畢,誦讀亦遍,遂博學多通,善談名理。
弱冠,至京師,屬蘇峻作難,王師敗績,汪乃遁逃西歸。庾亮、溫嶠屯兵尋陽,時行李斷絕,莫知峻之虛實,咸恐賊強,未敢輕進。及汪至,嶠等訪之,汪曰:「賊政令不一,貪暴縱橫,滅亡已兆,雖強易弱。朝廷有倒懸之急,宜時進討。」嶠深納之。是日,護軍、平南二府禮命交至,始解褐,參護軍事。賊平,賜爵都鄉侯。復為庾亮平西參軍,從討郭默,進爵亭侯。辟司空郗鑒掾,除宛陵令。復參亮征西軍事,轉州別駕。汪為亮佐吏十有餘年,甚相欽待。轉鷹揚將軍、安遠護軍、武陵內史,徵拜中書侍郎。
時庾翼將悉郢漢之衆以事中原,軍次安陸,尋轉屯襄陽。汪上疏曰:
臣伏思安西將軍翼今至襄陽,倉卒攻討,凡百草創,安陸之調,不復為襄陽之用。而玄冬之月,沔漢乾涸,皆當魚貫而行,排推而進。設一處有急,勢不相救。臣所至慮一也。又既至之後,桓宣當出。宣往,實翦豺狼之林,招攜貳之衆,待之以至寬,御之以無法。田疇墾闢,生產始立,而當移之,必有嗷然,悔吝難測。臣所至慮二也。襄陽頓益數萬口,奉師之費,皆當出於江南。運漕之難,船人之力,不可不熟計。臣之所至慮三也。且申伯之尊,而與邊將並驅。又東軍不進,殊為孤懸。兵書云:「知彼知此,百戰不殆。知彼不知此,一勝一負。」賊誠衰弊,然得臣猶在;我雖方隆,今實未暇。而連兵不解,患難將起。臣所至慮四也。
翼豈不知兵家所患常在於此,顧以門戶事任,憂責莫大,晏然終年,非心情所安,是以抗表輒行,畢命原野。以翼宏規經略,文武用命,忽遇釁會,大事便濟。然國家之慮,常以萬全,非至安至審,王者不舉。臣謂宜嚴詔諭翼,還鎮養銳,以為後圖。若少合聖聽,乞密出臣表,與車騎臣冰等詳共集議。
尋而驃騎將軍何充輔政,請為長史。桓溫代翼為荊州,復以汪為安西長史。溫西征蜀,委以留府。蜀平,進爵武興縣侯。而溫頻請為長史、江州刺史,皆不就。自請還京,求為東陽太守。溫甚恨焉。在郡大興學校,甚有惠政。頃之,召入,頻遷中領軍、本州大中正。時簡文帝作相,甚相親昵,除都督徐兗青冀四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安北將軍、徐兗二州刺史、假節。
既而桓溫北伐,令汪率文武出梁國,以失期,免為庶人。朝廷憚溫不敢執,談者為之歎恨。汪屏居吳郡,從容講肆,不言枉直。後至姑孰,見溫。溫時方起屈滯以傾朝廷,謂汪遠來詣己,傾身引望,謂袁宏曰:「范公來,可作太常邪?」汪既至,纔坐,溫謝其遠來意。汪實來造溫,恐以趨時致損,乃曰:「亡兒瘞此,故來視之。」溫殊失望而止。時年六十五,卒於家。贈散騎常侍,謚曰穆。長子康嗣,早卒。康弟甯,最知名。
甯字武子。少篤學,多所通覽。簡文帝為相,將辟之,為桓溫所諷,遂寢不行。故終溫之世,兄弟無在列位者。
時以浮虛相扇,儒雅日替,甯以為其源始於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於桀紂,乃著論曰:
或曰:「黃唐緬邈,至道淪翳,濠濮輟詠,風流靡託,爭奪兆於仁義,是非成於儒墨。平叔神懷超絕,輔嗣妙思通微,振千載之穨綱,落周孔之塵網。斯蓋軒冕之龍門,濠梁之宗匠。嘗聞夫子之論,以為罪過桀紂,何哉?」
答曰:「子信有聖人之言乎?夫聖人者,德侔二儀,道冠三才,雖帝皇殊號,質文異制,而統天成務,曠代齊趣。王何蔑棄典文,不遵禮度,游辭浮說,波蕩後生,飾華言以翳實,騁繁文以惑世。搢紳之徒,翻然改轍,洙泗之風,緬焉將墜。遂令仁義幽淪,儒雅蒙塵,禮壞樂崩,中原傾覆。古之所謂言偽而辯,行僻而堅者,其斯人之徒歟!昔夫子斬少正於魯,太公戮華士於齊,豈非曠世而同誅乎!桀紂暴虐,正足以滅身覆國,為後世鑒戒耳,豈能迴百姓之視聽哉!王何叨海內之浮譽,資膏粱之傲誕,畫螭魅以為巧,扇無檢以為俗。鄭聲之亂樂,利口之覆邦,信矣哉!吾固以為一世之禍輕,歷代之罪重,自喪之釁小,迷衆之愆大也。」
甯崇儒抑俗,率皆如此。
溫薨之後,始解褐為餘杭令,在縣興學校,養生徒,潔己修禮,志行之士莫不宗之。期年之後,風化大行。自中興已來,崇學敦教,未有如甯者也。在職六年,遷臨淮太守,封陽遂鄉侯。頃之,徵拜中書侍郎。在職多所獻替,有益政道。時更營新廟,博求辟雍、明堂之制,甯據經傳奏上,皆有典證。孝武帝雅好文學,甚被親愛,朝廷疑議,輒諮訪之。甯指斥朝士,直言無諱。
王國寶,甯之甥也,以諂媚事會稽王道子,懼為甯所不容,乃相驅扇,因被疏隔。求補豫章太守,帝曰:「豫章不宜太守,何急以身試死邪?」甯不信卜占,固請行。臨發,上疏曰:「臣聞道尚虛簡,政貴平靜,坦公亮於幽顯,流子愛於百姓,然後可以經夷險而不憂,乘休否而常夷。先王所以致太平,如此而已。今四境晏如,烽燧不舉,而倉庾虛秏,帑藏空匱。古者使人,歲不過三日,今之勞擾,殆無三日休停,至有殘刑翦髮,要求復除,生兒不復舉養,鰥寡不敢妻娶。豈不怨結人鬼,感傷和氣。臣恐社稷之憂,積薪不足以為喻。臣久欲粗啟所懷,日復一日。今當永離左右,不欲令心有餘恨。請出臣啟事,付外詳擇。」帝詔公卿牧守普議得失,甯又陳時政曰:
古者分土割境,以益百姓之心;聖王作制,籍無黃白之別。昔中原喪亂,流寓江左,庶有旋反之期,故許其挾注本郡。自爾漸久,人安其業,丘壟墳柏,皆已成行,雖無本邦之名,而有安土之實。今宜正其封疆,以土斷人戶,明考課之科,修閭伍之法。難者必曰:「人各有桑梓,俗自有南北。一朝屬戶,長為人隸,君子則有土風之慨,小人則懷下役之慮。」斯誠并兼者之所執,而非通理者之篤論也。古者失地之君,猶臣所寓之主,列國之臣,亦有違適之禮。隨會仕秦,致稱春秋;樂毅宦燕,見褒良史。且今普天之人,原其氏出,皆隨世遷移,何至於今而獨不可?
凡荒郡之人,星居東西,遠者千餘,近者數百,而舉召役調,皆相資須,期會差違,輒致嚴坐,人不堪命,叛為盜賊。是以山湖日積,刑獄愈滋。今荒小郡縣,皆宜并合,不滿五千戶,不得為郡,不滿千戶,不得為縣。守宰之任,宜得清平之人。頃者選舉,惟以卹貧為先,雖制有六年,而富足便退。又郡守長吏,牽置無常,或兼臺職,或帶府官。夫府以統州,州以監郡,郡以蒞縣,如令互相領帖,則是下官反為上司,賦調役使無復節限。且牽曳百姓,營起廨舍,東西流遷,人人易處,文書簿籍,少有存者。先之室宇,皆為私家,後來新官,復應修立。其為弊也,胡可勝言!
又方鎮去官,皆割精兵器仗以為送,故米布之屬不可稱計。監司相容,初無彈糾。其中或有清白,亦復不見甄異。送兵多者至有千餘家,少者數十戶。既力入私門,復資官廩布。兵役既竭,枉服良人,牽引無端,以相充補。若是功勳之臣,則已享裂土之祚,豈應封外復置吏兵乎!謂送故之格宜為節制,以三年為斷。夫人性無涯,奢儉由勢。今并兼之士亦多不贍,非力不足以厚身,非祿不足以富家,是得之有由,而用之無節。蒱酒永日,馳騖卒年,一宴之饌,費過十金,麗服之美,不可貲算,盛狗馬之飾,營鄭衛之音,南畝廢而不墾,講誦闕而無聞,凡庸競馳,傲誕成俗。謂宜驗其鄉黨,考其業尚,試其能否,然後升進。如此,匪惟家給人足,賢人豈不繼踵而至哉!
官制謫兵,不相襲代。頃者小事,便以補役,一愆之違,辱及累世,親戚傍支,罹其禍毒,戶口減秏,亦由於此。皆宜料遣,以全國信。禮,十九為長殤,以其未成人也。十五為中殤,以為尚童幼也。今以十六為全丁,則備成人之役矣。以十三為半丁,所任非復童幼之事矣。豈可傷天理,違經典,困苦萬姓,乃至此乎!今宜修禮文,以二十為全丁,十六至十九為半丁,則人無夭折,生長滋繁矣。
帝善之。
初,甯之出,非帝本意,故所啟多合旨。甯在郡又大設庠序,遣人往交州採磬石,以供學用,改革舊制,不拘常憲。遠近至者千餘人,資給衆費,一出私祿。并取郡四姓子弟,皆充學生,課讀五經。又起學臺,功用彌廣。江州刺史王凝之上言曰:「豫章郡居此州之半。太守臣甯入參機省,出宰名郡,而肆其奢濁,所為狼籍。郡城先有六門,甯悉改作重樓,復更開二門,合前為八。私立下舍七所。臣伏尋宗廟之設,各有品秩,而甯自置家廟。又下十五縣,皆使左宗廟,右社稷,準之太廟,皆資人力,又奪人居宅,工夫萬計。甯若以古制宜崇,自當列上,而敢專輒,惟在任心。州既聞知,即符從事,制不復聽。而甯嚴威屬縣,惟令速立。願出臣表下太常,議之禮典。」詔曰:「漢宣云:『可與共治天下者,良二千石也。』若范甯果如凝之所表者,豈可復宰郡乎!」以此抵罪。子泰時為天門太守,棄官稱訴。帝以甯所務惟學,事久不判。會赦,免。
初,甯嘗患目痛,就中書侍郎張湛求方,湛因嘲之曰:「古方,宋陽里子少得其術,以授魯東門伯,魯東門伯以授左丘明,遂世世相傳。及漢杜子夏鄭康成、魏高堂隆、晉左太沖,凡此諸賢,並有目疾,得此方云:用損讀書一,減思慮二,專內視三,簡外觀四,旦晚起五,夜早眠六。凡六物熬以神火,下以氣簁,蘊於胸中七日,然後納諸方寸。修之一時,近能數其目睫,遠視尺捶之餘。長服不已,洞見牆壁之外。非但明目,乃亦延年。」既免官,家於丹楊,猶勤經學,終年不輟。年六十三,卒于家。
初,甯以春秋穀梁氏未有善釋,遂沈思積年,為之集解。其義精審,為世所重。既而徐邈復為之注,世亦稱之。
子泰,元熙中,為護軍將軍。
堅字子常。博學善屬文。永嘉中,避亂江東,拜佐著作郎、撫軍參軍。討蘇峻,賜爵都亭侯。累遷尚書右丞。
時廷尉奏殿中帳吏邵廣盜官幔三張,合布三十匹,有司正刑棄市。廣二子,宗年十三,雲年十一,黃幡撾登聞鼓乞恩,辭求自沒為奚官奴,以贖父命。尚書郎朱映議以為天下之人父,無子者少,一事遂行,便成永制,懼死罪之刑,於此而弛。堅亦同映議。時議者以廣為鉗徒,二兒沒入,既足以懲,又使百姓知父子之道,聖朝有垂恩之仁。可特聽減廣死罪為五歲刑,宗等付奚官為奴,而不為永制。堅駁之曰:「自淳朴澆散,刑辟仍作,刑之所以止刑,殺之所以止殺。雖時有赦過宥罪,議獄緩死,未有行小不忍而輕易典刑者也。且既許宗等,宥廣以死,若復有宗比而不求贖父者,豈得不擯絕人倫,同之禽獸邪!案主者今奏云,惟特聽宗等而不為永制。臣以為王者之作,動關盛衰,嚬笑之間,尚慎所加,況於國典,可以徒虧!今之所以宥廣,正以宗等耳。人之愛父,誰不如宗?今既居然許宗之請,將來訴者,何獨匪民!特聽之意,未見其益;不以為例,交興怨讟。此為施一恩於今,而開萬怨於後也。」成帝從之,正廣死刑。後遷護軍長史,卒官。
子啟,字榮期,雖經學不及堅,而以才義顯於當世。於時清談之士庾龢、韓伯、袁宏等,並相知友。為祕書郎,累居顯職,終於黃門侍郎。父子並有文筆傳於世。
劉惔
劉惔字真長,沛國相人也。祖宏,字終嘏,光祿勳。宏兄粹,字純嘏,侍中。宏弟潢,字沖嘏,吏部尚書。並有名中朝。時人語曰:「洛中雅雅有三嘏。」父耽,晉陵太守,亦知名。
惔少清遠,有標奇,與母任氏寓居京口,家貧,織芒屩以為養,雖蓽門陋巷,晏如也。人未之識,惟王導深器之。後稍知名,論者比之袁羊。惔喜,還告其母。其母,聦明婦人也,謂之曰:「此非汝比,勿受之。」又有方之范汪者。惔復喜,母又不聽。及惔年德轉升,論者遂比之荀粲。尚明帝女廬陵公主。以惔雅善言理,簡文帝初作相,與王濛並為談客,俱蒙上賓禮。時孫盛作易象妙於見形論,帝使殷浩難之,不能屈。帝曰:「使真長來,故應有以制之。」乃命迎惔。盛素敬服惔,及至,便與抗答,辭甚簡至,盛理遂屈。一坐撫掌大笑,咸稱美之。
累遷丹楊尹。為政清整,門無雜賓。時百姓頗有訟官長者,諸郡往往有相舉正,惔歎曰:「夫居下訕上,此弊道也。古之善政,司契而已,豈不以其敦本正源,鎮靜流末乎!君雖不君,下安可以失禮。若此風不革,百姓將往而不反。」遂寢而不問。
性簡貴,與王羲之雅相友善。郗愔有傖奴善知文章,羲之愛之,每稱奴於惔。惔曰:「何如方回邪?」羲之曰:「小人耳,何比郗公!」惔曰:「若不如方回,故常奴耳。」桓溫嘗問惔:「會稽王談更進邪?」惔曰:「極進,然故第二流耳。」溫曰:「第一復誰?」惔曰:「故在我輩。」其高自標置如此。
惔每奇溫才,而知其有不臣之跡。及溫為荊州,惔言於帝曰:「溫不可使居形勝地,其位號常宜抑之。」勸帝自鎮上流,而己為軍司,帝不納。又請自行,復不聽。及溫伐蜀,時咸謂未易可制,惟惔以為必克。或問其故。云:「以蒱博驗之,其不必得,則不為也。恐溫終專制朝廷。」及後竟如其言。嘗薦吳郡張憑,憑卒為美士,衆以此服其知人。
尤好老莊,任自然趣。疾篤,百姓欲為之祈禱,家人又請祭神,惔曰:「丘之禱久矣。」年三十六,卒官。孫綽為之誄云:「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時人以為名言。後綽嘗詣褚裒,言及惔,流涕曰:「可謂人之云亡,邦國殄瘁。」裒大怒曰:「真長生平何嘗相比數,而卿今日作此面向人邪!」其為名流所敬重如此。
張憑
張憑字長宗。祖鎮,蒼梧太守。憑年數歲,鎮謂其父曰:「我不如汝有佳兒。」憑曰:「阿翁豈宜以子戲父邪!」及長,有志氣,為鄉閭所稱。舉孝廉,負其才,自謂必參時彥。初,欲詣惔,鄉里及同舉者共笑之。既至,惔處之下坐,神意不接,憑欲自發而無端。會王濛就惔清言,有所不通,憑於末坐判之,言旨深遠,足暢彼我之懷,一坐皆驚。惔延之上坐,清言彌日,留宿至旦遣之。憑既還船,須臾,惔遣傳教覓張孝廉船,便召與同載,遂言之於簡文帝。帝召與語,歎曰:「張憑勃窣為理窟。」官至吏部郎、御史中丞。
韓伯
韓伯字康伯,潁川長社人也。母殷氏,高明有行。家貧窶,伯年數歲,至大寒,母方為作襦,令伯捉熨斗,而謂之曰:「且著襦,尋當作複褌。」伯曰:「不復須。」母問其故。對曰:「火在斗中,而柄尚熱,今既著襦,下亦當煖。」母甚異之。及長,清和有思理,留心文藝。舅殷浩稱之曰:「康伯能自標置,居然是出群之器。」潁川庾龢名重一時,少所推服,常稱伯及王坦之曰:「思理倫和,我敬韓康伯;志力強正,吾愧王文度。自此以還,吾皆百之矣。」
舉秀才,徵佐著作郎,並不就。簡文帝居藩,引為談客,自司徒左西屬轉撫軍掾、中書郎、散騎常侍、豫章太守,入為侍中。陳郡周勰為謝安主簿,居喪廢禮,崇尚莊老,脫落名教。伯領中正,不通勰,議曰:「拜下之敬,猶違衆從禮。情理之極,不宜以多比為通。」時人憚焉。識者謂伯可謂澄世所不能澄,而裁世所不能裁者矣,與夫容己順衆者,豈得同時而共稱哉!
王坦之又嘗著公謙論,袁宏作論以難之。伯覽而美其辭旨,以為是非既辯,誰與正之,遂作辯謙以折中曰:
夫尋理辯疑,必先定其名分所存。所存既明,則彼我之趣可得而詳也。夫謙之為義,存乎降己者也。以高從卑,以賢同鄙,故謙名生焉。孤寡不穀,人之所惡,而侯王以自稱,降其貴者也。執御執射,衆之所賤,而君子以自目,降其賢者也。與夫山在地中之象,其致豈殊哉!捨此二者,而更求其義,雖南轅求冥,終莫近也。
夫有所貴,故有降焉;夫有所美,故有謙焉。譬影響之與形聲,相與而立。道足者,忘貴賤而一賢愚;體公者,乘理當而均彼我。降挹之義,於何而生!則謙之為美,固不可以語至足之道,涉乎大方之家矣。然君子之行己,必尚於至當,而必造乎匿善。至理在乎無私,而動之於降己者何?誠由未能一觀於能鄙,則貴賤之情立;非忘懷於彼我,則私己之累存。當其所貴在我則矜,值其所賢能之則伐。處貴非矜,而矜己者常有其貴;言善非伐,而伐善者驟稱其能。是以知矜貴之傷德者,故宅心於卑素;悟驟稱之虧理者,故情存於不言。情存於不言,則善斯匿矣;宅心於卑素,則貴斯降矣。夫所況君子之流,苟理有未盡,情有未夷,存我之理未冥於內,豈不同心於降挹洗之所滯哉!體有而擬無者,聖人之德;有累而存理者,君子之情。雖所滯不同,其於遣情之累緣有弊而用,降己之道由私我而存,一也。故懲忿窒欲,著於損象;卑以自牧,實繫謙爻。皆所以存其所不足,拂其所有餘者也。
王生之談,以至理無謙,近得之矣。云人有爭心,善不可收,假後物之跡,以逃動者之患,以語聖賢則可,施之於下斯者,豈惟逃患於外,亦所以洗心於內也。
轉丹楊尹、吏部尚書、領軍將軍。既疾病,占候者云:「不宜此官。」朝廷改授太常,未拜,卒,時年四十九。即贈太常。子璯,官至衡陽太守。
史臣曰:王湛門資台鉉,地處膏腴,識表鄰機,才惟王佐。協宣尼之遠契,翫道韋編;遵伯陽之幽旨,含虛牝谷。所謂天質不雕,合於大朴者也。安期英姿挺秀,籍甚一時。朝野挹其風流,人倫推其表燭。雖崇勳懋績有闕於旂常,素德清規足傳於汗簡矣。懷祖鑒局夷遠,沖衿玉粹。坦之牆宇凝曠,逸操金貞。騰諷庾之良箋,情嗤語怪;演廢莊之宏論,道煥崇儒。或寄重文昌,允釐於袞職;或任華綸閣,密勿於王言。咸能克著徽音,保其榮秩,美矣!國寶檢行無聞,坐升彼相,混暗識於心鏡,開險路於情田。於時疆埸多虞,憲章罕備,天子居綴旒之運,人臣微覆餗之憂。於是竊勢擁權,黷明王之彝典;窮奢縱侈,假凶豎之餘威。繡桷雕楹,陵跨於宸極;驪珍冶質,充牣於帷房。亦猶犬彘腴肥,不知禍之將及。告盡私室,固其宜哉!荀景猷履孝居忠,無慚往烈。范玄平陳謀獻策,有會時機。崧則思業該通,緝遺經於已紊。汪則風飆直亮,抗高節於將顛。揚榷而言,俱為雅士。劉韓俊爽,標置軼群,勝氣籠霄,飛談卷霧,並蘭芬菊耀,無絕於終古矣。
贊曰:處沖純懿,是稱奇器。養素虛庭,同塵下位。雅道雖屈,高風不墜。猗歟後胤,世傳清德。帝室馳芬,士林揚則。國寶庸暗,託意驕奢。既豐其屋,終蔀其家。荀范令望,金聲遠暢。劉韓秀士,珠談間起。異術同華,葳蕤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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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七十六‧列傳第四十六  王舒 王廙 虞潭 顧衆 張闓
王舒 子允之
王舒字處明,丞相導之從弟也。父會,侍御史。舒少為從兄敦所知,以天下多故,不營當時名,恒處私門,潛心學植。年四十餘,州禮命,太傅辟,皆不就。及敦為青州,舒往依焉。時敦被徵為祕書監,以寇難路險,輕騎歸洛陽,委棄公主。時輜重金寶甚多,親賓無不競取,惟舒一無所眄,益為敦所賞。
及元帝鎮建康,因與諸父兄弟俱渡江委質焉。參鎮東軍事,出補溧陽令。明帝之為東中郎將,妙選上佐,以舒為司馬。轉後將軍、宣城公褚裒諮議參軍,遷軍司,固辭不受。裒鎮廣陵,復以舒為車騎司馬。頻領望府,咸稱明練。裒薨,遂代裒鎮,除北中郎將、監青徐二州軍事。頃之,徵國子博士,加散騎常侍,未拜,轉少府。太寧初,徙廷尉。敦表舒為鷹揚將軍、荊州刺史、領護南蠻校尉、監荊州沔南諸軍事。及敦敗,王含父子俱奔舒,舒遣軍逆之,並沈於江。進都督荊州、平西將軍、假節。尋以陶侃代舒,遷舒為安南將軍、廣州刺史。舒疾病,不樂越嶺,朝議亦以其有功,不應遠出,乃徙為湘州刺史,將軍、都督、持節如故。徵代鄧攸為尚書僕射。
時將徵蘇峻,司徒王導欲出舒為外援,乃授撫軍將軍、會稽內史,秩中二千石。舒上疏辭以父名,朝議以字同音異,於禮無嫌。舒復陳音雖異而字同,求換他郡。於是改「會」字為「鄶」。舒不得已而行。在郡二年而蘇峻作逆,乃假舒節都督,行揚州刺史事。時吳國內史庾冰棄郡奔舒,舒移告屬郡,以吳王師虞為軍司,御史中丞謝藻行龍驤將軍、監前鋒征討軍事,率衆一萬,與庾冰俱渡浙江。前義興太守顧衆、護軍參軍顧颺等,皆起義軍以應舒。舒假衆揚威將軍、督護吳中軍事,颺監晉陵軍事,於御亭築壘。峻聞舒等兵起,乃赦庾亮諸弟,以悅東軍。舒率衆次郡之西江,為冰、藻後繼。冰、颺等遣前鋒進據無錫,遇賊將張健等數千人,交戰,大敗,奔還御亭,復自相驚擾,冰、颺等並退于錢唐,藻守嘉興。賊遂入吳,燒府舍,掠諸縣,所在塗地。舒以輕進奔敗,斬二軍主者,免冰、颺督護,以白衣行事。更以顧衆督護吳晉陵軍,屯兵章埭。吳興太守虞潭率所領討健,屯烏苞亭,並不敢進。時暴雨大水,賊管商乘船旁出,襲潭及衆。潭等奔敗。潭還保吳興,衆退守錢唐。舒更遣將軍陳孺率精銳千人增戍海浦,所在築壘。或勸舒宜還都,使謝藻守西陵,扶海立柵。舒不聽,留藻守錢唐,使衆、颺守紫壁。於是賊轉攻吳興,潭諸軍復退。賊復掠東遷、餘杭、武康諸縣。舒遣子允之行揚烈將軍,與將軍徐遜、陳孺及揚烈司馬朱燾,以精銳三千,輕邀賊於武康,出其不意,遂破之,斬首數百級,賊悉委舟步走。允之收其器械,進兵助潭。時賊韓晃既破宣城,轉入故鄣、長城。允之遣朱燾、何準等擊之,戰於于湖。潭以強弩射之,晃等退走,斬首千餘級,納降二千人。潭由是得保郡。是時臨海、新安諸山縣並反應賊,舒分兵悉討平之。會陶侃等至京都,舒、潭等並以屢戰失利,移書盟府,自貶去節。侃遣使敦喻,不聽。及侃立行臺,上舒監浙江東五郡軍事,允之督護吳郡、義興、晉陵三郡征討軍事。既而晃等南走,允之追躡於長塘湖,復大破之。賊平,以功封彭澤縣侯,尋卒官,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謚曰穆。
長子晏之,蘇峻時為護軍參軍,被害。晏之子崑之嗣。卒,子陋之嗣。宋受禪,國除。晏之弟允之最知名。
允之字深猷。總角,從伯敦謂為似己,恒以自隨,出則同輿,入則共寢。敦嘗夜飲,允之辭醉先臥。敦與錢鳳謀為逆,允之已醒,悉聞其言,慮敦或疑己,便於臥處大吐,衣面並污。鳳既出,敦果照視,見允之臥吐中,以為大醉,不復疑之。時父舒始拜廷尉,允之求還定省,敦許之。至都,以敦、鳳謀議事白舒,舒即與導俱啟明帝。
舒為荊州,允之隨在西府。及敦平,帝欲令允之仕,舒請曰:「臣子尚少,不樂早官。」帝許隨舒之會稽。及蘇峻反,允之討賊有功,封番禺縣侯,邑千六百戶,除建武將軍、錢唐令,領司鹽都尉。舒卒,去職。既葬,除義興太守,以憂哀不拜。從伯導與其書曰:「太保、安豐侯以孝聞天下,不得辭司隸;和長輿海內名士,不免作中書令。吾群從死亡略盡,子弟零落,遇汝如親,如其不爾,吾復何言!」允之固不肯就。咸和末,除宣城內史、監揚州江西四郡事、建武將軍,鎮于湖。咸康中,進號西中郎將、假節。尋遷南中郎將、江州刺史。蒞政甚有威惠。時王恬服闋,除豫章郡。允之聞之驚愕,以為恬丞相子,應被優遇,不可出為遠郡,乃求自解州,欲與庾冰言之。冰聞甚愧,即以恬為吳郡,而以允之為衛將軍、會稽內史。未到,卒,年四十。謚曰忠。
子晞之嗣。卒,子肇之嗣。
王廙 弟彬 彬子彪之 彬從兄棱
王廙字世將,丞相導從弟,而元帝姨弟也。父正,尚書郎。廙少能屬文,多所通涉,工書畫,善音樂、射御、博弈、雜伎。辟太傅掾,轉參軍。豫迎大駕,封武陵縣侯,拜尚書郎,出為濮陽太守。元帝作鎮江左,廙棄郡過江。帝見之大悅,以為司馬。頻守廬江、鄱陽二郡。豫討周馥、杜弢,以功累增封邑,除冠軍將軍,鎮石頭,領丞相軍諮祭酒。王敦啟為寧遠將軍、荊州刺史。
及帝即位,廙奏中興賦,上疏曰:
臣託備肺腑,幼蒙洪潤,爰自齠齔,至於弱冠,陛下之所撫育,恩侔於兄弟,義同於交友,思欲攀龍鱗附鳳翼者,有年矣。是以昔忝濮陽,棄官遠跡,扶持老母,攜將細弱,越長江歸陛下者,誠以道之所存,願託餘蔭故也。天誘其願,遇陛下中興。當大明之盛,而守局遐外,不得奉瞻大禮,聞問之日,悲喜交集。昔司馬相如不得覩封禪之事,慷慨發憤,況臣情則骨肉,服膺聖化哉!
又臣昔嘗侍坐於先后,說陛下誕育之日,光明映室,白毫生於額之左,相者謂當王有四海。又臣以壬申歲見用為鄱陽內史,七月,四星聚于牽牛。又臣郡有枯樟更生。及臣後還京都,陛下見臣白兔,命臣作賦。時琅邪郡又獻甘露,陛下命臣嘗之。又驃騎將軍導向臣說晉陵有金鐸之瑞,郭璞云必致中興。璞之爻筮,雖京房、管輅不過也。明天之曆數在陛下矣。
臣少好文學,志在史籍,而飄放遐外,嘗與桀寇為對。臣犬馬之年四十三矣,未能上報天施,而9負屢彰。恐先朝露,填溝壑,令微情不得上達,謹竭其頑,獻中興賦一篇。雖未足以宣揚盛美,亦是詩人嗟歎詠歌之義也。
文多不載。
初,王敦左遷陶侃,使廙代為荊州。將吏馬俊、鄭攀等上書請留侃,敦不許。廙為俊等所襲,奔於江安。賊杜曾與俊、攀北迎第五猗以距廙。廙督諸軍討曾,又為曾所敗。敦命湘州刺史甘卓、豫章太守周廣等助廙擊曾,曾衆潰,廙得到州。廙性雋率,嘗從南下,旦自尋陽,迅風飛帆,暮至都,倚舫樓長嘯,神氣甚逸。王導謂庾亮曰:「世將為傷時識事。」亮曰:「正足舒其逸氣耳。」廙在州大誅戮侃時將佐,及徵士皇甫方回。於是大失荊土之望,人情乖阻。帝乃徵廙為輔國將軍,加散騎常侍。以母喪去職。服闋,拜征虜將軍,進左衛將軍。
及王敦構禍,帝遣廙喻敦,既不能諫其悖逆,乃為敦所留,受任助亂。敦得志,以廙為平南將軍、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尋病卒。帝猶以親故,深痛愍之。喪還京都,皇太子親臨拜柩,如家人之禮。贈侍中、驃騎將軍,謚曰康。明帝與大將軍溫嶠書曰:「痛謝鯤未絕於口,世將復至於此。並盛年雋才,不遂其志,痛切於心。廙明古多通,鯤遠有識致。其言雖未足令人改聽,然味之不倦,近未易有也。坐相視盡,如何!」
子頤之嗣,仕至東海內史。頤之弟胡之,字修齡,弱冠有聲譽,歷郡守、侍中、丹楊尹。素有風眩疾,發動甚數,而神明不損。石季龍死,朝廷欲綏輯河洛,以胡之為西中郎將、司州刺史、假節,以疾固辭,未行而卒。子茂之亦有美譽,官至晉陵太守。子敬弘,義熙末為尚書。
彬字世儒。少稱雅正,弱冠,不就州郡之命。光祿大夫傅祗辟為掾。後與兄廙俱渡江,為揚州刺史劉機建武長史。元帝引為鎮東賊曹參軍,轉典兵參軍。豫討華軼功,封都亭侯。愍帝召為尚書郎,以道險不就。遷建安太守,徙義興內史,未之職,轉軍諮祭酒。
中興建,稍遷侍中。從兄敦舉兵入石頭,帝使彬勞之。會周顗遇害,彬素與顗善,先往哭顗,甚慟。既而見敦,敦怪其有慘容,而問其所以。彬曰:「向哭伯仁,情未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凡人遇汝,復何為者哉!」彬曰:「伯仁長者,君之親友,在朝雖無謇諤,亦非阿黨,而赦後加以極刑,所以傷惋也。」因勃然數敦曰:「兄抗旌犯順,殺戮忠良,謀圖不軌,禍及門戶。」音辭慷慨,聲淚俱下。敦大怒,厲聲曰:「爾狂悖乃可至此,為吾不能殺汝邪!」時王導在坐,為之懼,勸彬起謝。彬曰:「有腳疾已來,見天子尚欲不拜,何跪之有!此復何所謝!」敦曰:「腳痛孰若頸痛?」彬意氣自若,殊無懼容。後敦議舉兵向京師,彬諫甚苦。敦變色目左右,將收彬,彬正色曰:「君昔歲害兄,今又殺弟邪?」先是,彬從兄豫章太守棱為敦所害,敦以彬親故容忍之。俄而以彬為豫章太守。彬為人樸素方直,乏風味之好,雖居顯貴,常布衣蔬食。遷前將軍、江州刺史。
及敦死,王含欲投王舒,王應勸含投彬。含曰:「大將軍平素與江州云何,汝欲歸之?」應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當人強盛時,能立同異,此非常人所及。覩衰厄,必興愍惻。荊州守文,豈能意外行事!」含不從,遂共投舒,舒果沈含父子於江。彬聞應來,密具船以待之。既不至,深以為恨。
敦平,有司奏彬及兄子安成太守籍之,並是敦親,皆除名。詔曰:「司徒導以大義滅親,其後昆雖或有違,猶將百世宥之,況彬等公之近親。」乃原之。徵拜光祿勳,轉度支尚書。
蘇峻平後,改築新宮,彬為大匠。以營創勳勞,賜爵關內侯,遷尚書右僕射。卒官,年五十九。贈特進、衛將軍,加散騎常侍,謚曰肅。長子彭之嗣,位至黃門郎。次彪之,最知名。
彪之字叔武。年二十,鬚鬢皓白,時人謂之王白鬚。初除佐著作郎、東海王文學。從伯導謂曰:「選官欲以汝為尚書郎,汝幸可作諸王佐邪!」彪之曰:「位之多少既不足計,自當任之於時。至於超遷,是所不願。」遂為郎。鎮軍將軍、武陵王晞以為司馬,累遷尚書左丞、司徒左長史、御史中丞、侍中、廷尉。
時永嘉太守謝毅,赦後殺郡人周矯,矯從兄球詣州訴冤。揚州刺史殷浩遣從事收毅,付廷尉。彪之以球為獄主,身無王爵,非廷尉所料,不肯受,與州相反覆。穆帝發詔令受之。彪之又上疏執據,時人比之張釋之。時當南郊,簡文帝為撫軍,執政,訪彪之應有赦不。答曰:「中興以來,郊祀往往有赦,愚意嘗謂非宜。何者?黎庶不達其意,將謂郊祀必赦,至此時,凶愚之輩復生心於僥倖矣。」遂從之。
轉吏部尚書。簡文有命用秣陵令曲安遠補句容令,殿中侍御史奚朗補湘東郡。彪之執不從,曰:「秣陵令三品縣耳,殿下昔用安遠,談者紛然。句容近畿,三品佳邑,豈可處卜術之人無才用者邪!湘東雖復遠小,所用未有朗比,談者謂頗兼卜術得進。殿下若超用寒悴,當令人才可拔。朗等凡器,實未足充此選。」
太尉桓溫欲北伐,屢詔不許。溫輒下武昌,人情震懼。或勸殷浩引身告退,彪之言於簡文曰:「此非保社稷為殿下計,皆自為計耳。若殷浩去職,人情崩駭,天子獨坐。既爾,當有任其責者,非殿下而誰!」又謂浩曰:「彼抗表問罪,卿為其首。事任如此,猜釁已構,欲作匹夫,豈有全地邪?且當靜以待之。令相王與手書,示以款誠,陳以成敗,當必旋旆。若不順命,即遣中詔。如復不奉,乃當以正義相裁。無故,先自猖蹶。」浩曰:「決大事正自難,頃日來欲使人悶,聞卿此謀,意始得了。」溫亦奉帝旨,果不進。
時衆官漸多,而遷徙每速,彪之上議曰:
為政之道,以得賢為急,非謂雍容廊廟,標的而已,固將蒞任贊時,職思其憂也。得賢之道,在於蒞任;蒞任之道,在於能久;久於其道,天下化成。是以三載考績,三考黜陟,不收一切之功,不採速成之譽。故勳格辰極,道融四海,風流遐邈,聲冠百代。凡庸之族衆,賢能之才寡,才寡於世而官多於朝,焉得不賢鄙共貫,清濁同官!官衆則闕多,闕多則遷速,前後去來,更相代補,非為故然,理固然耳。所以職事未修,朝風未澄者也。職事之修,在於省官;朝風之澄,在於并職。官省則選清而得久,職并則吏簡而俗靜;選清則勝人久於其事,事久則中才猶足有成。
今內外百官,較而計之,固應有并省者矣。六卿之任,太常望雅而職重,然其所司,義高務約。宗正所統蓋尟,可以并太常。宿衛之重,二衛任之,其次驍騎、左軍各有所領,無兵軍校皆應罷廢。四軍皆罷,則左軍之名不宜獨立,宜改游擊以對驍騎。內官自侍中以下,舊員皆四,中興之初,二人而已。二人對直,或有不周,愚謂三人,於事則無闕也。凡餘諸官,無綜事實者,可令大官隨才位所帖而領之。若未能頓廢,自可因缺而省之。委之以職分,責之以有成,能否因考績而著,清濁隨黜陟而彰。雖緝熙之隆、康哉之歌未可,使庶官之選差清,蒞職之日差久,無奉祿之虛費,簡吏寺之煩役矣。
永和末,多疾疫。舊制,朝臣家有時疾,染易三人以上者,身雖無病,百日不得入宮。至是,百官多列家疾,不入。彪之又言:「疾疫之年,家無不染。若以之不復入宮,則直侍頓闕,王者宮省空矣。」朝廷從之。
既而長安人雷弱兒、梁安等詐云殺苻健、苻眉,請兵應接。時殷浩鎮壽陽,便進據洛,營復山陵。屬彪之疾歸,上簡文帝牋,陳弱兒等容有詐偽,浩未應輕進。尋而弱兒果詐,姚襄反叛,浩大敗,退守譙城。簡文笑謂彪之曰:「果如君言。自頃以來,君謀無遺策,張、陳復何以過之!」
轉領軍將軍,遷尚書僕射,以疾病,不拜。徙太常,領崇德衛尉。時或謂簡文曰:「武陵第中大修器杖,將謀非常也。」簡文以問彪之。彪之曰:「武陵王志意盡於馳騁田獵耳。願深靜之,以懷異同者。」或復以此為言,簡文甚悅。
復轉尚書僕射。時豫州刺史謝弈卒,簡文遽使彪之舉可以代弈者。對曰:「當今時賢,備簡高監。」簡文曰:「人有舉桓雲者,君謂如何?」彪之曰:「雲不必非才,然溫居上流,割天下之半,其弟復處西藩,兵權盡出一門,亦非深根固蔕之宜也。人才非可豫量,但當令不與殿下作異者耳。」簡文頷曰:「君言是也。」
後以彪之為鎮軍將軍、會稽內史,加散騎常侍。居郡八年,豪右斂跡,亡戶歸者三萬餘口。桓溫下鎮姑孰,威勢震主,四方修敬,皆遣上佐綱紀。彪之獨曰:「大司馬誠為富貴,朝廷既有宰相,動靜之宜自當諮稟。修敬若遣綱紀,致貢天子復何以過之!」竟不遣。溫以山陰縣折布米不時畢,郡不彈糾,上免彪之。彪之去郡,郡見罪謫未上州臺者,皆原散之。溫復以為罪,乃檻收下吏。會赦,免,左降為尚書。
頃之,復為僕射。是時溫將廢海西公,百僚震慄,溫亦色動,莫知所為。彪之既知溫不臣跡已著,理不可奪,乃謂溫曰:「公阿衡皇家,便當倚傍先代耳。」命取霍光傳。禮度儀制,定於須臾,曾無懼容。溫歎曰:「作元凱不當如是邪!」時廢立之儀既絕於曠代,朝臣莫有識其故典者。彪之神彩毅然,朝服當階,文武儀準莫不取定,朝廷以此服之。溫又廢武陵王遵,以事示彪之。彪之曰:「武陵親尊,未有顯罪,不可以猜嫌之間,便相廢徙。公建立聖明,遐邇歸心,當崇獎王室,伊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詳。」溫曰:「此已成事,卿勿復言。」
及簡文崩,群臣疑惑,未敢立嗣。或云,宜當須大司馬處分。彪之正色曰:「君崩,太子代立,大司馬何容得異!若先面諮,必反為所責矣。」於是朝議乃定。及孝武帝即位,太皇太后令以帝沖幼,加在諒闇,令溫依周公居攝故事。事已施行,彪之曰:「此異常大事,大司馬必當固讓,使萬機停滯,稽廢山陵,未敢奉令。謹具封還內,請停。」事遂不行。
溫遇疾,諷朝廷求九錫。袁宏為文,以示彪之。彪之視訖,歎其文辭之美,謂宏曰:「卿固大才,安可以此示人!」時謝安見其文,又頻使宏改之,宏遂逡巡其事。既屢引日,乃謀於彪之。彪之曰:「聞彼病日增,亦當不復支久,自可更小遲迴。」宏從之。溫亦尋薨。
時桓沖及安夾輔朝政,安以新喪元輔,主上未能親覽萬機,太皇太后宜臨朝。彪之曰:「先代前朝,主在襁抱,母子一體,故可臨朝。太后亦不能決政事,終是顧問僕與君諸人耳。今上年出十歲,垂婚冠,反令從嫂臨朝,示人君幼弱,豈是翼戴讚揚立德之謂乎!二君必行此事,豈僕所制,所惜者大體耳。」時安不欲委任桓沖,故使太后臨朝決政,獻替專在乎己。彪之不達安旨,故以為言。安竟不從。
尋遷尚書令,與安共掌朝政。安每曰:「朝之大事,衆不能決者,諮王公無不得判。」以年老,上疏乞骸骨,詔不許。轉拜護軍將軍,加散騎常侍。安欲更營宮室,彪之曰:「中興初,即位東府,殊為儉陋,元明二帝亦不改制。蘇峻之亂,成帝止蘭臺都坐,殆不蔽寒暑,是以更營修築。方之漢魏,誠為儉狹,復不至陋,殆合豐約之中,今自可隨宜增益修補而已。強寇未殄,正是休兵養士之時,何可大興功力,勞擾百姓邪!」安曰:「宮室不壯,後世謂人無能。」彪之曰:「任天下事,當保國寧家,朝政惟允,豈以修屋宇為能邪!」安無以奪之。故終彪之之世,不改營焉。
加光祿大夫、儀同三司,未拜。疾篤,帝遣黃門侍郎問所苦,賜錢三十萬以營醫藥。太元二年卒,年七十三。即以光祿為贈,謚曰簡。二子:越之,撫軍參軍;臨之,東陽太守。
棱字文子,彬季父國子祭酒琛之子也。少歷清官。渡江,為元帝丞相從事中郎。從兄導以棱有政事,宜守大郡,乃出為豫章太守,加廣武將軍。棱知從兄敦驕傲自負,有罔上心,日夕諫諍,以為宜自抑損,推崇盟主,且群從一門,並相與服事,應務相崇高,以隆勳業。每言苦切。敦不能容,潛使人害之。
弟侃,亦知名,少歷顯職,位至吳國內史。
虞潭 孫嘯 父兄子 2998e.gif
虞潭字思奧,會稽餘姚人,吳騎都尉翻之孫也。父忠,仕至宜都太守。吳之亡也,堅壁不降,遂死之。潭清貞有檢操,州辟從事、主簿,舉秀才,大司馬、齊王冏請為祭酒,除祁鄉令,徙醴陵令。值張昌作亂,郡縣多從之,潭獨起兵斬昌別率鄧穆等。襄陽太守華恢上潭領建平太守,以疾固辭。遂周旋征討,以軍功賜爵都亭侯。
陳敏反,潭東下討敏弟讚於江州。廣州刺史王矩上潭領廬陵太守。綏撫荒餘,咸得其所。又與諸軍共平陳恢,仍轉南康太守,進爵東鄉侯。
尋被元帝檄,使討江州刺史華軼。潭至廬陵,會軼已平,而湘川賊杜弢猶盛。江州刺史衛展上潭并領安成太守。時甘卓屯宜陽,為弢所逼。潭進軍救卓,卓上潭領長沙太守,固辭不就。王敦版潭為湘東太守,復以疾辭。弢平後,元帝召補丞相軍諮祭酒,轉琅邪國中尉。
帝為晉王,除屯騎校尉,徙右衛將軍,遷宗正卿,以疾告歸。會王含、沈充等攻逼京都,潭遂於本縣招合宗人,及郡中大姓,共起義軍,衆以萬數,自假明威將軍。乃進赴國難,至上虞。明帝手詔潭為冠軍將軍,領會稽內史。潭即受命,義衆雲集。時有野鷹飛集屋梁,衆咸懼。潭曰:「起大義,而剛鷙之鳥來集,破賊必矣。」遣長史孔坦領前鋒過浙江,追躡充。潭次於西陵,為坦後繼。會充已擒,罷兵。徵拜尚書,尋補右衛將軍,加散騎常侍。
成帝即位,出為吳興太守,秩中二千石,加輔國將軍。以討充功,進爵零陵縣侯。蘇峻反,加潭督三吳、晉陵、宣城、義興五郡軍事。會王師敗績,大駕逼遷,潭勢弱,不能獨振,乃固守以俟四方之舉。會陶侃等下,潭與郗鑒、王舒協同義舉。侃等假潭節、監揚州浙江西軍事。潭率衆與諸軍并勢,東西掎角。遣督護沈伊距管商於吳縣,為商所敗,潭自貶還節。
尋而峻平,潭以母老,輒去官還餘姚。詔轉鎮軍將軍、吳國內史。復徙會稽內史,未發,還復吳郡。以前後功,進爵武昌縣侯,邑一千六百戶。是時軍荒之後,百姓饑饉,死亡塗地,潭乃表出倉米振救之,又修滬瀆壘,以防海抄,百姓賴之。
咸康中,進衛將軍。潭貌雖和弱,而內堅明,有膽決,雖屢統軍旅,而尟有傾敗。以母憂去職。服闋,以侍中、衛將軍徵。既至,更拜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給親兵三百人,侍中如故。年七十九,卒於位。追贈左光祿大夫,開府、侍中如故,謚曰孝烈。子仡嗣,官至右將軍司馬。仡卒,子嘯父嗣。
嘯父少歷顯位,後至侍中,為孝武帝所親愛。嘗侍飲宴,帝從容問曰:「卿在門下,初不聞有所獻替邪?」嘯父家近海,謂帝有所求,對曰:「天時尚溫,魚蝦鮓未可致,尋當有所上獻。」帝大笑。因飲大醉,出,拜不能起,帝顧曰:「扶虞侍中。」嘯父曰:「臣位未及扶,醉不及亂,非分之賜,所不敢當。」帝甚悅。
隆安初,為吳國內史。徵補尚書,未發,而王廞舉兵,版嘯父行吳興太守。嘯父即入吳興應廞。廞敗,有司奏嘯父與廞同謀,罪應斬。詔以祖潭舊勳,聽以疾贖為庶人。四年,復拜尚書。桓玄用事,以為太尉左司馬。尋遷護軍將軍,出為會稽內史。義熙初,去職,卒於家。
曰:「孔愉有公才而無公望,丁潭有公望而無公才,兼之者,其在卿乎!」官未達而喪,時人惜之。子谷,位至吳國內史。
顧衆
顧衆字長始,吳郡吳人,驃騎將軍榮之族弟也。父祕,交州刺史,有文武才幹。衆出後伯父,早終,事伯母以孝聞。光祿朱誕器之。州辟主簿,舉秀才,除餘杭、秣陵令,並不行。元帝為鎮東將軍,命為參軍。以討華軼功,封東鄉侯,辟丞相掾。
祕卒,州人立衆兄壽為刺史,尋為州人所害。衆往交州迎喪,值杜弢之亂,崎嶇六年乃還。祕曾蒞吳興,吳興義故以衆經離寇難,共遺錢二百萬,一無所受。
及帝踐阼,徵拜駙馬都尉、奉朝請,轉尚書郎。大將軍王敦請為從事中郎,上補南康太守。會詔除鄱陽太守,加廣武將軍。衆徑之鄱陽,不過敦,敦甚怪焉。及敦構逆,令衆出軍,衆遲迴不發。敦大怒,以軍期召衆還,詰之,聲色甚厲。衆不為動容,敦意漸釋。時敦又怒宣城內史陸喈,衆又辨明之。敦長史陸玩在坐,代衆危懼,出謂衆曰:「卿真所謂剛亦不吐,柔亦不茹,雖仲山甫何以加之!」敦事捷,欲以衆為吳興內史。衆固辭,舉吏部郎桓彝,彝亦讓衆,事並不行。敦鎮姑孰,復以衆為從事中郎。敦平,除太子中庶子,為義興太守,加揚威將軍。
蘇峻反,王師敗績,衆還吳,潛圖義舉。時吳國內史庾冰奔於會稽,峻以蔡謨代之。前陵江將軍張悊為峻收兵於吳,衆遣人喻悊,悊從之。衆乃遣郎中徐機告謨曰:「衆已潛合家兵,待時而奮,又與張悊剋期效節。」謨乃檄衆為本國督護,揚威將軍仍舊,衆從弟護軍將軍颺為威遠將軍、前鋒督護。吳中人士同時響應。
峻遣將弘徽領甲卒五百,鼓行而前。衆與颺、悊要擊徽,戰於高莋,大破之,收其軍實。謨以冰當還任,故便去郡。衆遣颺率諸軍屯無錫。冰至,鎮御亭,恐賊從海虞道入,衆自往備之。而賊率張健、馬流攻無錫,颺等大敗,庾冰亦失守,健等遂據吳城。衆自海虞由婁縣東倉與賊別率交戰,破之,義軍又集進屯烏苞。會稽內史王舒、吳興內史虞潭並檄衆為五郡大督護,統諸義軍討健。潭遣將姚休為衆前鋒,與賊戰沒。衆還守紫壁。
時賊黨方銳,義軍沮退,人咸勸衆過浙江。衆曰:「不然。今保固紫壁,可得全錢唐以南五縣。若越他境,便為寓軍,控引無所,非長計也。」臨平人范明亦謂衆曰:「此地險要,可以制寇,不可委也。」衆乃版明為參軍。明率宗黨五百人,合諸軍,凡四千人,復進討健。健退于曲阿,留錢弘為吳令。軍次路丘,即斬弘首。衆進住吳城,遣督護朱祈等九軍,與蘭陵太守李閎共守庱亭。健遣馬流、陶陽等往攻之。閎與祈等逆擊,大破之,斬首二千餘級。
峻平,論功,衆以承檄奮義,推功於謨,謨以衆唱謀,非己之力,俱表相讓,論者美之。封鄱陽縣伯,除平南軍司,不就。更拜丹楊尹、本國大中正,入為侍中,轉尚書。咸康末,遷領軍將軍、揚州大中正,固讓不拜。以母憂去職。
穆帝即位,何充執政,復徵衆為領軍,不起。服闋,乃就。是時充與武陵王不平,衆會通其間,遂得和釋。充崇信佛教,衆議其糜費,每以為言。嘗與充同載,經佛寺,充要衆入門,衆不下車。充以衆州里宿望,每優遇之。
以年老,上疏乞骸骨,詔書不許。遷尚書僕射。永和二年卒,時年七十三。追贈特進、光祿大夫,謚曰靖。長子昌嗣,為建康令。第三子會,中軍諮議參軍。時稱美士。
張闓
張闓字敬緒,丹楊人,吳輔吳將軍昭之曾孫也。少孤,有志操。太常薛兼進之於元帝,言闓才幹貞固,當今之良器。即引為安東參軍,甚加禮遇。轉丞相從事中郎,以母憂去職。既葬,帝強起之,闓固辭疾篤。優命敦逼,遂起視事。及帝為晉王,拜給事黃門侍郎,領本郡大中正。以佐翼勳,賜爵丹楊縣侯,遷侍中。
帝踐阼,出補晉陵內史,在郡甚有威惠。帝下詔曰:「夫二千石之任,當勉勵其德,綏齊所蒞,使寬而不縱,嚴而不苛,其於勤功督察,便國利人,抑強扶弱,使無雜濫,真太守之任也。若聲過其實,古人所不取,攻乎異端,為政之甚害,蓋所貴者本也。」闓遵而行之。時所部四縣並以旱失田,闓乃立曲阿新豐塘,溉田八百餘頃,每歲豐稔。葛洪為其頌。計用二十一萬一千四百二十功,以擅興造免官。後公卿並為之言曰:「張闓興陂溉田,可謂益國,而反被黜,使臣下難復為善。」帝感悟,乃下詔曰:「丹楊侯闓昔以勞役部人免官,雖從吏議,猶未掩其忠節之志也。倉國之大本,宜得其才。今以闓為大司農。」闓陳黜免始爾,不宜便居九列。疏奏,不許,然後就職。帝晏駕,以闓為大匠卿,營建平陵,事畢,遷尚書。
蘇峻之役,闓與王導俱入宮侍衛。峻使闓持節權督東軍。王導潛與闓謀,密宣太后詔於三吳,令速起義軍。陶侃等至,假闓節,行征虜將軍,與振威將軍陶回共督丹楊義軍。闓到晉陵,使內史劉耽盡以一部穀,并遣吳郡度支運四部穀,以給車騎將軍郗鑒。又與吳郡內史蔡謨、前吳興內史虞潭、會稽內史王舒等招集義兵,以討峻。峻平,以尚書加散騎常侍,賜爵宜陽伯。遷廷尉,以疾解職,拜金紫光祿大夫。尋卒,時年六十四。子混嗣。闓牋表文議傳於世。
史臣曰:季孫行父稱見有禮於其君者,如孝子之養父母;無禮於其君者,如鷹鸇之逐鳥雀。是以石碏戮厚,叔向誅鮒,前史以為美譚。王敦之惡,不足矜其類。然而朱家容布,為大俠之首;酈寄載呂,興賣友之譏。亦所以激揚風俗,弘長名教。王彬艤船而厚其所薄,王舒沈江而薄其所厚,較之優劣,斷乎可知。思行、彪之厲風規於多僻之日,虞潭、顧衆徇貞心於危蹙之辰。龍筦為出納之端, 4c65.gif 魚非獻替之術,嘯父之對,何其鄙歟!
贊曰:處明夙令,聲穨暮年。允之騂角,無棄山川。廙稱多藝,綢繆哲后。二三其德,亦孔之醜。世儒憤發,慟顗陵敦。彪之不撓,寧浩旋溫。顧實南金,虞惟東箭。銑質無改,筠心不變。公望公才,為其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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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七十七‧列傳第四十七  陸曄 何充 褚翜 蔡謨 諸葛恢 殷浩
陸曄 弟玩 玩子納
陸曄字士光,吳郡吳人也。伯父喜,吳吏部尚書。父英,高平相,員外散騎常侍。曄少有雅望,從兄機每稱之曰:「我家世不乏公矣。」居喪,以孝聞。同郡顧榮與鄉人書曰:「士光氣息裁屬,慮其性命,言之傷心矣。」
後察孝廉,除永世、烏江二縣令,皆不就。元帝初鎮江左,辟為祭酒,尋補振威將軍、義興太守,以疾不拜。預討華軼功,封平望亭侯,累遷散騎常侍、本郡大中正。太興元年,遷太子詹事。時帝以侍中皆北士,宜兼用南人,曄以清貞著稱,遂拜侍中,徙尚書,領州大中正。
明帝即位,轉光祿勳,遷太常,代紀瞻為尚書左僕射,領太子少傅,尋加金紫光祿大夫,代卞壼為領軍將軍。以平錢鳳功,進爵江陵伯。帝不豫,曄與王導、卞壼、庾亮、溫嶠、郗鑒並受顧命,輔皇太子,更入殿將兵直宿。遺詔曰:「曄清操忠貞,歷職顯允,且其兄弟事君如父,憂國如家,歲寒不凋,體自門風。既委以六軍,可錄尚書事,加散騎常侍。」
成帝踐阼,拜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給親兵百人,常侍如故。蘇峻之難,曄隨帝在石頭,舉動方正,不以凶威變節。峻以曄吳士之望,不敢加害,使守留臺。匡術以苑城歸順,時共推曄督宮城軍事。峻平,加衛將軍,給千兵百騎,以勳進爵為公,封次子嘏新康子。
咸和中,求歸鄉里拜墳墓。有司奏,舊制假六十日。侍中顏含、黃門侍郎馮懷駁曰:「曄內蘊至德,清一其心,受託付之重,居台司之位,既蒙詔許歸省墳塋,大臣之義本在忘己,豈容有期而反,無期必違。愚謂宜還自還,不須制日。」帝從之,曄因歸。以疾卒,時年七十四。追贈侍中、車騎大將軍,謚曰穆。子諶,散騎常侍。
玩字士瑤。器量淹雅,弱冠有美名,賀循每稱其清允平當。郡檄綱紀,東海王越辟為掾,皆不就。元帝引為丞相參軍。時王導初至江左,思結人情,請婚於玩。玩對曰:「培塿無松柏,薰蕕不同器。玩雖不才,義不能為亂倫之始。」導乃止。玩嘗詣導食酪,因而得疾。與導牋曰:「僕雖吳人,幾為傖鬼。」其輕易權貴如此。
累加奮武將軍,徵拜侍中,以疾辭。王敦請為長史,逼以軍期,不得已,乃從命。敦平,尚書令郗鑒議敦佐吏不能匡正姦惡,宜皆免官禁錮。會溫嶠上表申理,得不坐。復拜侍中,遷吏部尚書,領會稽王師,讓不拜。轉尚書左僕射,領本州大中正。及蘇峻反,遣玩與兄曄俱守宮城。玩潛說匡術歸順,以功封興平伯。轉尚書令。又詔曰:「玩體道清純,雅量弘遠,歷位內外,風績顯著。宜居台司,以允衆望。授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餘如故。」玩頻自表,優詔褒揚。重復自陳曰:「臣實凡短,風操不立,階緣嘉會,便蕃榮顯,遂總括憲臺,豫聞政道。竟不能敷融玄風,清一朝序,咎責之來,於臣已重。誠以身許國,義忘曲讓。而慺慺所守,終於陳訴者,特以端右機耍,事務殷多,臣已盈六十之年,智力有限,疾患深重,體氣日弊,朝夕自勵,非復所堪。若偃息苟免,職事並廢,則莫大之悔,天下將謂臣何!乞陛下披豁聖懷,霈然垂允。」詔不許。玩重表曰:「臣比披誠款,不足上暢天聦,聖恩徘徊,厲以體國。臣聞至公之道,上下玄同,用才不負其長,量力不受其短。雖加官重祿無世不有,皆庸勳親賢,時所須賴,兼統以濟世務,非優崇以榮一人。臣受遇三世,恩隆寵厚,豈敢辭職事之勞,求沖讓之譽。徒以端右耍重,興替所存,久以無任,妨賢曠職。臣猶自知不可,況天下之人乎!今復外參論道,內統百揆,不堪之名,有如皎日。願陛下少垂哀矜,使四海知官不可以私於人,人不可以私取官,則天工弘坦,誰不謂允!」猶不許。尋而王導、郗鑒、庾亮相繼而薨,朝野咸以為三良既沒,國家殄瘁。以玩有德望,乃遷侍中、司空,給羽林四十人。玩既拜,有人詣之,索盃酒,瀉置柱梁之間,呪曰:「當今乏材,以爾為柱石,莫傾人梁棟邪!」玩笑曰:「戢卿良箴。」既而歎息,謂賓客曰:「以我為三公,是天下為無人。」談者以為知言。
玩雖登公輔,謙讓不辟掾屬。成帝聞而勸之。玩不得已而從命,所辟皆寒素有行之士。玩翼亮累世,常以弘重為人主所貴,加性通雅,不以名位格物,誘納後進,謙若布衣,由是搢紳之徒莫不廕其德宇。後疾甚,上表曰:「臣嬰遘疾疢,沈頓歷月,不蒙痊損,而日夕漸篤,自省微綿,無復生望。荷恩不報,孤負已及,仰瞻天覆,伏枕霣涕。臣年向中壽,窮極寵榮,終身歸全,將復何恨!惟願陛下崇明聖德,弘敷洪化,曾構祖宗之基,道濟群生之命。臣不勝臨命遺戀之情,貪及視息,上表以聞。」薨年六十四。謚曰康,給兵千人,守冢七十家。太元中,功臣普被減削,司空何充等止得六家,以玩有佐命之勳,先陪陵而葬,由是特置興平伯官屬以衛墓。子始嗣,歷侍中、尚書。
納字祖言。少有清操,貞厲絕俗。初辟鎮軍大將軍、武陵王掾,州舉秀才。太原王述雅敬重之,引為建威長史。累遷黃門侍郎、本州別駕、尚書吏部郎,出為吳興太守。將之郡,先至姑孰辭桓溫,因問溫曰:「公致醉可飲幾酒?食肉多少?」溫曰:「年大來飲三升便醉,白肉不過十臠。卿復云何?」納曰:「素不能飲,止可二升,肉亦不足言。」後伺溫閑,謂之曰:「外有微禮,方守遠郡,欲與公一醉,以展下情。」溫欣然納之。時王坦之、刁彝在坐,及受禮,唯酒一斗,鹿肉一柈,坐客愕然。納徐曰:「明公近云飲酒三升,納止可二升,今有一斗,以備杯杓餘瀝。」溫及賓客並歎其率素,更勑中廚設精饌,酣飲極歡而罷。納至郡,不受俸祿。頃之,徵拜左民尚書,領州大中正。將應召,外白宜裝幾船?納曰:「私奴裝糧食來,無所復須也。」臨發,止有被襆而已,其餘並封以還官。遷太常,徙吏部尚書,加奉車都尉、衛將軍。謝安嘗欲詣納,而納殊無供辦。其兄子俶不敢問之,乃密為之具。安既至,納所設唯茶果而已。俶遂陳盛饌,珍羞畢具。客罷,納大怒曰:「汝不能光益父叔,乃復穢我素業邪!」於是杖之四十。其舉措多此類。
後以愛子長生有疾,求解官營視,兄子禽又犯法應刑,乞免官謝罪。詔特許輕降。頃長生小佳,喻還攝職。尋遷尚書僕射,轉左僕射,加散騎常侍。俄拜尚書令,常侍如故。恪勤貞固,始終不渝。時會稽王道子以少年專政,委任群小,納望闕而歎曰:「好家居,纖兒欲撞壞之邪!」朝士咸服其忠亮。尋除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未拜而卒,即以為贈。長生先卒,無子,以弟子道隆嗣,元熙中,為廷尉。
何充
何充字次道,廬江灊人,魏光祿大夫禎之曾孫也。祖惲,豫州刺史。父叡,安豐太守。充風韻淹雅,文義見稱。初辟大將軍王敦掾,轉主簿。敦兄含時為廬江郡,貪汙狼藉,敦嘗於座中稱曰:「家兄在郡定佳,廬江人士咸稱之。」充正色曰:「充即廬江人,所聞異於此。」敦默然。傍人皆為之不安,充晏然自若。由是忤敦,左遷東海王文學。尋屬敦敗,累遷中書侍郎。
充即王導妻之姊子,充妻,明穆皇后之妹也,故少與導善,早歷顯官。嘗詣導,導以麈尾指牀呼充共坐,曰:「此是君坐也。」導繕揚州解舍,顧而言曰:「正為次道耳。」明帝亦友昵之。
成帝即位,遷給事黃門侍郎。蘇峻作亂,京都傾覆,導從駕在石頭,充東奔義軍。其後導奔白石,充亦得還。賊平,封都鄉侯,拜散騎常侍,出為東陽太守,仍除建威將軍、會稽內史。在郡甚有德政,薦徵士虞喜,拔郡人謝奉、魏顗等以為佐吏。後以墓被發去郡。詔徵侍中,不拜。改葬畢,除建威將軍、丹楊尹。王導、庾亮並言於帝曰:「何充器局方概,有萬夫之望,必能總錄朝端,為老臣之副。臣死之日,願引充內侍,則外譽唯緝,社稷無虞矣。」由是加吏部尚書,進號冠軍將軍,又領會稽王師。及導薨,轉護軍將軍,與中書監庾冰參錄尚書事。詔充、冰各以甲杖五十人至止車門。尋遷尚書令,加左將軍。充以內外統任,宜相糾正,若使事綜一人,於課對為嫌,乃上疏固讓。許之。徙中書令,加散騎常侍,領軍如故。又領州大中正,以州有先達宿德,固讓不拜。
庾冰兄弟以舅氏輔王室,權侔人主,慮易世之後,戚屬轉疏,將為外物所攻,謀立康帝,即帝母弟也。每說帝以國有強敵,宜須長君,帝從之。充建議曰:「父子相傳,先王舊典,忽妄改易,懼非長計。故武王不授聖弟,即其義也。昔漢景亦欲傳祚梁王,朝臣咸以為虧亂典制,據而弗聽。今琅邪踐阼,如孺子何!社稷宗廟,將其危乎!」冰等不從。既而康帝立,帝臨軒,冰、充侍坐。帝曰:「朕嗣鴻業,二君之力也。」充對曰:「陛下龍飛,臣冰之力也。若如臣議,不覩升平之世。」帝有慚色。
建元初,出為驃騎將軍、都督徐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假節,領徐州刺史,鎮京口,以避諸庾。頃之,庾翼將北伐,庾冰出鎮江州,充入朝,言於帝曰:「臣冰舅氏之重,宜居宰相,不應遠出。」朝議不從。於是徵充入為都督揚豫徐州之琅邪諸軍事、假節,領揚州刺史,將軍如故。先是,翼悉發江、荊二州編戶奴以充兵役,士庶嗷然。充復欲發揚州奴以均其謗。後以中興時已發三吳,今不宜復發而止。
俄而帝疾篤,冰、翼意在簡文帝,而充建議立皇太子,奏可。及帝崩,充奉遺旨,便立太子,是為穆帝,冰、翼甚恨之。獻后臨朝,詔曰:「驃騎任重,可以甲杖百人入殿。」又加中書監、錄尚書事。充自陳既錄尚書,不宜復監中書,許之。復加侍中,羽林騎十人。
冰、翼等尋卒,充專輔幼主。翼臨終,表以後任委息爰之。于時論者並以諸庾世在西藩,人情所歸,宜依翼所請,以安物情。充曰:「不然。荊楚國之西門,戶口百萬,北帶強胡,西鄰勁蜀,經略險阻,周旋萬里。得賢則中原可定,勢弱則社稷同憂,所謂陸抗存則吳存,抗亡則吳亡者,豈可以白面年少猥當此任哉!桓英略過人,有文武識度,西夏之任,無出溫者。」議者又曰:「庾爰之肯避溫乎?如令阻兵,恥懼不淺。」充曰:「溫足能制之,諸君勿憂。」乃使溫西。爰之果不敢爭。充以衛將軍褚裒皇太后父,宜綜朝政,上疏薦裒參錄尚書。裒以地逼,固求外出。充每曰:「桓溫、褚裒為方伯,殷浩居門下,我可無勞矣。」
充居宰相,雖無澄正改革之能,而強力有器局,臨朝正色,以社稷為己任,凡所選用,皆以功臣為先,不以私恩樹親戚,談者以此重之。然所昵庸雜,信任不得其人,而性好釋典,崇修佛寺,供給沙門以百數,糜費巨億而不吝也。親友至於貧乏,無所施遺,以此獲譏於世。阮裕嘗戲之曰:「卿志大宇宙,勇邁終古。」充問其故。裕曰:「我圖數千戶郡尚未能得,卿圖作佛,不亦大乎!」于時郗愔及弟曇奉天師道,而充與弟準崇信釋氏,謝萬譏之云:「二郗諂於道,二何佞於佛。」充能飲酒,雅為劉惔所貴。惔每云:「見次道飲,令人欲傾家釀。」言其能溫克也。
永和二年卒,時年五十五。贈司空,謚曰文穆。無子,弟子放嗣。卒,又無子,又以兄孫松嗣,位至驃騎諮議參軍。充弟準,見外戚傳。
褚翜
褚翜字謀遠,太傅裒之從父兄也。父頠,少知名,早卒。翜以才藝楨幹稱。襲爵關內侯,補冠軍參軍。于時長沙王乂擅權,成都、河間阻兵于外,翜知內難方作,乃棄官避地幽州。後河北有寇難,復還鄉里。河南尹舉翜行本縣事。
及天下鼎沸,翜招合同志,將圖過江,先移住陽城界。潁川庾敳,即翜之舅也,亦憂世亂,以家付翜。翜道斷,不得前。東海王越以為參軍,辭疾不就。
尋洛陽覆沒,與滎陽太守郭秀共保萬氏臺。秀不能綏衆,與將陳撫、郭重等構怨,遂相攻擊。翜懼禍及,謂撫等曰:「以諸君所以在此,謀逃難也。今宜共戮力以備賊,幸無外難,而內自相擊,是避坑落井也。郭秀誠為失理,應且容之。若遂所忿,城內自潰,胡賊聞之,指來掩襲,諸君雖得殺秀,無解胡虜矣。累弱非一,宜深思之。」撫等悔悟,與秀交和。時數萬口賴翜獲全。
明年,率數千家將謀東下,遇道險,不得進,因留密縣。司隸校尉荀組以為參軍、廣威將軍,復領本縣,率邑人三千,督新城、梁、陽城三郡諸營事。頃之,遷司隸司馬,仍督營事。率衆進至汝水柴肥口,復阻賊。翜乃單馬至許昌,見司空荀藩,以為振威將軍,行梁國內史。
建興初,復為豫州司馬,督司州軍事。太傅參軍王玄代翜為郡。時梁國部曲將耿奴甚得人情,而專勢,翜常優遇之。玄為政既急,翜知其不能容奴,因戒之曰:「卿威殺已多,而人情難一,宜深慎之。」玄納翜言,外羈縻奴,而內懷憤。會遷為陳留,將發,乃收奴斬之。奴餘黨聚衆殺玄。梁郡既有內難,而徐州賊張平等欲掩襲之。郡人遑惑,將以郡歸平。荀組遣翜往撫之,衆心乃定。頃之,組舉翜為吏部郎,不應召,遂東過江。
元帝為晉王,以翜為散騎郎,轉太子中庶子,出為奮威將軍、淮南內史。永昌初,王敦構逆,征西將軍戴若思令翜出軍赴難,翜遣將領五百人從之。明帝即位,徵拜屯騎校尉,遷太子左衛率。
成帝初,為左衛將軍。蘇峻之役,朝廷戒嚴,以翜為侍中,典征討軍事。既而王師敗績,司徒王導謂翜曰:「至尊當御正殿,君可啟令速出。」翜即入上閤,躬自抱帝登太極前殿。導升御牀抱帝,翜及鍾雅、劉超侍立左右。時百官奔散,殿省蕭然。峻兵既入,叱翜令下。翜正立不動,呵之曰:「蘇冠軍來覲至尊,軍人豈得侵逼!」由是兵士不敢上殿。及峻執政,猶以為侍中,從乘輿幸石頭。明年,與光祿大夫陸曄等出據苑城。蘇逸、任讓圍之,翜等固守。賊平,以功封長平縣伯,遷丹楊尹。時京邑焚蕩,人物凋殘,翜收集散亡,甚有惠政。
代庾亮為中護軍,鎮石頭。尋為領軍,徙五兵尚書,加奉車都尉,監新宮事。遷尚書右僕射,轉左僕射,加散騎常侍。久之,代何充為護軍將軍,常侍如故。
咸康七年卒,時年六十七。贈衛將軍,謚曰穆。子希嗣,官至豫章太守。
蔡謨
蔡謨字道明,陳留考城人也。世為著姓。曾祖睦,魏尚書。祖德,樂平太守。
父克,少好學,博涉書記,為邦族所敬。性公亮守正,行不合己,雖富貴不交也。高平劉整恃才縱誕,服飾詭異,無所拘忌。嘗行造人,遇克在坐,整終席慚不自安。克時為處士,而見憚如此。後為成都王穎大將軍記室督。穎為丞相,擢為東曹掾。
克素有格量,及居選官,苟進之徒望風畏憚。初,克未仕時,河內山簡嘗與琅邪王衍書曰:「蔡子尼今之正人。」衍以書示衆曰:「山子以一字拔人,然未易可稱。」後衍聞克在選官,曰:「山子正人之言,驗於今矣。」陳留時為大郡,號稱多士,琅邪王澄行經其界,太守呂豫遣吏迎之。澄入境,問吏曰:「此郡人士為誰﹖」吏曰:「有蔡子尼、江應元。」是時郡人多居大位者,澄以其姓名問曰:「甲乙等,非君郡人邪﹖」吏曰:「是也。」曰:「然則何以但稱此二人﹖」吏曰:「向謂君侯問人,不謂問位。」澄笑而止。到郡,以吏言謂豫曰:「舊名此郡有風俗,果然小吏亦知如此。」
克以朝政日弊,遂絕不仕。東嬴公騰為車騎將軍,鎮河北,以克為從事中郎,知必不就,以軍期致之。克不得已,至數十日,騰為汲桑所攻,城陷,克見害。
謨弱冠察孝廉,州辟從事,舉秀才,東海王越召為掾,皆不就。避亂渡江。時明帝為東中郎將,引為參軍。元帝拜丞相,復辟為掾,轉參軍,後為中書侍郎,歷義興太守、大將軍王敦從事中郎、司徒左長史,遷侍中。
蘇峻構逆,吳國內史庾冰出奔會稽,乃以謨為吳國內史。謨既至,與張闓、顧衆、顧颺等共起義兵,迎冰還郡。峻平,復為侍中,遷五兵尚書,領琅邪王師。謨上疏讓曰:「八坐之任,非賢莫居,前後所用,資名有常。孔愉、諸葛恢並以清節令才,少著名望。昔愉為御史中丞,臣尚為司徒長史;恢為會稽太守,臣為尚書郎;恢尹丹楊,臣守小郡。名輩不同,階級殊懸。今猥以輕鄙,超倫踰等,上亂聖朝貫魚之序,下違群士準平之論。豈惟微臣其亡之誡,實招聖政惟塵之累。且左長史一超而侍帷幄,再登而廁納言,中興已來,上德之舉所未嘗有。臣何人斯,而猥當之!是以叩心自忖,三省愚身,與其苟進以穢清塗,寧受違命狷固之罪。」疏奏,不許。轉掌吏部。以平蘇峻勳,賜爵濟陽男,又讓,不許。
冬蒸,謨領祠部,主者忘設明帝位,與太常張泉俱免,白衣領職。頃之,遷太常,領祕書監,以疾不堪親職,上疏自解,不聽。成帝臨軒,遣使拜太傅、太尉、司空。會將作樂,宿懸於殿庭,門下奏,非祭祀燕饗則無設樂之制。事下太常。謨議臨軒遣使宜有金石之樂,遂從之。臨軒作樂,自此始也。彭城王紘上言,樂賢堂有先帝手畫佛象,經歷寇難,而此堂猶存,宜勑作頌。帝下其議。謨曰:「佛者,夷狄之俗,非經典之制。先帝量同天地,多才多藝,聊因臨時而畫此象,至於雅好佛道,所未承聞也。盜賊奔突,王都隳敗,而此堂塊然獨存,斯誠神靈保祚之徵,然未是大晉盛德之形容,歌頌之所先也。人臣覩物興義,私作賦頌可也。今欲發王命,勑史官,上稱先帝好佛之志,下為夷狄作一象之頌,於義有疑焉。」於是遂寢。
時征西將軍庾亮以石勒新死,欲移鎮石城,為滅賊之漸。事下公卿。謨議曰:
時有否泰,道有屈伸。暴逆之寇雖終滅亡,然當其強盛,皆屈而避之。是以高祖受黜於巴漢,忍辱於平城也。若爭強於鴻門,則亡不終日。故蕭何曰「百戰百敗,不死何待」也。原始耍終,歸於大濟而已。豈與當亡之寇爭遲速之間哉!夫惟鴻門之不爭,故垓下莫能與之爭。文王身圮於羑里,故道泰於牧野;句踐見屈於會稽,故威申於強吳。今日之事,亦由此矣。賊假息之命垂盡,而豺狼之力尚強,宜抗威以待時。
或曰:「抗威待時,時已可矣。」愚以為時之可否在賊之強弱,賊之強弱在季龍之能否。季龍之能否,可得而言矣。自勒初起,則季龍為爪牙,百戰百勝,遂定中國,境土所據,同於魏世。及勒死之日,將相內外欲誅季龍。季龍獨起於衆異之中,殺嗣主,誅寵臣。內難既定,千里遠出,一攻而拔金墉,再戰而斬石生,禽彭彪,殺石聦,滅郭權,還據根本,內外並定,四方鎮守,不失尺土。詳察此事,豈能乎,將不能也?假令不能者為之,其將濟乎,將不濟也?賊前攻襄陽而不能拔,誠有之矣。不信百戰之效,而執一攻之驗,棄多從少,於理安乎?譬若射者,百發而一不中,可謂之拙乎?且不拔襄陽者,非季龍身也。桓平北,守邊之將耳。賊前攻之,爭疆埸耳,得之為善,不得則止,非其所急也。今征西之往,則異於是。何者?重鎮也,名賢也,中國之人所聞而歸心也。今而西度,實有席卷河南之勢,賊所大懼,豈與桓宣同哉!季龍必率其精兵,身來距爭。若欲與戰,戰何如石生?若欲城守,守何如金墉?若欲阻沔,沔何如大江?蘇峻何如季龍?凡此數者,宜詳校之。
愚謂石生猛將,關中精兵,征西之戰不能勝也。金墉險固,劉曜十萬所不能拔,今征西之守不能勝也。又是時兗州、洛陽、關中皆舉兵擊季龍。今此三處反為其用,方之於前,倍半之覺也。若石生不能敵其半,而征西欲當其倍,愚所疑也。蘇峻之強,不及季龍,沔水之險,不及大江。大江不能禦蘇峻,而以沔水禦季龍,又所疑也。昔祖士稚在譙,佃於城北,慮賊來攻,因以為資,故豫安軍屯,以禦其外。穀將熟,賊果至。丁夫戰於外,老弱穫於內,多持炬火,急則燒穀而走。如此數年,竟不得其利。是時賊唯據沔北,方之於今,四分之一耳。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欲禦其四,又所疑也。或云:「賊若多來,則必無糧。」然致糧之難,莫過崤函。而季龍昔涉此險,深入敵國,平關中而後還。今至襄陽,路既無險,又行其國內,自相供給,方之於前,難易百倍。前已經至難,而謂今不能濟其易,又所疑也。
然此所論,但說征西既至之後耳,尚未論道路之慮也。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魚貫泝流,首尾百里。若賊無宋襄之義,及我未陣而擊之,將如之何?今王士與賊,水陸異勢,便習不同。寇若送死,雖開江延敵,以一當千,猶吞之有餘,宜誘而致之,以保萬全。棄江遠進,以我所短擊彼所長,懼非廟勝之算。
朝議同之,故亮不果移鎮。
初,皇后每年拜陵,勞費甚多,謨建議曰:「古者皇后廟見而已,不拜陵也。」由是遂止。
及太尉郗鑒疾篤,出謨為太尉軍司,加侍中。鑒卒,即拜謨為征北將軍、都督徐兗青三州揚州之晉陵豫州之沛郡諸軍事、領徐州刺史、假節。時左衛將軍陳光上疏請伐胡,詔令攻壽陽,謨上疏曰:
今壽陽城小而固。自壽陽至琅邪,城壁相望,其間遠者裁百餘里,一城見攻,衆城必救。且王師在路五十餘日,劉仕一軍早已入淮,又遣數部北取堅壁,大軍未至,聲息久聞。而賊之郵驛,一日千里,河北之騎足以來赴,非惟鄰城相救而已。夫以白起、韓信、項籍之勇,猶發梁焚舟,背水而陣。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對堅敵,顧臨歸路,此兵法之所誡也。若進攻未拔,胡騎卒至,懼桓子不知所為,而舟中之指可掬。
今征軍五千,皆王都精銳之衆,又光為左衛,遠近聞之,名為殿中之軍,宜令所向有征無戰。而頓之堅城之下,勝之不武,不勝為笑。今以國之上駟擊寇之下邑,得之則利薄而不足損敵,失之則害重而足以益寇,懼非策之長者。臣愚以為聞寇而致討,賊退而振旅,於事無失。不勝管見,謹冒陳聞。
季龍於青州造船數百,掠緣海諸縣,所在殺戮,朝廷以為憂。謨遣龍驤將軍徐玄等守中洲,并設募,若得賊大白船者,賞布千匹,小船百匹。是時謨所統七千餘人,所戍東至土山,西至江乘,鎮守八所,城壘凡十一處,烽火樓望三十餘處,隨宜防備,甚有算略。先是,郗鑒上部下有勳勞者凡一百八十人,帝並酬其功,未卒而鑒薨,斷不復與。謨上疏以為先已許鑒,今不宜斷。且鑒所上者皆積年勳效,百戰之餘,亦不可不報。詔聽之。
康帝即位,徵拜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領司徒。代殷浩為揚州刺史。又錄尚書事,領司徒如故。初,謨沖讓不辟僚佐,詔屢敦逼之,始取掾屬。
石季龍死,中國大亂。時朝野咸謂當太平復舊,謨獨謂不然,語所親曰:「胡滅,誠大慶也,然將貽王室之憂。」或曰:「何哉?」謨曰:「夫能順天而奉時,濟六合於草昧,若非上哲,必由英豪。度德量力,非時賢所及。必將經營分表,疲人以逞志。才不副意,略不稱心,財單力竭,智勇俱屈,此韓盧、東郭所以雙斃也。」
遷侍中、司徒。上疏讓曰:「伏自惟省,昔階謬恩,蒙忝非據,尸素累積而光寵更崇,謗讟彌興而榮進復加,上虧聖朝棟隆之舉,下增微臣覆餗之釁,惶懼戰灼,寄顏無所。乞垂天鑒,回恩改謬,以允群望。」皇太后詔報不許。謨猶固讓,謂所親曰:「我若為司徒,將為後代所哂,義不敢拜也。」皇太后遣使喻意,自四年冬至五年末,詔書屢下,謨固守所執。六年,復上疏,以疾病乞骸骨,上左光祿大夫、領司徒印綬。章表十餘上。穆帝臨軒,遣侍中紀璩、黃門郎丁纂徵謨。謨陳疾篤,使主簿謝攸對曰:「臣謨不幸有公族穆子之疾,天威不違顏咫尺,不敢奉詔,寢伏待罪。」自旦至申,使者十餘反,而謨不至。時帝年八歲,甚倦,問左右曰:「所召人何以至今不來?臨軒何時當竟?」君臣俱疲弊。皇太后詔:「必不來者,宜罷朝。」中軍將軍殷浩奏免吏部尚書江虨官。簡文時為會稽王,命曹曰:「蔡公傲違上命,無人臣之禮。若人主卑屈於上,大義不行於下,亦不知復所以為政矣。」於是公卿奏曰:「司徒謨頃以常疾,久逋王命,皇帝臨軒,百僚齊立,俯僂之恭,有望於謨。若志存止退,自宜致辭闕庭,安有人君卑勞終日而人臣曾無一酬之禮!悖慢傲上,罪同不臣。臣等參議,宜明國憲,請送廷尉以正刑書。」謨懼,率子弟素服詣闕稽顙,躬到廷尉待罪。皇太后詔曰:「謨先帝師傅,服事累世。且歸罪有司,內訟思愆。若遂致之于理,情所未忍。可依舊制免為庶人。」
謨既被廢,杜門不出,終日講誦,教授子弟。數年,皇太后詔曰:「前司徒謨以道素著稱,軌行成名,故歷事先朝,致位台輔。以往年之失,用致黜責。自爾已來,闔門思愆,誠合大臣罪己之義。以謨為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於是遣謁者僕射孟洪就加冊命。謨上疏陳謝曰:「臣以頑薄,昔忝殊寵,尸素累紀,加違慢詔命,當肆市朝。幸蒙寬宥,不悟天施復加光飾,非臣隕越所能上報。臣寢疾未損,不任詣闕。不勝仰感聖恩,謹遣拜章。」遂以疾篤,不復朝見。詔賜几杖,門施行馬。十二年,卒,時年七十六。賵贈之禮,一依太尉陸玩故事。詔贈侍中、司空,謚曰文穆。
謨博學,於禮儀宗廟制度多所議定。文筆論議,有集行於世。總應劭以來注班固漢書者,為之集解。謨初渡江,見彭蜞,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頓,方知非蟹。後詣謝尚而說之。尚曰:「卿讀爾雅不熟,幾為勸學死。」謨性方雅。丞相王導作女伎,施設牀席。謨先在坐,不悅而去,導亦不止之。性尤篤慎,每事必為過防。故時人云:「蔡公過浮航,脫帶腰舟。」長子邵,永嘉太守。少子系,有才學文義,位至撫軍長史。
諸葛恢
諸葛恢字道明,琅邪陽都人也。祖誕,魏司空,為文帝所誅。父靚,奔吳,為大司馬。吳平,逃竄不出。武帝與靚有舊,靚姊又為琅邪王妃,帝知靚在姊間,因就見焉。靚逃於廁,帝又逼見之,謂曰:「不謂今日復得相見。」靚流涕曰:「不能漆身皮面,復覩聖顏!」詔以為侍中,固辭不拜,歸於鄉里,終身不向朝廷而坐。
恢弱冠知名,試守即丘長,轉臨沂令,為政和平。值天下大亂,避地江左,名亞王導、庾亮。導嘗謂曰:「明府當為黑頭公。」及導拜司空,恢在坐,導指冠謂曰:「君當復著此。」導嘗與恢戲爭族姓,曰:「人言王葛,不言葛王也。」恢曰:「不言馬驢,而言驢馬,豈驢勝馬邪!」其見親狎如此。于時潁川荀闓字道明、陳留蔡謨字道明,與恢俱有名譽,號曰「中興三明」,人為之語曰:「京都三明各有名,蔡氏儒雅荀葛清。」
元帝為安東將軍,以恢為主簿,再遷江寧令。討周馥有功,封博陵亭侯,復為鎮東參軍。與卞壼並以時譽遷從事中郎,兼統記室。時四方多務,牋疏殷積,恢斟酌酬答,咸稱折中。于時王氏為將軍,而恢兄弟及顏含並居顯耍,劉超以忠謹掌書命,時人以帝善任一國之才。愍帝即位,徵用四方賢雋,召恢為尚書郎,元帝以經緯須才,上疏留之,承制調為會稽太守。臨行,帝為置酒,謂曰:「今之會稽,昔之關中,足食足兵,在於良守。以君有蒞任之方,是以相屈。四方分崩,當匡振圮運。政之所先,君為言之。」恢陳謝,因對曰:「今天下喪亂,風俗陵遲,宜尊五美,屏四惡,進忠實,退浮華。」帝深納焉。太興初,以政績第一,詔曰:「自頃多難,官長數易,益有諸弊,雖聖人猶久於其道,然後化成,況其餘乎!漢宣帝稱『與我共安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斯言信矣。是以黃霸等或十年,或二十年而不徙,所以能濟其中興之勳也。賞罰黜陟,所以明政道也。會稽內史諸葛恢蒞官三年,政清人和,為諸郡首,宜進其位班,以勸風教。今增恢秩中二千石。」
頃之,以母憂去官。服闋,拜中書令。王敦上恢為丹楊尹,以久疾免。明帝征敦,以恢為侍中,加奉車都尉。討王含有功,進封建安伯,以先爵賜次子虪為關內侯。又拜恢後將軍、會稽內史。徵為侍中,遷左民尚書、武陵王師、吏部尚書。累遷尚書右僕射,加散騎常侍、銀青光祿大夫、領選本州大中正、尚書令,常侍、吏部如故。成帝踐阼,加侍中、金紫光祿大夫。卒,年六十二。贈左光祿大夫、儀同三司。賵贈之禮,一依太尉興平伯故事。謚曰敬,祠以太牢。子甝嗣,位至散騎常侍。
恢兄頤,字道回,亦為元帝所器重,終於太常。
殷浩 顧悅之 蔡裔
殷浩字深源,陳郡長平人也。父羨,字洪喬,為豫章太守,都下人士因其致書者百餘函,行次石頭,皆投之水中,曰:「沈者自沈,浮者自浮,殷洪喬不為致書郵。」其資性介立如此。終於光祿勳。
浩識度清遠,弱冠有美名,尤善玄言,與叔父融俱好老易。融與浩口談則辭屈,著篇則融勝,浩由是為風流談論者所宗。或問浩曰:「將蒞官而夢棺,將得財而夢糞,何也?」浩曰:「官本臭腐,故將得官而夢尸。錢本糞土,故將得錢而夢穢。」時人以為名言。
三府辟,皆不就。征西將軍庾亮引為記室參軍,累遷司徒左長史。安西庾翼復請為司馬。除侍中、安西軍司,並稱疾不起。遂屏居墓所,幾將十年,于時擬之管、葛。王濛、謝尚猶伺其出處,以卜江左興亡,因相與省之,知浩有確然之志。既反,相謂曰:「深源不起,當如蒼生何!」庾翼貽浩書曰:「當今江東社稷安危,內委何、褚諸君,外託庾、桓數族,恐不得百年無憂,亦朝夕而弊。足下少標令名,十餘年間,位經內外,而欲潛居利貞,斯理難全。且夫濟一時之務,須一時之勝,何必德均古人,韻齊先達邪!王夷甫,先朝風流士也,然吾薄其立名非真,而始終莫取。若以道非虞夏,自當超然獨往,而不能謀始,大合聲譽,極致名位,正當抑揚名教,以靜亂源。而乃高談莊老,說空終日,雖云談道,實長華競。及其末年,人望猶存,思安懼亂,寄命推務。而甫自申述,徇小好名,既身囚胡虜,棄言非所。凡明德君子,遇會處際,寧可然乎?而世皆然之。益知名實之未定,弊風之未革也。」浩固辭不起。
建元初,庾冰兄弟及何充等相繼卒。簡文帝時在藩,始綜萬幾,衛將軍褚裒薦浩,徵為建武將軍、揚州刺史。浩上疏陳讓,并致牋於簡文,具自申敘。簡文答之曰:「屬當厄運,危弊理盡,誠賴時有其才,不復遠求版築。足下沈識淹長,思綜通練,起而明之,足以經濟。若復深存挹退,苟遂本懷,吾恐天下之事於此去矣。今紘領不振,晉網不綱,願蹈東海,復可得邪!由此言之,足下去就即是時之廢興,時之廢興則家國不異。足下弘思之,靜算之,亦將有以深鑒可否。望必廢本懷,率群情也。」浩頻陳讓,自三月至七月,乃受拜焉。
時桓溫既滅蜀,威勢轉振,朝廷憚之。簡文以浩有盛名,朝野推伏,故引為心膂,以抗於溫,於是與溫頗相疑貳。會遭父憂,去職,時以蔡謨攝揚州,以俟浩。服闋,徵為尚書僕射,不拜。復為建武將軍、揚州刺史,遂參綜朝權。潁川荀羨少有令聞,浩擢為義興、吳郡,以為羽翼。王羲之密說浩、羨,令與桓溫和同,不宜內構嫌隙,浩不從。
及石季龍死,胡中大亂,朝廷欲遂蕩平關河,於是以浩為中軍將軍、假節、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軍事。浩既受命,以中原為己任,上疏北征許洛。將發,墜馬,時咸惡之。既而以淮南太守陳逵、兗州刺史蔡裔為前鋒,安西將軍謝尚、北中郎將荀羨為督統,開江西田千餘頃,以為軍儲。
師次壽陽,潛誘苻健大臣梁安、雷弱兒等,使殺健,許以關右之任。初,降人魏脫卒,其弟憬代領部曲。姚襄殺憬,以并其衆。浩大惡之,使龍驤將軍劉啟守譙,遷襄於梁。既而魏氏子弟往來壽陽,襄益猜懼。俄而襄部曲有欲歸浩者,襄殺之,浩於是謀誅襄。會苻健殺其大臣,健兄子眉自洛陽西奔,浩以為梁安事捷,意苻健已死,請進屯洛陽,修復園陵,使襄為前驅,冠軍將軍劉洽鎮鹿臺,建武將軍劉遯據倉垣,又求解揚州,專鎮洛陽,詔不許。浩既至許昌,會張遇反,謝尚又敗績,浩還壽陽。後復進軍,次山桑,而襄反,浩懼,棄輜重,退保譙城,器械軍儲皆為襄所掠,士卒多亡叛。浩遣劉啟、王彬之擊襄於山桑,並為襄所殺。
桓溫素忌浩,及聞其敗,上疏罪浩曰:
案中軍將軍浩過蒙朝恩,叨竊非據,寵靈超卓,再司京輦,不能恭慎所任,恪居職次,而侵官離局,高下在心。前司徒臣謨執義履素,位居台輔,師傅先帝,朝之元老,年登七十,以禮請退,雖臨軒固辭,不順恩旨,適足以明遜讓之風,弘優賢之禮。而浩虛生狡說,疑誤朝聽,獄之有司,將致大辟。自羯胡夭亡,群凶殄滅,而百姓塗炭,企遲拯接。浩受專征之重,無雪恥之志,坐自封植,妄生風塵,遂使寇讎稽誅,姦逆並起,華夏鼎沸,黎元殄悴。浩懼罪將及,不容於朝,外聲進討,內求苟免。出次壽陽,頓甲彌年,傾天府之資,竭五州之力,收合無賴,以自強衛,爵命無章,猜害罔顧。故范豐之屬反叛於芍陂,奇德、龍會作變於肘腋。羌帥姚襄率衆歸化,遣其母弟入質京邑,浩不能撫而用之,陰圖殺害,再遣刺客,為襄所覺。襄遂惶懼,用致逆命。生長亂階,自浩始也。復不能以時掃滅,縱放小豎,鼓行毒害,身狼狽於山桑,軍破碎於梁國,舟車焚燒,輜重覆沒,三軍積實,反以資寇,精甲利器,更為賊用。神怒人怨,衆之所棄,傾危之憂,將及社稷。臣所以忘寢屏營,啟處無地。
夫率正顯義,所以致訓,明罰勑法,所以齊衆,伏願陛下上追唐堯放命之刑,下鑒春秋無君之典。若聖上含弘,未忍誅殛,且宜遐棄,擯之荒裔。雖未足以塞山海之責,粗可以宣誡於將來矣。
竟坐廢為庶人,徙于東陽之信安縣。
浩少與溫齊名,而每心競。溫嘗問浩:「君何如我?」浩曰:「我與君周旋久,寧作我也。」溫既以雄豪自許,每輕浩,浩不之憚也。至是,溫語人曰:「少時吾與浩共騎竹馬,我棄去,浩輒取之,故當出我下也。」又謂郗超曰:「浩有德有言,向使作令僕,足以儀刑百揆,朝廷用違其才耳。」
浩雖被黜放,口無怨言,夷神委命,談詠不輟,雖家人不見其有流放之慼。但終日書空,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浩甥韓伯,浩素賞愛之,隨至徙所。經歲還都,浩送至渚側,詠曹顏遠詩云:「富貴他人合,貧賤親戚離。」因而泣下。後溫將以浩為尚書令,遺書告之,浩欣然許焉。將答書,慮有謬誤,開閉者數十,竟達空函,大忤溫意,由是遂絕。永和十二年卒。
子涓,亦有美名。咸安初,桓溫廢太宰、武陵王晞,誣涓及庾倩與晞謀反,害之。
浩後將改葬,其故吏顧悅之上疏訟浩曰:
伏見故中軍將軍、揚州刺史殷浩體德沈粹,識理淹長,風流雅勝,聲蓋當時。再臨神州,萬里肅清,勳績茂著,聖朝欽嘉,遂授分陝推轂之任。戎旗既建,出鎮壽陽,驅其豺狼,翦其荊棘,收羅向義,廣開屯田,沐雨櫛風,等勤臺僕。仰憑皇威,群醜革面,進軍河洛,修復園陵。不虞之變,中路猖蹶,遂令為山之功崩於垂成,忠款之志於是而廢。既受削黜,自擯山海,杜門終身,與世兩絕,可謂克己復禮,窮而無怨者也。
尋浩所犯,蓋負敗之常科,非即情之永責。論其名德深誠則如彼,察其補過罪己則如此,豈可棄而不卹,使法有餘冤!方今宅兆已成,埏隧已開,懸棺而窆,禮同庶人,存亡有非命之分,九泉無自訴之期,仰感三良,昊天罔極。若使明詔爰發,旌我善人,崇復本官,遠彰幽昧,斯則國家威恩有兼濟之美,死而可作,無負心之恨。
疏奏,詔追復浩本官。
顧悅之字君叔,少有義行。與簡文同年,而髮早白。帝問其故。對曰:「松柏之姿,經霜猶茂;蒲柳常質,望秋先零。」簡文悅其對。始將抗表訟浩,浩親故多謂非宜,悅之決意以聞,又與朝臣爭論,故衆無以奪焉。時人咸稱之。為州別駕,歷尚書右丞,卒。子凱之,別有傳。
蔡裔者,有勇氣,聲若雷震。嘗有二偷入室,裔拊牀一呼,而盜俱隕,故浩委以軍鋒焉。
史臣曰:陸曄等並以時望國華,效彰歷試,迭居端揆,參掌機衡。然皆率由舊章,得免祗悔。而充抗言孺子,雖屈壓於權臣,翊奉儲君,竟導揚於末命,頻參大議,屢畫嘉謀,可謂忠貞在斯而已。殷浩清徽雅量,衆議攸歸,高秩厚禮,不行而至,咸謂教義由其興替,社稷俟以安危。及其入處國鈞,未有嘉謀善政,出總戎律,唯聞蹙國喪師,是知風流異貞固之才,談論非奇正之要。違方易任,以致播遷,悲夫!蔡謨度德而處,弘斯止足,置以刑書,斯為過矣。
贊曰:士光時望,士瑤允當。政既弟兄,任惟台相。祖言簡率,遺風可尚。蔡葛知名,或雅或清。次道方概,謀遠忠貞。中軍鑒局,譽光雅俗。夷曠有餘,經綸不足。舍長任短,功虧名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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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七十八‧列傳第四十八  孔愉 丁潭 陶回
孔愉(子汪 安國 弟祗 從子坦 嚴 從弟群 群子沈)
孔愉字敬康,會稽山陰人也。其先世居梁國。曾祖潛,太子少傅,漢末避地會稽,因家焉。祖竺,吳豫章太守。父恬,湘東太守。從兄侃,大司農。俱有名江左。愉年十三而孤,養祖母以孝聞,與同郡張茂字偉康、丁潭字世康齊名,時人號曰「會稽三康」。
吳平,愉遷于洛。惠帝末,歸鄉里,行至江淮間,遇石冰、封雲為亂,雲逼愉為參軍,不從,將殺之,賴雲司馬張統營救獲免。東還會稽,入新安山中,改姓孫氏,以稼穡讀書為務,信著鄉里。後忽捨去,皆謂為神人,而為之立祠。永嘉中,元帝始以安東將軍鎮揚土,命愉為參軍。邦族尋求,莫知所在。建興初,始出應召,為丞相掾,仍除駙馬都尉、參丞相軍事,時年已五十矣。以討華軼功,封餘不亭侯。愉嘗行經餘不亭,見籠龜於路者,愉買而放之溪中,龜中流左顧者數四。及是,鑄侯印,而印龜左顧,三鑄如初。印工以告,愉乃悟,遂佩焉。
帝為晉王,使長兼中書郎。于時刁協、劉隗用事,王導頗見疏遠。愉陳導忠賢,有佐命之勳,謂事無大小皆宜諮訪。由是不合旨,出為司徒左長史,累遷吳興太守。沈充反,愉棄官還京師,拜御史中丞,遷侍中、太常。及蘇峻反,愉朝服守宗廟。初,愉為司徒長史,以平南將軍溫嶠母亡遭亂不葬,乃不過其品。至是,峻平,而嶠有重功,愉往石頭詣嶠,嶠執愉手而流涕曰:「天下喪亂,忠孝道廢。能持古人之節,歲寒不凋者,唯君一人耳。」時人咸稱嶠居公而重愉之守正。尋徙大尚書,遷安南將軍、江州刺史,不行。轉尚書右僕射,領東海王師。尋遷左僕射。
咸和八年,詔曰:「尚書令玩、左僕射愉並恪居官次,祿不代耕。端右任重,先朝所崇,其給玩親信三十人,愉二十人,稟賜。」愉上疏固讓,優詔不許。重表曰:「臣以朽闇,忝廁朝右,而以惰劣,無益毗佐。方今強寇未殄,疆埸日駭,政煩役重,百姓困苦,姦吏擅威,暴人肆虐。大弊之後,倉庫空虛,功勞之士,賞報不足,困悴之餘,未見拯卹,呼嗟之怨,人鬼感動。宜并官省職,貶食節用,勤撫其人,以濟其艱。臣等不能贊揚大化,糾明刑政,而偷安高位,橫受寵給,無德而祿,殃必及之,不敢橫受殊施,以重罪戾。」從之。王導聞而非之,於都坐謂愉曰:「君言姦吏擅威,暴人肆虐,為患是誰?」愉欲大論朝廷得失,陸玩抑之乃止。後導將以趙胤為護軍,愉謂導曰:「中興以來,處此官者,周伯仁、應思遠耳。今誠乏才,豈宜以趙胤居之邪!」導不從。其守正如此。由是為導所銜。
後省左右僕射,以愉為尚書僕射。愉年在懸車,累乞骸骨,不許。轉護軍將軍,加散騎常侍。復徙領軍將軍,加金紫光祿大夫,領國子祭酒。頃之,出為鎮軍將軍、會稽內史,加散騎常侍。句章縣有漢時舊陂,毀廢數百年。愉自巡行,修復故堰,溉田二百餘頃,皆成良業。在郡三年,乃營山陰湖南侯山下數畝地為宅,草屋數間,便棄官居之。送資數百萬,悉無所取。病篤,遺令斂以時服,鄉邑義賵,一不得受。年七十五,咸康八年卒。贈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曰貞。
三子:誾、汪、安國。誾嗣爵,位至建安太守。誾子靜,字季恭,再為會稽內史,累遷尚書左僕射,加後將軍。
汪字德澤,好學有志行,孝武帝時位至侍中。時茹千秋以佞媚見幸於會稽王道子,汪屢言之于帝,帝不納。遷尚書太常卿,以不合意,求出,為假節、都督交廣二州諸軍事、征虜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甚有政績,為嶺表所稱。太元十七年卒。
安國字安國,年小諸兄三十餘歲。群從諸兄並乏才名,以富強自立,唯安國與汪少厲孤貧之操。汪既以直亮稱,安國亦以儒素顯。孝武帝時甚蒙禮遇,仕歷侍中、太常。及帝崩,安國形素羸瘦,服衰絰,涕泗竟日,見者以為真孝。再為會稽內史、領軍將軍。安帝隆安中下詔曰:「領軍將軍孔安國貞慎清正,出內播譽,可以本官領東海王師,必能導達津梁,依仁游藝。」後歷尚書左右僕射。義熙四年卒,贈左光祿大夫。
祗字承祖。太守周札命為功曹史。札為沈充所害,故人賓吏莫敢近者。祗冒刃號哭,親行殯禮,送喪還義興,時人義之。
坦字君平。祖沖,丹楊太守。父侃,大司農。坦少方直,有雅望,通左氏傳,解屬文。元帝為晉王,以坦為世子文學。東宮建,補太子舍人,遷尚書郎。時臺郎初到,普加策試,帝手策問曰:「吳興徐馥為賊,殺郡將,郡今應舉孝廉不?」坦對曰:「四罪不相及,殛鯀而興禹。徐馥為逆,何妨一郡之賢!」又問:「姦臣賊子弒君,污宮瀦宅,莫大之惡也。鄉舊廢四科之選,今何所依?」坦曰:「季平子逐魯昭公,豈可以廢仲尼也!」竟不能屈。
先是,以兵亂之後,務存慰悅,遠方秀孝到,不策試,普皆除署。至是,帝申明舊制,皆令試經,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太興三年,秀孝多不敢行,其有到者,並託疾。帝欲除署孝廉,而秀才如前制。坦奏議曰:
臣聞經邦建國,教學為先,移風崇化,莫尚斯矣。古者且耕且學,三年而通一經,以平康之世,猶假漸漬,積以日月。自喪亂以來,十有餘年,干戈載揚,俎豆禮戢,家廢講誦,國闕庠序,率爾責試,竊以為疑。然宣下以來,涉歷三載,累遇慶會,遂未一試。揚州諸郡,接近京都,懼累及君父,多不敢行。其遠州邊郡,掩誣朝廷,冀於不試,冒昧來赴,既到審試,遂不敢會。臣愚以不會與不行,其為闕也同。若當偏加除署,是為肅法奉憲者失分,僥倖投射者得官,穨風傷教,懼於是始。
夫王言如絲,其出如綸,臨事改制,示短天下,人聽有惑,臣竊惜之。愚以王命無貳,憲制宜信。去年察舉,一皆策試。如不能試,可不拘到,遣歸不署。又秀才雖以事策,亦氾問經義,苟所未學,實難闇通,不足復曲碎垂例,違舊造異。謂宜因其不會,徐更革制。可申明前下,崇修學校,普延五年,以展講習,鈞法齊訓,示人軌則。夫信之與法,為政之綱,施之家室,猶弗可貳,況經國之典而可翫黷乎!
帝納焉。聽孝廉申至七年,秀才如故。
時典客令萬默領諸胡,胡人相誣,朝廷疑默有所偏助,將加大辟。坦獨不署,由是被譴,遂棄官歸會稽。久之,除領軍司馬,未赴召。會王敦反,與右衛將軍虞潭俱在會稽起義,而討沈充。事平,始就職。揚州刺史王導請為別駕。
咸和初,遷尚書左丞,深為臺中之所敬憚。尋屬蘇峻反,坦與司徒司馬陶回白王導曰:「及峻未至,宜急斷阜陵之界,守江西當利諸口,彼少我衆,一戰決矣。若峻未至,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先人有奪人之功,時不可失。」導然之。庾亮以為峻脫逕來,是襲朝廷虛也,故計不行。峻遂破姑熟,取鹽米,亮方悔之。坦謂人曰:「觀峻之勢,必破臺城。自非戰士,不須戎服。」既而臺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無他,時人稱其先見。及峻挾天子幸石頭,坦奔陶侃,侃引為長史。時侃等夜築白石壘,至曉而成。聞峻軍嚴聲,咸懼來攻。坦曰:「不然。若峻攻壘,必須東北風急,令我水軍不得往救。今天清靜,賊必不動,決遣軍出江乘,掠京口以東矣。」果如所籌。時郗鑒鎮京口,侃等各以兵會。既至,坦議以為本不應須召郗公,遂使東門無限。今宜遣還,雖晚,猶勝不也。侃等猶疑,坦固爭甚切,始令鑒還據京口,遣郭默屯大業,又令驍將李閎、曹統、周光與默并力,賊遂勢分,卒如坦計。
及峻平,以坦為吳郡太守。自陳吳多賢豪,而坦年少,未宜臨之。王導、庾亮並欲用坦為丹楊尹。時亂離之後,百姓凋弊,坦固辭之。導等猶未之許。坦慨然曰:「昔肅祖臨崩,諸君親據御牀,共奉遺詔。孔坦疏賤,不在顧命之限。既有艱難,則以微臣為先。今由俎上肉,任人膾截耳!」乃拂衣而去。導等亦止。於是遷吳興內史,封晉陵男,加建威將軍。以歲饑,運家米以振窮乏,百姓賴之。時使坦募江淮流人為軍,有殿中兵,因亂東還,來應坦募,坦不知而納之。或諷朝廷,以坦藏臺叛兵,遂坐免。尋拜侍中。
咸康元年,石聦寇歷陽,王導為大司馬,討之,請坦為司馬。會石勒新死,季龍專恣,石聦及譙郡太守彭彪等各遣使請降。坦與聦書曰:
華狄道乖,南北迥邈,瞻河企宋,每懷饑渴。數會陽九,天禍晉國,姦凶猾夏,乘釁肆虐。我德雖衰,天命未改。乾符啟再集之慶,中興應靈期之會,百六之艱既過,惟新之美日隆。而神州振蕩,遺氓波散,誓命戎狄之手,跼蹐豺狼之穴,朝廷每臨寐永歎,痛心疾首。天罰既集,罪人斯隕,王旅未加,自相魚肉。豈非人怨神怒,天降其災!蘭艾同焚,賢愚所歎,哀矜勿喜,我后之仁,大赦曠廓,唯季龍是討。彭譙使至,粗具動靜,知將軍忿疾醜類,翻然同舉。承問欣豫,慶若在己。何知幾之先覺,砎石之易悟哉!引領來儀,怪無聲息。
將軍出自名族,誕育洪冑。遭世多故,國傾家覆,生離親屬,假養異類。雖逼偽寵,將亦何賴!聞之者猶或有悼,況身嬰之,能不憤慨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誠反族歸正之秋,圖義建功之日也。若將軍喻納往言,宣之同盟,率關右之衆,輔河南之卒,申威趙魏,為國前驅,雖竇融之保西河,黥布之去項羽,比諸古今,未足為喻。聖上寬明,宰輔弘納,雖射鉤之隙,賞之故行,雍齒之恨,侯之列國。況二三子無曩人之嫌,而遇天啟之會,當如影響,有何遲疑!
今六軍誡嚴,水陸齊舉,熊羆踴躍,齕噬爭先,鋒鏑一交,玉石同碎,雖復後悔,何嗟及矣!僕以不才,世荷國寵,雖實不敏,誠為行李之主,區區之情,還信所具。夫機事不先,鮮不後悔,自求多福,唯將軍圖之。
朝廷遂不果北伐,人皆懷恨。
坦在職數年,遷侍中。時成帝每幸丞相王導府,拜導妻曹氏,有同家人,坦每切諫。時帝刻日納后,而尚書左僕射王彬卒,議者以為欲卻期。坦曰:「婚禮之重,重於救日蝕。救日蝕,有后之喪,太子墮井,則止。納后盛禮,豈可以臣喪而廢!」從之。及帝既加元服,猶委政王導,坦每發憤,以國事為己憂,嘗從容言於帝曰:「陛下春秋以長,聖敬日躋,宜博納朝臣,諮諏善道。」由是忤導,出為廷尉,怏怏不悅,以疾去職。加散騎常侍,遷尚書,未拜。
疾篤,庾冰省之,乃流涕。坦慨然曰:「大丈夫將終不問安國寧家之術,乃作兒女子相問邪!」冰深謝焉。臨終,與庾亮書曰:「不謂疾苦,遂至頓弊,自省綿綿,奄忽無日。修短命也,將何所悲!但以身往名沒,朝恩不報,所懷未敘,即命多恨耳!足下以伯舅之尊,居方伯之重,抗威顧眄,名震天下,榱椽之佐,常願下風。使九服式序,四海一統,封京觀於中原,反紫極於華壤,是宿昔之所味詠,慷慨之本誠矣。今中道而斃,豈不惜哉!若死而有靈,潛聽風烈。」俄卒,時年五十一。追贈光祿勳,謚曰簡。亮報書曰:「廷尉孔君,神遊體離,嗚呼哀哉!得八月十五日書,知疾患轉篤,遂不起濟,悲恨傷楚,不能自勝。足下方在中年,素少疾患,雖天命有在,亦禍出不圖。且足下才經於世,世常須才,況於今日,倍相痛惜。吾以寡乏,忝當大任,國恥未雪,夙夜憂憤。常欲足下同在外藩,戮力時事。此情未果,來書奄至。申尋往復,不覺涕隕。深明足下慷慨之懷,深痛足下不遂之志。邈然永隔,夫復何言!謹遣報答,并致薄祭,望足下降神饗之。」子混嗣。
嚴字彭祖。祖父奕,全椒令,明察過人。時有遺其酒者,始提入門,奕遙呵之曰:「人餉吾兩甖酒,其一何故非也?」檢視之,一甖果是水。或問奕何以知之,笑曰:「酒重水輕,提酒者手有輕重之異故耳。」在官有惠化,及卒,市人若喪慈親焉。父倫,黃門郎。
嚴少仕州郡,歷司徒掾、尚書殿中郎。殷浩臨揚州,請為別駕。遷尚書左丞。時朝廷崇樹浩,以抗擬桓溫,溫深以不平。浩又引接荒人,謀立功於閫外。嚴言於浩曰:「當今時事艱難,可謂百六之運,使君屈己應務,屬當其會。聖懷所以日昃匪懈,臨朝斤斤,每欲深根固本,靜邊寧國耳,亦豈至私哉!而處任者所志不同,所見各異,人口云云,無所不至。頃來天時人情,良可寒心。古人為政,防人之口甚於防川。間日侍座,亦已粗申所懷,不審竟當何以鎮之?老子云『夫唯不爭,則萬物不能與之爭』,此言不可不察也。愚意故謂朝廷宜更明授任之方,韓彭可專征伐,蕭曹守管籥,內外之任,各有攸司。深思廉藺屈申之道,平勃相和之義,令婉然通順,人無間言,然後乃可保大定功,平濟天下也。又觀頃日降附之徒,皆人面獸心,貪而無親,難以義感。而聚著都邑,雜處人間,使君常疲聖體以接之,虛府庫以拯之,足以疑惑視聽耳。」浩深納之。
及哀帝踐阼,議所承統,時多異議。嚴與丹楊尹庾龢議曰:「順本居正,親親不可奪,宜繼成皇帝。」諸儒咸以嚴議為長,竟從之。
隆和元年,詔曰:「天文失度,太史雖有禳祈之事,猶釁眚屢彰。今欲依鴻祀之制,於太極殿前庭親執虔肅。」嚴諫曰:「鴻祀雖出尚書大傳,先儒所不究,歷代莫之興,承天接神,豈可以疑殆行事乎!天道無親,唯德是輔,陛下祗順恭敬,留心兆庶,可以消災復異。皆已蹈而行之,德合神明,丘禱久矣,豈須屈萬乘之尊,修雜祀之事!君舉必書,可不慎歟!」帝嘉之而止。以為揚州大中正,嚴不就。有司奏免,詔特以侯領尚書。
時東海王奕求海鹽、錢塘以水牛牽埭稅取錢直,帝初從之,嚴諫乃止。初,帝或施私恩,以錢帛賜左右。嚴又啟諸所別賜及給廚食,皆應減省。帝曰:「左右多困乏,故有所賜,今通斷之。又廚膳宜有減徹,思詳具聞。」嚴多所匡益。
太和中,拜吳興太守,加秩中二千石。善於宰牧,甚得人和。餘杭婦人經年荒,賣其子以活夫之兄子。武康有兄弟二人,妻各有孕,弟遠行未反,遇荒歲,不能兩全,棄其子而活弟子。嚴並褒薦之。又甄賞才能之士,論者美焉。五年,以疾去職,卒于家。
三子:道民,宣城內史;靜民,散騎侍郎;福民,太子洗馬,皆為孫恩所害。
群字敬林,嚴叔父也。有智局,志尚不羈。蘇峻入石頭,時匡術有寵於峻,賓從甚盛。群與從兄愉同行於橫塘,遇之,愉止與語,而群初不視術。術怒,欲刃之。愉下車抱術曰:「吾弟發狂,卿為我宥之。」乃獲免。後峻平,王導保存術,嘗因衆坐,令術勸群酒,以釋橫塘之憾。群答曰:「群非孔子,厄同匡人。雖陽和布氣,鷹化為鳩,至於識者,猶憎其目。」導有愧色。
仕歷中丞。性嗜酒,導嘗戒之曰:「卿恒飲,不見酒家覆瓿布,日月久糜爛邪?」答曰:「公不見肉糟淹更堪久邪?」嘗與親友書云:「今年田得七百石秫米,不足了麴糱事。」其耽湎如此。卒於官。嗣子沈。
沈字德度,有美名。何充薦沈於王導曰︰「文思通敏,宜登宰門。」辟丞相司徒掾、琅邪王文學,並不就。從兄坦以裘遺之,辭不受。坦曰:「晏平仲儉,祀其先人,豚肩不掩豆,猶狐裘數十年,卿復何辭!」於是受而服之。是時沈與魏顗、虞球、虞存、謝奉並為四族之俊。
沈子廞,位至吳興太守、廷尉。廞子琳之,以草書擅名,又為吳興太守、侍中。
丁潭 張茂
丁潭字世康,會稽山陰人也。祖固,吳司徒。父彌,梁州刺史。潭初為郡功曹,察孝廉,除郎中,稍遷丞相西閤祭酒。時元帝稱制,使各陳時事損益,潭上書曰:
為國者恃人須才,蓋二千石長吏是也。安可不明簡其才,使必允當。既得其人,使久於其職,在官者無苟且,居下者有恒心,此為政之較也。今之長吏,遷轉既數,有送迎之費。古人三載考績,三考黜陟,中才處局,故難以速成矣。
夫兵所以防禦未然,鎮壓姦凶,周雖三聖,功成由武。今戎戰之世,益宜留心,簡選精銳,以備不虞。無事則優其身,有難則責其力。竊聞今之兵士,或私有役使,而營陣不充。夫為國者,由為家也。計財力之所任,審趨舍之舉動,不營難成之功,損棄分外之役。今兵人未強,當審其宜,經塗遠舉,未獻大捷,更使力單財盡而威望挫弱也。
及帝踐阼,拜駙馬都尉、奉朝請、尚書祠部郎。時琅邪王裒始受封,帝欲引朝賢為其國上卿,將用潭,以問中書令賀循。循曰:「郎中令職望清重,實宜審授。潭清淳貞粹,雅有隱正,聖明所簡,才實宜之。」遂為琅邪王郎中令。會裒薨,潭上疏求行終喪禮,曰:「在三之義,禮有達制,近代已來,或隨時降殺,宜一匡革,以敦于後。輒案令文,王侯之喪,官僚服斬,既葬而除。今國無繼統,喪庭無主,臣實陋賤,不足當重,謬荷首任,禮宜終喪。」詔下博議。國子祭酒杜夷議:「古者諒闇,三年不言。下及周世,稅衰效命。春秋之時,天子諸侯既葬而除。此所謂三代損益,禮有不同。故三年之喪,由此而廢。然則漢文之詔,合於隨時,凡有國者,皆宜同也,非唯施於帝皇而已。案禮,殤與無後,降於成人。有後,既葬而除。今不得以無後之故而獨不除也。愚以丁郎中應除衰麻,自宜主祭,以終三年。」太常賀循議:「禮,天子諸侯俱以至尊臨人,上下之義,君臣之禮,自古以來,其例一也。故禮盛則並全其重,禮殺則從其降。春秋之事,天子諸侯不行三年。至於臣為君服,亦宜以君為節,未有君除而臣服,君服而臣除者。今法令,諸侯卿相官屬為君斬衰,既葬而除。以令文言之,明諸侯不以三年之喪與天子同可知也。君若遂服,則臣子輕重無應除者也。若當皆除,無一人獨重之文。禮有攝主而無攝重,故大功之親主人喪者,必為之再祭練祥,以大功之服,主人三年喪者也。苟謂諸侯與天子同制,國有嗣王,自不全服,而人主居喪,素服主祭,三年不攝吉事,以尊令制。若當遠跡三代,令復舊典,不依法令者,則侯之服貴賤一例,亦不得唯一人論。」於是詔使除服,心喪三年。
太興三年,遷王導驃騎司馬,轉中書郎,出為廣武將軍、東陽太守,以清潔見稱。徵為太子左衛率,不拜。成帝踐阼,以為散騎常侍、侍中。蘇峻作亂,帝蒙塵於石頭,唯潭及侍中鍾雅、劉超等隨從不離帝側。峻誅,以功賜爵永安伯,遷大尚書,徙廷尉,累遷左光祿大夫、領國子祭酒、本國大中正,加散騎常侍。
康帝即位,屢表乞骸骨。詔以光祿大夫還第,門施行馬,祿秩一如舊制,給傳詔二人,賜錢二十萬,牀帳褥席。年八十,卒。贈侍中,大夫如故,謚曰簡。王導嘗謂孔敬康有公才而無公望,丁世康有公望而無公才。子話,位至散騎侍郎。
張茂字偉康,少單貧,有志行,為鄉里所敬信。初起義兵,討賊陳斌,一郡用全。元帝辟為掾屬。官有老牛數十,將賣之,茂曰:「殺牛有禁,買者不得輒屠,齒力疲老,又不任耕駕,是以無用之物收百姓利也。」帝乃止。遷太子右衛率,出補吳興內史。沈充之反也,茂與三子並遇害。茂弟盎,為周札將軍,充討札,盎又死之。贈茂太僕。茂少時夢得大象,以問占夢萬推。推曰:「君當為大郡,而不善也。」問其故,推曰:「象者大獸,獸者守也,故知當得大郡。然象以齒焚,為人所害。」果如其言。
陶回
陶回,丹楊人也。祖基,吳交州刺史。父抗,太子中庶子。回辟司空府中軍、主簿,並不就。大將軍王敦命為參軍,轉州別駕。敦死,司徒王導引為從事中郎,遷司馬。
蘇峻之役,回與孔坦言於導,請早出兵守江口,語在坦傳。峻將至,回復謂亮曰:「峻知石頭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楊南道步來,宜伏兵要之,可一戰而擒。」亮不從。峻果由小丹楊經秣陵,迷失道,逢郡人,執以為鄉導。時峻夜行,甚無部分。亮聞之,深悔不從回等之言。尋王師敗績,回還本縣,收合義軍,得千餘人,並為步軍,與陶侃、溫嶠等并力攻峻,又別破韓晃,以功封康樂伯。
時大賊新平,綱維弛廢,司徒王導以回有器幹,擢補北軍中候,俄轉中護軍。久之,遷征虜將軍、吳興太守。時人饑穀貴,三吳尤甚。詔欲聽相鬻賣,以拯一時之急。回上疏曰:「當今天下不普荒儉,唯獨東土穀價偏貴,便相鬻賣,聲必遠流,北賊聞之,將窺疆埸。如愚臣意,不如開倉廩以振之。」乃不待報,輒便開倉,及割府郡軍資數萬斛米以救乏絕,由是一境獲全。既而下詔,并勑會稽、吳郡依回振恤,二郡賴之。在郡四年,徵拜領軍將軍,加散騎常侍,征虜將軍如故。
回性雅正,不憚強禦。丹楊尹桓景佞事王導,甚為導所昵。回常慷慨謂景非正人,不宜親狎。會熒惑守南斗經旬,導語回曰:「南斗,揚州分,而熒惑守之,吾當遜位以厭此謫。」回答曰:「公以明德作相,輔弼聖主,當親忠貞,遠邪佞,而與桓景造膝,熒惑何由退舍!」導深愧之。
咸和二年,以疾辭職,帝不許。徙護軍將軍,常侍、領軍如故,未拜,卒,年五十一。謚曰威。
四子:汪、陋、隱、無忌。汪嗣爵,位至輔國將軍、宣城內史,陋冠軍將軍,隱少府,無忌光祿勳,兄弟咸有幹用。
史臣曰:孔愉父子暨丁潭等,咸以篠簜之材,邀締構之運,策名霸府,騁足高衢,歷試清階,遂登顯要,外宣政績,內盡謀猷,罄心力以佐時,竭股肱以衛主,並能保全名節,善始令終。而愉高謝百萬之貲,辭榮數畝之宅,弘止足之分,有廉讓之風者矣。陶回陳邪佞之宜遠,明鬻賣之非宜,並補闕弼違,良可稱也。
贊曰:愉既公才,潭唯公望。領軍儒雅,平越忠亮。君平料敵,彭祖弘益。茂以象焚,群由匡厄。陶回規過,言同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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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七十九‧列傳第四十九  謝尚 謝安
謝尚
謝尚字仁祖,豫章太守鯤之子也。幼有至性。七歲喪兄,哀慟過禮,親戚異之。八歲,神悟夙成。鯤嘗攜之送客,或曰:「此兒一坐之顏回也。」尚應聲答曰:「坐無尼父,焉別顏回!」席賓莫不歎異。十餘歲,遭父憂,丹楊尹溫嶠弔之,尚號咷極哀。既而收涕告訴,舉止有異常童,嶠甚奇之。及長,開率穎秀,辨悟絕倫,脫略細行,不為流俗之事。好衣刺文袴,諸父責之,因而自改,遂知名。善音樂,博綜衆藝。司徒王導深器之,比之王戎,常呼為「小安豐」,辟為掾。襲父爵咸亭侯。始到府通謁,導以其有勝會,謂曰:「聞君能作鴝鵒舞,一坐傾想,寧有此理不?」尚曰:「佳。」便著衣幘而舞。導令坐者撫掌擊節,尚俯仰在中,傍若無人,其率詣如此。
轉西曹屬。時有遭亂與父母乖離,議者或以進仕理王事,婚姻繼百世,於理非嫌。尚議曰:「典禮之興,皆因循情理,開通弘勝。如運有屯夷,要當斷之以大義。夫無後之罪,三千所不過,今婚姻將以繼百世,崇宗緒,此固不可塞也。然至於天屬生離之哀,父子乖絕之痛,痛之深者,莫深於茲。夫以一體之小患,猶或忘思慮,損聽察,況於抱傷心之巨痛,懷忉怛之至戚,方寸既亂,豈能綜理時務哉!有心之人,決不冒榮苟進。冒榮苟進之疇,必非所求之旨,徒開偷薄之門而長流弊之路。或有執志丘園、守心不革者,猶當崇其操業以弘風尚,而況含艱履慼之人,勉之以榮貴邪?」
遷會稽王友,入補給事黃門侍郎,出為建武將軍、歷陽太守,轉督江夏義陽隨三郡軍事、江夏相,將軍如故。時安西將軍庾翼鎮武昌,尚數詣翼諮謀軍事。嘗與翼共射,翼曰:「卿若破的,當以鼓吹相賞。」尚應聲中之,翼即以其副鼓吹給之。尚為政清簡,始到官,郡府以布四十匹為尚造烏布帳。尚壞之,以為軍士襦*。建元二年,詔曰:「尚往以戎戍事要,故輟黃散,以授軍旅。所處險要,宜崇其威望。今以為南中郎將,餘官如故。」會庾冰薨,復以本號督豫州四郡,領江州刺史。俄而復轉西中郎將、督楊州之六郡諸軍事、豫州刺史、假節,鎮歷陽。
大司馬桓溫欲有事中原,使尚率衆向壽春,進號安西將軍。初,苻健將張遇降尚,尚不能綏懷之。遇怒,據許昌叛。尚討之,為遇所敗,收付廷尉。時康獻皇后臨朝,即尚之甥也,特令降號為建威將軍。初,尚之行也,使建武將軍、濮陽太守戴施據枋頭。會冉閔之子智與其大將蔣幹來附,復遣行人劉猗詣尚請救。施止猗,求傳國璽,猗歸,以告幹。幹謂尚已敗,慮不能救己,猶豫不許。施遣參軍何融率壯士百人入鄴,登三臺助戍,譎之曰:「今且可出璽付我。凶寇在外,道路梗澀,亦未敢送璽,當遣單使馳白。天子聞璽已在吾許,知卿等至誠,必遣重軍相救,并厚相餉。」幹乃出璽付融,融齎璽馳還枋頭。尚遣振武將軍胡彬率騎三百迎璽,致諸京師。時苻健將楊平戍許昌,尚遣兵襲破之,徵授給事中,賜軺車、鼓吹,戍石頭。
永和中,拜尚書僕射,出為都督江西淮南諸軍事、前將軍、豫州刺史,給事中、僕射如故,鎮歷陽,加都督豫州揚州之五郡軍事,在任有政績。上表求入朝,因留京師,署僕射事。尋進號鎮西將軍,鎮壽陽。尚於是採拾樂人,并制石磬,以備太樂。江表有鍾石之樂,自尚始也。
桓溫北平洛陽,上疏請尚為都督司州諸軍事。將鎮洛陽,以疾病不行。升平初,又進都督豫、冀、幽、并四州。病篤,徵拜衛將軍,加散騎常侍,未至,卒於歷陽,時年五十。詔贈散騎常侍、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曰簡。
無子,從弟奕以子康襲爵,早卒。康弟靜復以子肅嗣,又無子。靜子虔以子靈祐繼鯤後。
謝安
謝安字安石,尚從弟也。父裒,太常卿。安年四歲時,譙郡桓彝見而歎曰:「此兒風神秀徹,後當不減王東海。」及總角,神識沈敏,風宇條暢,善行書。弱冠,詣王濛清言良久,既去,濛子修曰:「向客何如大人?」濛曰:「此客亹亹,為來逼人。」王導亦深器之。由是少有重名。
初辟司徒府,除佐著作郎,並以疾辭。寓居會稽,與王羲之及高陽許詢、桑門支遁遊處,出則漁弋山水,入則言詠屬文,無處世意。揚州刺史庾冰以安有重名,必欲致之,累下郡縣敦逼,不得已赴召,月餘告歸。復除尚書郎、琅邪王友,並不起。吏部尚書范汪舉安為吏部郎,安以書距絕之。有司奏安被召,歷年不至,禁錮終身,遂棲遲東土。嘗往臨安山中,坐石室,臨濬谷,悠然歎曰:「此去伯夷何遠!」嘗與孫綽等汎海,風起浪湧,諸人並懼,安吟嘯自若。舟人以安為悅,猶去不止。風轉急,安徐曰:「如此將何歸邪?」舟人承言即迴。衆咸服其雅量。安雖放情丘壑,然每游賞,必以妓女從。既累辟不就,簡文帝時為相,曰:「安石既與人同樂,必不得不與人同憂,召之必至。」時安弟萬為西中郎將,總藩任之重。安雖處衡門,其名猶出萬之右,自然有公輔之望,處家常以儀範訓子弟。安妻,劉惔妹也,既見家門富貴,而安獨靜退,乃謂曰:「丈夫不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及萬黜廢,安始有仕進志,時年已四十餘矣。
征西大將軍桓溫請為司馬,將發新亭,朝士咸送,中丞高崧戲之曰:「卿累違朝旨,高臥東山,諸人每相與言,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蒼生今亦將如卿何!」安甚有愧色。既到,溫甚喜,言生平,歡笑竟日。既出,溫問左右:「頗嘗見我有如此客不?」溫後詣安,值其理髮。安性遲緩,久而方罷,使取幘。溫見,留之曰:「令司馬著帽進。」其見重如此。
溫當北征,會萬病卒,安投牋求歸。尋除吳興太守。在官無當時譽,去後為人所思。頃之,徵拜侍中,遷吏部尚書、中護軍。
簡文帝疾篤,溫上疏薦安宜受顧命。及帝崩,溫入赴山陵,止新亭,大陳兵衛,將移晉室,呼安及王坦之,欲於坐害之。坦之甚懼,問計於安。安神色不變,曰:「晉祚存亡,在此一行。」既見溫,坦之流汗沾衣,倒執手版。安從容就席,坐定,謂溫曰:「安聞諸侯有道,守在四鄰,明公何須壁後置人邪?」溫笑曰:「正自不能不爾耳。」遂笑語移日。坦之與安初齊名,至是方知坦之之劣。溫嘗以安所作簡文帝謚議以示坐賓,曰:「此謝安石碎金也。」
時孝武帝富於春秋,政不自己,溫威振內外,人情噂 20d32.gif ,互生同異。安與坦之盡忠匡翼,終能輯穆。及溫病篤,諷朝廷加九錫,使袁宏具草。安見,輒改之,由是歷旬不就。會溫薨,錫命遂寢。
尋為尚書僕射,領吏部,加後將軍。及中書令王坦之出為徐州刺史,詔安總關中書事。安義存輔導,雖會稽王道子亦賴弼諧之益。時強敵寇境,邊書續至,梁益不守,樊鄧陷沒,安每鎮以和靖,御以長算。德政既行,文武用命,不存小察,弘以大綱,威懷外著,人皆比之王導,謂文雅過之。嘗與王羲之登冶城,悠然遐想,有高世之志。羲之謂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給。今四郊多壘,宜思自效,而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安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豈清言致患邪?」
是時宮室毀壞,安欲繕之。尚書令王彪之等以外寇為諫,安不從,竟獨決之。宮室用成,皆仰模玄象,合體辰極,而役無勞怨。又領揚州刺史,詔以甲仗百人入殿。時帝始親萬機,進安中書監,驃騎將軍、錄尚書事,固讓軍號。于時懸象失度,亢旱彌年,安奏興滅繼絕,求晉初佐命功臣後而封之。頃之,加司徒,後軍文武盡配大府,又讓不拜。復加侍中、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幽州之燕國諸軍事、假節。
時苻堅強盛,疆埸多虞,諸將敗退相繼。安遣弟石及兄子玄等應機征討,所在克捷。拜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建昌縣公。堅後率衆,號百萬,次于淮肥,京師震恐。加安征討大都督。玄入問計,安夷然無懼色,答曰:「已別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復言,乃令張玄重請。安遂命駕出山墅,親朋畢集,方與玄圍棋賭別墅。安常棋劣於玄,是日玄懼,便為敵手而又不勝。安顧謂其甥羊曇曰:「以墅乞汝。」安遂游涉,至夜乃還,指授將帥,各當其任。玄等既破堅,有驛書至,安方對客圍棋,看書既竟,便攝放牀上,了無喜色,棋如故。客問之,徐答云:「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內,過戶限,心喜甚,不覺屐齒之折,其矯情鎮物如此。以總統功,進拜太保。
安方欲混一文軌,上疏求自北征,乃進都督揚、江、荊、司、豫、徐、兗、青、冀、幽、并、寧、益、雍、梁十五州軍事,加黃鉞,其本官悉如故,置從事中郎二人。安上疏讓太保及爵,不許。是時桓沖既卒,荊、江二州並缺,物論以玄勳望,宜以授之。安以父子皆著大勳,恐為朝廷所疑,又懼桓氏失職,桓石虔復有沔陽之功,慮其驍猛,在形勝之地,終或難制,乃以桓石民為荊州,改桓伊於中流,石虔為豫州。既以三桓據三州,彼此無怨,各得所任。其經遠無競,類皆如此。
性好音樂,自弟萬喪,十年不聽音樂。及登台輔,期喪不廢樂。王坦之書喻之,不從,衣冠效之,遂以成俗。又於土山營墅,樓館林竹甚盛,每攜中外子姪往來游集,肴饌亦屢費百金,世頗以此譏焉,而安殊不以屑意。常疑劉牢之既不可獨任,又知王味之不宜專城。牢之既以亂終,而味之亦以貪敗,由是識者服其知人。
時會稽王道子專權,而姦諂頗相扇構,安出鎮廣陵之步丘,築壘曰新城以避之。帝出祖於西池,獻觴賦詩焉。安雖受朝寄,然東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於言色。及鎮新城,盡室而行,造汎海之裝,欲須經略粗定,自江道還東。雅志未就,遂遇疾篤。上疏請量宜旋旆,并召子征虜將軍琰解甲息徒,命龍驤將軍朱序進據洛陽,前鋒都督玄抗威彭沛,委以董督。若二賊假延,來年水生,東西齊舉。詔遣侍中慰勞,遂還都。聞當輿入西州門,自以本志不遂,深自慨失,因悵然謂所親曰:「昔桓溫在時,吾常懼不全。忽夢乘溫輿行十六里,見一白雞而止。乘溫輿者,代其位也。十六里,止今十六年矣。白雞主酉,今太歲在酉,吾病殆不起乎!」乃上疏遜位,詔遣侍中、尚書喻旨。先是,安發石頭,金鼓忽破,又語未嘗謬,而忽一誤,衆亦怪異之。尋薨,時年六十六。帝三日臨于朝堂,賜東園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百萬、布千匹、蠟五百斤,贈太傅,謚曰文靖。以無下舍,詔府中備凶儀。及葬,加殊禮,依大司馬桓溫故事。又以平苻堅勳,更封廬陵郡公。
安少有盛名,時多愛慕。鄉人有罷中宿縣者,還詣安。安問其歸資,答曰:「有蒲葵扇五萬。」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京師士庶競市,價增數倍。安本能為洛下書生詠,有鼻疾,故其音濁,名流愛其詠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之。及至新城,築埭於城北,後人追思之,名為召伯埭。
羊曇者,太山人,知名士也,為安所愛重。安薨後,輟樂彌年,行不由西州路。嘗因石頭大醉,扶路唱樂,不覺至州門。左右白曰:「此西州門。」曇悲感不已,以馬策扣扉,誦曹子建詩曰:「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慟哭而去。
安有二子:瑤、琰。瑤襲爵,官至琅邪王友,早卒。子該嗣,終東陽太守。無子,弟光祿勳模以子承伯嗣,有罪,國除。
劉裕以安勳德濟世,特更封該弟澹為柴桑侯,邑千戶,奉安祀。澹少歷顯位。桓玄篡位,以澹兼太尉,與王謐俱齎冊到姑孰。元熙中,為光祿大夫,復兼太保,持節奉冊禪宋。
琰字瑗度。弱冠,以貞幹稱,美風姿。與從兄護軍淡雖比居,不往來,宗中子弟惟與才令者數人相接。拜著作郎,轉祕書丞,累遷散騎常侍、侍中。苻堅之役,安以琰有軍國才用,出為輔國將軍,以精卒八千,與從兄玄俱陷陣破堅,以勳封望蔡公。尋遭父憂去官,服闋,除征虜將軍、會稽內史。頃之,徵為尚書右僕射,領太子詹事,加散騎常侍,將軍如故。又遭母憂,朝廷疑其葬禮。時議者云:「潘岳為賈充婦宜城宣君誄云:『昔在武侯,喪禮殊倫。伉儷一體,朝儀則均。』謂宜資給葬禮,悉依太傅故事。」先是,王珣娶萬女,珣弟娶安女,並不終,由是與謝氏有隙。珣時為僕射,猶以前憾緩其事。琰聞恥之,遂自造轀輬車以葬,議者譏之。
太元末,為護軍將軍,加右將軍。會稽王道子以為司馬,右將軍如故。王恭舉兵,假琰節,都督前鋒軍事。恭平,遷衛將軍、徐州刺史、假節。
孫恩作亂,加督吳興、義興二郡軍事,討恩。至義興,斬賊許允之,迎太守魏鄢還郡。進討吳興賊丘尪,破之。又詔琰與輔國將軍劉牢之俱討孫恩。恩逃於海島,朝廷憂之,以琰為會稽內史、都督五郡軍事,本官並如故。琰既以資望鎮越土,議者謂無復東顧之虞。及至郡,無綏撫之能,而不為武備。將帥皆諫曰:「強賊在海,伺人形便,宜振揚仁風,開其自新之路。」琰曰:「苻堅百萬,尚送死淮南,況孫恩奔衄歸海,何能復出!若其復至,正是天不養國賊,令速就戮耳。」遂不從其言。恩後果復寇浹口,入餘姚,破上虞,進及邢浦,去山陰北三十五里。琰遣參軍劉宣之距破恩。既而上黨太守張虔碩戰敗,群賊銳進,人情震駭,咸以宜持重嚴備,且列水軍於南湖,分兵設伏以待之。琰不聽。賊既至,尚未食,琰曰:「要當先滅此寇而後食也。」跨馬而出。廣武將軍桓寶為前鋒,摧鋒陷陣,殺賊甚多,而塘路迮狹,琰軍魚貫而前,賊於艦中傍射之,前後斷絕。琰至千秋亭,敗績。琰帳下都督張猛於後斫琰馬,琰墮地,與二子肇、峻俱被害,寶亦死之。後劉裕左里之捷,生擒猛,送琰小子混,混刳肝生食之。詔以琰父子隕於君親,忠孝萃於一門,贈琰侍中、司空,謚曰忠肅。
三子:肇、峻、混。肇歷驃騎參軍,峻以琰勳封建昌侯。及沒於賊,詔贈肇散騎常侍,峻散騎侍郎。
混字叔源。少有美譽,善屬文。初,孝武帝為晉陵公主求婿,謂王珣曰:「主婿但如劉真長、王子敬便足。如王處仲、桓元子誠可,才小富貴,便豫人家事。」珣對曰:「謝混雖不及真長,不減子敬。」帝曰:「如此便足。」未幾,帝崩,袁山松欲以女妻之,珣曰:「卿莫近禁臠。」初,元帝始鎮建業,公私窘罄,每得一,以為珍膳,項上一臠尤美,輒以薦帝,群下未嘗敢食,于時呼為「禁臠」,故珣因以為戲。混竟尚主,襲父爵。桓玄嘗欲以安宅為營,混曰:「召伯之仁,猶惠及甘棠;文靖之德,更不保五畝之宅邪?」玄聞,慚而止。歷中書令、中領軍、尚書左僕射、領選。以黨劉毅誅,國除。及宋受禪,謝晦謂劉裕曰:「陛下應天受命,登壇日恨不得謝益壽奉璽紱。」裕亦歎曰:「吾甚恨之,使後生不得見其風流!」益壽,混小字也。
奕字無奕,少有名譽。初為剡令,有老人犯法,奕以醇酒飲之,醉猶未已。安時年七八歲,在奕膝邊,諫止之。奕為改容,遣之。與桓溫善。溫辟為安西司馬,猶推布衣好。在溫坐,岸幘笑詠,無異常日。桓溫曰:「我方外司馬。」奕每因酒,無復朝廷禮,嘗逼溫飲,溫走入南康主門避之。主曰:「君若無狂司馬,我何由得相見!」奕遂攜酒就聽事,引溫一兵帥共飲,曰:「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亦何所怪。」溫不之責。
從兄尚有德政,既卒,為西藩所思,朝議以奕立行有素,必能嗣尚事,乃遷都督豫司冀并四州軍事、安西將軍、豫州刺史、假節。未幾,卒官,贈鎮西將軍。
三子:泉、靖、玄。泉早有名譽,歷義興太守。靖官至太常。
玄字幼度。少穎悟,與從兄朗俱為叔父安所器重。安嘗戒約子姪,因曰:「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玄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安悅。玄少好佩紫羅香囊,安患之,而不欲傷其意,因戲賭取,即焚之,於此遂止。
及長,有經國才略,屢辟不起。後與王珣俱被桓溫辟為掾,並禮重之。轉征西將軍桓豁司馬、領南郡相、監北征諸軍事。于時苻堅強盛,邊境數被侵寇,朝廷求文武良將可以鎮禦北方者,安乃以玄應舉。中書郎郗超雖素與玄不善,聞而歎之,曰:「安違衆舉親,明也。玄必不負舉,才也。」時咸以為不然。超曰:「吾嘗與玄共在桓公府,見其使才,雖履屐間亦得其任,所以知之。」於是徵還,拜建武將軍、兗州刺史、領廣陵相、監江北諸軍事。
時苻堅遣軍圍襄陽,車騎將軍桓沖禦之。詔玄發三州人丁,遣彭城內史何謙游軍淮泗,以為形援。襄陽既沒,堅將彭超攻龍驤將軍戴於彭城。玄率東莞太守高衡、後軍將軍何謙次於泗口,欲遣間使報,令知救至,其道無由。小將田泓請行,乃沒水潛行,將趣城,為賊所獲。賊厚賂泓,使云「南軍已敗」。泓偽許之。既而,告城中曰:「南軍垂至,我單行來報,為賊所得,勉之!」遂遇害。時彭超置輜重於留城,玄乃揚聲遣謙等向留城。超聞之,還保輜重。謙馳進,解彭城圍。超復進軍南侵,堅將句難、毛當自襄陽來會。超圍幽州刺史田洛於三阿,有衆六萬。詔征虜將軍謝石率水軍次涂中,右衛將軍毛安之、游擊將軍河間王曇之、淮南太守楊廣、宣城內史丘準次堂邑。既而盱眙城陷,高密內史毛藻沒,安之等軍人相驚,遂各散退,朝廷震動。玄於是自廣陵西討難等。何謙解田洛圍,進據白馬,與賊大戰,破之,斬其偽將都顏。因復進擊,又破之,斬其偽將邵保。超、難引退。玄率何謙、戴 28535.gif 、田洛追之,戰于君川,復大破之。玄參軍劉牢之攻破浮航及白船,督護諸葛侃、單父令李都又破其運艦。難等相率北走,僅以身免。於是罷彭城、下邳二戍。詔遣殿中將軍慰勞,進號冠軍,加領徐州刺史,還于廣陵,以功封東興縣侯。
及苻堅自率兵次於項城,衆號百萬,而涼州之師始達咸陽,蜀漢順流,幽并係至。先遣苻融、慕容暐、張蚝、苻方等至潁口,梁成、王顯等屯洛澗。詔以玄為前鋒、都督徐兗青三州揚州之晉陵幽州之燕國諸軍事,與叔父征虜將軍石、從弟輔國將軍琰、西中郎將桓伊、龍驤將軍檀玄、建威將軍戴熙、揚武將軍陶隱等距之,衆凡八萬。玄先遣廣陵相劉牢之五千人直指洛澗,即斬梁成及成弟雲,步騎崩潰,爭赴淮水。牢之縱兵追之,生擒堅偽將梁他、王顯、梁悌、慕容屈氏等,收其軍實。堅進屯壽陽,列陣臨肥水,玄軍不得渡。玄使謂苻融曰:「君遠涉吾境,而臨水為陣,是不欲速戰。諸君稍卻,令將士得周旋,僕與諸君緩轡而觀之,不亦樂乎!」堅衆皆曰:「宜阻肥水,莫令得上。我衆彼寡,勢必萬全。」堅曰:「但卻軍,令得過,而我以鐵騎數十萬向水,逼而殺之。」融亦以為然,遂麾使卻陣,衆因亂不能止。於是玄與琰、伊等以精銳八千涉渡肥水。石軍距張蚝,小退。玄、琰仍進,決戰肥水南。堅中流矢,臨陣斬融。堅衆奔潰,自相蹈藉投水死者不可勝計,肥水為之不流。餘衆棄甲宵遁,聞風聲鶴唳,皆以為王師已至,草行露宿,重以飢凍,死者十七八。獲堅乘輿雲母車,儀服、器械、軍資、珍寶山積,牛馬驢騾駱駝十萬餘。詔遣殿中將軍慰勞,進號前將軍、假節,固讓不受。賜錢百萬,綵千匹。
既而安奏苻堅喪敗,宜乘其釁會,以玄為前鋒都督,率冠軍將軍桓石虔徑造渦潁,經略舊都。玄復率衆次于彭城,遣參軍劉襲攻堅兗州刺史張崇於鄄城,走之,使劉牢之守鄄城。兗州既平,玄患水道險澀,糧運艱難,用督護聞人奭謀,堰呂梁水,樹柵,立七埭為派,擁二岸之流,以利運漕,自此公私利便。又進伐青州,故謂之青州派。遣淮陵太守高素以三千人向廣固,降堅青州刺史苻朗。又進伐冀州,遣龍驤將軍劉牢之、濟北太守丁匡據碻磝,濟陽太守郭滿據滑臺,奮武將軍顏雄渡河立營。堅子丕遣將桑據屯黎陽。玄命劉襲夜襲據,走之。丕惶遽欲降,玄許之。丕告飢,玄饋丕米二千斛。又遣晉陵太守滕恬之渡河守黎陽,三魏皆降。以兗、青、司、豫平,加玄都督徐、兗、青、司、冀、幽、并七州軍事。玄上疏以方平河北,幽冀宜須總督,司州懸遠,應統豫州。以勳封康樂縣公。玄請以先封東興侯賜兄子玩,詔聽之,更封玩豫寧伯。復遣寧遠將軍昋演伐申凱於魏郡,破之。玄欲令豫州刺史朱序鎮梁國,玄住彭城,北固河上,西援洛陽,內藩朝廷。朝議以征役既久,宜置戍而還,使玄還鎮淮陰,序鎮壽陽。會翟遼據黎陽反,執滕恬之,又泰山太守張願舉郡叛,河北騷動,玄自以處分失所,上疏送節,盡求解所職。詔慰勞,令且還鎮淮陰,以朱序代鎮彭城。
玄既還,遇疾,上疏解職,詔書不許。玄又自陳,既不堪攝職,慮有曠廢。詔又使移鎮東陽城。玄即路,於道疾篤,上疏曰:
臣以常人,才不佐世,忽蒙殊遇,不復自量,遂從戎政。驅馳十載,不辭鳴鏑之險,每有征事,輒請為軍鋒,由恩厚忘軀,甘死若生也。冀有毫釐,上報榮寵。天祚大晉,王威屢舉,實由陛下神武英斷,無思不服。亡叔臣安協贊雍熙,以成天工。而雰霧尚翳,六合未朗,遺黎塗炭,巢窟宜除,復命臣荷戈前驅,董司戎首。冀仰憑皇威,宇宙寧一,陛下致太平之化,庸臣以塵露報恩,然後從亡叔臣安退身東山,以道養壽。此誠以形于文旨,達于聖聽矣。臣所以區區家國,實在於此。不謂臣愆咎夙積,罪鍾中年,上延亡叔臣安、亡兄臣靖,數月之間,相係殂背,下逮稚子,尋復夭昏。哀毒兼纏,痛百常情。臣不勝禍酷暴集,每一慟殆弊。所以含哀忍悲,期之必存者,雖哲輔傾落,聖明方融,伊周嗣作,人懷自厲,猶欲申臣本志,隆國保家,故能豁其情滯,同之無心耳。
去冬奉司徒道子告括囊遠圖,逮問臣進止之宜。臣進不達事機,以蹙境為恥,退不自揆,故欲順其宿心。豈謂經略不振,自貽斯戾。是以奉送章節,待罪有司,執徇常儀,實有愧心。而聖恩赦過,黷法垂宥,使抱罪之臣復得更名於所司。木石猶感,而況臣乎!顧將身不良,動與釁會,謙德不著,害盈是荷,先疾既動,便至委篤。陛下體臣疢重,使還藩淮側。甫欲休兵靜衆,綏懷善撫,兼苦自療,冀日月漸瘳,繕甲俟會,思更奮迅。而所患沈頓,有增無損。今者惙惙,救命朝夕。臣之平日,率其常矩,加以匪懈,猶不能令政理弘宣,況今內外天隔,永不復接,寧可臥居重任,以招患慮!
追尋前事,可為寒心。臣之微身,復何足惜,區區血誠,憂國實深。謹遣兼長史劉濟重奉送節蓋章傳。伏願陛下垂天地之仁,拯將絕之氣,時遣軍司鎮慰荒雜,聽臣所乞,盡醫藥消息,歸誠道門,冀神祇之祐。若此而不差,修短命也。使臣得及視息,瞻覩墳柏,以此之盡,公私真無恨矣。伏枕悲慨,不覺流涕。
詔遣高手醫一人,令自消息,又使還京口療疾。
玄奉詔便還,病久不差,又上疏曰:「臣同生七人,凋落相繼,惟臣一己,孑然獨存。在生荼酷,無如臣比。所以含哀忍痛,希延視息者,欲報之德,實懷罔極,庶蒙一瘳,申其此志。且臣孤遺滿目,顧之惻然,為欲極其求生之心,未能自分於灰土。慺慺之情,可哀可愍。伏願陛下矜其所訴,霈然垂恕,不令微臣銜恨泉壤。」表寢不報。前後表疏十餘上,久之,乃轉授散騎常侍、左將軍、會稽內史。時吳興太守晉寧侯張玄之亦以才學顯,自吏部尚書與玄同年之郡,而玄之名亞於玄,時人稱為「南北二玄」,論者美之。
玄既輿疾之郡,十三年,卒于官,時年四十六。追贈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曰獻武。
子瑍嗣,祕書郎,早卒。子靈運嗣。瑍少不惠,而靈運文藻艷逸,玄嘗稱曰:「我尚生瑍,瑍那得生靈運!」永熙中,為劉裕世子左衛率。
始從玄征伐者,何謙字恭子,東海人,戴以軍功封廣信侯,位至大司農。
萬字萬石,才器雋秀,雖器量不及安,而善自衒曜,故早有時譽。工言論,善屬文,敘漁父、屈原、季主、賈誼、楚老、龔勝、孫登、嵇康四隱四顯為八賢論,其旨以處者為優,出者為劣,以示孫綽。綽與往反,以體公識遠者則出處同歸。嘗與蔡系送客於征虜亭,與系爭言。系推萬落牀,冠帽傾脫。萬徐拂衣就席,神意自若,坐定,謂系曰:「卿幾壞我面。」系曰:「本不為卿面計。」然俱不以介意,時亦以此稱之。
弱冠,辟司徒掾,遷右西屬,不就。簡文帝作相,聞其名,召為撫軍從事中郎。萬著白綸巾,鶴氅裘,履版而前。既見,與帝共談移日。太原王述,萬之妻父也,為揚州刺史。萬嘗衣白綸巾,乘平肩輿,徑至聽事前,謂述曰:「人言君侯癡,君侯信自癡。」述曰:「非無此論,但晚合耳。」
萬再遷豫州刺史、領淮南太守、監司豫冀并四州軍事、假節。王羲之與桓溫箋曰:「謝萬才流經通,處廊廟,參諷議,故是後來一器。而今屈其邁往之氣,以俯順荒餘,近是違才易務矣。」溫不從。
萬既受任北征,矜豪傲物,嘗以嘯詠自高,未嘗撫衆。兄安深憂之,自隊主將帥已下,安無不慰勉。謂萬曰:「汝為元帥,諸將宜數接對,以悅其心,豈有傲誕若斯而能濟事也!」萬乃召集諸將,都無所說,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諸將皆勁卒。」諸將益恨之。既而先遣征虜將軍劉建修治馬頭城池,自率衆入渦潁,以援洛陽。北中郎將郗曇以疾病退還彭城,萬以為賊盛致退,便引軍還,衆遂潰散,狼狽單歸,廢為庶人。後復以為散騎常侍,會卒,時年四十二,因以為贈。
子韶,字穆度,少有名。時謝氏尤彥秀者,稱封、胡、羯、末。封謂韶,胡謂朗,羯謂玄,末謂川,皆其小字也。韶、朗、川並早卒,惟玄以功名終。韶至車騎司馬。韶子恩,字景伯,宏達有遠略,韶為黃門郎、武昌太守。恩三子:曜、弘、微,皆歷顯位。
朗字長度。父據,早卒。朗善言玄理,文義艷發,名亞於玄。總角時,病新起,體甚羸,未堪勞,於叔父安前與沙門支遁講論,遂至相苦。其母王氏再遣信令還,安欲留,使竟論,王氏因出云:「新婦少遭艱難,一生所寄惟在此兒。」遂流涕攜朗去。安謂坐客曰:「家嫂辭情慷慨,恨不使朝士見之。」朗終於東陽太守。
子重,字景重,明秀有才名,為會稽王道子驃騎長史。嘗因侍坐,于時月夜明淨,道子歎以為佳。重率爾曰:「意謂乃不如微雲點綴。」道子因戲重曰:「卿居心不淨,乃復強欲滓穢太清邪!」
子絢,字宣映,曾於公坐戲調,無禮於其舅袁湛。湛甚不堪之,謂曰:「汝父昔已輕舅,汝今復來加我,可謂世無渭陽情也。」絢父重,即王胡之外孫,與舅亦有不協之論,湛故有此及云。
石字石奴。初拜祕書郎,累遷尚書僕射。征句難,以勳封興平縣伯。淮肥之役,詔石解僕射,以將軍假節征討大都督,與兄子玄、琰破苻堅。先是,童謠云:「誰謂爾堅石打碎。」故桓豁皆以「石」名子,以邀功焉。堅之敗也,雖功始牢之,而成于玄、琰,然石時實為都督焉。遷中軍將軍、尚書令,更封南康郡公。于時學校陵遲,石上疏請興復國學,以訓冑子,班下州郡,普修鄉校。疏奏,孝武帝納焉。
兄安薨,石遷衛將軍,加散騎常侍。以公事與吏部郎王恭互相短長,恭甚忿恨,自陳褊阨不允,且疾源深固,乞還私門。石亦上疏遜位。有司奏,石輒去職,免官。詔曰:「石以疾求退,豈準之常制!其喻令還。」歲餘不起。表十餘上,帝不許。石乞依故尚書令王彪之例,於府綜攝,詔聽之。疾篤,進位開府儀同三司,加鼓吹,未拜,卒,時年六十二。
石少患面創,療之莫愈,乃自匿。夜有物來舐其瘡,隨舐隨差,舐處甚白,故世呼為謝白面。石在職務存文刻,既無他才望,直以宰相弟兼有大勳,遂居清顯,而聚斂無饜,取譏當世。追贈司空,禮官議謚,博士范弘之議謚曰襄墨公,語在弘之傳。朝議不從,單謚曰襄。
子汪嗣,早卒。汪從兄沖以子明慧嗣,為孫恩所害。明慧從兄喻復以子暠嗣。宋受禪,國除。
邈字茂度。父鐵,永嘉太守。邈性剛骾,無所屈撓,頗有理識。累遷侍中。時孝武帝觴樂之後多賜侍臣文詔,辭義有不雅者,邈輒焚毀之,其他侍臣被詔者或宣揚之,故論者以此多邈。後為吳興太守。孫恩之亂,為賊胡桀、郜驃等所執,害之,賊逼令北面,邈厲聲曰:「我不得罪天子,何北面之有!」遂害之。邈妻郗氏,甚妒。邈先娶妾,郗氏怨懟,與邈書告絕。邈以其書非婦人詞,疑其門下生仇玄達為之作,遂斥玄達。玄達怒,遂投孫恩,并害邈兄弟,竟至滅門。
史臣曰:建元之後,時政多虞,巨猾陸梁,權臣橫恣。其有兼將相於中外,系存亡於社稷,負扆資之以端拱,鑿井賴之以晏安者,其惟謝氏乎!簡侯任總中臺,效彰分閫;正議云唱,喪禮墮而復弘;遺音既補,雅樂缺而還備。君子哉,斯人也!文靖始居塵外,高謝人間,嘯詠山林,浮泛江海,當此之時,蕭然有陵霞之致。暨于褫薜蘿而襲朱組,去衡泌而踐丹墀,庶績於是用康,彝倫以之載穆。苻堅百萬之衆已瞰吳江,桓溫九五之心將移晉鼎,衣冠易慮,遠邇崩心。從容而杜姦謀,宴衎而清群寇,宸居獲太山之固,惟揚去累卵之危,斯為盛矣。然激繁會於期服之辰,敦一歡於百金之費,廢禮於媮薄之俗,崇侈於耕戰之秋,雖欲混哀樂而同歸,齊奢儉於一致,而不知穨風已扇,雅道日淪,國之儀刑,豈期若是!琰稱貞幹,卒以忠勇垂名;混曰風流,竟以文詞獲譽:並階時宰,無墮家風。奕萬以放肆為高,石奴以褊濁興累,雖粵微纇,猶稱名實。康樂才兼文武,志存匡濟,淮肥之役,勍寇望之而土崩;渦潁之師,中州應之而席卷。方欲西平鞏洛,北定幽燕,廟算有遺,良圖不果,降齡何促,功敗垂成,拊其遺文,經綸遠矣。
贊曰:安西英爽,才兼辯博。宣力方鎮,流聲臺閣。太保沈浮,曠若虛舟。任高百辟,情惟一丘。琰邈忠壯,奕萬虛放。為龍為光,或卿或將。偉哉獻武,功宣授斧。克翦凶渠,幾清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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