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就儒释道三家对世界的思考模式而言,无疑地,儒家道家都有置定形上的道,佛家则没有,它是一切都空,在佛家来说,不能用思议的去把握,但是在哲学上,我们要求一个适当的置定的话,应该把佛家的真理如何放置?
老师:不错!有一点了解,但说得还不是很切实。儒家、道家对于真常心、真常性,所谓圣贤之性,有一个‘置定’,这里讲‘置定’这两个字还不错,讲‘预设’(西方智测型态)就很差了,讲置定还可以商量。(你的问题是:佛法说一切都是空,那我们怎么起修?)为什么说还可以有商量呢?不管儒释道那一家,它都没有预先置定,预先置定的进路叫做智测的形而上学,思辨的形而上学。因为是‘本’,所以叫形而上学。形而上学就世界来说,是说明世界的起因,就德行来讲,是说德行的根据,这些都是属于形而上学的话。
智测的形而上学,就是用我们的思考去预设一个形而上学,这个测度,一定有预设。预设有两种情况,一个是先预设,先预设一个最高的真理,然后衍申出世界,像柏拉图,他的理型就是预设。要不然就是假定,‘假定’是从一些问题开始,讨论到最后,不得不有一个形而上的源头,而做为我这些道理发生的起源者,我必须假定之,假定也是预设,假定完了之后就是预设,你设定在那里,用一句俗话说就是,‘做戏无法,就出个菩萨’,演戏的人,安排很多情节,这情节一直发展,发展到最后没有办法解决了,就出个菩萨,来解决问题。没办法解决,就把菩萨找来。而哲学要圆满起来,就必须要这样(有一个形而上学),但这是智测的形而上学,西方的形而上学,都属于这类,这类总加起来,都是戏论,所以形而上学,尤其是西方的形而上学,智测的形而上学,通通归於戏论。
到了康德的时候,也讲出了形而上学,他的形而上学就是指上帝,所以亚理斯多德为了哲学的理由,也要请出上帝,是形式的形式,原因的原因,不动的动者,他不这样说,那世界从那里来?这没办法讲,但他比柏拉图要进步,因为柏拉图首先说有理型,亚理斯多德不这样讲,亚理斯多德是一直讨论现实事物,从现实事物讨论起,然后讨论到最后根源,就是上帝,就是形式,这种手法又比柏拉图高明,柏拉图一开始就说有(理型),谁说你说有的?经不起一问的,那亚理斯多德,人们问,你为什么有形式的形式,不动的动者,他就反问你,那世界从那里来,你就哑口无言了。
到了康德的时候就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呈现形而上学,他从人对于道德反省开始,人首先是对道德有感觉,对道德感觉如此真切,所以康德反省这道德感觉:
第一,这道德要超越于现实功利之外,从无条件的命令而行,除了这个规定之外,这无条件的命令从何而来,从自由意志,自由意志是超越的,不是现实的,而依康德,我们人只有现实的心,所以自由意志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而必须是预设,非假说它不可,这是从我德行上来假设,不是从我知识上来假设,从知识上来说,它根本达不到,但从我对德行的愿望当中,而德性是一种理性的表现,而理性的表现非有这个预设不可,所以这种预设叫做设准。设准是理性的要求,几乎是可以达到了,这理性是道德理性,实践理性。
第二点,道德要求愈纯净愈好,那么一个人的道德如何纯净呢?一个人的道德要能够随时知过能改,改过迁善,但改过迁善是要长久的路程,不知道要改到什么时候,所以我总是希望这一生若没有做到圣人,来生还能有机会成圣人,这是一个有道德心的人的愿望,所以就预设灵魂不灭,这也是设准,你非得有灵魂不灭不可,否则你的道德心不安。
第三,我们总希望有道德的人享有福气,但我们却发现,现实上,有道德却没有福气的人很多,有些人没有道德却反而有福气,我们就会不安,我们总是希望有一个超越的能力来安排,使我们人间能够德福一致。因此,我们须要一个超越的人格神,就是上帝。所以上帝存在、自由意志、灵魂不灭,这三个概念是我们实践理性必须要有的设定,这种设定给它一个名称叫‘设准’,这个设准比那预设与假定的真实性要强一点。这是西方形而上学最主要的三态。
第四种就是宗教的,它是启示的,何谓启示?耶稣是后知,耶稣以后就没有先知了,先知都是替耶稣做前导的,先知都来预告有个万王之王要诞生了,所以先知是来预告耶稣的诞生,耶稣诞生后就只有这个圣人,以后就没有圣人了,要到世界末日的时候,耶稣再降临,所以这期间不须要有圣人,只耶稣就够了,但是这些先知,包括摩西,他们心中都有一个形而上学,他们心中都有一个形而上的体悟,这种体悟跟东方人的体悟不一样的,虽然都是体悟的,但这种体悟是启示的,什么叫启悟?是上帝开启了我们的心,是上帝直接在你心中工作,这不是你的,是上帝给的,这叫启示的形而上学,所以这个神学这样讲行不行呢?这是哲学上的大辩论,所以康德以他的看法说,上帝怎么可以证实呢?从道德可以证实,所以有道德的神学,康德反对神学的道德学,前面所讲的就是神学的道德学,道德从那里来?神要你有道德,神希望我们爱我们的弟子。
神学的道德学不是真正的道德。道德应该是从我们的道德心灵的感受而了解,感受自由意志的命令。康德讲道德很麻烦,我们儒家讲道德就很简单,他很扭曲,因为他的理论扭曲,他的理论从不恰当的路数而来。所以牟先生将康德提升一层,使康德会归儒家传统,这是时代大问题,不知道这个问题的,会说这关我何事,但如果知道了,知道人类智慧的发展,牟宗三先生这样子的工作,是天地间千秋万事永垂不朽的工作,两个民族几千年的发展,要在这个地方给它统合起来,这不得了。西方的学问,发展到康德最高点,最接近原点,也就是设准的,及道德的神学。
道德的根据在那里?或是万法的根据在那里?或是我们修行的根据在那里?这都是问一个现实人生之上的超越问题,凡是问根据都是超越的,现实的根据不必问嘛!我为什么要吃饭?我肚子饿嘛!肚子饿就是吃饭的根据。所以我们问根据,必是问超越的根据,问超越的根据,就是问形而上学。那么现在说,儒家或道家都有一个认定或预设,这样讲不太好,如前面讲的方式才可说为预设。
儒家比较好了解,儒家的超越根据在那里?怎么得来的?你也可以说在理论上是不可说明的,孟子说‘怵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为什么知道人皆有之?这要问你自己不是问我,要问你自己有没有,不要问老师,说为什么‘怵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孟子要反过来问你,你有没有,你若还不知道,他就举个例子,如果你乍见一孺子将入井,你有没有怵愓恻隐之心?你想一想,若我有,这就是了,是你自己明白的,所以是自明的,所以说‘皆自明也’(<大学>),自明算什么理论,自明就不是理论,所以他不是智测的,他不走智测这条路,因为智测这条路是走不通的,这在哲学上就可以辩了,我不走智测的路是不是就不对,我讲不清楚是不是我不对,这在哲学上先要通过这一关的检验。
是不是形而上学须要讲清楚的?这不能讲清楚的地方就不必讲清楚,该回归你自己,让你自己去体证的地方,就不是用理论来说明的,但是至少这前面也要用理论来说明一下,说这是回归你自己的,懂吗?我们只能说到这里,不能再替你的生命来说:你有怵恻愓隐之心。我的生命有怵愓恻隐之心,我怎么知道你的生命有怵愓恻隐之心?但是在孟子,说人人皆有怵愓恻隐之心,孟子在讲这个学问时,每一次就问,请问你有没有怵愓恻隐之心,你说有,我这个理论就可以不要讲了,因为你有,有怵愓恻隐之心,就有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仁义礼智都在你那里,只是你不做呀!所以‘知皆扩而充之’,它就应用无穷了,如果这扩而充之得非常广大,你就沛然莫之能御,这样一下子就显出来,如果偶尔有一点点,偶尔又没有,一曝十寒,旦旦而伐之,虽然有萌蘗之心,虽然有夜气,夜气又不足以存。
孟子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矣,若夫为不善,不才之罪也。’,情者,实也,如果说到一个人的真实生命,则‘可以为善矣’,这就是我所说的性善的意义,你有没有反省你的实情,你的真实性?如果你反省你的真实心,我就判断你一定是可以为善的,这就是我所说的,你有善性,善性就在你那里,‘若夫为不善’,假如你看到很多人为不善,为什么他会为不善呢?‘非其才之罪也’,什么叫做才?才是初起的意思,有一个种子刚从土地长出来,发芽了,就是才,所以才是发生的力量,所谓刚才刚才,就是刚刚初起,所以若夫为不善,一个人为不善,不是他最初的本能的罪,在最初的本能是可以为善的,这是什么意思呢?即是你自己把它给隐没了。这是大的辩论!你承认这个辩论,你就只好恭恭敬敬的承认,人性本善,我的性是善的,所以孟子就是这样一直告诉你,孟子说,你本来是善的呀!你有怵愓恻隐之心呀!你回想一下有没有呢?你说,我没有,孟子也没办法,但他就说‘非人也,是禽兽也!’这孟老夫子太厉害了!口才好得很,所以我说,不要跟圣人辩论,也不要跟贤人辩论,不要跟和尚辩论,你保证输的,这千古大家你还敢跟他辩吗?所以近代人不知量力,天天在检讨,你检讨个什么东西呀!这真不知量力,螳臂挡车,自己迷糊了,自己误会人家的意思,都不知道!这犯了无量无边的罪,因为他没有智慧,这种话能辩吗?
孟子从来不讲这样的话,说我告诉你,你要怎么样,孔子也从不这样说,所谓‘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他就告诉你这样而已。‘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你就不用力于仁呀!不是你没有仁呀!他天天这样告诉你,不是说,我告诉你,你不仁我就要处罚你,这那里是圣人,所以他叫你自己反省,你为何要跟他辩论?所以很怪,现代人很怪,所以你看到这种文章就不要看了,这种人是没有用的,泡沫的理论。
所以说儒家的德行的根据在那里?修行的根据在那里?当你这样问时,这是一个大问题没有错,但是你千万不要用一个知识的想法,去设定一个标准,这是行不通的,为什么这是行不通的,现在就要讲清楚,古人是不必讲的,古人对于德性有亲切的感受,现代人对德性没有亲切的感受,你要用理论来把我辩倒,我才相信,这算什么呢?所以现在就要用理论来辩倒,辩到最后,也不是用理论了,只是告诉他,这种不是说理论的,用这样来辩这个东西,而不是辩那个我要说你有德性。学问是这样子做的,这儒家最清楚的,所以儒家讲一个人修行的起缘,是最最清楚的,最最切实的,儒家是‘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其他各家各派,没有这样清楚的。
你说耶稣,上帝在你心中,我如何知道呢?所以你要去信他,当有一天上帝在你心中工作,你才知道,所以你先要信,然后才有爱,最后才有希望,所以叫做信爱望,信是摆第一的,为什么信摆第一?儒家有没有要你信?没有,志于道,是自己志,不是信,志于道,就是儒家,明明白白的,才叫做儒家。你说孔子叫我们这么做,所以我才这么做,满脸哭葬著脸。这不算君子,君子是,这是我自己要做的呀!这是我应该要做的呀!这样就是儒家。
道家明明看到人心中的困扰,只要从负面反省,就没有正面意义的根据,那么他的形而上学从那里来呢?他是境界的形而上学,在境界完全显发出来时,形而上学也刚好在这里,在你还没有境界时,你不知道从那里来,但是人一生,总是冥冥当中,不自觉的,有那一种的道心存在,道心在那里?道心是从放弃、抿除了你这颗执著的心后,所显的心叫道心,所以他是负面的,消极的说,凡是这种形而上学,都是在境界上才可以说,当你致虚极,守静笃的时候,你所呈现的那颗心,就是道心,但是你还没有呈现道心以前,你如何能致虚极,守静笃呢?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人人心中都有对于执著的不安,这种不安会让你不自觉的去思考人生的一些问题,但这种思考不是一种明白的思考,是不自觉的,冥冥中的,你想对了方向,你就悟道,想错了,你有可能永远在迷误当中,甚至就走错了人生方向而放弃了人生,你就厌恶了人生,所以有消极颓废的可能性在里面,因为你所看到的都是负面的人生,你没有看到积极正面的,而儒教就是从正面的地方显出来,儒家是阳刚之教,道家则是阴柔之教。
而佛家则包含世间法门,好像各种气氛都有,但是总体的气氛,他还是从负面来反省人生,所以你因何而能显发你的佛性?你佛性在那里?佛性不可以第一句话讲,当你第一句话就讲佛性时,就很接近儒家了,说佛性让我修行,说我这清净之德让我修行,就错了,你就不是走佛家的路,所以佛家的第一堂课,一定不是慈悲,佛家的第一堂课是烦恼,是苦,让你对苦有真正的了解,而不是慈悲,不是佛性,第一堂课不能讲这个。从前有一个笑话说,有一个人天天打坐,闭着眼睛闷闷的,大家以为他有道,所以就请他来讲道,他一站上台,什么道都没有,不知道怎么讲,他就说,苦呀!苦呀!结果很多人都悟道了。
第一堂就要讲这个,所以参加佛教团体,不可以先做布施,先做布施,你就远离佛教,但我们也不反对,因为这对人间也是有好事,所以他是先证空,先戒定慧,然后再开慈悲,所以先有慧再有悲,然后再悲慧双修,你先悲再慧就错了,先悲再慧就是儒家,因为你悲从那里来,你还没悟道你怎么悲?你没悟道以前,你只悲自己呀!你不能悲众生呀!你没有悲悯众生的因缘、能力与感觉,你要赶快脱离万法再说呀!世界是苦呀!他首要的意识是苦业,所以佛家以苦业意识为首出,这与儒家不一样,儒家是开辟价值之源,所以佛家不能首先讲佛性。
那起修在那里呢?就在你对于苦的远离,所以对于苦的厌离,是修佛的根本,这厌离或是来自你的慧根,或是你的缘,总之,是来自于冥冥当中不自觉的不安,于是就想要对痛苦的人生,有所解决,有所超脱,于是要遇到明师指点,你自己不可能自己修出佛的,由明师指点,因为明师心中有佛性,明师已经悟了佛性,明师心中明明白白知道你要怎么走,所以佛教的要义也要皈依,所以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没有佛,就皈依法,法不了解,就皈依僧,僧代表法,僧代表佛,儒家从来没有叫你要有师父,就是这个原因。因为只有僧了解佛在那里,你是不了解的。
你对苦有一种深切的感受,对苦有深切的感受,但不是对佛有深切的感受,佛性在他那里,或说佛性是你修证成果后整个体现出来,你才知道佛性在这里,也是境界型态的形而上学,凡是从负面反省起来的,都是境界型态的形而上学,都到有境界的地方,形而上才出现。但儒家是从你起修的这一念,形而上本体就出现。所以佛教这样讲,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传到中国来一直发展到禅宗时,他就对于这一点就打破了,不皈依佛,也不皈依法,也不皈依僧,所以六祖慧能说,‘皈依自性佛,皈依自性法,皈依自性僧’,你的自性是什么,就是你的菩提,菩提就是你的觉,所以说‘菩提自性,本自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但是这句话要好好了解,不是我先找到一个菩提自性,我的菩提自性先发了,我用这个自性来‘直了成佛’,慧祖这句话是急辞,什么叫急辞,把这‘菩提自性,本自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四句,压缩成一刹那,然后你的悟道是一刹那,直了成佛一刹那,你才了解菩提自性,原来菩提自性使你成佛,原来成佛就是证这个菩提自性,要把它压缩成一刹那,这也是境界型态,到了境界的时候,你才知道菩提自性,他不可以以菩提自性为本来起修,如果这样,就不是佛教。
记住!不要讲错!讲错,你就不了解释迦牟尼佛的要旨。千万不能了解成:菩提自性从我这里发,我就跟着菩提自性走,而菩提自性是什么性?是天地宇宙之心呀!你从天地宇宙之心走,你就是儒家。如果这样讲,佛家就儒家化,佛家不可儒家化,佛家儒家化,佛家就变质了,你一定要在无所有,无所知当中,对人生的苦有一种感受,我就从师父的引导,放下心来致虚守静,一直静下去,静到完全的忘我的时候,忽然间好像有一种光明的心显发出来,这光明的心当你完全了解的时候,这光明的心就是你的佛性,你是到那时候才了解。
这样修行法门就不大一样,法门不一样,但到最后所显发出来的性,佛家的佛性,道家的道心,儒家的圣性,这所有的内容都是相通的,都是盖天盖地,涵摄一切。如果不是这样就不是大教,所以三教都是大教。全世界再也没有像这样大的教了,基督教稍微有这样的性质,但是他不透,为什么不透呢?上下两面不透,上下两面隔绝,所以他超越的根据是超绝的,所以上帝永远在上面,人生永远在下面,你只能靠上帝来救赎,你永远不可能成佛,不可能成圣,不可能成耶稣。
但是,东方学问就不一样,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人人皆能成圣,人人皆有道心,人人皆可逍遥,皆可成真人。这是人生大智慧,把这个弄通了,其他道理都通了,只是概念不一样,所有的概念,都要收拢在这几个系统内,其实就是一个系统,就是上下贯通的系统,把它横切开来,就是执的存有论,无执的存有论,而这两个存有论是同一个存有论,所以一心开二门,二门同时存在,这就利害了。所谓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等都是开二门中的生灭门的一个小支,这是不足挂齿的学问,这是站在高处来讲的。但是。我们现在却以这种学问(小支)为人生很重要的学问,这就完了,整个国家往这里走,整个知识界往这里走,就完了,我不是说这个学问不要做,做这个学问的人,都要有高远的心量来做这个学问,这学问就被提起来了。
所以先要有见识,然后再有学问,没有见识,只有学问,没有意思。但是有了见识以后,往往有人就不用功,追求学问也要用功,用实在的功夫,又有高远的理想,志气,又有切实的学问,这叫学问家,这才叫知识分子。虽然每个人都有偏向,但不能偏废,如果你偏向往高处走,即哲学这边,其他学问也要有所关照,也要有所提倡,但你不让他们去喧宾夺主,不让他们去逐末舍本,如果你是在这地方(小支)做学问的人,你随时要有空灵的见识,随时要把人生广大起来,知道我这个学问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不要把它泛滥了。
现在就是泛滥,学一派就走一派,并且以此解释一切,你怎么可以解释一切呢?以心理学解释一切,你去解释和尚看看,你去解释孔子看看,孔子就超出心理学之外,以孔子这样的人,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这怎么有乐,你心理学就解释不清楚,‘一箪食,一飘饮,人不堪其忧,’是心理学的,‘回也不改其乐’就不是心理学。
什么叫做‘政治使人腐化’,‘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的腐化’,你叫尧舜看看绝对权力是不是绝对腐化!所以要有见识,才不会跟着这些知识起哄,这样起哄对人生是没有意义的,而且有害,权力使人腐化,所以我有权力时,腐化有什么关系。怎么可以这样子呢?学问怎么可以这样讲呢?儒家不这样讲,儒家讲君子之德。所以‘禹、稷、颜回异地皆然’,尧为君,则‘荡荡乎,民无能名焉!’,‘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禹有了天下之后,感觉天下好像不是我的,这样才是真有天下。
儒家就是讲这个境界,这个境界现在谁懂?现在那个政治家有这个风范?有这样的风范,就国之天下平了。所以这个学问要讲,就是这个道理。现在不讲这个学问了,有了权就怕事,患得患失,未得之是患得之,既得之是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这就是小人,这叫小人当道,国家社会就乱了。还好我们守住自己心灵的活泼,守住心灵的光辉,所以‘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这不是很乐吗?我得志也可以,不得志也可以,这样心理学就测验不了我,心理学说,人得志后心理会如何,不得志时会如何,他得精神病的几率就增加多少,心理学家专门统计这个,人生就这样子,这有什么意义?
你不得志时,得精神病的几率增加百分之五十,得胃肠病的增加百分之八十,你这叫什么人生嘛!心理学家就专门统计这个,你患了胃肠病,理由是什么呢?理由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我的理由是我受了很多挫折,我现在受了很多口舌之非,没用!你作这种学问干什么!这不是随便说话,这种学问就只能做到那个样子,这种学问能教人做到怎样的品格,是有一定的,因为他的学问就在这里,他最多教给人就是你要适应社会,最多是EQ,适应社会,适应得非常大方,最后他还是要讲到德,但德从那里来,不讲了,没来由,他只说一个人要做好心,善心,但是善心从那里来,他没有像儒家那样的深刻。所以这种学问,一讲开来,就发现,要这个根据,但根据在那里呢?他们是没有交代的,这样不是要将东方的学问加进来吗?所以要有头,把头加进去了,理论就畅通了,中国人就是要做这个工作,但是现在西方人不相信你中国人的学问,连中国人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学问,这就完了,所以中国人要努力!要讲出学问给他们知道,现在那一个人在讲这个学问呢?自己学问都讲不好,别人的学问也讲不好,这就完了,这世界就没办法了。西方人不是不用功,外国人不是不诚恳,是你中国要表现都表现不出来,这就完了,所以我们只恨中国人,我们不恨西方人,因为西方人没有罪过,他们的传统就是这样子。是你中国人自己弄坏了,太差劲了,讲到这里就无限的痛心!
以上所说的问题要弄清楚,纵使词语不熟,但轻重之间、虚实之间,要能够把握住,自己要想一想,一定要想到很透彻,能够自己讲出来,不是一下懂了就好了,懂了还要想,若有所悟,还要真的悟,恍然大悟。
所以这里没有神学,只有道德的形而上学,儒家讲道德的形而上学,这个形而上学就不仅只是道德的根据,这个形而上学根本就是天地的根据,因为他从道德的实践中,良知完全显发的时候,他所面对的整个就是天理的流行,在你的眼前流行,所以天理的意义就了解了,从这里来证成一个形而上学,所以这里不是一个神的形而上学,也不是思考中的形而上学,不是思考中的形而上学,就代表是真实的形而上学,而这个真实的形而上学,不是由上帝来代表,所以这里就不须要上帝来设准,这个时候的显发,完全是自由意志完全展现,不要自由意志的设准,这个时候,就是圣人的成熟,所以这时候就不须要有灵魂不灭的设准,所以三个设准一起打消,完全由道德的自觉自明来代替这三个设准,这才真正叫做实践的学问。所以康德那个实践的学问没有力量,他最后还是智测的,还是理论性的说明,只有儒家道德实践才有力量。
佛家的修行不是因为佛性有力量,如果有力量,也是在暗中运作,佛家的修行来自于明师的指点,所以佛家不皈依,你很难有力量,佛家不皈依,你很难明白自己所走的路对不对,因为人生对痛苦的了解有各方面,但是儒家对德性的了解只有一种,所以走儒家德行的路不会走错路,不会走火入魔,走佛家,从那里面退出来,他有无穷的路途可走,你若走得不恰当,而自以为是,那就对整个智慧有所影响,对你的生命有所影响。所以信佛,要很小心,你要找对明师,引对了路。
佛家、道家的形而上学,是境界的形而上学,这是牟先生的词语,由道德的路而证成的形而上学叫做道德的形而上学,对于你的工夫,不管从那个地方开始修行,对这个工夫修行后所达到的境界,而证成的形而上学,这叫境界的形而上学。那么儒家的形而上学当然也是境界的形而上学,但是为什么他不名为境界的形而上学?因为他不仅是境界的形而上学,这个境界的形而上学之前还可以有一条路可以说,从道德的路来,那么佛家的路,你不能说明,说我是解脱的,但解脱的,不足以说明形而上学,是解脱完以后才说形而上学,你不是从苦来说形而上学,你不是从执著来说形而上学,但是儒家一开始,就可以从德性心一直走上去,所以儒家就可以一开始就讲道德的形而上学,当然道德的形而上学到形而上学的地方,通通是境界的形而上学,没有境界怎么会有形而上学呢?所以儒家也是境界的形而上学,但是道家、佛家只能说境界的形而上学,不能讲道德的形而上学,也不能讲苦业的形而上学,无所谓苦业的形而上学,也不能讲一个有为的形而上学,他要从有为这里解脱成无为,无为把他抽象化,变成无,所以道家就以无为本,为什么要无为,无为从有为来,有为就是造作,所以这是消极的。
佛家是从苦业起,苦业就是烦恼,有烦恼就要解脱,所以他讲解脱,而儒家则说扩充。这是实践的学问,世界上实践的学问就是这三家,而这三家里面又分为两类,一类是直接从真心扩充,一类是从妄心解脱,妄心解脱而显真心,这叫境界的形而上学,真心直接扩充而成就境界,这就是道德的形而上学,以道德的进路证成一个形而上学,但你不能说以一个境界的进路证成形而上学,而是到了境界之后证成的形而上学。儒家也是到了境界之后才证成一个形而上学,到形而上学才完满,你一开始的这个良知,固然是具体而微,但你还没有完全证成,一定要整个全部朗现时才证成。所以他当然也是境界的形而上学,只有到境界时,才能讲形而上学,但,是道德的,是从一发心到形而上学都是一条线,其他不是,其他的要反过来,从有为到无为时才叫一个形而上学,所以没有一个苦业的形而上学。要这样了解牟先生这两个词语,要一直想,反复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