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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網絡 有時想,方言可能也會左右一個人的當下狀態。當講起徽州話,仿佛一下子就把自己從城市拋回鄉村,從北方平原一覽無餘的寂寞拋回江南的梅子青青,拋回甜不甜澀不澀如枝頭青桔的村姑模樣。念多少書又如何,講官話(老徽州人稱普通話爲『官話』)又如何,再像城市姑娘又如何,照樣將你打回原汁原味,是火腿燉竹筍,是滋滋冒油的石頭guo ,或者竟是野兔子肉的山野味道。沒有什麼比徽州話更讓一個徽州人迅疾地回歸徽州的民間味道了。這似乎比白牆黑瓦馬頭牆的徽派建築更經得起風吹雨打,抬望眼,方言的天井只落進徽州的雨水。
古徽州『八山半水半分田,一分道路和莊園』,隔山隔水,『十里不同音』。同屬歙縣,東南西北四鄉八里的話差別很大,還有的人家獨居山頂或半山腰,他們的話比山下村鎮的人說的更『山里』一些,有時也會招來白眼,不屑地說聲『山里佬』。最有優越感的當然是城裡人,鄉下孩子背著米袋進城讀書,首先要抖落『鄉氣』的就是話音,就像剛近視200度就急著買眼鏡,先有個書生模樣再說。如果誰戴了眼鏡最後還是惶惶地回家種田,鄉人會說:『文又文不得,武又武不得,上山斫柴再跌掉眼鏡,那就好戲(有熱鬧看)了。』
去年回老家,編村志的老先生特意到我家,送給我一本。村志很樸素,封面的圖片是村中的一道古巷口,上書『青田裡』。青田不獨自然,也有人文歷史。我是出了閣的女兒,按理不當有此書。不過老先生說我是讀書人,不一樣。村志有一章曰『方言詞彙』,看後如醍醐灌頂,很多疑惑也釋然了。採擷如下:
小官:未成年男子。
外婆那一輩人保媒時夸男方俊,都說『是個好小官。』『小官』有些古韻,每每聽到這個詞,總會想到山路上挑著擔子疾步而走的青壯男子,面白,發黑,寡言,穩實。繡樓上的小姐藏在格子木窗後看『小官』,山里人家的『妮』躲在鍋灶後頭聽媒婆夸『小官』,不外乎都要找個好『小官』。外婆的娘家還在山裡頭,青山疊然,清泉泠然,當年也是看外公『小官』好(模樣周正),才翻山越嶺嫁過來。外婆比同村的姑娘嫁得遠,難免後悔,因爲受了委屈只有回娘家訴苦 ,她那雙裹了又放的小腳得走高高低低的山路,深一腳淺一腳,山一程,水一程,就爲了那一哭。哭完了還得自個兒又走回去。當年外婆看我找個『小官』老老遠(那麼遠),也很是不舍,怕我受委屈回娘家不易,哭都沒地方去哭。不過我找的『小官』模樣雖一般人卻很好,外婆地下有知,可以一笑了。
貂嬋:愛打扮的女孩。
民間女子當布衣荊釵不施粉黛,人前端莊人後也不聒噪,方是正道。若皆如此,鄉村也沒什麼故事可傳了。還是有那種女子,仿佛花蝴蝶投生,就愛花花草草。三分人材七分打扮,若生得個面白唇紅(一白遮三丑),那就很『貂嬋』了。說她『貂嬋』,未必是誇讚,當然美是美的,只不過美得有些邪乎勁,一半的意思是不夠穩重。從這點來看,倒貌似傳說中的貂蟬了。
有戶人家六個女兒,三女兒最『貂嬋』,招惹了不少是非。她出嫁那天,村人都說這下安生了。這個女兒嫁到了縣城附近的上海農場,那時上海知青很搶手,上海人,有工作,吃商品糧,那還了得。可惜她嫁的男人又矮又有點『痴』(腦子不很靈),『小官』不行,但有工作,是上海人,照嫁不誤。後來聽說生了個兒子,自己好歹也混了個臨時工。但沒幾年農場倒閉,上海人退潮一樣退回上海。她也隨波逐流到了上海。後來那男人失業,她很明智地離了,再嫁了一個有錢的浙江人。浙江人的女兒都快出嫁了,那又怎樣?反正回老家的時候穿金戴銀,細皮嫩肉的。再後來聽說又離了,那老男人打她。她又跟原來的男人復婚,在上海混著日子,反正能活著。她兒子也大了,腦子也不太好使,就學剃頭。到外婆家來,也帶著剃頭箱子,免費爲村人剃頭,手藝不行,態度很好。
我一直很好奇也納悶她的人生,不知那樣的日子怎麼過的。不過母親告訴我,她偶爾回村,還是很心滿意足的樣子。婚姻是她的跳板,徽州牌坊的影子一點也投不到她身上。當然,母親是絕不允許我這樣『貂嬋』的,我也學不會。(布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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