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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文史網 一、『軍中權宜』型
臨敵決戰,往往有戰機稍縱即逝、勝負決於須臾的時刻,由軍中將帥獨立地作出判斷,對於爭取勝算而言是十分必要的。特別是在信息交流極不便利的古代,如果君主對前敵指揮干預過多(即所謂『兵自上御』、『兵自內御』),往往會貽誤戰機、甚至造成全軍失利。因此,『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不僅是兵家受命統兵時所堅持的前提要求(註:孫子對吳王闔廬說:『臣既已受命為將,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毅然將闔廬的兩位寵妃斬殺以立軍威。(【史記】卷六十五,【孫子吳起列傳】)),也是專制君主不得不『割愛』放權而必須接受的特殊原則。請看漢代名臣馮唐對漢文帝論君主御將之道:『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閫以內者,寡人制之;閫以外者,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非虛言也。』(【史記】卷一百二,【馮唐列傳】)所謂的『閫內、閫外』之制,是司馬遷感嘆『馮公之論將率,有味哉,有味哉!』的精華之所在,但自秦漢以下的專制君主是沒有人可以真正做到的。因為對於軍權的控制,始終是君主夢寐以求的。但是,當大戰在即、君主既然已經命將出兵時,他就不得不承認前線高級將領的臨機決斷的權力――『陣前不奉詔』就成為『君命有所不受』的具體內容。
在平定『吳楚七國之亂』的用兵過程中,大將周亞夫就有過一次『不奉詔』之舉。當時,梁孝王劉武是漢景帝的弟弟,在諸侯王中抵禦叛軍的態度也是最為堅定的。梁國又地處叛軍的必經之地,因此受到吳軍主力的圍攻。梁國形勢危急,先向大將周亞夫求救。周亞夫卻根據自己的用兵方略,搶占要地,而後『深壁而守』,對梁國的遣使求救,『亞夫守便宜,不往』。梁孝王劉武只好直接上書向皇帝求救,景帝下詔給周亞夫讓他儘速發兵救援梁國,但是『亞夫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絕吳楚兵後食道。吳楚兵乏糧,飢,欲退,數挑戰,終不出。』經過三個月的攻防戰,周亞夫的預期目標實現了,吳楚叛軍被平定。諸將紛紛讚賞周亞夫當時『不奉詔』的做法是高明的決策。但是,『由此梁孝王與亞夫有隙』(【漢書】卷四十,【周勃列傳・附子周亞夫傳】)。恐怕漢景帝對周亞夫的疑忌,也未嘗不是開始於此。
如果說,漢景帝對周亞夫軍中『不奉詔』的行為,表現出的態度是一種不得不然的寬容;那麼,東漢初年的光武帝劉秀對待部將王梁的態度,則要嚴峻得多了。
建武二年(26年)春,發生了漢軍鎮壓『檀鄉』軍事集團的大戰。(註:『檀鄉』之號及東漢對之鎮壓的過程,【後漢書】卷二十一【任光列傳】的記載簡明扼要:在徐、兗交界擁兵自重的力子都,歸降更始皇帝,受拜為徐州牧。稍後,力子都為其部曲所殺,『餘黨復相聚,與諸賊會於檀鄉,因號為檀鄉。檀鄉渠帥董次仲,始起茌平,遂渡河入魏郡、清河,與五校合,眾十餘萬。建武元年,世祖入洛陽,遣大司馬吳漢等擊檀鄉,明年春,大破降之。』)光武帝劉秀命令大司馬吳漢『率大司空王梁,建義大將軍朱v,大將軍杜茂,執金吾賈復,揚化將軍堅鐔,偏將軍王霸,騎都尉劉隆、馬武、陰識,共擊檀鄉賊於鄴東漳水上,大破之,降者十餘萬人。』(【後漢書】卷十八,【吳漢列傳】)從漢軍參戰將領地位之高、數量之多以及受降人數之眾,都可以看出,這是一場大戰、惡戰。此役對於劉秀政權的穩固意義重大,據【後漢書】卷二十六【伏湛列傳】,伏湛在上疏中有如下文字:『陛下承大亂之極,受命而帝,興明祖宗,出入四年,而滅檀鄉,制五校,降銅馬,破赤眉,誅鄧奉之屬,不為無功。』此處列舉的均是與劉秀『受命而帝』直接相關的重大戰役,『滅檀鄉』赫然居其首位。
參與此役的漢軍將領,除了統帥吳漢之外,地位顯赫而且貢獻特殊的就是王梁了。王梁『從平河北,拜野王令』,又擢拜為大司空,封武強侯。劉秀對他有特殊的倚重之心。在進擊『檀鄉』之時,劉秀特意下詔:軍事指揮權完全歸屬大司馬吳漢,而王梁為了取得戰爭的主動權,既不稟報大司馬吳漢,也不向朝廷請命,多次徵發野王境內的軍隊參戰。『(光武)帝以其不奉詔,敕令止在所縣,而(王)梁復以便宜進軍。帝以(王)梁前後違命,大怒,遣尚書宗廣持節軍中斬梁。廣不忍,乃檻車送京師。既至,赦之。月余,以為中郎將,行執金吾事。』(【後漢書】卷二十二,【王梁列傳】)因為王梁在一役之中多次『不奉詔』、『前後違命』,光武帝劉秀對其惱怒到遣使斬首的程度。幸虧所派使者宗廣意存寬恕,王梁才逃過一劫。筆者還有一個猜測:劉秀對王梁的『痛下殺手』,可能有安撫統帥大司馬吳漢的用意。『有詔軍事一屬大司馬』在先,王梁的擅自調兵在後,首先冒犯的就是軍前統帥吳漢的權威。假設王梁是此次戰役的最高統帥,劉秀必定會容忍他的『不奉詔』而擅自行動。所以,劉秀的『天威難測』,應該同時含有伸張君權、伸張統帥之權的兩個意義。而在『天威』得以彰現之後,王梁不僅被赦免,還繼續得到重用。
由此看來,軍陣之中的『不奉詔』行為還是容易得到寬赦。其原因如前所言,主要不在於君主的『開明』,而在於指揮戰爭所需要的特殊權力,在於君主對統兵將領的依賴與籠絡並存的心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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