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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語文網 讓我們回憶一下早期西方兩位哲學家的看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早就明確地意識到了哲學與實用性領域的嚴格界限。說『無論幹什麼也比研究哲學強』,自然是出於哲學沒有實用性。但對柏拉圖來說,這正是哲學的幸運,他以此來嘲笑那些追求實用的人:『談哲學和聽人談哲學,對於我向來是一件極快樂的事,受益還不用說。此外的談話,尤其是你們這班有錢人和生意人的談話對於我卻是索然無味的。你們既是我的同儕,我不能不憐惜你們,自以為做的是天下事業,其實毫無價值!』15我們不必像柏拉圖那樣把實用性的東西看得毫無價值,而只需肯定哲學並非完全不值得從事即可。亞里士多德斷定哲學不是一門有關製造的技術學術,它不能滿足人的日常需要並給人以娛樂,它沒有任何實用性的目的,也極其不實用,從這種意義上說,它不如具有實用性的技術學術。但是,由於哲學是追求最高的智慧、尋求萬物之理的學術,因此它是一門比實用性學術更高的學術,是一門上窺天機的具有神聖性的學術。這樣的一種學術在社會中何以可能發生呢?照亞里士多德的說法,實用性的技術和種種發明幫助人們解決了日常所需並使人快樂安適,正是在此之後哲學出現了。哲學家『探索哲理只是為想脫出愚蠢,顯然,他們為求知而從事學術,並無任何實用的目的。這個可由事實為之證明:這類學術研究的開始,都在人生的必需品以及使人快樂安適的種種事物幾乎全都獲得了以後。這樣,顯然,我們不為任何其它利益而找尋智慧;只因人本自由,為自己的生命而生存,不為別人的生存而生存,所以我們認取哲學為唯一的自由學術而深加探索,這正是為學術自身而成立的唯一學術。』16由此而言,誰向哲學要求實用,誰就找錯了方向,誰就向哲學提出了一個他不該提出的要求,誰就加深了對哲學的誤解,誰也就成了海德格爾所批評的對象:『人們相信自己可以得到經驗並且容易得證如下:哲學「生不出任何東西來」,「憑哲學什麼都幹不了」。這兩種尤其在科學教師和學者中廣為流傳的說法,是他們的確定信念的表達,而其信念確有不容爭辨的正確性。誰反對他們而仍試圖證明,最終還是有「某些東西生出來」。實際上,誰就只是加劇和鞏固了盛行的誤解,此誤解所從出的先入之見認為,人可以按照日常生活的標準來評判哲學,就像人們按照這種標準來估價自行車的效用和評斷蒸汽浴的實效一樣。』17實際上,正如亞里士多德告訴我們的那樣,哲學一開始就處在實用性需要和實用性目的之外。雖然實用為它提供了條件和閒暇,但它本身並不提供實用。它有點像花花公子,在享受日常的需要之後,興致勃勃地轉到了風雅韻致上。賀拉斯(Q.H.Flaccus)盛讚哲學,說『哲學與富人和窮人都有用』,『無論是孩童還是老叟,誰忘了哲學,誰就要吃苦頭。』18但他所說的『有用』,肯定不是實用。對哲學具有深情厚意的羅馬皇帝馬克・奧勒留(M.A.Antoninus),認為哲學對自我是最重要的:『人所執著的是什麼呢?啊,除哲學別無他物。唯哲學可以保持我心中的神性,使我們免受傷害與屈辱,使我們超然於苦樂之上。使我們不致裝聾賣傻或矯情掩飾,使我們無需仰人鼻息,使人驅使。何止於此,哲學使我們的心靈雖遭逆順而安之若泰。』19很明顯,奧勒留所說的哲學對個人的重要,自然也不是實用上的意義。
哲學家決非無自知之明,他也不是有意識地加以保留,他們沒有輕易向人們許諾哲學具有『實用性』,即便是傲慢的哲學家在這一點上也保持了謙遜的態度。對於同一問題哲學家們的見解和立場一般很少一致,但他們在相信哲學沒有實用性但也有用這一點上似乎比較接近。許多哲學家的確都曾向人們許諾這門學術有用,甚至非常有用,如馮友蘭相信它是『無用之大用』。名符其實的哲學對於哲學家自己首先是有用的,肯定這一點,不是哲學家自欺欺人。金岳霖說:『世界上似乎有很多的哲學動物,我自己就是一個,就是把他們放在監牢裡做苦工,他們腦子裡仍然是滿腦的哲學問題,對於這樣的人,哲學是非常有用的。』20如果有人懷疑哲學家這段自白的真誠,那麼我們就只能說那個人對哲學家心存偏見。哲學像其它學術領域那樣已經職業化和體制化很久了,哲學失去了昔日的雍榮和華貴,哲學家喪失了優雅和浪漫,從事哲學研究,不像過去那樣是一種業餘消閒,首先它是一項也要按鐘點計算的工作,通過這項工作他領取薪水,並獲得生存的基本條件。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從事哲學的前提變成了從事哲學的結果。因此,從最低的限度來說,哲學供養着一批哲學家。假如哲學融入到了哲學家的生活中,成為他的興趣和愛好的一部分,那麼哲學對於哲學家來說意義就多了一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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